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紫金襖(1)
已經沒有任何理由再留下來。清晨的時候,我們三人與扶瑤告別。
扶瑤沒有下來送,她站在蓮庄高高的城牆上,看着我們,一雙眼裏沒有任何的情緒。
妝妝催着要上路,我跟朱權牽着疆繩卻死活邁不出這第一步,最後依然是扶瑤做了了斷,她在城牆上沖我們輕輕欠一個身,臉偏一點低了下去。
一個標準的送行姿勢。讓我跟朱權欲哭無淚。
扭轉馬身,揚鞭,終是離開了蓮庄。
大概行了幾里,朱權就扯住了馬,他拽着馬在原地轉圈圈,說四九,就此告別了。
我知道告別這個東西,有一次就會接着有二三次,我都快要漸漸麻木了,於是照例抱拳,我說你跟妝妝,也保重啊。
朱權的馬向前一步,說不會帶妝妝回宮,如果是父皇內定的妃,她也一定會有辦法自己進宮的。說話間,就從懷裏拿出一支信號彈,向天一發射,瞬間就有來自四面八方的幾隊人向他靠攏過來,然後翻身下馬叫一聲:皇子。
瞧瞧,什麼叫不同吧,人家朱權走哪裏都有保鏢在附近守着,讓等就等讓歇就歇,隨傳隨倒。我一揮手,我說得,那你們倆自己商量吧。我還得去找我的珠兒呢。
說罷,一夾馬我就開路了,其實我死討厭這種場面,尤其這幾天裏真是快要討厭吐了!
與珠兒約定是十日後在青關鎮見,可如今分別才一天,接下來我還是大把的時間活動。想到這裏我就嘿嘿地笑了,早上臨走時,我故意將劍留在了房間裏,想着就是等朱權走了,我再返回去。他陪扶瑤住了幾個月,我卻只有一天,這不公平呀!
於是我小馬蹄溜啊溜,估摸着原地轉了幾十個圈了,朱權那伙人也就連影子都沒有了。
策馬揚鞭重回蓮庄,剛走了不到幾米,就看到先前那個紫衣女子帶着一夥黑衣人從山下林間一晃而過!我心裏的仇恨又一次爆發出來,掉了馬頭就往山下追。
可估計追了十里地,都連他們一個影子都沒再看到,同樣是騎着馬,怎麼就能這麼快的速度呢?我在馬上狠狠地給自己一個耳光,就算學到天下最絕的武功又如何,連師傅的仇都報不了,還有什麼臉面對死去的師傅!
我正一個人在林子裏生悶氣,就看到遠處來的兩個人好生眼熟,走近了一瞅,竟然又是朱權跟妝妝。
我腿一伸擋住路,你說你幹嘛去呀這是?
朱權一見我,臉先是一紅,繼而轉回鎮靜,他說早上走得急,扇子沒有拿……
我一聽,就崩潰了。怎麼大家用得着都一樣呀!空嘆一聲氣,沖他招招手,那走吧,一起回去吧。
朱權策着馬,四九你回去幹什麼?
老子劍沒拿!這話一說出去,換來妝妝兩個鄙視的眼神,一個扔給我,一個扔朱權。
又是這條路,一個早上我就走了幾十次,三個人路上相互挖苦相互嘲笑,也沒多少時間就到了蓮庄門口,可是這一看不要緊,此時的蓮莊上空滾滾黑煙,大火像惡魔一樣吞坻着所有的屋子及建築。
我跟朱權同叫一聲:不好!下了馬就往院子裏奔,四面都是濃煙,嗆得人睜不開眼,可這扶遙呢,她到底在哪裏啊?
大火越燒越烈,我跟朱權分頭去找,扶瑤的房間在蓮庄的最裏邊,看這大火的程度恐怕真的凶多吉少,我心裏喊着扶瑤沒事扶瑤沒事扶瑤沒事,可還是生生地就覺得鼻子猛發酸。
無數的白蓮教門人自火海里跑出來,頭髮衣服上帶着火,嘶心裂肺地嚎叫着,我的心裏就綳得更緊!
