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採桑子

第四章 採桑子

有時候有時候

我會相信一切有盡頭

三點鐘了,晚晴伸出頭來看,影影綽綽看到兩個身影。

瞭然,摸鼻子,回身,坐下,繼續打遊戲。所有動作一氣呵成。壞人姻緣要下阿鼻地獄的,再說,手上這個遊戲機還是新的嘞!

五點鐘了,晚晴伸伸懶腰,重又伸出頭來。半晌,他又回身,坐下,開始同情某人。他老姐死腦筋,別說一個外人,連他也摸不清她到底怎麼想的。

七點鐘了,他再次伸頭出來,終於憋不住了,粗聲嘎氣地:“喂,我餓了!”幾乎是立刻,一個人朝他招手。他過去,羅憩樹遞給他兩張紙幣:“出門右轉,新開了一家火鍋店,約上幾個好朋友一塊去吧!”這就保證他十點以前回來不了。

晚晴先是一怔,繼而大喜。真上路子!他摸摸鼻子立刻打算腳底抹油,羅憩樹瞅瞅他手上的遊戲機:“還行?”“不錯!”話還沒完,人影已經不見。

待朝顏回過神來,晚晴已經不知所蹤。她抱怨:“你幹嘛給他錢?”還嫌他不夠浪費的。羅憩樹瞥了她一眼:“你還不是一樣要給。”朝顏皺眉,這是哪跟哪,根本不一樣好不好?

羅憩樹看着她。可惜了,上大學前最後一遭聚會,他這個班頭居然去不了。剛才假借上廁所的空出門打電話,沒想到程海鳴他們居然慷慨應允:“沒事沒事,”臨了還補上一句,“下次聚會,記得給俺們把你那惦記了十好幾年的夢中情人帶來就成,不要又一起玩失蹤!”電話那頭毫無顧忌的一陣陣嘎嘎的笑。他泰然自若地闔上手機。瞧瞧,不相干的人都如此善解人意,眼前這個簡直是朽木不可雕。

朝顏繼續盤着今天的帳。奇怪,一個下午足足賣出比平時多一倍的貨。羅憩樹湊了過來:“怎麼樣?看不出來我還蠻有店小二潛質的吧?”他輕笑,“雇我給你家當長工?”他實在湊得太近了,朝顏一板臉,伸手就是一推,羅憩樹哪裏防得到這個,咕咚一聲就朝後仰,疼得哎喲一聲叫了出來。原本朝顏想裝吧他就!嗤之以鼻。可是好半天,看他躺在地上爬不起來,終於忍不住跑過去:“羅憩樹,羅憩樹?”羅憩樹不吭聲地望着她,瞳中隱隱委屈,朝顏怔了一下,半晌,緩緩伸出一隻手:“地上涼,快起來吧!”燈下,她的手白皙修長,柔若無骨,羅憩樹握着,心裏微微一漾。正在此時,咕嚕一聲,傳來輕輕一響。兩人都聽到了,面面相覷,羅憩樹站了起來,撇撇嘴:“我餓了。”朝顏哼了一聲:“你不是有錢嗎?出門右手轉彎就是一家火鍋店。”她補了一句,“還是新開的呢!”

羅憩樹哭笑不得:“喂夏朝顏,你成心的是不是?”站了一下午的店,還真不是一般的體力活。想想他都有點心疼起來。傻丫頭。

朝顏關好錢箱,瞥了他一眼:“餓還不走?”她低眉,“我可只會煮挂面,”想想,她又補了一句,“反正煮兩個人的跟煮一個人的也沒什麼差別。”

羅憩樹大喜,樂顛顛幫她關門,樂顛顛跟在後面。

沒差別?差別大了去了!

