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念香衾

第七章 念香衾

懂事之前

動心以後

長不過一天

就在齊唯杉些微怔祌間,譚菱已然回身,挑了個最不會給她惹麻煩的:“朝顏,來,坐到我旁邊來!”黃蓉蓉抿嘴笑,跟張若朝另一個方向走去。得,人家嫌咱們礙事兒,咱躲遠點兒!朝顏靜悄悄坐下,攤開筆記本,恰巧上課鈴聲也響了起來,她坐好,聚精會神開始聽課。前陣子回家跟父母說過這件事,許聞芹就立刻拍板了:“朝顏,這專業好,趕緊報名!”所以就算譚菱不提,她也是要來的。再加上羅憩樹巴不得她上課時間塞得滿滿的才不會心有旁騖,一直在鬼叫:“朝顏,去學去學去學,以後——”朝顏羞惱不已,立刻掛斷電話,因為他後半段壓低聲音說的是“——家裏財政就靠你啦!”

下了課,趁着人潮洶湧往外走,譚菱起身,把握機會,瀟洒地朝齊唯杉一伸手:“你好,自我介紹下,我叫譚菱。”齊唯杉有點詫異,上次她端杯酒衝過來,如果不是他見機得快,險險就要潑到他跟沈湘燕身上了,當時她不是自我介紹過了?好像還喝多了,眼睛紅紅的,唔,似乎還有點惡狠狠的。他向來眼觀四路,眼睛餘光已經看到沈湘燕的臉色已經變了。

不過,他還是彬彬有禮站起來,伸出手去:“你好,齊唯杉。”譚菱嬌聲一笑,朝顏忍不住輕微動了睫毛,就聽到她嬌滴滴地:“我當然知道你叫齊唯杉,我還知道你旁邊那位叫沈湘燕呢!”唷,金童玉女啊,她心裏一陣冷笑。

得,黃蓉蓉想,這就直接擰上了啊,一點兒鋪墊都沒有。

沈湘燕戒備地看着她,一言不發,但明顯全身凜了起來。譚菱又是一笑,明知故問地:“齊唯杉,你財務班的對吧?有女朋友了嗎?”

這下,連朝顏都忍不住皺眉了。這話也太沖了吧?她雖然跟齊唯杉不太熟,但她很清晰地感覺出來他絕對不是什麼善茬。果然,齊唯杉皺起了眉:“我是財務班的,”他態度十分冷淡地,“只不過,我的私事,好像沒義務向你交代吧?”譚菱也不是什麼好惹的,立刻接上去:“我想做你女朋友,這可就不是你一個人的私事了吧?”

撲哧——

朝顏她們立刻聽到數聲很清晰的噴茶水的聲音。

黃蓉蓉絕倒,蒙面,恨不能立刻與譚菱劃清界限。姑奶奶,我們知道你司馬昭之心企圖明顯,但也不用這麼大聲地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昭告天下吧?

譚菱還是不依不饒地:“怎麼?需要考慮一下嗎?還是現在就給我答覆?”齊唯杉皺眉,哪兒蹦出的瘋丫頭?夠能添亂的,但是,如果這點小事都搞不定他齊唯杉還用在S大混嗎?他淺淺一笑:“謝謝你的厚愛,只是事出突然我實在是有些意外,”明顯是在敷衍她,“這樣吧,我們……”

譚菱是有備而來的,又哪能這麼容易偃旗息鼓,轉轉眼珠子:“相逢不如偶遇啊對吧,你看這中午飯的點兒也到了,要不,咱們出去聚聚?”後半截話是對伸長脖子在後面蹲壁角的大熊說的。大熊笑得眯起眼:“行啊。”反正死的又不是他,再說了,他有意無意瞟了瞟齊唯杉,人家唇邊還掛着似有若無的笑呢,壓根都不在意,他瞎操哪門子心?

