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

我起初被嚇了一跳,待看清了那人,鬆了口氣。

北極星君還是那副鶴髮童顏的樣子,看着我,似乎對把我驚到很得意,嘿嘿地笑。

我定下心來,向他一禮:“拜見星君。”

他是天庭中最年長的神仙之一,歲數比句龍和子螭都大多了。不過他雖為長者,卻從來沒有嚴肅過,最喜歡的就是與我這樣的小輩神仙扎堆玩耍,還與酒神拼過酒量,是有名的老頑童。

“免禮免禮。”北極星君揮揮手,一邊笑一邊摸摸那隻永遠發紅的鼻子:“才聽說你回來了,老叟就往仙苑裏來,果然碰到。”

他說話嗓門挺大,空地上說話那幾位仙人張望過來。我連忙瞪他一眼,忙拉着他往前方走去。

走了好一段,我終於停下腳步,舒一口氣。

“星君別來無恙否?”我繼續微笑地說。

“無恙無恙!”星君往口裏灌了一口酒,咂咂嘴,瞥瞥我:“擷英,這可是你降生以來頭一回對老叟這般有禮,這千年不見,可是被捉去神界受教了?”

我苦笑,沒說話。

星君卻仍看着我,小眼裏不掩八卦之色:“聽說你這回是跟着子螭回來的?”

果然都是神仙,傳話之快速非同一般。

“星君還是這般消息靈通。”我早有經驗,語帶奉承地敷衍道。

與過去一樣,星君笑起來,拿起酒葫蘆又灌一口。

“小神女,不是老叟我賣弄。”他打個酒嗝,得意地說:“老叟當年在天庭那可是千里眼順風耳都不如的!就連女媧伏羲都要向老叟打聽那四方異事。還那寶霓天,若沒了老叟,如今還被句龍那小兒鎖在藏室里不見天日……”

我愣了愣。

似乎意識到說漏了嘴,星君亦打住話頭,尷尬地看看我,片刻,又呵呵地笑了起來:“人老了,記不住事,莫怪莫怪!”

我抿抿唇,沒有言語。

句龍當年與我一同消失,現在我回來了,句龍仍不見蹤影,天庭中必然再起議論。崑崙璧與句龍子螭的關係不是秘密,若將句龍死訊公佈,無異於將子螭的病情告訴所有神仙。故而,過去天庭對句龍去向的解釋是句龍被召回了神界,今後也只能繼續這樣。

將來怎麼辦,我也曾問過子螭。他卻不以為然,說他那半邊崑崙璧要完全破碎,少說也還有千年,即便句龍不在,他自己也能扛起天庭。

“星君方才說寶霓天,怎麼回事?”我不理會方才那言語中的打探,岔話問道。

星君精神又回來了,看着我,神秘地說:“擷英可去過凡間?”不等我回答,他嘿嘿地笑起來:“據說如今寶霓天在凡間可紅着呢,宮廷教坊爭相排演,那可都是老叟的功勞!”

我瞭然。睨着他,當年曾聽說寶霓天是一位仙人傳下的,原來就是北極星君。

星君說著,卻嘆口氣:“句龍那文辭雖佳,可若是用術業的眼光去想,老叟覺得那神君換作子螭的模樣更好,故而……”

他話說了一半,突然打住,兩隻眼睛望着前方。

我也望去,只見前方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人。他身上換了一套淡色的尋常錦袍,與背後盛開漫天的寶霓花相映,卻深刻分明。

“擷英,”星君望着那邊,忽然捅捅我的手臂,低聲道:“不是老叟說你,子螭也不錯呢。”

說罷,他又嘿嘿地笑了起來,朝子螭遠遠一揖,搖搖晃晃地哼着小調騰雲離開了。

我站在原地,看看星君的身影,又看看子螭,啼笑皆非。

“謁見完畢了?”我走上前去,問道。

“嗯。”子螭道:“方才那是北極星君?”

