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欠不起的人情債
千葉的確是醉了,但她醉了不等於說就傻了,只是那根傳導神經線被酒精刺激得有點兒麻痹,所以當凌向韜的嘴唇貼上來時,她條件反射的想抬胳膊朝那張在自己眼前放大的俊臉上去就是一巴掌,可惜的是大腦里想的事足足遲了十幾秒那條胳膊才掙扎着抬了起來,而這時凌向韜已經放開了她。
她的眼睜得又圓又大,表情很呆,嘴唇被吮吸得有些紅腫。
他突然覺得她這樣呆傻的表情,其實……很可愛。
忍不住雙手捧着她滾燙的臉頰,右手拇指指腹輕輕摩挲她的唇,他的眼眸笑得眯了起來:“看清楚了沒,我是誰?”
她的嘴顫了顫,抿攏的唇線彎了彎,然後喉嚨里發出一聲細弱的嗚咽聲,她耷拉着腦袋,長發披蓋住半張臉,她就這麼縮在椅子上,挎着纖細的肩膀,然後發出一種貓崽低鳴的嗚咽聲。
凌向韜皺了眉,他真沒想到她會哭。想像過她的反應,不論是害羞還是憤怒,卻萬萬沒有想到她會哭,而且還是用這種拉長了聲音一口氣嗚咽到底,似乎下一秒就要斷氣的哭泣方式,那一刻他突然就呆了。
腦袋裏一團白光,什麼想法都沒有了,任憑那一聲哭到了終了,她似乎接不上氣一樣在自己眼前倒了下去。
下意識地伸手去接,抱住那團柔軟纖細的身體,她的肩膀仍在抽搐,卻已經沒了聲音。
拂開覆面的青絲,露出一張毫無血色的臉孔,長相併不出眾,清湯掛麵,沒有一點兒脂粉氣息。
怎麼就是這樣的一個女孩呢?
怎麼就是她呢?
“蘇千葉……千葉……”
他喚着她我名字,終於懷裏的那個哭暈過去的人動了下,然後慢慢地睜開眼。
她眨了眨眼,音調雖然不高,口齒雖然有些含糊,但他居然聽得一清二楚。
她說:“對不起,我剛才睡著了。”
然後,他瞪着她。
她也看着他,一臉的歉意。
他恨得真想掐死她:“你是真醒了還是裝糊塗?”
她茫然地環顧四周。腦後有要神經不停地跳動,疼得她直吸氣:“這是哪兒?”她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疲倦地說,“還有事嗎?有事的話星期一上了班再說吧,我要回去了。”
“蘇千葉!”
“嗯?”握着門把的手停了下,她搖頭晃腦地回頭,一臉的困意:“什麼事?”
“你真是個狠心的傢伙!”
為什麼那張帥氣的臉皮像是扭曲變形了?她困惑地揉了揉酸澀的眼睛,大大地大了個哈欠,反應遲鈍地“嗯”了聲,點點頭,打開門準備離開。
“等一下!”凌向韜終於被她刺激得失了常態,本想要她的,結果現在怎麼看被耍的那個人好像成了自己?
千葉頭疼得很不耐煩,之前好像迷迷糊糊睡着后不怎麼疼了,現在怎麼又疼起來了呢?
“到底還有什麼事情?”她現在最想做的是回家鑽被窩,眼皮實在困得睜不開,渾身肌肉都在叫囂着酸疼。
凌向韜追到門口,抓了她的手,她剛一愣,手心裏一片冰涼,一塊鋥亮的金屬鏈手錶落在她手心裏。
“這是什麼?”
“獎品。”
她茫然地將手錶翻來翻去。
凌向韜說:“不是你讓我替你摸號抽獎的嗎?得了個末等獎……”
千葉一喜,沒人不喜歡白得的東西,雖然她從不喜歡戴手錶這樣累贅麻煩的東西。
“謝謝!”