一間間房子塌下去,到處是斷了的橫樑與焦黑的瓦片,連路都看不清楚,就在這時我聽到朱權那邊大喊,四九,扶瑤房間在這邊!
我屏住呼吸跳進湖裏,全身濕透的鑽進火海中,朱權和妝妝正站在一處已經燒得面目全非的屋子前,妝妝一張臉灰僕僕就留下兩個眼圈還閃亮,她指着裏面一具燒得焦黑的屍體,捂着嘴巴問朱權,這個是不是扶瑤?
我一聽到扶瑤兩字,身子都僵了,腦子轟轟地響,飛奔進那屋子中間抱起屍體就開始哭,我說扶瑤你怎麼能死在我前面,我還沒有給你再吃一次痴情小西瓜,你怎麼能這麼扔下我就走掉……
我哭得梨花帶雨的,可是朱權一點反應都沒,他拍拍滿是火灰的袍子,說四九,你真的看不出來那個是男人的屍體?
啊?什麼情況?我抹一把眼淚,為什麼是男人?
朱權為難地看着我,說四九,你讓我怎麼解釋呢?你是男人你不知道怎麼分男女嗎?
我一聽就仔細看這屍體,可不是臉龐大身子粗,還具有十分明顯的男性特徵,這怎麼能是扶瑤呢?我氣急敗壞的站起來,上去掐住朱權脖子,我說你怎麼不緊張你為什麼不緊張,扶瑤不是你也喜歡着嗎?你怎麼就這麼冷血?
妝妝一見我掐朱權脖子,臉就猛地黑下來,她一把提起我耳朵,說你跟誰說話呢?你向誰伸黑手呢?
朱權最見不得亂,他把我手拿下去,扇子又開始搖啊搖,說四九,扶瑤像是早知道這一場火,你看這屋裏雖然燒成這樣,但她的衣物和平常帶的短劍一樣都不在……
按照朱權的思維想下去,那麼昨天下的逐客令也跟這有關係了?那她如果知道這一場火,怎麼能忍心讓這麼多同門慘死呢?
我們正這猜測着,就聽很遠的地方有人隱隱約約喊四九,朱權你們在哪兒呢?
仔細聽,是威四海的聲音!我們三個趕緊從火海里跑出來,威四海站在庄門口,身上到底都是傷,一條胳膊已經青紫,他見到我們生生地跪了下去,說首席她在庄外遇難了……
一早上已經經歷了一次扶瑤的詐死,如今四海又來這一手,我雖然看得到他全身的鮮血,我雖然也看得到他奪眶而出的眼淚,我更看得到他馬背上白色女子的屍體,可我還是上去拍拍他的肩,我說四海,不要玩了。
我說到這裏,自己的眼淚就已經掉出來,朱權先是一愣,但緊接着幾乎是飛着過去四海的馬邊,將馬上的女子屍體抱下來,只看了一眼,朱權的眼睛變通紅起來。
朱權悲憤地吼聲響徹了整個蓮庄。
可我卻原地蹲下去,抱着頭不敢再看她一眼,連向前走的勇氣都沒有。
是!我歐四九沒種,我歐四九四歲失去雙親,從那時起,我便不敢看到死傷的場面。我還記得父母出殯的那一天,村親將他們入土,我卻始終躲在樹後面不敢向前一步。再後來師傅的死,官兵用革草抬着他出去,直到放到馬車上我都始終沒有跑出去看一眼,我坐在客棧的門檻上心痛到死,可就是不能逼迫自己去見師傅最後一面。
而如今五米外,竟然躺着扶瑤。
在我以為就算不能得到她的愛,也起碼可以好好的愛着她,守着她,不要顏面不要骨氣,只是死纏她到天涯海角,隨她一起對抗朝廷,哪怕是最後要撥劍向皇帝老兒,我都不會覺得後悔。
可扶瑤,就這麼殘忍地死在了我的面前。
我抬起頭問四海,是誰幹的?