“為什麼要讓你爸爸不高興?”余涓涓坐到齊唯杉對面,平和地打算跟他好好談談。這個繼子,軟硬不吃,油鹽不進,你說三五句,他才不軟不硬回上一句,還滴水不漏的。就算她跟他關係向來尚可,也難免傷腦筋。

齊唯杉冷漠地盯着電腦上閃爍的遊戲界面,頭也不回地:“我沒有。”

“你沒有?”余涓涓挑眉,傷腦筋地,“你沒有為什麼要跟他吵架?唉,你難道不知道……”齊唯杉回身盯了她一眼,雖然聲音和緩,但卻眼神銳利:“余涓涓,要是你繼續啰嗦下去,我明天就買飛機票去海南。”他轉過頭去,淡淡地,“別忘了,當初你跟我爸結婚的時候,我可沒攔着你進門。”

余涓涓頓時噎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隔天,她約林佳湄出來,在星巴克里絮絮叨叨地訴苦:“他爸爸想把他送到國外去念書,”她蹙眉,“明明是好事他偏不答應。不答應也就算了吧,父子兩個就這麼一直擰着,我夾在中間多難受!”

林佳湄瞥了她一眼:“算了吧,你也別白費心思討好齊唯杉了,沒用我告訴你,那小子心思深着呢你摸不透的,你呀,好好顧着齊述,他年富力強的,還有很大上升空間,”她優雅地抿了一口咖啡,嘆了一口氣,“可別像我,賠了夫人又折兵,到頭來,手上就剩這幾個錢!”

余涓涓看了她一眼:“泠泠最近還好嗎?”林佳湄皺眉:“算了,不說泠泠了。”她那個女兒,更不是一般的叛逆。余涓涓也傷腦筋:“你知道今天我找那臭小子談心他跟我說什麼?”她攪攪杯中的乳白色漩渦,無奈地,“他居然不軟不硬地警告我,要是我再插手,他就去海南找他媽!”

要是別人聽見了,還以為她這個后媽拿他怎麼了呢!

林佳湄“啊”了一聲:“劉旋不是在深圳嗎,怎麼又到海南了?”她笑笑,“我這個表姐還真挺能折騰的。”房地產做得風生水起,人卻是典型的江南水鄉女子,乍一看,幾乎沒有人相信她居然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老總。余涓涓笑了笑:“是啊,她可是女強人。”沒見過這麼大方的女人,把她介紹給齊述,並大力撮合兩人談戀愛,“我跟齊述離婚,純屬感情不合,我覺得你跟他挺合適的,他也需要你這樣的女人替他守着這個家,另外,”劉旋沉吟片刻,“我還有個私心,唯杉不在我身邊,你要替我多擔待。”

彼時的她,勉強跟林佳湄算是同事,歌舞團泯然眾人矣的一個小演員,家境貧寒,父親早逝,只有病母,劉旋看中她,送她房子送她車,她心裏明鏡兒似的。這年頭,誰比誰傻?她進門的時候,當著眾目睽睽,當時十三歲的齊唯杉表現得很平靜,彬彬有禮地:“你好。”既不叫阿姨,更不叫媽媽。齊述站在一旁就當沒聽到。余涓涓私下跟不無抱怨的老母說:“媽,我嫁的又不是一個人,是一大家子,再說了,小孩子嘛,總不太知道禮數,您老別多心。”但心裏也不是不委屈。

林佳湄看着她,半晌:“涓涓我跟你說,你還是得有個自己的孩子,”她慢慢地,“你總得為自己以後打算打算。”

“咚!”

朝顏抬起頭,有點疑惑。

“咚!”又是一聲。

她這下確定,應該不是幻覺了,可是,聲音又不是朝她這屋子發出來的,她索性繼續低頭看書,不再理睬。

沉寂了大約十秒。

突然間,“咚咚咚”,這次,是晚晴在敲他們房間之間相隔的那堵薄薄的牆:“姐,姐,姐!”遇到什麼急事,他總愛一聲疊一聲地叫她,“找你有事,快過來!”

朝顏以為有什麼要緊的事兒,連忙起身,出門,轉彎,幾乎是三五秒之間,便進了晚晴的房間:“怎麼了?”