“正是。”我說。

子螭望望四周的寶霓花,又看看我,臉上神色輕鬆,沒有說話,邁步沿着另一條小徑朝着寶霓花深處走去。

“子螭,”我望着他的背影,想了想,道:“為何不去神界解開崑崙璧?”

“嗯?”子螭回頭看看我,片刻,淡淡道:“你以為我不想?神界早已縹緲無蹤,我上回去已是最後一次。”

他說的“上回”,就是句龍補天那個時候。牽扯到過去,我“哦”了一聲,不再說話。

花樹漸密,花枝簇擁得也更美,抬頭望去,寶光如雲霞般燦爛。和風吹過枝頭,繁花微動,點點花瓣打着旋落下。

子螭似乎對道路頗為熟悉,他在前面七拐八繞,一個小小的水潭出現在面前。

我愣了愣。這處水潭隱藏在仙苑深處,乃是泉水彙集而成,外圍生長着荊棘,不熟路的人很難找到。也正是因此,這水潭景色極美,不光寶霓花,潭邊的各色花樹藤蔓亦生長得姿態萬千,每個時節各有繁花盛開。當年我發現這個地方之後,只告訴過句龍,長久以來,這潭邊只有我和他來過,從無他人。

心中正疑惑子螭是怎麼知道的,這時,子螭忽而抬手。

潭水破開,一道水柱從潭底升上空中,帶着渾濁的淤泥顏色,倏而向四面八方散去,澆到了花樹的根上。

我懵然:“你怎知曉要用這水?”

當年我開始養寶霓花的時候,曾走遍天庭尋找最適合澆花的水,甚至還在曇珠的眼皮下去瑤池偷來玉露。可是一番勞累,效果平淡無奇。我灰心不已,最後從這潭中取了泥水來澆,結果,寶霓花竟茁壯地生長起來。

這個方法,我從未告訴別人,甚至句龍也不知道,子螭卻從何處得知?

“這有何難?”子螭瞥我一眼:“你看這水潭附近花樹長得比別處好,就該知道這潭水為花樹所喜。”

我啞口無言,看看潭水,又看看附近的花樹,似乎真是這樣。

“……心智太弱……”子螭以前挖苦我的話在心中回蕩,想起我當年那番辛勞,忽而覺得氣苦不已。

“怎麼了?”子螭奇怪地看我。

我瞟他一眼。

“我想歇息。”我說。

“嗯?”子螭一訝:“你才來到,不看看?”

“不看。”我生硬地說,扭頭走開。沒走兩步,忽然,手臂被拉住。

子螭皺眉看着我:“怎變了臉色?先說清楚。”

我橫他一眼,用力抽手回來。

子螭卻不放,仍拽着。拉扯間,突然,他“嘶”一聲,鬆開我的手,彎下腰去。

我一驚,趕緊停住動作,緊張地看他:“你沒事吧,我……”才低頭下去,突然發現子螭兩眼中閃着笑意。

竟是耍我!心頭窘然,我瞪起眼睛,將手捶向他。

子螭卻大笑,再度一把抓住我的手。我使勁地甩,不料,腳下踩到樹枝,突然一滑。

“當心!”子螭拽住我,卻被我帶着一齊倒在了地上。

草坡傾斜,二人滾了兩下才終於停住。

花草的清香溢滿肺腑,我喘着氣,身上,子螭沉沉壓着。

他亦氣息微喘,抬起頭來,上方,深深的雙眸近在咫尺。

鼻間儘是他的氣息,我看着他,熱氣攀上臉頰。有那麼一瞬,我想移開眼睛叫他讓開,喉嚨里卻發不出聲來。

寶霓花絢麗的顏色中,那雙墨眸定定的,我的影子映在裏面,似乎整個人都被吸在了裏面。

“……子螭的眼睛藏有惑術呢……”以前仙女們議論的聲音猶在耳畔。

“嘩”

