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5)
忘情水(1)
醒來之後,我才發現我們一行六人,剛才暈倒五個。
我是第一個醒來的,眼睛剛一睜開,就發現整個廳里燈火通明的,我們的左右都是高大的兵馬俑,而我身邊齊齊地睡着四個像死屍一樣的戰友。
扶遙暈倒后的樣子尤其美麗,側着身子,手和腳都很舒展地放在兩側,整個臉色雖然蒼白,卻又是另一番的動人,我盯着看了好半天,突然覺得有人拍我,我猛回頭一看,是朱權,他說,四九,好幾天沒吃過飯,你就沒覺得餓?
他一說,我肚子就轟轟地跟來了轟炸機似的叫開了,可我立馬想到了另一件事,我說,朱權,你怎麼就沒暈呀,你的意思是說我們暈倒的時候,你正在忙着做飯?
朱權一邊生火,一邊輕輕地笑,說四九,你什麼時候能改改你的小心眼,要是心裏不平衡,就當我也是剛起來吧!
我說,不行,什麼叫就當啊!等會他們幾個醒來,你也必須這麼說,你就是比我醒來的早點!
朱權點頭,就知道了,把他們幾個先叫起來吧!我再告訴你們,這到底怎麼回事!
我活動活動身子,剛一爬起來,就又卟通坐下了,我看到不遠處有兩個小娃娃正在撅着屁股忙着吹火,小臉吹得全是鍋灶黑,那身影我一輩子忘不了,我嚇得往回閃閃,我說,什麼東西?
朱權到是一臉的平靜,這兩個是守這兵俑的金童玉女,也就是剛才把你們嚇住的泛綠光的娃娃。
我一聽解釋,應該沒什麼危險性了,於是把他們一個個叫起來,我說朱權,到底怎麼回事,快說說。
朱權放下木柴,說這裏就是傳說中前朝皇建的那個大兵俑,當時國力衰減,聽說做兵俑施以法術,可以讓兵俑成真人,但可惜,那皇帝最後到死,也沒煉就成功。
那不等於,現在還是一堆沒用的東西嗎?珠兒搭過話來,就這些兵俑,讓咱們九死一生的,真冤枉呀。
可扶瑤卻搖搖了頭,她對我笑笑,說四九哥,其實也不一定呀,前朝沒成功,不等於這個傳說沒有根據,或者真有能讓他們成真人的可能,只是某一步出了錯誤!
扶瑤的話,又一次讓朱權的眼裏放出了光芒,他久久地看着扶瑤,然後輕輕地笑,說祝姑娘果真見識不同,這兩個小孩剛才同我說,他們在這裏呆了幾百年,已經知道了怎麼啟動這些兵俑,只是如果得到兵俑,得經過他們的考驗。
考驗?鬼才上他們的當。這麼小的孩子就裝神弄鬼嚇人。我還是放不下剛讓嚇暈的事,憤憤不平。
結果那其中的小女娃娃,就沖我跑過來了,她說叔叔你說錯了,我們裝神弄鬼,我們不是人也不是鬼,我們是前朝陪葬的娃娃,身上灌了水銀,施了巫術,從前長命百歲,早不再三界外了。
別看露着屁屁歲數不大,說話倒有板有眼的,我說那這兵俑你們怎麼啟動啊?
結果那小男娃娃就也跑過來了,說你們來的是時候,今個是初五,有千分之一的機會日月同現兵俑的界結打開,看運氣嘍。然後剛一說完,他就從身後變出三杯酒來,說能得到兵俑的人,也不是光靠運氣的,這三杯里有兩杯是毒的,只有有膽識的人,才能得到這五十萬兵力。
五十萬!我的嘴都合不上了,我的親娘呀,意思是擁有這兵力,連皇帝老子都不用怕了?
我剛一說完,朱權就輕咳兩聲,我趕緊笑笑,我說不是不是,我的意思不是要造反,你緊張個啥嘛。那你們誰要這兵力呀,喝酒吧,我是不要!