一開腔,其實她就後悔了。

因為,有一個人,既沒執羽扇也不帶綸巾,但是很風流很倜儻很玉樹臨風地,正用手臂撐着晚晴房內那扇低低的、幾乎縱身一跳就能跳進來的矮窗,朝她眨着眼睛笑。彷彿剛洗了澡,頭髮和T恤的衣領都是微濕,手上還攥着一個小石塊。

她不知道是該笑呢還是該氣,也沒見他語文學得特別出色啊,這出聲東擊西倒還使得滿像回事的。不理會窗前那個人,她瞥了晚晴一眼,明知故問地:“找我什麼事?”晚晴一介勇夫,急智那是沒有的,抓着頭髮:“啊……這個……”一邊朝羅憩樹使眼色。羅憩樹立刻開腔:“晚晴,你剛才說,”他眨眨眼,“要讓你姐給你買什麼來着?”

晚晴心領神會,打蛇隨棍上:“啊,那個,姐,我周末考英語,你去給我買本參考書回來好不好?”他刷拉拉在紙上寫下一個書名,遞給朝顏,“呶,這個,就現在,我急着用,謝啦!”老師下午提到的,原本他早忘了,想不到這會兒還能派上用場。最重要的是,根據老師所指的大概方位,方圓三里地是找不到這本書的,至於什麼地方能買到,呵呵,那就不在他的考慮之列了。

“朝顏。”

“……”

“朝顏!”

“……”

“夏朝顏!”羅憩樹有點光火。

“幹什麼你?”朝顏轉身,瞪他,還嫌聲音不夠大是不是,“都晚上了叫什麼叫!”羅憩樹也回瞪她,惡狠狠地:“你也知道晚上了啊,一腳深一腳淺的一個女孩子往前直衝,萬一碰到壞人你怎麼辦?”

他悲從中來。

夏朝顏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是有點緊張了,不好意思地:“啊,那我走慢點。”最近見了他,她總是有點不自在。畢竟,她才十八歲。

十分鐘之後。

“你不是說要帶我去買書的??”站在偌大的廣場,面對着洶湧的人潮和震耳欲聾的音樂,再看看面前這個小女人一臉的質問,羅憩樹笑了,笑得很是狡黠:“我說過嗎?”他用手擴成喇叭狀抵住耳朵,“我什麼時候說的?”

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朝顏氣:“你是不是跟晚晴合夥起來耍我?”找了幾家店都沒有,他一副不痛不癢的模樣,還把她帶到這兒來。羅憩樹笑笑,無意多說:“沒有。”夏晚晴什麼貨色她這個做姐姐的會不清楚,不過人家一家人自然護短么,他一個外人能說什麼?他拉住朝顏的手,硬拽她一路向前:“慢搖音樂會,快點快點,晚了連空檔都找不着了!”他可不就為了這個來的?

朝顏只能跟他一邊坐了下來,一邊氣呼呼地嘀咕了一句。羅憩樹權當沒聽見。他向來喜歡聽英文慢搖,節奏意境都好,好容易當地辦一次串燒音樂會,對他而言,算得上饕餮大餐。

朝顏靜靜聽着,間或看看他,他的頭髮已經完全被夜風吹乾,略帶蓬鬆地覆在額前,眼神發亮,專註得出奇。記得小時候,晚晴夥同一幫小子浩浩蕩蕩去他家找他玩打彈子,他伸出腦袋,敷衍地:“忙着呢,下次吧!”其實他家講究民主,也幾乎沒人管他學習,但他就是自己管自己管得好好的。真要瘋玩起來,也沒人是他對手。初中二年級,他突然間成績就大幅下滑,朝顏明明看到放學后他不回家,坐在巷口剛開的那家小遊戲廳里盯着電腦屏幕拚命按動手上的按鈕。班主任老太太都急壞了。本來么,區里統考的高分還指着他呢!學校家長輪番上好像也沒能把他拉回多少,朝顏一向惹不起他,放學偶爾跟他同路,忍不住說他:“那遊戲到底有什麼好的?”他輕蔑地看她,幾乎是有點惡狠狠地:“關你什麼事?”不過好像也沒多久,他若無其事突然間就金盆洗手改過向善了。從此一路都是好學生,天之驕子眾人傾慕。朝顏那時候想,他就一神經病。想着想着,她低頭,微微一笑。