他朝後望去,就看到朝顏微笑地站在一邊,穿着深灰長款羽絨衫,淺灰仔褲,運動鞋,偏分的及肩短髮,清麗,勻停,安靜。就算環肥燕瘦美女如雲,也很少能讓人完全忽略到她的存在。他摸摸下巴,不得不承認,羅憩樹這小子人雖然乖張了點,挑女朋友的眼光倒還不賴。

其實他還很感激她。至少前兩天某個恐怖分子路上追殺他的時候,別人都唯恐躲之不及,唯有恰巧路過的她出來不動聲色施加援手,才讓他得以悄悄溜走。

所以吃飯的時候,他想當然地:“朝顏,來,坐到這兒來。”羅憩樹不是讓他代為照料的嘛,難得他倒也不覺得麻煩。朝顏躊躇了片刻,就聽到齊唯杉的聲音淡淡地:“別急大熊,我還約了個人來。”話音剛落,一個火紅的身影出現在樓梯口,大熊的臉色立刻就白了,身子也矮了半截,朝顏一看樂了,誒,熟人。

黃睿靜。

黃睿靜走了過來,別人不看,只盯着大熊,敲敲桌子,眼睛從上往下打量了他好大一會兒:“怎麼,老同學,有好吃的也不叫上我?”聲音很是輕柔。

但是,大熊聽出了那背後的狂風暴雨。他哀號,他媽的以後再也不過生日了,過個生日就攤上個妖女,這日子以後可咋過啊?他怒視齊唯杉,小人!卑鄙!不是哥們兒!!

齊唯杉聳肩。告訴你,這還是輕的!!

朝顏先是抿嘴笑。她可沒想到這兩人會湊到一塊兒。

雖然大熊魯莽,黃睿靜精明,可看到那天黃睿靜臉紅脖子粗追着趕着打他的模樣,她怎麼也不能把這倆人當成一般二般的同學情誼吧?她鑒貌辨色,看今天換成大熊臉紅脖子粗了,齊唯杉又隔山觀虎鬥,這架勢誰出面都不合適,遂不露痕迹地拉住黃睿靜,隻字不提上次的不期而遇,笑盈盈地:“好久都沒看到你了,來,給你介紹一下,”她笑笑,“他們你都認識了,譚菱,黃蓉蓉,張若,跟我一個宿舍的,”她朝沈湘燕友好地點點頭,淺淺一笑,“她就不用介紹了吧。”名人。

沈湘燕矜持地微笑了一下,沒吭聲。齊唯杉倒是有點意外,他原本有意想給朝秦暮楚招蜂引蝶的大熊上點緊箍咒來着,卻沒想到夏朝顏會出來趟這趟渾水。他當然又想起來軍訓那天她急匆匆奔向那棟幽深的大樓那一幕幾乎是有點搞笑的場面。

還記得那天,錢教授問他們:“想寫什麼?”他還沒回答呢,就聽到夏朝顏微笑:“《將進酒》。”

他有點詫異。

他以為像她這樣多少有點兒附庸風雅的文藝女青年應該多半會答李清照。他參加的那些大大小小的比賽中,《聲聲慢》還有《如夢令》幾乎是女選手的必選。大熊知慕少艾的時候,總喜歡厚臉皮地跟在齊唯杉身後去參加比賽后的慶祝會,沖的就是對才女的無限憧憬。頭三次他攆着齊唯杉去,從第四次開始,齊唯杉主動相詢他也不予理睬了。

齊唯杉挪揄他:“怎麼了你又?讓你去飽餐秀色你倒裝上了?”他倆打小一塊兒淘大的,在大熊看來,齊唯杉早熟着呢,雖然閑來無事也跟他一起品頭論足論長道短的,但若要較起真來,就怕十個大熊他也比不上,至少人家紙條遞出去的次數兩隻巴掌都一早超過了。

大熊後來撇嘴,當然了,人有沈湘燕這樣的絕色等在後頭呢!雖然他從來也搞不清這兩人到底算是個什麼關係。

他繼續傷神:“才貌雙全的看我不上,有才無貌的我看不上,你說我去湊那個熱鬧幹什麼?”

才貌雙全?齊唯杉笑,難度太高。他當然覺得,眼前這個寫得一手好字的夏朝顏怕也算不上,並且脾氣還有點膈應。

錢教授可能也有點奇怪:“那個狂草可能會更好,不一定適合你的風格。”朝顏蹙眉,居然堅持着:“我喜歡。”

後來,朝顏跟齊唯杉的書法在市裡都拿了二等獎,拿回學校櫥窗展覽的時候,齊唯杉的草書固然吸引眼球,可是,大熊蹲在角落裏抽煙解乏的時候還是由衷對齊唯杉說:“李白真TM有才!”