四海哭得已經不能言語,他使勁搓着眼睛,說早上首席要我陪他去分舵走走,我們一行幾百人,剛一出庄口幾里,就遇到了朝廷的輕兵……
朝廷!我站起身來盯着朱權,朝廷怎麼會知道白蓮教的基地?
朱權的頭埋在扶瑤胸前,聽我一問慢慢抬起來,他說四九,你懷疑是我讓人殺了扶瑤嗎?語氣沒有一點往日的力道,他輕輕抱起扶瑤,然後往庄后的小溪邊走,他說四九,不要再讓扶瑤這麼曬在日頭下了,給她一個歸宿吧……
朱權的話讓妝妝跟四海慢慢跟了上去,一路往溪邊走過去。
我遠遠地看着他們,一雙腿卻怎麼也邁不動步子,我沒有辦法給心愛的女人送行,也沒有辦法在心愛的女人墳前上一柱香……
從早晨一直到下午,他們做了竹筏,編了花圈,將扶瑤水葬。
那小筏自小溪的上游一路慢慢向北漂遠,朱權心痛地好幾次背過身去抹眼淚。我想,我理解他的痛,正如他此刻也明白我的感受是一樣的。
扶瑤的小筏慢慢看不到了,我向他們走過去,我說朱權,帶我進宮。
朱權猛地轉臉看我,他說四九,憑你一個人的力量想與朝廷對抗嗎?
那你告訴我,你準備怎麼辦?把扶瑤當成是無數國家的亂民一樣,草草地忘掉嗎?
朱權的頭深深低下去,他說四九,那你說我要怎麼辦呢?一邊是我的父皇,一邊是我痴愛的女子,如果扶瑤不死,我應該拔劍向誰?我還可以怎麼樣!
朱權說著將扇子用力扔進湖水,他一雙眼腥紅地看着我,語氣又軟下去,像是喃喃自語,我又還能,怎麼樣……
畢竟朱權他是我從小玩大的兄弟,見他這般模樣,我也實在說不出什麼來,我轉頭問四海,帶頭的是什麼人?
四海的情緒已經緩和許多,他說我不知道,但在他們離開后我撿到了這個……
他從懷裏掏出一塊方方正正的令牌,我還沒等看清楚,就見一直站在身後沉默的妝妝猛地撲上來,她搶過那令牌,然後整個人就木了,她抬眼看我,怎麼辦?四九,真的,是我爹寧不義的人乾的……
她啊啊啊一陣亂叫,然後上來扯着我的袖子,說四九,我爹也是為朱權他爹辦事的,我爹是身不由己的,你要怪就怪朱老皇帝呀!
妝妝說到這裏,我就猛地想到早上山下遇到的紫衣女子,莫不是她就是為寧不義辦事的?
我問四海,帶頭的是不是一個紫衣女子?
四海想了想,搖頭,全是官兵的樣子,沒有見過這個人。
那此處的遇見就純粹是巧合了,我扳過朱權,你是要決定回宮了吧?
朱權輕輕點頭。
妝妝扯朱權,那我呢?我怎麼辦?
朱權掙開她的手,徑直往回走,他說我很亂,讓我靜靜吧。
妝妝一副快要哭的樣子,她扁着嘴說四九,那我跟着你吧……
然後趁朱權走得遠一些,她從懷裏拿出一封書信,說四九,你不是想進宮嗎?我去找朱權正好是一路,這是皇帝親筆書信,封我做十七皇妃的!有了它,我們一路上可以暢通無阻!
我看着那信就已經明白接下來妝妝對我有多重要。
寧不義的親閨女加之皇帝的新媳婦。
於是我拉起妝妝的胳膊,以後,你就跟着我吧!
紫金襖(2)
上路前的必須要做的一件事,當然就是找到珠兒。我跟妝妝換了馬匹又準備些備用品,在青關鎮等着珠兒。
妝妝在遇上朱權后性情變了不少,不天天嘴上掛着你知道我爹是誰嗎,也不是一張嘴就罵爹罵娘的,有的時候我還是感嘆這個愛情的力量,能讓妝妝這種男人婆變得有些女子樣。
妝妝一路上都在給我講她和朱權的故事,她說四九,我們倆相處了幾個月,朱權真的是個太完美的男人。她一邊吃着桂花糕一邊大口飲着女兒紅,口氣卻是那麼的無耐,可是朱權他為什麼會愛上扶瑤呢?