這一笑,雖然聲音極輕,可還是給羅憩樹聽到了,他湊過來,不解地:“幹什麼笑?”朝顏言簡意賅:“看你的音樂會!”羅憩樹點頭,受教,轉回頭去。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而且,從小算命先生給他算命,沒一次不說他以後肯定怕老婆。

書,自然沒有買成。晚會,卻也沒有看完。音樂會開到一半,突然偃旗息鼓,窸窸窣窣聲中上台一個男的,也不知道誰,留着長辮子穿着花襯衫,很High地:“下面一個環節——”朝顏百無聊賴,身邊的人卻跟打雞血一樣背挺得直直的。緊接着,朝顏眼前一花,身邊的座位立刻空了。

五分鐘后,朝顏縮成一團,能坐多低就坐多低。恨不得立刻練就縮骨功。

她咬牙切齒地盯着台上那個人。神經病!

以為自己是RichardMarx嗎?還唱Rightherewaitingforyou。其實這首歌,朝顏還是喜歡的。其實這個年紀什麼都懵懵懂懂的小女生,有誰不憧憬這種其實沒啥營養的纏綿跟憂傷呢?有人把它翻譯成“在此等候”,好像還有更好聽的一個名字,叫“此情可待”。

再加上,這個人唱得……

旁觀者大概會心微笑吧,可她現在只想尿遁。也不過跨越了一個高考,他就這麼毫無顧忌。怪不得班主任居然面不改色開導班上另外兩個資優生:“上大學就好了想幹什麼就幹什麼,現在還是把心思放在書本上,啊?”

直到那個人下了台,在噓聲掌聲中重又回到她身邊,她還腦子裏一片混沌呢,他也不吭聲,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直到一個大驚小怪的聲音響了起來:“羅憩樹——哥們兒,真是你啊!”

羅憩樹聽到了,連皺眉帶轉身心想,哪個小子這麼不長眼啊,他不是已經吩咐那撥狐朋狗友今晚見了他一律繞道走了嘛!

朝顏也抬眼過去,心想,這下倒好,全齊了。還基本上她全認識。劉凡新程海鳴周念謙,再加上坐在一邊繃著個臉的羅憩樹,班裏四大才子齊齊到全,外帶只要兵荒馬亂一定出現的大熊,還有與他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齊唯杉,後面跟着兩個眼熟的女孩子。

大熊一臉壞笑:“我剛還跟齊唯杉打賭呢,台上那個妖魔鬼怪到底是誰。”還專門獻唱呢,得瑟的!他暗爽。齊唯杉站在那兒怔了一下有點詫異。倒不是為了悼亡自己的荷包,而是心想,這羅憩樹的速度還真夠可以的。

羅憩樹心想反正毀也就毀了,索性大方一點:“啊,你們怎麼也來了?”大熊笑嘻嘻回他:“你明天就要上北京的人,怎麼不待在家裏好好收拾行李,跑這兒來瞎蹦躂幹啥?”羅憩樹還沒來得及回答呢,就聽到其中一個活活潑潑的女孩子朝後喊了一句:“媽,快來快來,真的是羅憩樹哎!”只見一段時間不見依舊胖墩墩的班主任走了過來,似笑非笑地:“羅憩樹,”再看了看另一人,不冷不熱地,“怎麼夏朝顏,考上大學,見老師都不搭理了?”她聰明得很,刻意當一旁那個棘手的人隱形。她當初是原本想旁敲側擊來着,誰知道他揚着臉一口承認:“我就是喜歡,怎麼樣?”她被他噎得憤憤然,但是無可奈何。誰叫他成績擺在那兒?

她看着眼前這對小兒女,心裏不是沒一點嘆息。

晚上十點,小巷口上,羅憩樹吹了一聲口哨:“朝顏。”

“嗯?”朝顏停住腳步,“幹嘛?”

羅憩樹站在離她三五步遠的地方,雙手插在兜中閑閑地:“我明天就要走了。”他挑挑眉,語氣輕鬆地,“不對我說點什麼嗎?”他不但毫不懷疑,而且無限高估今晚那幾個人的傳播能力。

心中實在愉悅。

朝顏的左手慢慢握緊,她抬起頭來,過了很長時間:“一路順風。”羅憩樹咧開嘴,輕輕地:“就這樣?”