他笑眯眯地說:“不客氣,我開車送你回家。”
千葉的酒已經醒了一大半,這會兒腦子靈活多了,盤算了下,十一點鐘等出租車的確不大方便,最主要的是搭便車不花錢。
她剛要答應,門口一團陰影籠了過來,回頭一看,不由得愣住了。
Lvan穿了件黑色的夾棉長大衣,衣扣未系,脖子上隨意地掛着條銀灰色的長圍巾,不苟言笑地站在門口。
凌向韜呵呵笑了兩聲,招呼道:“伊總監還沒回去呢?”
“正準備走。”目光落在千葉紅腫的嘴唇上,眼睛又是一利,聲音也冷了幾分,“給清晨打過電話沒?”
千葉愣了會兒才反應過來他這是在跟自己說話,忙說:“沒……”宴席進行到一半她就醉了,當時的心思全被放在怎麼抵抗頭疼的煎熬,散會後更是醉得雲裏霧裏,記憶凌亂,更加想不起來要給清晨打電話了。
Lvan眼神閃了一下,又看了對面的凌向韜一眼,最後冷淡地說:“給他打個電話,讓他過來接你,你這個樣子沒法獨自回家。”
千葉剩下的半分醉意也在這冰冷的話語中全部消融了,自己現在的狀態似乎真的沒辦法獨自回家,但是有必要在大半夜的把清晨從家裏叫出來嗎?她甚至怨念地偷偷睨了眼那張冰冷冷的面癱酷臉,他這個做哥哥的就不能體諒體諒弟弟,幫忙順路送一下?
“不要了,他大概睡了。”
“不會,你沒回家他不會睡。你打電話。”看他的架勢,大有你不打我替你打的脅迫之意。
作為千葉的頂關大BOSS,Lvan在千葉心中的地位超然存在,她是小人物伏低慣了,聽了這話哪敢狡辯,這得嘟着嘴委委屈屈地拿出手機撥號。
其實她自己也明白,她不在家,清晨不會睡,所以撥號聲才響了一下,電話那頭就已經接了起來。
“清晨……你來名豪酒店接我好不好?”她前後站了兩個體型高大的男人,周圍的氣氛咋看不對頭,酒醒后的千葉說話聲軟綿綿的,對着電話更是多了幾分撒嬌的語氣。
清晨溫柔地笑了兩聲:“好,等我五分鐘。”
掛完電話,笨笨傻傻的千葉才反應過來,握着手機張大,看向Lvan:“他居然說五分鐘就到?”
五分鐘還不夠出門走到大街上攔出租車呢。
Lvan沒開口,目色深沉,反倒是她身後的凌向韜“嗤”的發出一聲笑:“不用五分鐘,你看著錶,我打賭三分鐘就夠了。”他的語氣輕佻。,聲音上挑成戲謔般的調侃,似笑非笑地看向包廂門外的Lvan:“對吧,伊總監?”
Lvan沒做理會,或許他有哼聲,但千葉沒留意到,因為他只注意到Lvan低頭對她說:“去洗手間把臉洗洗。”
千葉根本連想都沒想,點頭應了,乖乖去洗手間,她被酒精麻痹的先一步睡去的腦細胞被冷水一激,終於又恢復了幾分清醒,等她擦乾臉從洗手間出來,驚訝的發現酒店門口的接待處果然站了個熟悉的身影。
“清晨?!”
清晨早在她出現前就先一步瞧見了她,興沖沖地小跑過來,見她倦意朦朧的小臉白里泛黃,不由心疼的拉住她的手:“手怎麼那麼冰啊?”摩挲了兩下,拉開自己羽絨服的衣服,讓她的手揣入懷裏。
千葉嘻嘻一笑:“我才洗過手。”
“怎麼不用熱水洗,你忘了你手上有凍瘡了嗎?”