扶瑤跟威四海對看一下,這個時候我估計她已經又恢復女首席的位置了,她這人就算種了痴情西瓜的毒,但還是個人與集體分得一清二楚,她端起一杯,說我喝!
朱權也拿起一杯,說我為了祖先,也得喝!
我一看,有點慌,一邊是兄弟,一邊是女朋友,我這幫哪邊呀,萬一這兩杯里都毒酒,我不愛情友情都沒了嗎?
我使勁搔搔頭,我說你們真的準備丟下我呀,要是都掛了,我怎麼辦啊?
扶瑤手輕輕搭我手上,她說四九哥,扶瑤很感激這一路上你為我所做的,但是扶瑤有使命,不能光為了自己呀,還有天下蒼生。如果扶瑤有幸不死,出去后,必定回報哥哥照顧之恩……
幸好扶瑤只說到這,沒繼續說下去,她要是一衝動說什麼白蓮教的義務,那可就熱鬧了。而朱權也拍拍我的肩,說四九,你真是好命,什麼事都給你遇上了。然後他停一停,看了眼扶瑤,說如果出事的我,你就帶他們離開。但如果我沒事,我會給扶瑤找解藥,不會讓她這麼過一輩子。
說得義薄雲天的,可事實上就是看不順扶瑤喜歡上我吧,但眼下,我也顧不上跟他計較,看着他們一人一杯酒,我心裏真難受呀。我四九一見不得女人掉淚,而見不得兄弟受苦。
於是那一瞬間,我決定了一件事!
我幫他們倆喝!我趁他們倆不備,一手搶過一杯酒,然後死捏在掌心裏,我說扶瑤,朱權,你們看好了,左右手是你們的酒,酒算我的,得出來的兵權算你們的!
於是在他們倆人還沒來及上前阻擋的時候,我一仰脖子,都吞下去了!
扶瑤的眼裏猛然就轉出了眼淚,她上前捏着我的手,就四九哥,四九你覺得怎麼樣,你有沒有事啊,你不要嚇我啊,扶瑤還有很多話沒跟你說,還有很多事沒有做,四九哥,你怎麼這麼傻啊!
朱權也愣住了,他可能這輩子也想不到,一向吊兒朗當的我,竟然也會這麼俠肝義膽,他的嘴唇有點顫抖,說四九,你這又是何苦呀!
所有人都流下了眼淚,都涌在我面前,珠兒哭得已經說不出話來,她說哥,我不會放過你的,二十年你都不曾對我好過,你下去等着我,我放不過你!
我只是覺得眼睛越來越沉,好像睡一會,於是身子慢慢倒下去,在眾人越來越悲痛的哭泣聲中,兩個小孩蹲下來看着我,說叔叔你真能演,那甜水的滋味好喝不?
所有聲音都停止了,所有人都不動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從他們中間坐起來,我說對不起大家啊,主要有點太投入了,不過這毒酒怎麼這麼甜啊!
結果兩個小孩就哈哈笑起來,說叔叔你雖然會很演,但是你贏了,先先後後來這地宮尋寶的人,不下幾千,但是你是所有人里最英雄的,你可以上去搖一搖玉柄碰碰運氣了,要遇上吉日,這五十萬就你的了。
這回換我愣了。不要啊,我斧頭幫上還有三千兄弟等着吃喝呢,你又給我五十萬,我怎麼養活啊?我說我不要啊!我不能啊!我養不起呀!