朝顏不吭聲。

羅憩樹突然向她走了過來,他的身影,昏黃的街燈下,漸漸地拉長,靠近,在堪堪就要疊過來的時候,他停了下來,慢慢傾身,附在朝顏耳邊:“夏朝顏,我知道你不喜歡這個地方,我知道想躲着我,可是,”他的氣息幾乎沒有一絲紊動地,惻惻地,“你給我記好了,我就是不會讓你如意!”

朝顏的眼睛慢慢張大,她一直盯着身旁幾乎是將她困在手臂跟圍牆之間的那個人,過了好一陣,她輕輕地:“羅憩樹,你到底知道了什麼?”

“你到底知道什麼?”

夏朝顏,這是你的秘密。

也是我的。

大學裏的第一堂課,永遠都是軍訓。

朝顏打完開水進了宿舍,裏面一片喧鬧聲。張若坐在下鋪的床邊,連發愁帶發泄地:“你說我在家裏從來沒疊過被子的,讓我一夜之間就能疊成標準豆腐塊,這怎麼可能嘛?!”黃蓉蓉從上鋪探下頭來:“教官又為難你了?”上鋪另一側的譚菱一邊對着鏡子描眉毛一邊搭話:“你說這破軍訓什麼時候能改革改革,對吧?”她上海人,眉眼非常嫵媚,又會打扮,從踏入學校的那一天起就忙得不得了,也就她說話這會兒吧,宿舍的電話已經叮鈴鈴響了起來。

朝顏剛好放下暖瓶,轉身去接:“喂,請問找哪位?”那頭聲音很嘈雜,夾雜着笑聲、說話聲,還有震耳欲聾的音樂聲,對方不知道說了什麼,可朝顏一點都聽不清,她無奈地朝譚菱揚起話筒:“一定是找你的。”

譚菱連忙利索地蹦下床,接過來,就聽到她先是嘰里呱啦說了一大通上海話,又講了幾句普通話,然後風風火火地拿上包,登上高跟鞋,蹬蹬蹬就跑掉了。只留下“嘭——”的一聲重重的關門聲。上下鋪那兩個人面面相覷了一下,朝顏不動聲色去關好因為慣性重又回彈開來的屋門。張若看看上面,感興趣地:“你說是不是那個迪克牛仔?”一頭亂髮很朋克的大三學長,自打迎新之後就天天電話,風雨無阻。黃蓉蓉摸摸下巴,很腹黑地:“我猜是阿牛。”個子不高,笑眉笑眼的一個上海小男生。“當然,”她想了想,“王力宏也有可能!”挺陽光的一個海南男生,能動學院的。本來是黃蓉蓉的老鄉,沒想到來她們寢室串門之後就跟譚菱不知道怎麼就玩到一起去了。

朝顏啼笑皆非:“王力宏?還周杰倫呢。”她看了看張若的手上,“我出門那會兒你就折騰上了,都現在了,還沒好哪?”一頭短髮的張若愁眉苦臉地仰頭,可憐巴巴地:“它不聽我的話,怎麼辦?”朝顏笑了笑,倚在一旁半調侃地:“我看你到底要折騰到什麼時候。”張若來的時候父母齊齊陪同,在招待所住了一個禮拜之後才回去,走的時候依依不捨的,母女倆抱着頭一直哭。惹得一旁的舍友們面面相覷。黃蓉蓉用手肘拐了拐譚菱,悄悄地:“哎,她哪兒人?”譚菱也有點疑惑起來了,想了想:“好像是……南京?”她不確定地,“還是……揚州?”黃蓉蓉怒:“我們學校在蘇州哎,又不是在非洲,我海南來的還沒怎麼樣哪,憑什麼她要這麼生離死別的?”