她只覺得渾身疲軟,不顧門口迎賓小姐窺覷的目光,貪戀地撲進他懷裏,蹭着他身上熟悉的溫暖。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昏沉間正要睡去,頭頂的聲音突然尖銳地響了起來,溫暖的胸膛起伏發顫,震得她耳膜一陣發痛,剎那間驚醒過來。
“我的事,你最好別再插手!”
“Adrian……”
他一手扶住她的腰,挺直胸膛撐住她的大部分重量,一手直直地指向Lvan,差點兒沒把手指戳到他額頭上去:“沒有第二次,別總是把我當白痴!”
面對清晨激烈的斥責,Lvan的反應不是生氣,千葉覺得也許是自己醉得太厲害,所以才會在那張面癱的千年冰山臉上看到了不應該有的無奈和沉痛。
“沒人會把你當白痴的,Adrian。如果你是白痴,那我們都算什麼?”
清晨時什麼表情她看不到,但他的語氣冷得讓她忍不住打哆嗦,那個溫柔的讓人心暖的人真的是眼前說話的人嗎?
她不是在做噩夢吧?
一定是,一定是……
是夢,是夢……她醉了,其實她早就已經睡了。
“你們愛怎樣是你們的事,我早就說過別逼我。逼急了我,我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你別激動,我們是兄弟,我是你哥……你要相信我,我不會做不利於你的事。”
清晨再開口時說的就不再是中文了,而是一口流利的英語。兄弟兩個針鋒相對,你一言我一語,雖然已將近午夜,可酒店裏進進出出的客人卻仍是不少,好些人聽到了爭吵聲都跑出來偷偷看熱鬧。
“換個地方說話。”Lvan伸手過來拽住清晨的呃胳膊。
清晨用力一掙,退了一步:“沒什麼好說的,千葉很累了,我要帶她回去休息。”
千葉趴在清晨懷裏一動不動,眼睛緊緊閉着裝死,心裏反覆念着:我在做夢,我在做夢……只是這個夢太詭異了,為什麼小綿羊變身大灰狼,而冰山BOSS卻融成一灘溫水了?
果然夢境是光怪陸離的。
清晨摟着千葉要出酒店大門,Lvan看了眼昏昏沉沉的千葉,搶上兩步攔住清晨:“回樓上睡吧,這樣三更半夜地帶她出去,你又沒車,萬一凍出病來怎麼辦?”
清晨猶豫了一下,出奇的沒有反駁。
Lvan繼續說:“反正明天星期六不用上班,你訂的那間房白白空着也是浪費……”
清晨哼了聲,雙手插到千葉的腋下和腿彎,將她攔腰抱了起來。Lvan追了上去,替他摁了電梯的上升紐,等電梯門開了,又跟了進去。
“幾層?”
“十三。”
Lvan摁了13的數字鍵,清晨語氣冷淡地說:“你可以回去了,以後不管是我的事還是千葉的事,我都不希望你再插手。”
Lvan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雙唇抿成一線,終於什麼話都沒說,退後一步踏出電梯。
電梯門緩緩合上,Lvan站在電梯門前始終沒有挪動過腳步,不鏽鋼的電梯門面上隱隱約約地映出一道扭曲的人形,過了許久,他突然伸手揮了過去,一拳砸在了門上。
“喂喂,伊總監,砸壞了酒店的電梯門可是要賠的。”凌向韜踢踏着鞋跟,懶洋洋地晃過來,“想不到總監也有不夠冷靜的一面啊,只是,你再怎麼使蠻力砸,也不可能把他們從樓上砸得掉下來。”
Lvan面無表情地收手,手背指骨關節處已經破皮滲血,他卻像是傷了別人的手一完全漠視。
“Lvan,或者稱呼你一聲伊醒白。”凌向韜站在他身邊,兩手插在褲袋裏,腰背挺得筆直,“不管你叫什麼,你現在站的地方畢竟是在中國,索易不管做什麼事都得按照這裏的習慣走,在英國行得通的那一套在這裏可是不行的。”
“有話直說。”
“從哪兒來回哪兒去,我就當這事從來沒發生過。”
Lvan有些狐疑地側過頭,凌向韜的臉上掛着笑意,淡淡的,看不出有什麼不妥。
“只是這麼簡單?”