夏朝顏寫的那幅《將進酒》,洋洋洒洒,瀟逸跳拓,心無掛礙,相得益彰。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君莫停。

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側耳聽。

鐘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願醒。

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陳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恣歡謔。

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字如其人。

他唇角微彎。這個女孩,可能也就對她的寶貝男友羅憩樹態度例外,對其他人,無論誰都淡淡的沒情沒緒。

還偏偏會在你料想不到的時候出來管管閑事,順帶攪攪局。

黃睿靜在朝顏身旁坐定了之後,先向朝顏看看:“不錯啊最近,精神挺好。”朝顏還沒來得及回話呢,她就立刻掉轉槍頭,冷冷地,“周傳雄,我限你七天,明天可就到時間了,別怪我沒提前告訴你!”想躲?也不看姑奶奶家祖上是幹什麼的!

齊唯杉但笑不語。

眾人面面相覷。

譚菱一方面是不甘被冷落,另一方面壯起膽,問身旁的齊唯杉:“怎麼了?”齊唯杉輕聲笑了一下:“沒什麼,運氣不好,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他說得輕描淡寫,卻聽得眾人一寒,大熊更是以垂死掙扎之態趴在桌上,連頭都不敢抬。黃睿靜朝眾人粲然一笑:“哦,沒掃大家興吧,”她衝著齊唯杉不客氣地,“又是你買單?怎麼,不介意加我一份吧?”

齊唯杉搖頭。不介意,當然不介意。對所有能帶來樂趣的人跟事,他從來都不排斥。

這頓飯吃得真有點不尷不尬的。譚菱目的明確,一直嘰嘰呱呱地纏着齊唯杉聊天,還動不動發出幾聲嬌嗔的笑,隨着時間推移,沈湘燕那張美麗的臉一直沒什麼表情,只是彷彿……,黃蓉蓉跟張若固然早就眉來眼去半天了,還悄悄做了個往下拉的手勢,就連朝顏從不管事的人看着都覺得譚菱這戲未免有點過了,黃睿靜也把自己的事暫且放一邊,眨巴眨巴眼,悄悄問她:“這是怎麼個情況?”

大熊也好了傷疤忘了痛,湊將過來:“齊人之福唄!”一臉的嚮往。

黃睿靜斜眼看他:“怎麼?羨慕啊?要不要我幫你操操心?”大熊縮頭,灰頭土臉狀繼續扒拉着自己碗裏的魚香肉絲。

朝顏笑笑。

黃睿靜湊到她耳邊:“最近有羅憩樹消息沒有?”朝顏看了她一眼,慢吞吞地:“……有。”黃睿靜盯着她看了半天,突然低頭,抓住她的手便下死勁一咬,朝顏吃痛:“誒,幹什麼呀你?”黃睿靜的眼裏放綠光,撇撇嘴,很無所謂地:“我嫉妒不行嗎?”她索性賴到朝顏身上,“我可是大媒人,怎麼謝我怎麼謝我怎麼謝我?”

坐在對面一直安靜聽着身邊人說話偶爾接上兩句的齊唯杉湊巧目光朝她瞥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麼,黃睿靜突然身上一涼,瞪他:“你看我幹嘛?”雖然是老同學兼新校友,也不代表他可以拿眼神藐視她。男生里她最怵的是羅憩樹,至於齊唯杉,對不起不熟悉,她不care。

齊唯杉笑笑,很和藹地:“沒什麼,我只是想告訴大熊,明天……”大熊騰地一聲立刻起身,拉起黃睿靜就走,幾乎是五秒不到,兩個人便消失在樓梯口。

齊唯杉又是一笑,兄弟我算儘力,後面看您自個兒造化!回眸看向還不明所以的黃蓉蓉她們:“繼續,慢慢吃,還有兩個菜沒上呢!”朝顏唇角微彎。一物降一物吧。

片刻,張若咳了一聲,覺得白吃白喝的怪不好意思,跟沈湘燕沒話找話地:“你倆一個班?”她有些怯怯地指着齊唯杉。沈湘燕微笑:“是啊。”張若塌肩:“我挺喜歡這個專業來着,我媽偏給我選數學。”齊唯杉挑了挑眉:“都是跟數字打交道,又有什麼分別?”張若嘟嘴:“一個印在鈔票上,一個畫在草稿紙上,怎麼沒分別?”