一聲樹枝觸動的聲音忽然傳來,將我們二人驚起。

朝旁邊望去,不遠處,一段花枝在空中猶自顫動。點點落花後面,一個身影正急急走開,只能看見衣裳顏色繽紛似雲霓一般。

子螭回到天庭之後,短短几日內,連頒兩道詔令。

首先,他令天庭徹查凡間的妖獸和方士衝突之事;其次,遣天兵下凡駐守八荒邊緣,監視近來現世的蒼渚之門。

第一件事乃是意料的舉動,天庭仙眾並無太多異議。為了公正,子螭只派天庭出身的仙官去調查,而監察之人,獸仙是犀明,人仙則如先前議論一般,是廣清真君。

第二件事卻着實詭異,天庭上一陣議論紛紛。

連北極星君也感到不可思議。

“蒼渚之門現世呢!嘖嘖!”仙苑裏,他拿着酒葫蘆,一邊灌着酒一邊說:“蒼渚之門向來為神界所掌握,匿於無形,怎能突然跑出來?”

“想是因為神界遠去了。”我說。

北極星君卻仍是搖頭:“那可麻煩了,現在還只是蒼渚之門,若整個蒼渚現世,那些罪神跑出來,可就有得惡戰呢。”

我笑笑,沒再說話。

這些事,輪不到我這個閑散神女關心太多。

因為我身上的事也不太平得很。

這番回天庭,我是跟着子螭回來的,此事已是招人耳目。子螭前番發病,心力勞損,我須每日采仙草精元為他調養。因此,子螭沒讓我再回仙苑做花君,而是讓我像很久以前那樣留在他宮中,做隨侍的女官。

外人會說什麼,我當然清楚,舌頭不是我的,讓他們揣測好了。

可是就在幾日前,有件事讓我着實鬱悶。

那是我從仙苑中采了精元回來,路過一片花叢時,聽到幾名仙娥在閑聊。不是我喜歡偷聽,而是因為在花叢里,我實在耳聰目明。

“你們說說,誰是天庭中最不順眼的人?”有人問。

這個問題不錯。

以前在天庭,我也曾經和仙女們八卦過這個問題,當時的答案一致是曇珠。

“還用說么,”只聽一個聲音鄙夷地說:“當然是擷英。”

我愣了愣。

“哈哈,我還以為只有我這麼想!”

“當然是她,句龍不在了就去勾引子螭,真不要臉!我聽曇珠說……”

當時,我是黑着臉回來的,看到子螭,狠狠甩了一個白眼。

我聽着北極星君就着蒼渚的事滔滔不絕,托腮望着天空,長長地嘆了口氣。

那日在池畔跌倒的事,我不是不尷尬的,可是子螭絲毫沒有不自在,他常常看到我就嘆氣,說那時低頭下去就好了。我越來越覺得,對於子螭這樣的人,曖昧既是調劑,又是浮雲。我甚至同情起以前被我造謠的那些神女來,傍上子螭這麼一棵大桃樹,實在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

但是有些話,猜到是一回事,聽着別人從嘴裏說出來又是另一回事。

並且說我的人還覺得曇珠比我好。

這打擊,不是一點半點的大。

只會造謠的卑鄙女人。想起那天曇珠偷窺逃走的身影,我心裏就來氣。

“嗬,日頭到半空了呢。”這時,北極星君停住話頭,喝一口酒,看看我:“擷英是不是該回去了?”

我望望天上,的確,子螭議事要散了,還要把新採的精元帶回去。

我懶懶地起身,別過北極星君,朝來路騰雲而去。

沒想到,還未進宮門,我就忽然望見子螭。

他正站在宮門處,前方,幾人正從雲車上下來。

那些身影看在眼裏,我怔了怔。

只見當前一名老者,鬚髮皆白,面色紅潤,廣清真君。他身後跟着幾人,似乎都是他門下出身的仙人。其中,一個衣着明麗的女子尤其惹我注目,正是曇珠。

他們似乎才到,滿面笑容,正與子螭見禮。

“神女回來了。”一名仙官走過來,看着我,滿臉釋然:“神君正尋你,稍後要與廣清真君等人共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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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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