我見不得妝妝這吃相,我收回先前說她有些女子樣的說法,我從不知道一個女人可以吃東西吃到頭髮衣服上到處都是。
酒家裏人來人往,人們來回都看眼這個邋遢孩子,我是何等皮厚的人,可種種詫異目光下,都扛不住了。
我說這個問題實在太好回答,你要是男的,你喜歡扶瑤嗎?
妝妝捏着桂花糕想了想,說你說扶瑤她是不是整過容,那張臉我怎麼覺得跟朱權的人一樣完美呢?
妝妝一說扶瑤的臉,我的心裏又狠狠地痛了一下,就是那張臉在我初見她時,就已經駐進心裏來,直到她已經走了這麼多天,仍然每次想起來都心尖上死死疼一把。
我低頭喝悶酒,不再說話,妝妝卻停不住嘴,她說四九,你沒看到扶瑤死的時候,臉慘白白的,那臉邊上都是皺紋,太可怕了,人死後原來那麼嚇人的……
就怪不得朱權不喜歡她,要不是給扶瑤報仇用得着她,我現在就把她嘴粘上。我拿起一塊大豬躥扔她嘴裏,我說吃吧吃吧,有這頓沒下頓了!
妝妝瞪了瞪眼,沒聽懂我的話,但一見豬蹄就已經什麼都忘了。
我正憂傷地懷念扶瑤呢,就見門口走進一男一女,那男的儀錶堂堂,穿一身雪白的衣,提把長劍,而女的跟在他身後。我怎麼看都覺得這女的身影有點眼熟。
直到走過去,才發現,這不是珠兒嘛!我扔下酒壺沖了過去,大喊一聲,珠兒!
珠兒一回頭見是我,那高興勁別提了,說哥,你早來了兩天呀,不是說好十天後見嗎?
可我注意力沒在她身上,我直接目光對準邊上這男人,我說誰啊這是,這才幾天就包了個小白臉的?
珠兒一把捂住我嘴,趕緊說哥,別瞎說啊,這是沐公子,前幾天我遇上黑衣人,是公子出手救了我!
又是英雄救美,我怎麼聽着怎麼膩外啊?陰魂不散的英雄總用這招泡美女,我一拍小白臉的肩膀,我說來,姓甚名誰,自己報一報?
這公子好脾氣地站起來,手掌抱拳,說在下沐有示。家裏做絲綢生意的,來青關鎮跑生意。
哦,我哈哈一笑,你這名兒好啊。沐有示,我不識字我都知道這是啥意思,沒有事沒有事嘛,哈哈我看行,家教不錯,珠兒跟着你,我也放心了。
我話一說出口,珠兒臉嗖地就紅了,她輕推我一下,嬌叫一聲,四九哥……
差點沒把我麻倒下了,我剛才說完妝妝有了愛情變了,這眼下又一個變態了,太可怕了!
我帶着兩人在我們桌上坐下,開始說正經事,我說珠兒,師傅的事可有眉目?
珠兒的表情也嚴肅起來,暫時沒有,就是追查這事才遇到那幫黑衣人,珠兒打不過他們險些送了命。
珠兒說到這,沐有示接過話來,說我與他們交過手,那感覺不像是江湖正派人,出手狠毒招招致命!沐有示分析起事兒有股子挺特別的勁,把我們三個都看呆了,妝妝嘴上的豬蹄都停了,她大油手抹在人家白白的衣服上,說哎,我覺得你長得特像我愛人!
她這麼一形容,我趴下了。愛人,這詞太無敵了。
可沐有示沒崩潰,他依然保持笑容,說真看不出來姑娘已經成親了!