齊唯杉聽了微微一笑,張若看到,心底大樂。其實,她對齊唯杉的興趣那可不是一星半點!從入校的時候就聽不止一個老鄉告訴她,財務班有個男生長得有那麼點像丹尼斯•吳,大帥哥啊!她心頭那點粉紅泡泡立刻就開始蕩漾起來,雖然他跟沈湘燕有點纏夾不清,雖然見了面發現他個性遠沒有那麼溫柔可親,但是絕對不妨礙她心裏犯點兒小花痴。所以,她興緻勃勃追問:“你跟夏朝顏原來一個學校的啊?”齊唯杉點頭,順口答道:“是啊,還包括剛才走的兩位。”黃蓉蓉探過頭來,朝顏嘴緊,從枝蔓下手總可以吧:“那,認識羅憩樹嗎?”齊唯杉向朝顏瞥了一眼,“不是夏朝顏的男朋友嗎?”黃蓉蓉發揮八卦女的精神,興沖沖地:“誒,那他們是不是……”齊唯杉斂眉,客氣地給她一個不軟不硬的釘子碰:“不清楚,這你恐怕要去問本人。”

黃蓉蓉泄氣。

一頓飯下來,雖然暗潮洶湧,至少表面上還是平和的,一直到齊唯杉去結賬,眾人快分開的時候,譚菱朝沈湘燕伸出手:“老同學,咱們公平競爭,”她臉上帶笑地,“我知道你當著別人維持你的淑女形象夠辛苦的,最多也只能在心裏腹誹腹誹我,不過,來日方長,不着急,我們有的是見面的機會。”沈湘燕終於忍不住了,冷冷地:“譚菱,你鬧夠了沒有?你以為當初那件事全怪我嗎?”譚菱微微一笑:“當然不全怪你,不過,”她一字一句地,“一對狗男女,你說誰比誰更賤?”

大學以來的第一個寒假終於到了。

朝顏考完試回到家裏,卻發現家裏似乎變了樣。首先,原來劈出去的那半間小雜貨店不見了,夏勇夫婦居然不知怎麼七拐八彎找上了在土地局的遠房親戚的關係把那半間屋子又向外擴了擴,簡單裝修了一番,當作了晚晴的卧室。所以朝顏一回到自己房間,大大愣了一番,原來和晚晴房間之間的那堵薄薄的牆固然早就拆掉了,她的房間比原先至少大了一倍,而且,窗戶也拉高了,裝上了防盜網,屋裏也簡單裝修過,還貼上了淺藍色小花的牆紙。許聞芹知道女兒向來不喜歡紅紅綠綠的,就愛這種素凈的顏色。

另外,在床頭柜上,還放上了一部電話分機。

雖然不華麗,可是倒挺溫馨。

朝顏放下行李,環視四周,一直沒有吭聲。夏勇原來喜滋滋地跟在女兒後頭想討表揚來着,看女兒一直不開口,不由有點忐忑:“顏顏,怎麼了……”突然間,軟玉溫香在懷,女兒已經縱身抱了上來,聲音居然有點哽咽地:“爸爸,謝謝你。”夏勇嚇得手足無措一疊連聲地:“怎麼了怎麼了怎麼了,顏顏——”許聞芹跟在後頭,眼尖地看到女兒眼睛裏汪着一包眼淚,心裏微微一凜,隨即整整神色,過來掰開朝顏:“這麼大丫頭了,動不動哭哭啼啼的,像什麼樣子?”她輕輕打了一下朝顏的臉,“還有,都十八九歲了,還抱着你爸——”她拉長聲音,嗔怪地,“羞不羞?”

朝顏怪不好意思地擦擦眼淚:“我高興嘛,”她轉了一圈,樂不可支地看着許聞芹跟夏勇直笑,只有在父母面前,她才是這個年紀天真爛漫的小女孩,突然間想起來了:“媽,家裏店呢?不開了?”

許聞芹白了她一眼:“才想起來啊,”她有幾分驕傲地,故意輕描淡寫地,“生意越來越好,原來那店面小了點,索性把隔壁劉伯伯家閑置的兩間門面房租過來了。”

“真的啊?”朝顏喜出望外地,“那我放假了,媽,我也可以幫忙!”