“呵呵,你覺得簡單?我倒不覺得。”
“你對蘇千葉……”
“先這樣吧,今天好累啊。”凌向韜呵呵一笑,踢踏着腳步轉身,“哎呀,十天後就年假了,真希望今天春節不要太無聊啊。”
千葉一沾床就睡著了,酒店的床比較軟,她越睡越沉,越睡越覺得累,然後毫無預兆地渾身一抽,她突然就醒了,一雙眼睜得老大,四周一片昏暗,頭頂天花板的雕花影影綽綽,在黑影里像頭猙獰的野獸,她盯着看了老半天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猝醒的代價是心跳過快,她從床上坐了起來,感覺有點兒頭暈,掀開被子,發現自己仍套着羊毛衫,牛仔褲也原樣緊繃在身上,中央空調嗚嗚地吹着熱風,房間裏一團熱氣。
伸手抹對,果然一手的汗,身上也是年呼呼呼的,內衣褲都黏在了身上,很不舒服,看樣子她正是被悶醒的。
千葉打開床頭燈,困惑地向門外摸索。這間酒店的房間是套式的,裏面一間是卧室,發現小小的客廳里清晨正背對着她坐在觀景台的窗沿上,客廳的窗帘沒有拉上,透過玻璃窗,窗外夜色深沉,都市的霓虹燈正在寂靜無聲地閃爍着。
客廳沒有燈光,清晨的背影在遠處的霓虹燈微弱的映照下顯得異常孤單蕭索。
千葉的心沒來由地一顫。
她想開口叫他,卻怕因此嚇到他,於是慢慢地走過去,腳步聲有些細碎,可在寂靜的房間裏也顯得很清晰,但是清晨沒有回頭。
她走到他跟前。
他的雙腿微曲,雙手抱膝,頭低垂,墨色的頭髮遮擋了他的眼睛,但她仍是清晰地看到哪尖細的下巴有一滴水珠墜落下來。
“清……清晨……”被嚇到的人不是他,而是她。
她慌亂地伸出手,撥開他的頭髮。清晨抬起頭來,一雙眼黑得像是發光的瑪瑙,只是眼神太過鬱悒,那種傷感到無望,甚至是絕望的氣息讓千葉心顫得失去了所有主張。
“出了什麼事?怎麼了?清晨……清晨……”她嘗試着去擦他的眼淚,卻發現怎麼也擦不完。
清晨緩緩抱住她的腰,動作雖慢,可手勁卻一點兒都不小,險些折斷了她的腰椎,她痛得張大了嘴,卻強忍着沒有叫出來,任由他抱住了。
“清晨,你怎麼了?”她盡量放柔了聲音。
被他勒得氣都快喘不上來了,腰上的劇痛讓她清醒地意識到自己並不是在做夢,醉酒後的一些模糊片段漸漸浮現,記得最清晰地正是清晨和Lvan的那場很莫名的爭執。
懷裏的他正在發顫,明明沒有哭聲,可她卻清楚地知道他正在哭。
“清……那個,其實你和你哥哥……如果有什麼誤會,可以心平氣和地攤開來講,你們畢竟是兄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想Lvan他也不是小心眼的人……啊!”
腰上的力道驟然加強,痛得她終於扛不住叫了一聲。
他把臉埋在她懷裏,像個孩子似的拱着,聲音卻沉重到令人發慌:“千葉,一無所有的我,是不是讓你覺得很丟臉?”
她身子一僵,訕笑道:“哪有?”