妝妝手掌一護臉,說哪裏有啊,人家只是待嫁了!我心裏呵呵就樂開了,沐有示這人真有趣,明明是想說想不到姑娘這樣的,都能嫁人,可偏偏就能說得美妙動聽的。
妝妝說朱權,你認識不?然後聲音壓低好幾倍,是當今的皇子呢,長得那叫一個俊吶。
沐有示先是小小一驚,但很快恢復笑容,原來姑娘是權貴家出身呢……說完這一句,沐有示就端起一杯茶慢慢飲,不再作聲了。
我一看妝妝都把人家逼到這份上了,就拉起珠兒繼續聊,我說還記得那個紫衣女人吧?我在去找扶瑤的路上,也看到了。
珠兒眼睛一怔,那四九哥你沒有拿下她?
拿下?四九哥我連個屁都沒聞着!人家也騎着馬,可那速度跟火箭似的,我追了一路,人影都沒瞄見!
珠兒沉默下去,半響她才說四九哥,咱們倆的仇到底能報嗎?我怎麼覺得這麼複雜啊?
我也長嘆,就咱們這力量再加一個火箭沒準就能辦成了!說到這妝妝卟哧笑了,口水噴我一臉,她說就你們倆還火箭呢,還不如我爹火力猛烈呢!
我手指衝著她臉一揮,我說不要跟我提寧不義!
妝妝一看我臉色不對,就趕緊收了聲,而沐有示卻來了興趣,他看看妝妝,說你是寧妝妝吧?
妝妝一見有人認識她,趕緊點了頭,說是是是,我就是美艷蓋世風韻無雙的寧妝妝……
一句話沐有示就又沉默了,我打圓場,我說沒有事沒有事,沐公子認識妝妝啊?
只是聽說過。畢竟寧不義聲名在京城很廣。沐有示解釋。
哦哦。說到這裏我就突然想起蓮庄石洞裏的女人,我一拍桌子我說珠兒,你可曾聽你師傅說過一個女人,長得奇美,左眼下方有痣……
珠兒一聽我說,忙從懷裏拿出一隻紙,說哥,你看是不是她,這是師傅包袱里發現的。
我一看,可不是雜的,這美人的縮小版圖紙原來歸影兒也有一份,可到底還是不知道她的身份呀!
妝妝也湊過來看,然後照着旁邊的一行字念,愛妻金銀髮,驚心子執筆於秋。
愛妻?金銀髮?我腦子一時間蒙了,師傅竟然有過老婆?
珠兒聽了也有點蒙,她說我師傅以前告訴過我,驚心子此生不曾成親呀!
沐有示將那畫接過來,他說這是金銀髮沒有錯,小生很小時候曾見過她本人,說到這裏抬起頭莞爾一笑,家父也在江湖上混跡過,也認識不少人。還聽說早在二十年前,江湖各路英雄皆為一件紫金襖而爭得你死我活,金銀髮前輩就是最大的犧牲者。
沐有示的話讓我多少讓我對他有了些敬業,像我們這樣跑江湖的最崇拜的就是年輕有為的才俊,而眼下光聽他這席話就知道那京城的絲綢商只是幌子了。
我們三個人屏了息,只聽沐有示一人講,傳說中這件紫金襖是金銀髮的父親從上古神跡中得來的,這襖外表普通,可裏邊蘊藏着上古神奇的力量,平日穿着刀槍不入,而有些時候甚至可以令死去的人回生……
死去的回生?這一句話我就想到了扶瑤!奶奶的,朱權為什麼要水葬,我們家扶瑤現在到底漂到哪去了!想到這裏,我提起劍就往外沖。
沐有示站起來攔住我,說四九兄你哪裏去呀?
我說我剛剛過世一個朋友,我先把她挖出來!
沐有示無奈一笑,說四九兄啊,這件紫金襖只是傳說而已,到現在沒有人真正見過它,就算是金銀髮死了,驚心子和歸影兒等六個前輩都不一定有睹真容的。
啊?那你在這說個屁呀!我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大口吞一杯茶,緩緩氣然後問他,那六個人現在誰還活着,我打聽去!