“一邊去!”許聞芹不耐煩地,“夏朝顏我告訴你,沒你的事,寒假在家把書給我念念好,只要你有本事一直讀下去你爸跟我全力支持!”朝顏嘟起嘴:“可是……”許聞芹揮揮手支走夏勇,拉着朝顏坐了下來:“沒什麼可是的,你現在是大學生了,一來二去的也長成大姑娘了,媽媽又不是老古板,接下來也該正正經經找個好男孩談個戀愛……”

朝顏羞紅了臉:“媽——”許聞芹敏銳地看着她:“怎麼?已經有了?”朝顏嚇了一跳,緩緩搖頭:“……沒。”如果讓媽媽知道是羅憩樹,她會有什麼反應?朝顏不敢想,不過不用想也知道,後果肯定不妙。彷彿是呼應許聞芹的疑問,電話突然叮鈴鈴響了起來,許聞芹瞥了朝顏一眼:“我去接。”朝顏心裏如小貓撓心一般,想動又不敢動,許聞芹看看她的神色越發懷疑,索性坐到床邊,按下電話免提鍵:“喂。”

電話那頭頓了一下,然後,是一個輕柔嬌嫩的女孩子的聲音:“是阿姨嗎,您好,我是朝顏同學,想找夏朝顏。”許聞芹鬆了一口氣,向朝顏笑笑:“你同學,來吧。”逕自出去了。朝顏有幾分狐疑地走過去,接了起來:“哪位?”電話那頭“啊”了一聲,有幾分懷疑地:“你真的是夏朝顏嗎?”朝顏啼笑皆非:“我是,請問哪位?”那頭窸窸窣窣了一會兒,突然間就換了個悅耳的男聲:“朝顏,是我!”朝顏舒了一口氣,又是朝天一個白眼,心裏居然輕輕一盪:“幹什麼呀你又裝神弄鬼的?”羅憩樹得意地:“我得防着你們家克格勃在家啊!”隨便找個路人先探探口風,事實證明,他絕對沒有多慮。朝顏不高興了,拉下臉:“說誰克格勃呢你羅憩樹?”羅憩樹心想壞了,夏朝顏這丫頭翻臉可比翻書快,連忙討饒:“我說錯了還不行么朝顏?你剛到家?”

朝顏“嗯”了一聲,不高興多理睬他:“還有事?”

當然。“來接我。”

“什麼?”朝顏愣了一下,半天才反應過來,“你現在在哪兒?”他不是說下周才回來嗎?

“火車站,”羅憩樹快速地,“我東西太多了,來接我,火車站西出口,不見不散!”他湊近話筒,陰陰地,“不然,待會兒我來你家找你!”啪地一聲便掛掉,盯着手中的手機,哼哼,夏朝顏,我看你到底來是不來!程海鳴蹲在一旁一邊看守大箱小箱的行李一邊挪揄他:“見個女朋友還用威脅的,”他摸摸下巴,不屑地,“我看夏朝顏絕對是給你下藥了,看看你現在這熊樣兒,給不給PKU丟份哪?”

“滾一邊兒去!”羅憩樹踢踢他讓他讓塊地方出來,也跟着蹲了下來,“怎麼,男人婆還不知道你回來?”程海鳴皺眉,鬧心:“別跟我提她,我可連輔導員召集班會都沒敢參加!”羅憩樹幸災樂禍地:“我告訴你,宋泠泠可有股子蠻勁。”嗯……那還是說輕了,簡直是不達目的不罷休!

他不得不同情眼前這位一臉沮喪的兄弟。

程海鳴漠然:“關我什麼事?”他都不知道鬧不清她到底哪根筋搭錯了,放着自己身後一群追逐者不管不顧的,整天跟着他。奇怪是奇怪的,居心是叵測的。也看不出來她有多在乎他,偏偏時時刻刻攆也攆不脫。

不過白搭。不care就是不care。

羅憩樹搖頭,看不上他的束手無策:“辦法還不有的是?”程海鳴陰陰地笑:“那行啊,我一早就看上那個三拳頭打不出一句悶屁的夏朝顏了,羅先生,您願意割愛嗎?”羅憩樹眯眼:“程海鳴——”程海鳴知道觸到這小子的痛腳了,舉手告饒:“好了好了,我錯了還不行么?”正廝鬧間,就聽到一個柔嫩然而有點遲疑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羅憩樹——”

跟聽到天籟一樣,羅憩樹立刻從地上蹦了起來:“朝顏!”很歡天喜地。程海鳴遮住臉,別看我,我不認識他!

