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我好像做了很多夢。
大部分是關於吃,我夢見自己坐在學校東門外的小館子裏,吃蒸餃,一口一個,吃得滿嘴流油,桌子上一堆小籠。後來又夢見導師破天荒地請我吃飯,竟然還是吃西餐,我是個左刀右叉還是右刀左叉都分不清的主兒,於是在夢裏坐在金壁輝煌的西餐廳里,滿頭大汗的切牛排,好容易切下一塊來,剛剛塞到嘴裏,忽然導師對我說:“你論文盲審沒過,這次拿不到學位。”
一口牛排頓時噎在那裏,上不能上下不能下,呼吸瞬息一窒。
拜託,我想過的千種萬種死法裏面,可不包括被牛排噎死。
但越急越噎得厲害,我透不過氣來,胡亂的伸手抓自己的胸口,可是怎麼也抓不到。然後夢到楊逍,遠遠的一襲青衫,就是看不清楚,但我就明明知道那是楊逍,於是拼了命追上去,只是嗓子裏噎着牛排,想喊也喊不出來,想叫也叫不出聲!終於追到近處,那人驀然回過頭來,竟然是張鐵林!皇阿瑪眼睛一瞪,鬍子一吹,頓時嚇得我一身冷汗,連噎在嗓眼裏的那塊牛排也“咕咚”一聲咽下去了。
這下子呼吸終於順暢了,可是天地之間忽然黑下來,連皇阿瑪也不知去向,耳畔風聲輕軟,萬籟俱寂。
我恢復了一點點知覺,因為胸口就像被剜去了一大塊,疼得連呼吸都成了最可怕的事情。
然後,我就又疼得暈過去了。
中間我疼醒了幾次,都是疼醒再疼暈,疼暈再疼醒,在清醒的那一秒我也想過,我這運氣真不是一般二般的衰,不是說中國古代就發明了麻沸散么?為啥就沒人給我用點麻藥?疼得我啊,只好又暈過去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再一次的疼醒了,這次倒不是胸口疼,而是頭頂疼,就像是被螞蟻咬了一口,疼得我身子一跳,旋即有清涼的手指按住我的腕脈,說道:“好了,知道疼了。”
容我靠一聲,我又不是傻子,我一直知道疼好不好?就是疼得沒力氣說罷了。
但這次竟然有力氣睜開眼睛,可是兩眼望出去,仍是白花花一片,我闔上眼睛,沉沉睡去。
注意,這次不是暈了,而是睡著了。
這一覺睡了很久,醒來的時候先看到蛛網密佈的破敗屋頂,我的手指可以輕輕的動彈,觸到身下圓細光滑的纖桿,臉頰旁全是稻草,才漸漸明白自己是躺在地上。然後,才看到滿室金色的斜陽,果然是間破廟。
破廟這種地方實乃江湖行走救急之最佳場館,適合避雨、偷聽敵人計劃、暗殺、約會、比武……等等各項江湖活動,其中最適合的當然就是躲避仇家追殺……
挺撥的身影佇立在窗前,金色的餘暉形成朦朧的逆光,我看不清他的臉,只覺得一顆心怦怦亂跳,不會真的是皇阿瑪吧?
那我可真不要活了……
“姑娘,”他眼睛深遂,在黃昏晦暗不明的光線下,彷彿靜暗的潭水,泛着深不可測的幽藍:“此處不宜久留,只怕敵人不刻即至,你能走路么?”雖然是商量的語氣,但其中有不可置疑的威懾,倒彷彿是命令。
我不由吸了口氣,稍稍一動就痛徹心扉,真正的痛徹心扉。哪怕給我一顆芬必得也好啊,疼得我,立刻兩眼淚汪汪。
那人眉頭微微一皺,二話不說打橫抱起了我。
我……我……我又要暈了……
帥啊!那個動作帥啊……連抱人都抱得這麼帥這麼孫興這麼左使……
只是……你到底是不是楊逍誒?
可惜現在不是花痴的好時機,因為帥哥抱着我正大展輕功,帥哥輕功也不錯,只可惜跟韋蝠王比差得實在太遠了,抱着我不過行了數里便內息不均,只聽他呼吸短而急促,腳下的步子也漸漸虛浮,卻仍竭力趕路。
我肚子很餓,傷口很疼,而且非常想唱歌。
跟着旅行團導遊混過的人,大概都知道什麼叫唱歌吧。
所以我非常鬱悶,帥哥當前,不管他是不是楊逍,你叫我怎麼跟他開口說人生最急是要唱歌呢?
我忍!
我忍!
我忍忍忍!
忍得我都想哭了。
忍無可忍,實在是不能再忍……我終於只得硬着頭皮開口了:“那個……公子?”
他卻並沒有回應我,我明知他正全力施展輕功,只要一開口說話內息便濁了,所以他才會不吭聲。
於是……我……非常沒出息的說:“我……那個……沒什麼……”
然後低下頭去。
我真的不曉得怎麼說啊啊啊啊!
太抓狂了!
我忍!
我忍!
我忍忍忍!
直忍得我全身發抖,帥哥終於刷一下收住腳步,問:“傷口很疼?”
我完全有氣無力,連嘴唇都在哆嗦:“不是。”
天色已經全黑了,月亮剛剛升起來,照見他眉宇分明:“謝遜雖被暫時引開,但他武功高強,為人精細,只怕不過一時半會兒就會發現上當,立時就會追上來。”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人有三急……
我真的不能忍了。
心一橫,終於,說了。
“我要唱歌!”
後果是帥哥眉頭微微挑起,非常不解的望着我。
我嘆了口氣,果然,我遇上的這個作者是后媽,怎麼倒霉怎麼尷尬怎麼難堪她就怎麼收拾我。
我決定認命。
於是,我很大方的對帥哥說:“麻煩你……你走開去二十步,不等我叫,你不要回來。”
好的,聰明的帥哥終於明白了。
扭頭就走,刷一下就閃人不見了。
頓時剩下我獨自一人呆在這荒山野嶺,林深草長的地方。
一陣風過,嗖嗖生寒,連月亮忽然也被烏雲遮住了,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這個……不會有老虎吧?
我真有點想哭了。
正在抖抖瑟瑟的時候,忽然遠遠傳來了歌聲,起先以為是幻覺,側耳傾聽,卻真的是歌聲。男子的嗓音,低沉清冽,彷彿一縷清風拂面而來。
啊啊!
雖然只交談不過廖廖數句,但我已經記得他的聲音,沒想到唱起歌也這般好聽。隔得甚遠,唱的是什麼詞聽不清楚,只聽他輕輕敲着樹榦,漫聲而歌,很明顯是在告訴我,他還在這裏。我眼圈一紅,差點沒感動得又要哭,我這兩天咋就這麼脆弱呢,可是知道他其實並沒有走太遠的感覺真好,起碼,我不怕老虎了。
奔波了大半夜,到了天亮時分,也已經找到市集打尖,但兩個人都不想說話,我是傷口疼,他想必是累的。
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不知為什麼,傷口越來越疼,疼得我連粥都吞不下去一口,人也昏昏沉沉的,只想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