已經都去了。驚心子和歸影兒前輩是最後受害的兩位。其它四位早在一年前就前後斃命了!
那這件襖呢?現在何處啊?
沐有示搖搖頭,只是聽說金銀髮死前交給了她的女兒。
難道金銀髮的徒弟就是扶瑤?不然那石洞怎麼會有她的畫像?我看着珠兒,扶瑤可曾提過她母親呢?
珠兒搖頭。
沐有示接過話,扶瑤可是白蓮教前首席祝扶瑤?
我點頭。
那金銀髮的女兒肯定不會是她,因為她女兒的名字這半年在江湖上十分的響亮。沐有示說到這裏略微停頓,江湖人稱:紫衣。
紫金襖(3)
這樣一來,所有的迷題就都有答案了。
因為師傅等六人,當日為了紫金襖害死了金銀髮,於是紫衣女子二十年後衝出江湖為娘親報仇血恨。
可是也不對呀。我覺得那紫衣女子至多不過二十幾歲,那金銀髮就算把紫金襖傳給她,難道是一出生就給她了?
珠兒也點頭,一起看向沐有示。
沐有示也很困惑,據說金銀髮十六歲就為驚心子生了女兒,金家出事的時候,紫衣也有四五歲的吧。
沐有示話音剛落,就見門口一個人影飛快閃過,扔了一隻鏢直射我背後的柱子上!珠兒提劍便要追,被我攔下。
這鏢上有字條,而非是要我命,我將字條交給珠兒,她展開來念:要尋紫金襖。
我說你到是念是,珠兒把紙展開來,說沒了。
四個人一起皺起眉,我開始罵娘,你說這些人到底什麼意思,想讓知道你就寫痛快了,這算個啥東西?莫說老子不認字,就是認字也猜不透呀!
珠兒一負氣把字條一揉扔出窗外,又被沐有示撿了回來,他說大家現在都跟我客棧,我自有辦法讓字顯形。
其實說這麼機密的事,是應該好好關了門熄了燈一群人輕聲討論,像我們這樣啃着豬蹄喝着小酒坐在青關鎮最火的酒家裏談的,估計江湖上再沒第二伙人。
珠兒和沐有示住的是全青陽鎮最貴的客棧,因為太貴了,從前廳到後院沒一個客人影子,我們坐在屋子裏大敞着門,都倍覺安心。
沐有示把剛才從酒家要來的黃瓜切成片,一片片粘在那片紙上,然後又用燭火烤乾,他這一系列動作讓我覺得信他真是一個錯,這明明就是個神經病。
可奇迹就在一柱香后出現了,那些黃瓜片一一揭開后,在原先的那行字下面,又多了一行字。
這樣一來,紙條的全文就成了,要尋紫金襖,宮城七柳圓月向下。
我一聽,又崩潰了,這跟剛才只告訴一句有啥區別?還是個無底謎嘛,我拍拍珠兒,我說扔了扔了!
珠兒看看我,又看看沐有示,他正一心一意地研究這紙條,這認真勁讓我猛地起了疑心,我說沐兄,你幹嘛這麼上心啊?難道你也死了愛人?正等復活?
一句話把沐有示的思路打斷了,他輕嘆一口氣,說四九兄你太疑心了,我初來江湖只是覺得有趣,恰遇上你們,覺得可以一起闖些名堂。
聽他這麼一說,也的確沒錯呀,看模樣都不像個壞人,加之錢包鼓鼓衣錦華麗,怎麼都不像是要騙紫金襖賣黑價的人。
我放下心來,你剛研究到什麼了?
沐有示把那紙交給我,說看來這件紫金襖,是在宮裏沒有錯了。宮中有一座七柳湖,每逢滿時漲一次潮,或者這就是東西的所藏地。
聽他這麼一說,還真像那麼回事,我說行,那就進宮吧!
珠兒和妝妝一起點頭。
結果沐有示就笑起來,進宮哪裏那麼容易呀?