“我來。”

“……”

“朝顏,我來!”

“……”

“朝顏——”

夏朝顏一板臉,手一松:“那好,你什麼都自己拎自己扛,還要把我叫出來幹什麼,逗我玩呢是吧?”邊上路過的一對小情侶走過去,竊竊私語,抿嘴盯着他們笑,羅憩樹有幾分訕訕地撓撓頭,遞給她一個小背包:“呶,這個給你。”

朝顏接過來,背好,盯着他:“還有呢?”一個大拉杆箱,一個小拉杆箱,外帶一個大背包,難為他還真夠有力氣的,她伸手,“把小拉杆箱給我吧。”羅憩樹又撓頭:“朝顏,這個……太沉了。”朝顏皺眉,傻瓜,她又是一板臉:“不給我可走了啊?”

羅憩樹乖乖交了出來。

巷子口上,朝顏停下腳步:“羅憩樹。”

“嗯?”羅憩樹突然想起了什麼,眉飛色舞地:“朝顏,我給你帶了好多北京特產,回頭給你送……”朝顏接住他的話:“能不能先別讓你爸媽,還有我爸媽知道?”

“嗯?”羅憩樹愣了一下,緊接着皺眉,聲音驟然高了好幾度,“為什麼不讓?”朝顏有幾分煩躁:“反正先別說。”羅憩樹老大不高興地:“夏朝顏,我就這麼見不得人嗎?”朝顏抬頭,眼裏竟然有幾分複雜,漸轉成淺淺的憂鬱,羅憩樹最見不得她這樣了,連忙開口:“好好好,”他字斟句酌地,“那就暫時不說,好了吧?”

他心裏哼了一聲,要是別人看了出來,可怪不得我!

起初的一兩天,朝顏老老實實在家裏看書,夏勇夫妻倆倒沒說什麼,三天一過,許聞芹就已經開始旁敲側擊了:“夏朝顏,怎麼不出去玩玩?”眼看着女兒順順利利考上一所還不錯的大學,學期成績單也寄到家裏了,門門功課優良,家裏境況也越來越好,她嘴上不說,跟夏勇兩個晚上躺在床上,心裏可真夠驕傲。

她沒事也喋喋不休跟鄰居誇耀來着,有時候聽得朝顏都不好意思。

許聞芹皺眉:“怎麼,大學裏沒交什麼好朋友?還是,”她目光一閃,“在外地?”

朝顏啼笑皆非:“媽,我在看英語!”還真讓班主任說對了,高考,就是一個分水嶺。

許聞芹挑眉:“怎麼,瞧不起你媽,我不會英語又怎麼了?不還是活的好好的?我倒是看你都快念書念傻了,”她掏出幾張鈔票,“去,上街逛逛去,你身上這件羽絨服也穿了快五年了吧,袖口那個地方都快磨破了,媽沒空,你自己去挑件品牌的。”

朝顏看看自己身上:“挺好的啊,不用吧?”晚晴嬉皮笑臉湊過來:“媽,姐都說不用了,要不……”話沒說完,手已經伸了過來。許聞芹啪地一聲重重打了下去:“一邊待着去!”她數落他,“你怎麼跟你姐比?她天天住校的人每月生活費都只有你的一半!成績比你好比你懂事比你節省,你說你……”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神情。許聞芹前兩天告訴朝顏,晚晴從差班轉到了好班,朝顏還奇怪:“媽,那不是要交好多錢?”許聞芹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不用。”隨即就把話題岔開了。

不過,也沒見夏晚晴學習上有多大起色,還是那麼弔兒郎當的,偶爾還是會跟朝顏爭風吃醋。果然,他撇撇嘴,老大沒趣地站了起來:“稀罕!”他涼涼地往外走,“只有姐姐是你們親生的,我是撿來的,行了吧?”朝顏眉頭輕輕一動,看向許聞芹,許聞芹的臉色也變了一變:“這臭小子,說什麼呢滿嘴跑火車?”她站起來,恨恨地,“我去看看他又想躥哪兒去!”