“沒有嗎?”他抬起頭,眼睛發亮,直逼得她心虛到不敢直視,“千葉,你撒謊。”
她臉色沉了下來,想勉強自己保持微笑都不行,說她嫌清晨沒工作丟臉,其實清晨說出這樣的指責有點兒過分了,但如果說她心裏真的一點兒也沒有介意過,那也神的是在撒謊。
千葉不是撒謊的高手,所以還不大懂得掩飾自己的內心,特別是在這麼近的距離,她只能低垂着頭,不去對視他的眼睛,有點兒惱羞成怒地掙扎:“你愛信不信。”
“千葉……”清晨不放手,胳膊牢牢箍住她的腰:“我信,你說什麼我都信,你別生氣。”
她跺腳:“現在都幾點了啊,你怎麼還不睡覺?”目光觸及他可憐兮兮的表情,才剛剛蓄起的那點怒氣頓時又煙消雲散。
“三點十分。”他從身邊摸出塊手錶遞給她看。
千葉一看那表正是摸獎摸到的那塊,終於擠出了點兒笑意:“我不戴手錶,這表給你戴正好。”
清晨的眼睛有些紅,雖然不再哭了,可千葉卻覺得她的表情比哭還傷感。
“千葉,這是塊女表。”
“是嗎?”她驚訝地拿過來湊着窗外的月光仔細瞧了瞧,銀色金屬腕鏈,掂在手裏的分量不輕,款式古樸老舊,造型稱不上秀氣,更稱不上精巧,怎麼看都和女款扯不上邊,“哪裏看得出男女?我看這表男女通用,你也可以戴嘛。”
清晨的手指點了點手錶的表面:“LONGJNES。”眼睛飛快地瞄了千葉一眼,發現她仍是沒有任何反應,不由得嘆氣道:“這是正品。”
千葉一聽樂了,兩眼直放光,將那手錶反覆翻看:“正品?值多少錢?”她原以為公司送的獎品不會太值錢,這手錶能值個一兩百塊錢就了不得了,聽清晨說什麼正品,她第一反應就是盜版的正品一般很值錢的。
清晨的悲傷了:“不貴,也就十多萬。”
不貴,也就……十多萬。
千葉瞬間羽化成石。
她再怎麼遲鈍這時候也明白過來了,公司設置的一個遊戲獎項怎麼也不可能搞出十幾萬的獎品。她瞪着手裏的表,既然不是公司的獎品,那這表是從哪兒來的豈不一目了然了?
“那個……清晨,你要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這表這麼貴……我明天,不是,我周一上班就還他,他那個……我真不知道他這算什麼意思,我……”她訥訥地辯解,只覺得這事真是越描越黑,凌向韜究竟是什麼意思,她說不好,但一個男人費盡心思送女人東西,還能有什麼別的用意呢?
她怕清晨胡思亂想,可一時又找不到能讓他滿意的解釋,最後只能忐忑不安地住了嘴,一臉的無奈。
“沒關係。”清晨從她的手裏拿走手錶,“你不是說給我戴嗎?謝謝你千葉。”
千葉稍許一愣,額頭已經印上清晨帶着冰涼的吻,她的心微微一盪,清晨的吻已經一點點滑落,最後覆在她的唇上,將她想說的話盡數吞沒。
沖完澡已經是凌晨三點半,本是了無睡意,沒想到卻被清晨纏着在床上折騰了一番,千葉累得又昏睡過去,等再次睜眼已經早上十點多。
看清鐘點后的千葉從床上直接蹦了起來,套上衣服后,急匆匆地抓着清晨去退房。一路上樓還不忘念叨:“以後再有這樣的情況記得回家……”這筆賬仔細算下來,打車回家的價錢只有開房的十分之一。
她以為清晨開房過夜是因為自己醉酒誤事,清晨也不多解釋,任由她拖着去退了房,臉上笑眯眯的,看着女朋友的眼神滿是寵溺,引得酒店服務員頻頻回顧。
出了名豪酒店的大門,被刺骨的冷風一吹,千葉一團漿糊似的腦子總算恢復了幾分清醒。清晨默默地跟在她邊上沒有打岔,她左右看了下,這才側過身問:“清晨,過年……你回英國嗎?”