兩個小孩不明白,說哥哥呀,這些兵是泥巴做的呀,就算變成真人也是不會吃飯喝水的,而且你暫時不用就可以放在這裏,你拿一個哨子走就行,什麼時候需要了,吹一聲就行了。
我一顆心這才落下來,轉眼看朱權和扶瑤,他們倆的臉上都挺平靜的,朱權起身拍拍衣服,說四九,打小我樣樣不服你,這次我服了。這酒給我,我不一定敢喝。我沒看錯你,二十歲后,你真的會大有作為。
而扶遙則一臉憂心忡忡的樣子,她將頭埋下去,說四九,出去以後,我們還會相見嗎?這麼大的江湖,卻似乎真的沒有我們再相見的理由……
扶瑤正說著,那小男娃娃就又說話了,他上前瞅瞅扶瑤的臉,說姐姐你是不是中了痴情西瓜的毒?
他一叫,我就不樂意了,我說憑什麼啊,她是姐姐我就是叔叔。可我剛吼一嗓子就被朱權打斷了,他說沒錯,她是種了那個毒,你們有解藥嗎?
小男娃娃哈哈一拍手,說正好還有兩支呢。姐姐一支,誰還需要。他晃着頭說這也不是解藥,就是世人一直想得到的忘情水,想忘掉的人,都可以喝它。
我一把搶過那支忘情水,我說不能喝,朱權你起什麼哄啊,什麼中毒啊。扶瑤白白美美的,哪有毒?
朱權沒說話,那小男娃娃就又發言了,說叔叔,你別這樣啊,這個毒現在不傷身,久了也會要人命的……況且叔叔,你必須在天亮之前,去開啟兵俑,那邊是機關,他招呼小女孩,說噹噹,你帶他去玉柄轉盤那裏。
說話間,小女孩就把我拉走了,我想甩開,我想跑回來告訴扶瑤千萬不要忘了我呀,千萬不要喝呀,可是我竟然拉扯不過這個小女孩,她後來覺得我走得慢,乾脆把我扛在肩上,然後一把扔在了檯子上,說叔叔,你轉上面這個玉柄,左右各七圈,到時候會應合著風雲逆轉,星宿重來,兵俑才可能復活。
可是我不想要這個呀,我只是想要扶瑤啊,我在檯子上衝下邊喊,扶瑤你不要喝啊,你不能忘了我呀!
而扶瑤可能也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她手裏拿着忘情水,一雙眼卻在看着我,所有人都壞了心腸地勸她快點喝下,說不然會折了壽命。
然而她卻只是看着我,隔着幾十萬的兵俑,隔着幾百年的風雲,隔着這一路而來的回憶與所有,她咬着嘴唇死死地看着我。
最後,我聽到她說,若這麼大的江湖,都沒有你我相見的理由,那麼,愛着就只有痛苦了。
她將那個瓶子拿起來,最後對我說了一句話,她說四九,再見了。
那瓶深藍色的液體從她的嘴裏流進去之後,我卻忽地感覺,眼睛裏有濕熱的東西慢慢流淌出來。而只是我一眨眼的功夫,那些液體便落入了泥土裏,而扶瑤的眼裏,我便再也看不到了愛情的影子。
她站起身來,與所有人告別,然後向這邊望了一眼,就像是對着一相處了不少日子的朋友那樣,作揖,然後轉頭離開。
整整離別場景,真的不是我想像中的那樣。
不應該是這樣,真的不應該是這樣的結局。
檯子上的玉柄自己轉動起來,霎那間整個地宮裏風雲驟起,風沙走石,日月在眼界的範圍內將整個洞底照得幾乎如白晝……
在我們幾個人都眯起眼向後退的時候,幾十萬兵俑轟轟地卸下了泥裝,鬆動全身,將劍高高舉過頭頂,然後齊齊跪到下去,地宮猛烈為之一顫!