可是這個張若,就是有本事時時刻刻把自己搞成顆小白菜一般,真懷疑她是終南山古墓里出來的小龍女,要不怎麼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會,所以朝顏嘆了口氣:“算了吧,我來。”她看看手錶,一個小時之後教官就要來檢查,總不能讓她一個人拉整個寢室的後腿。張若如蒙大赦般迅速站了起來,一臉喜悅,還不忘揮揮小胖胳臂:“哎朝顏,下次幫我記得早點,不要再讓我這麼出醜。”朝顏瞥了她一眼,不知道說什麼好。她後來想想都好笑,如果現在跟張若說,四年畢業后,她最早成家,最早生孩子,最早過上相夫教子十八項武藝樣樣都通的幸福家庭生活,她會不會嚇得半夜睡不着覺?

所以說人生啊,真是很無常。

第二天,照例軍訓,走正步加練軍姿。天很熱,操場上又全擠滿了各學院各系部軍訓的新生,時不時地人群就出現一陣騷動。不用說,又有人中暑了,負責軍訓的中隊長直搖頭,扯着山東話抱怨:“現在的娃,太嬌慣了!”然後指揮學生幫忙採取措施,或者幾個人抬着立刻送到校醫院。朝顏左首的黃蓉蓉雖然站得直直的仍不忘讚許地點點頭:“嗯,這還挺人性化的。”她對着朝顏低聲慫恿,“你也來試試?這樣我也好找個機會陪你上醫院啊!”

話音還沒落呢,朝顏右首的張若舉手:“教官!”

教官其實也不大,二十歲都不到吧,一臉的稚氣,偏偏喜歡繃著臉,他一看又是張若,更加頭疼,臉也綳得越發的緊:“什麼事?”張若眨眨眼:“報告教官,那個,我大姨媽來了。”這下子,原本一片寂靜齊齊站着練正步分解動作的幾十來號人再也撐不住了,嘻嘻哈哈地一窩蜂全笑開了,男生們更是擠眉弄眼地眼色飛來飛去。

教官漲紅了臉,呵斥道:“嚴肅點!”他的臉越來越紅,幾乎不敢盯着張若看,帶幾分氣急敗壞地隨手一指朝顏:“你,陪着她,去一下!”朝顏瞥了黃蓉蓉一眼,後者朝她一咧嘴,聳聳肩,她也笑笑,跟着張若後面就走了。走出去很遠了,她才低聲問張若:“真的假的?”張若皺眉:“大姨媽總比肚子疼上廁所說起來好聽一點吧?哎,身邊有沒有紙啊?”朝顏摸摸:“沒有。”她瞅着張若百爪撓心的樣子也替她急,“算了算了,你先去,我到旁邊超市買點兒一會兒來找你!”還幸虧帶了點零錢出來。

張若來不及謝她,一溜煙便朝一旁的能動大樓里狂奔。

等朝顏買完紙,進了那個能動樓那個狹長幽深又沒有燈的走道,轉了兩個彎之後,她的眼睛逐漸適應了裏面的黑暗,走道的盡頭似乎就是廁所,但是竟然看不到標記,她試探地叫了一聲:“張若——”話音未落,就聽到裏頭迫不及待的應答,還略帶埋怨地:“朝顏你怎麼才來啊,我都蹲了老半天了!”朝顏沒好氣地:“我還排了老半天的隊呢!”她循着聲音遞了紙進去,“我在外面等你。”便折身往外走。剛出門,黑漆漆的走道上,居然差點撞到一個身影,她連驚帶嚇地幾乎尖叫了出來。對方好像也嚇了一跳:“啊,怎麼有女生?”

朝顏聽到聲音,似乎有點耳熟,她遲遲疑疑地:“周——”周傳雄,大熊的名字。果然,大熊也反應了過來:“啊,夏朝顏對吧?”他撓撓頭,“你幹嘛?”想想又不對,待這地方能幹嘛?