清晨將她的羽絨服帽子翻起來兜在她的頭上,指尖拂過她凍得微紅的面頰:“千葉想我回去嗎?”
“不想。”她脫口而出。
他眼底滿是笑意。
“可是……”她咬着有些乾裂的唇,細細考慮,抬頭對他笑了下,“不想歸不想,過年總要回家跟家人團圓的,所以……”她自己也得回家,甜言蜜語可以說,但考慮到實際問題,她還是更偏向於實話實說。
她琢磨着什麼時候可以訂到火車票,去年她的票買晚了,最後只好買黃牛黨的高價票,渾然未覺身旁的清晨笑容漸漸收斂起來,低頭看着她的眼神有種說不出的無奈。
兩個人買麵包牛奶看了場電影,散場出來已經是十二點半,清晨指着附近的一家西餐廳說去吃飯,千葉一看那餐廳檔次就拚命搖頭,生拉硬拽地將他拖走,最後兩人吃了碗拉麵解決了午餐問題。
周一上班發現辦公室少了兩個家住外地的同事,原來是請了年假提前回老家了,張阿姨問千葉:“你的車票訂的是哪天的?”
“小年夜上午八點。”公司臘月二十八那天算正式放假,她正考慮連年假一塊兒調休,這樣她可以一直休到正月初十來上班。
“小葉子家很遠吧?”
“算遠吧,坐車大概十七個小時。”
“為什麼不乘飛機?”
“機票價格差不多,雖然裏間短,但是下了飛機還要轉長途車,反而沒有火車方便。”
臨近放假,Brittany對屬管制的沒有平時嚴格,大家空閑下來砸辦公室里上網看小說,主管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嘻嘻哈哈的混一天算一天。
千葉拿到年終獎金的時候,捏着手裏厚厚的紅包有點兒不太相信,辦公室的其他同事都嘻嘻哈哈地不露聲色,她也不好意思去問別人年終獎金拿了多少。想了想,終於還是按耐不住去辦公室找Brittany問清楚。
“上次銀行對賬單是我的錯,打印的錢扣除的。”
Brittany知道千葉這類初入社會的應屆大學生思想有點兒單純,但沒想到她會這麼直白,盯着她看了好一會兒才笑道:“你托的人情大,這錢銀行都沒說要收,難道你還趕着去給?你要真嫌錢多,趁着春節不妨還個人情吧。”
這話半認真半玩笑,千葉卻聽懂了,道了謝后從辦公室出來直奔營銷部,但是找遍營銷部也沒有看到凌向韜影子,知道下午才聽人說他早請假返京過年去了。
想到那塊十多萬的高價手錶,千葉心裏總有種說不出的滋味,總覺得欠着凌向韜的不只是一點點兒的人情,想要和他劃清界限卻又覺得好像這筆賬似乎不是她說還就能兩清的。
捱到周三,上班蹲點的人更少,很多同事都是到公司刷了卡就拎包走人,剛開始千葉還不好意思翹班,後來發現辦公室里寥寥幾人,小石甚至無聊到把自己的兒子帶到公司來玩,千葉實在受不了了那個調皮搗蛋到恨不能把辦公室遣返的小傢伙,就隨便找了借口逃了。
從寫字樓出來,發現陰沉沉的天空居然飄起了雪花,站在衚衕口正猶豫着是撐傘還是冒雪直奔車站,內港口突然冒冒失失地衝出來一個人,千葉一個沒留神,那人直接撞到了她身上,她後背重重撞在牆上,痛得她眼淚差點兒掉下來。
“我叫你跑,你個死丫頭!”衚衕里追出一個晃晃悠悠的身影,一條腿似乎不大利索,手裏高舉着一根棍子。
撞人的是個戴着絨絨帽的小女孩兒,大概衝力太大,千葉固然被撞得不輕,她自己也受力不小,正跌坐在地上抽泣。
追來的人舉棍要打,她想逃站得起來,只好雙手抱頭連哭帶吼地大叫:“你打死我算了,你打死了我就可以跟我爸媽交代了……”
“你個不學好的死丫頭!”