地宮中,震耳欲聾地只響起了五個字:將軍請發令。
珠兒他們眼睛瞪得無敵大,嘴巴里連扁桃體都看得見的時候,我卻分明感覺到我的一顆心已經隨着扶瑤去了。
而心房的位置,已經空曠。
忘情水(2)
回到斧頭幫里,他們都說我的眼神變了。
我知道扶瑤已經回了白蓮教主持大局去了,她會記得這一次地宮之行,也會記得朱權,記得珠兒,記得斧頭幫上的歐四九。
但是,關於那些說過的小情話,逗過嘴的小笑話,她已經全部都忘了。在我胳膊上還留着她扭得那些青紫痕迹,在每個我想她的夜裏還會一陣陣鈍鈍地心痛,而她已經把我忘的一乾二淨了。
朱權到最後,也不知道曉得扶瑤的真正身份沒有,我只聽到下面的兄弟說,他將扶遙送回住地去了,而且在那府上已經住了半個多月了,天天跟扶瑤在一起,想必在幾月前應該發生的感情,現在也有了些枝枝葉葉出來了吧。
想想,我都淚往心尖上淌,我多麼多麼地想放只信鴿過去,幫他們把彼此身份挑明了,可鴿子到是放不了少,始終沒把小條給送出去。
只有珠兒天天陪着我,一起上山,又一起下山,她藏起來幫里所有的麻繩,她怕我脆弱的心,沒準那天,又去後山尋死。
其實哪裏是這樣啊,我的消沉也只是剛回來那幾天,走得路太多,受的打擊也有點多,食欲不振罷了,於是我派人到村裡百姓家借了幾十頭豬,幾十隻雞,痛痛快快地痛吃了三天,每天埋頭於各種雞翅膀與豬排骨之間,我真的覺得很快樂。
斧頭幫的兄弟們見我吃得這麼開心,都放了心安心種地去了,可是珠兒她依然放不過我,她一邊幫我擦嘴一邊說哥,你真的,不一樣了。
我一根大豬蹄就扔她頭上了!我吃得好玩得開心,兄弟廣姑娘多,我有什麼理由不開心!
我為什麼不開心呢?我一腳踩在桌子上,我對着珠兒的臉,如果是你,你會不開心嗎?
珠兒低下頭輕輕地嘆息,然後提着裙子就跑開了。
門被風輕輕吹上的時候,我立在桌子上發起了呆。我承認,我承認有些事情,我真的忘不了。
那些甜和苦,那些歡笑的場面和熟視無睹的眉來眼去,那個時候覺得真是可笑,可現在每一樣回憶起來都讓我斷了筋似得疼,然後狠狠地懷念。
我說出這段句子之後,我突然覺得這段時間沒有找展風補習功課,我竟然的進步了不少。
喊出來的句子,感動得自個兒都想哭。
那是種沒有人能體會的感覺,當你覺得自己鋪天蓋地的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她卻忘了個風清雲淡的,有開始沒結局的,就把我傷的個死去活來。
我想這不公平,我決定到白蓮教去找一找祝扶遙,就算她真的忘記了,我也要幫她想起來,就算她想不起來,我也要帶她實地一游!
實在不行,還有那個爛西瓜,反正還有一大半留在地宮裏了,她不能接受我,我去吃!她還是不能接受我,我喂她吃!
總之,必須是,接受我!
此決心一下,全斧頭幫為止興奮,對,你問我為啥不管啥事,斧頭幫的人都興奮,那麼我告訴你,這叫團結!
沒錯,我就是不要斧頭幫了,我有幾十萬的精兵在地下埋着,我有兩個金童玉女在下面幫守着,我還有美麗的珠兒和忠心的展風在門外候着,有他們,這個斧頭幫我不要了!
我寫了一封任命書,準確的說,是我畫的一封,我畫了一個斧頭,畫了一個帥帥的男人,然後這個帥男人把斧頭遞給了一陣風,意思就是我讓位給展風!帥帥的男人帶走了一顆珠子,然後站在斧頭幫的門口對大傢伙擺擺手。
這封任命書被我在午夜時分貼在了幫中最惹眼的地方,然後身穿一襲黑衣的我,帶着珠兒趁着夜色離開了斧頭幫。
再見,我的幫。
再見,我的綠色基地。
再見,雷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