朝顏嘆了口氣,闔上書,也站了起來。算了,也看不進去了,出去轉轉吧。

她瞥了一眼窗外,淺淺一笑。

羅憩樹恨恨地:“怎麼,終於捨得出來了?”在她家門口來迴轉了兩三天了,好容易逮到活人。最可氣的是,她小臉還養得圓圓的。他挖苦:“得,再宅下去,就成麥兜了。”

朝顏轉轉眼珠子,兩個小酒渦深深陷了下去:“我高興,你管得着?”羅憩樹將手插在兜里,繼續挖苦:“那你這會兒又出來幹什麼?”

朝顏爽快地:“書看完了唄!無聊唄!就出來轉轉唄!”她可不是看着某根電線杆天天杵在那兒難受,絕對不是!

兩人挺有默契地一前一後朝巷子外面走去。一出巷子口,羅憩樹便躥了上來:“上哪兒?”朝顏回眸:“我說去哪兒有用嗎?回頭還不是又被你帶到哪個亂七八糟的地方去。”羅憩樹樂:“難得你一路盲還有這樣深刻的自我評價,”他很自然地拉起朝顏的手,“那走吧,先說說,你想到什麼地方去。”朝顏想了想:“我媽給我六百塊錢,讓我去買件新羽絨服。”羅憩樹點點頭,爽快地:“那就走唄!”他想了想,“你錢留着自己用,我給你買行不行?”

朝顏瞪他:“你掙工資了嗎?”羅憩樹作了一個鬼臉:“你怎麼知道我沒有?”一副“你求我啊,求我我就告訴你”的拽樣兒。朝顏不屑:“得了吧你,看你手敞的,”她舉起他的手,放在太陽光下,“看到沒有,每條縫都漏着呢!”他父母工資高,再加上就他一個寶貝兒子,基本上,說他多節省,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在路過的一家耐克專賣店,她停了下來:“進去看看?”羅憩樹有點摸不着頭腦:“朝顏,你不是要去看羽絨服?”朝顏沒理會他,已經走了進去,羅憩樹摸摸鼻子也跟了進去,看看覺得不對:“哎哎哎,夏朝顏,女鞋在這邊!”心裏嘀咕,准又是給她那個寶貝弟弟看,嘴角撇了一撇,心裏還有點泛酸,正腹誹着呢,朝顏向他揚揚手:“過來一下。”

她笑盈盈地舉起手上那雙淺棕色的運動鞋:“試試?”如果沒有記錯,他大手大腳的應該是四十二碼吧。羅憩樹不能相信,指指自己:“我?”朝顏白他一眼:“除了你,還有誰?”羅憩樹心中大樂,不過,想想還是推辭:“不行,你媽給你的。”

朝顏心想,別以為我不知道,夏晚晴那就是雁過拔毛的主兒。但她清楚羅憩樹的脾氣,只得繞着彎地跟他解釋:“我給班主任女兒做了兩個月的家教,掙了一點錢,這是另外的。”她又舉了舉,“試不試?”羅憩樹瞪了她一眼,心想什麼都要搶在我前頭,但心裏還是很高興,立刻坐到凳子上試穿起來,邊上的營業員看着兩個人好笑,湊趣地:“你女朋友眼光不錯,這是今年的新款。”羅憩樹還在看着腳上的那雙鞋猶豫呢,一聽這話,立刻脫下來:“就這雙。”

朝顏微笑地在旁邊看着營業員把鞋放進盒子,開票,她叮囑羅憩樹:“等我下。”拿了小票去收銀台交錢。羅憩樹笑嘻嘻地看着她,不爭也不搶,營業員是一個中年大媽,看他翩翩少年的模樣,存心逗他:“女朋友對你真好。”他笑得更是燦爛。等朝顏交了錢回來,他拎着裝着鞋盒的購物袋出門,心想夏朝顏這小丫頭不聲不響的,多半早就琢磨好了吧?還虧他之前亦喜亦憂心裏七上八下的。

出門那會兒,他媽跟在後面叫:“今天你生日,晚上早點兒回來!”他還一臉的不耐煩,這會兒,那點子煩心早不知消散到哪裏去了。

朝顏走在他身旁,抿嘴而笑。

不遠的後來,朝顏想,幸福,來得是不是太快了點?

人生難得是歡聚,惟有別離多。

當時的她怎麼都想不到,這一別,竟是漫長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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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顏朵朵為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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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念香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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