棍子落下來,千葉想也沒想撲過去牢牢抓住棍子:“有話好好說,教育孩子不是靠打出來的。”剛辭的變故雖然太快,但她不是認出那個哭泣的孩子正是陳鈺瑩。照理說這種家務事她這樣的路人不該多管閑事,但那個蛋糕店老闆現在樣子實在太嚇人了,他手裏拿的不是普通的棍棒,而是外表塗成黑色的金屬拐杖,這一棍子要是落實了,就算冬天穿得厚實,那孩子身上也非得打出傷來。
“Leo!Leo!Leo……”衚衕里終於又追出來個人,千葉一看,又是一個眼熟的,是哪位在蛋糕店幫工的大媽,上得上次她去蛋糕店找清晨,就在她手裏吃過閉門羹。
老闆的臉色很難看,花白的頭髮在風雪中愈發刺目,大概是顧忌到臨近街口,在這裏打孩子實在太惹人注目,他雖氣得渾身發抖,還是冷哼一聲,用拐杖指着跪坐在地上哭泣的孫女低吼:“老陳家的臉面全給你丟盡了,你還好意思跑出來,給我滾回店裏去!”
陳鈺瑩卻倔強得不肯起來,趴在地上哭號:“我不回去,回去也是被你打死……”
“你還有理了……”
“Leo你消消氣,當心你的身體。”中年婦女安撫完老闆,又彎腰將陳鈺瑩從地上拽起來,“瑩瑩你別任性,你爺爺有高血壓,你難道要氣得他爆血管嗎?”
陳鈺瑩小臉發白,哭得兩隻眼睛虛腫,說不出的可憐樣兒,中年大媽只管抱她走,可她卻轉身反抱住千葉的大腿,哭得撕心裂肺:“我不回去,我不回去。”
老闆的臉色更難看,眼看孫女的哭喊聲引來路人的側目,他氣得渾身直哆嗦:“滾回去!丟人顯眼的東西!”
千葉看他一大把年紀氣得真是不輕,肩背靠着髒兮兮的牆上,氣喘得如同拉風箱,那副樣子想是下一秒就會兩眼一翻厥過去。而陳鈺瑩抱着她的腿也沒法走開,就目前的架勢,這渾水她不想趟都不行。只得無可奈何地蹲下身將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小女孩兒拖了起來。
中年大媽見機趕緊過去扶住店老闆,一行四人拖拖拉拉地往衚衕里走,這一路陳鈺瑩邊哭邊掙扎,千葉只好緊緊抱住她的腰,防止她再逃跑,一路還得軟聲安撫:“沒關係,你不要怕,姐姐幫你……別怕……”
按千葉的猜測不外乎是小孩子期末考試考砸了,所以被爺爺拄着拐杖怒打,雖然教育方式粗魯了點兒,但也不是什麼非往死里打的錯,她這個猜測本是非常符合正常思維邏輯的,可店老闆堵在店門口不打算請千葉進去,陳鈺瑩哭啞了喉嚨抱着千葉死活不鬆手,而大媽那句“蘇小姐也不算是外人”,最後成了允許她進門的通行證、
當千葉站在蛋糕店的大廳,看着腳下柔軟的白色地毯跪趴着哭泣道抽搐的小女孩時,她開始隱隱覺得這件事好像沒她想得那麼簡單。
被叫做Leo的店老闆已沒了初見面時的紳士風度,他拖着一條瘸腿,臉上的傷心失望多於氣憤:“我怎麼告誡你的,是怒非要鬧着跟我回國……你父母在英國怎麼教育你的我管不着,你在英國怎麼放蕩無羈我也管不着。我說過既然回了國,一切就得按照車內的規矩來,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還有一點點高中生的樣子嗎?”頓了頓,他喘了一大口氣,渾濁的眼中漸漸滲出淚來,“就算是英國,你的所作所為也太過分了,太過分了……”
老爺子一激動,那根黑色的拐杖又指到了陳鈺瑩的額頭,千葉心裏一顫,剛想伸手攔,卻被接下來的一句話嚇得愣住了。
“說!究竟是哪個混蛋搞大了你的肚子,你別想糊弄我!”