後面一個人也走了上來,聲音也挺熟悉的:“夏朝顏你走錯地方了,這裏是男廁所!”大熊也很不好意思地附和:“是啊是啊,一樓是男的,二樓才是女的,天太熱了,我跟齊唯杉憋得難受,找了個借口想溜出來抽根煙的。”

夏朝顏大窘,偏偏張若還很有管閑事的心情,就聽得裏面傳來她清脆的聲音:“誒?朝顏你跟誰說話呢?”朝顏啼笑皆非,沒好氣地沖裏頭:“沒人!”大熊憋笑:“啊,怎麼,裏邊還有一位?”朝顏更窘,都不知道說什麼好,站在她對面的齊唯杉冷眼看着她,他剛才就看到她一路小跑地進來了,沒想到她悶聲不吭地還挺雷鋒的。唔,似乎跟以前有點不一樣,一直扎着的馬尾辮放了下來,齊肩披着,濃濃的眉宛如畫過般彎入鬢角,輪廓分明的眼睛,黑暗中更映襯得面龐如玉。他想起大熊說的,還真有點像董潔,但看上去比她倔強有稜角得多,對一個女孩子,未見得是幸事。他收回眼光,瞥了大熊一眼:“走吧,到前面轉彎地方去。”

大熊會過意來,衝著朝顏很友善地微笑:“哎夏朝顏,我現在跟齊唯杉一個宿舍,那個,”他急匆匆地,“羅憩樹走的時候交代了,有什麼事的話儘管來找我們,千萬別客氣啊!”

出來的時候,張若好奇地盯着拐角處那兩個正在慢條斯理抽着煙的大男生,看到大熊老遠沖朝顏笑,她忍不住開口:“哎朝顏,誰啊?是不是剛才跟你說話的?你朋友啊?”朝顏只想拖着她快點走,敷衍地:“不是。”“不是?”張若雖然平時挺傻的,關鍵時候倒還是挺精明的,“不是人家沖你笑?”她回頭打量了一下朝顏,“看不出來啊夏朝顏,別看譚菱外面挺吃得開的朋友一大把,要是單論質量,絕對是你勝出!”朝顏啼笑皆非:“你菜場買菜呢是吧?”這個張若,還嫌不夠添亂的。看着大熊的賊笑和旁邊那個人不動聲色的一瞥,她轉回目光,連聲催促,“快走吧,一會兒教官又該吹鬍子瞪眼睛了。”看到這兩個人,就想到羅憩樹。有一點,他說得沒錯,她夏朝顏,從小立誓,長大以後,掙很多錢,讓父母離開那個地方,越遠越好!

眼看着朝顏跟張若走遠了,大熊眯起眼看着她瘦弱苗條的背影,踢踢齊唯杉:“哎,我覺得夏朝顏這女孩子可真挺不容易的。”又要幫家裏又要幫朋友,外帶攤上那麼個不成器的弟弟。夏晚晴在W中的名聲那可真不是蓋的!齊唯杉擰開礦泉水瓶蓋,咕咚咚喝了一口,不置可否。大熊摸摸下巴:“下個月我生日,你說要不要把她請過來?”還有一個神秘嘉賓呢,保管她到時候看到嚇一大跳!

齊唯杉挑挑眉:“隨便。不過,”他又喝了一口水,“人羅憩樹只是交代你在自尋芳草的時候,不要忘了順帶照看她,羅憩樹的性格你可比我清楚。”不要怪做兄弟的沒提醒你。

大熊怪叫:“我周傳雄是喜歡挖牆角的人嗎?”他無奈,“靠,這年頭,憐香惜玉也有錯!”齊唯杉忍不住笑:“憐香惜玉,得了吧你,你就純屬見一個愛一個的雄性動物!”大熊理直氣壯地:“咋啦?花開堪折直須折!你沒聽分部那幫大四的男生抱怨啊,一水兒的李莫愁加滅絕師太,找半天連個養眼的都找不着。”S大規矩,大一大二大三在本部,大四才搬遷到分部,跟研究生院住一起。BBS上,大四的男生們永遠怨聲載道,經常惹得女研究生們奮起反擊,研究生院版塊幾乎沒一天不硝煙密佈。

大熊瞎掰半天,突然想起一件事:“對了,你媽什麼時候回來?”齊唯杉徐徐吐了一口煙圈:“大概下月吧。”大熊側頭看他:“你呢?什麼打算?”齊唯杉聳肩反問:“你說呢?”大熊拍拍他的肩:“好,發達了可別忘了拉兄弟我一把!”

兩人相視一笑。

那些花兒,角落裏靜靜綻放,開了也就開了,敗了也就敗了,誰又能想到後來的冥冥註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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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顏朵朵為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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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採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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