哈哈哈,沐兄這你就不懂了,我有王牌,皇帝老子親點的朱權媳婦在我手上啊!你說你可有興趣啊?咱們一起進宮去。
沐有示臉一僵,然後感嘆,你們還真是有背景。小生手裏還有事,你們三人先去京城,稍後我們再碰面。
也好也好。那天色已晚,我們先去睡了,明早再議。我抱拳退出房間去,可死活就拉不出珠兒來,她一雙眼水汪汪,沐公子,你當真要跟我們分開了?
這沐公子也好像蠻不舍,他雙手搭珠兒肩上,說我家在京城,過些日子就會回去,你們也可以先別行動,等我去了再重長計議。
珠兒頭低下去,一副十足小女人模樣,然後從身上摸啊摸,摸出一隻小荷包遞給他,沐公子,這是我前幾天趕着綉出來的,你帶身上,當個紀念吧……
他們倆親親我我的,我可就真看不下去了,妝妝在一邊也直打哈欠,她說四九今天收穫真不少,起碼不用逼着你進宮了,為了你師傅為了扶瑤你也得跟我一起走了吧!
小人!哼!我甩過頭不理她,徑直進房間關門睡覺。
那天夜裏,是我第一次夢到扶瑤。夢到她含着淚站在我對面,說四九,不要去……
猛地醒來,天已微亮。
我知道,上京前的最後一件事,就是再去看看扶瑤。
曾經一起走過的地方,她的魂魄總會回來的吧。
清早,我把妝妝和珠兒安頓好,就一個人騎着馬重新回去雷龍山。
山上是展風帶着兄弟們哼哼哈哈早操的聲音,斧頭幫看上去一片大好,綠幽幽的莊稼,撲面的菜花香。
我拉着馬,從初遇扶瑤那個晚上的山路開始慢慢走起。
每一步,扶瑤便好像真的活起來一樣,她與我吵架,與我動武,她的小匕首抵在我脖子上問我是不是想獨吞這裏的寶藏。
我還記得那晚漫天的火光,在風裏發出茲茲地聲音,扶瑤她一字一句地告訴我,這個寶藏他們白蓮教勢在必得。而那個時候我心裏也有恍恍地感覺,這個女人,我也一樣勢在必得。
沿着山路向下腳,馬蹄聲噹噹,我的心裏也彷彿一點點被割開,扶瑤她從這裏挖倒了我斧頭幫的前廳,在這裏對我欠身,輕叫過一聲歐幫主。然後是我們一起進入地宮,是扶瑤吃了痴情西瓜,是扶瑤第一次叫我四九哥哥……
我已經不能再想下去,走着走着就覺得呼吸很艱難,鼻子酸得沒法控制,連牽着馬的力氣都失去。
我經受過太多的生離死別,我已經漸漸學會怎樣從一次次地傷痛中走出來,對於扶瑤,我也努力過不去想,不去回憶,我甚至在很多個深夜裏把被角咬得粉碎,可是這一次的傷,我卻要花這麼久這麼久來忘記。
整個腦子都的扶瑤的笑,扶瑤的怒,扶瑤的所有好壞都死死地存在那裏,好比一座千年不動的化石,它慢慢地在裏邊風乾,蝕化,就算最後我看不到她的臉,我觸她的手,可她永遠在那裏,只在那裏,不消失……
山角下,我咬破手指在石壁上畫下扶瑤的樣子,被太陽灼得火熱的石壁總是不等我的血畫上去,就很快地滲掉了。
我便一次一次地重新畫,一次次地將她的樣子在腦海里重新回憶,我想把自己折磨掉連心痛的感覺都麻木掉,我想從此以後每每提起扶瑤,我起碼可以微笑。
畫的最後,我像師傅那樣,在旁邊標下:歐四九愛妻,祝扶瑤。
我識得字,我會寫字,且所有看過的東西過目不忘。
我隱藏了這麼多年,只是因為小時候偷看過一本失傳的苗家盅術,為了保住自己的眼睛,才跟那些人謊稱我目不識丁。
而這一生,也只會為扶瑤破例這一次。
再也不會有人,值得我用手去寫下她的名字。
再也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