千葉一哆嗦。
跪在地上的陳鈺瑩也是一哆嗦。
千葉想破腦袋也猜不到小小年紀的陳鈺瑩犯下這麼大的錯。
這孩子才多大?高一還是高二?那樣纖細稚嫩的模樣,分明是個未成年。這樣的小孩子居然懷了孩子……因為太過震撼,所以一時間她嚇得沒了反應。
中年大媽算是他們這三個大人裏頭最清醒,反應最快的一個,此時的陳鈺瑩可得已經沒了聲音,人軟軟地攤在地攤上,身體卻痙攣得抽搐起來,她驚叫一聲,飛快地撲了過去,將那臉色發白的孩子抱在懷裏:“瑩瑩你醒醒!瑩瑩!”
千葉打了個寒戰,驚醒過來,叫道:“120急救,打電話叫……”
“不許打電話!”Leo怒吼,拐杖柱在柔軟的地攤上,居然發出沉重的聲響,“不許送醫院……陳家丟不起這個人!”
千葉的臉色青一陣紫一陣兒,手裏握着手機緊了緊,最終還是沒勇氣去撥通那個急救電話。說到底,這畢竟是別人家的家務事。她雖然站在這家店裏,卻不代表她有說話的餘地。
大媽一邊喊着陳鈺瑩的名字,一邊用指甲死命掐她的人中,好在也就過了半分鐘左右,哭暈過去額度陳鈺瑩悠悠轉醒。醒過來也不說話也不哭泣,只是雙眼毫無焦距地看着虛無的某一點。
“Leo,你別急着打孩子,瑩瑩現在身體虛,這萬一要是出個好歹怎麼辦?你先心平氣和些,這事不能急的……”大媽給千葉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幫忙把陳鈺瑩輔導樓上去,而她則留下來繼續安撫急躁的老闆。
順着旋轉樓梯上了二樓,樓上和樓下的陳設佈局完全不同,樓梯上去是個敞開的公眾起居廳,擺了三張紅褐色的竹編藤椅,椅子邊擱着書報架子,散散的擱着基本雜誌。
陳鈺瑩滿頭大汗,亂蓬蓬的頭髮黏在臉上,千葉一手扶住她,一手輕輕撥開她的亂髮,細聲問:“那間房是你的?”
陳鈺瑩沒說話,眼神是飄忽而茫然的。
千葉嘆口氣,扶她慢慢走過去。靠近樓梯口的兩間是上了鎖的,她扭了扭門把沒能打開,最後打開了最裏面的一間房。
房間不是很大,除了一張單人床外,最醒目的是靠窗邊沿牆豎立的一整排書櫃,柜子裏滿噹噹的塞滿了書。千葉將陳鈺瑩輔導床上躺下后才覺得不對勁,這間房太過素凈整潔,雖然擺滿了書,卻不像是一個高中女生該有的閨房。
她的目光順着書牆轉了一圈,最後落在了那道白色的紗窗上,幾秒的閃神后,她突然走到窗邊撩開紗窗,打開了窗戶。
冰冷的空氣瞬間鋪面襲來,雪越下越大,雪花隨風卷進窗來,白色紗窗在風雪中輕輕舞動。
窗檯外圍着一圈鎏金銅製的雕鏤裝飾欄杆,從二樓探頭俯瞰,地上的青磚已被雪花漸漸覆上一層白茫茫的顏色。
窗戶合上,風雪頓止,千葉望着窗玻璃上自己模糊地倒影發獃,直到身後有個細小顫抖的聲音可憐兮兮地說:“姐姐,求你幫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