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 外
我是沈寒培。
我的父親,曾經是J省的副省長。從小,他對我和哥哥的要求,一直都很嚴格。
大我兩歲的哥哥,是個優秀的天才,他寫得一手好詩,他畫得一手好畫,他的學習成績,一向都比我出色,父親在我們倆,尤其在他身上,寄予了極大的希望。
在我們念初中和高中的時候,那時的父親,是D市的市長,工作很忙碌,他擔心身邊人,包括溫柔的母親,對我們太過縱容,因此,在父親的要求下,我和哥哥一直都在別的城市念書。
我們知道,雖然表面上對我們很嚴厲,但是父親,是愛我們的。
但是,突然間有一天,十八歲的哥哥,高考過不久,就莫名地死於一場車禍。
我只知道,一向冷靜,很有自制力的他,是在跟父親大吵了一架之後,憤而跑出門外,才撞上了那輛飛馳而來的大卡車。
我跟媽媽都不知道他們關在書房裏,在吵什麼,但是,我們都看到了哥哥推門出來的那一瞬間,臉上那種冰冷徹骨的絕望。
我的父親,我的母親,短短時間內,老了十歲,特別是我的媽媽,她是高幹家庭出身,向來知書達理,溫和善良,但是,從那時起,她的精神,逐漸瀕於崩潰。
她的眼神里,不時閃過深深的痛苦,還有,深深的絕望,她開始,經常默默地,一個人坐着。
她得了抑鬱症。
我的痛苦,我的傷悲,不亞於我的父母。
哥哥和我,向來是最貼心的,父親整天在外面忙碌,而母親,再怎麼關心我們,畢竟,還是有些話,是不能跟她傾訴的。
所以,高考放榜那天的晚上,哥哥就神秘兮兮地,把我拉到他的房內,他先是鄭重地讓我閉上眼,然後,在抽屜里摸着什麼,再笑着對我說:“睜開眼吧。”
第一時間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個女孩子的臉。一張照片上的臉。
這個女孩子,看上去十分年輕,也十分美麗,但是,她的那種美,那種氣質,非常非常特別。
很快我就明白了,為什麼,我會有那樣一種感覺,因為,她的臉上,沒有笑容。
她的眼神,略帶憂鬱,她只是靜靜地凝視前方。
哥哥說,她叫梅念塵,有點特別的名字,就像她這個人。
哥哥還說,他們倆,從高一開始,就在同一個班,她是以高分考入那所重點高中的,她性格有些內向,很少笑,所以,哥哥和她,將近一年的時間,從無交集。
但是,她和哥哥,居然有一個同樣的愛好。
那就是,午休的時候,都喜歡偷偷遛到校園西北角的小山坡上,倚着那片小小的桂花林,或看書,或小憩。
直至一日,他們遇上彼此。
從一開始的有些局促,到漸漸開始有了交談,再到後來,在不自覺中,兩個人,開始期待着,每日午後心照不宣的小小邂逅。
但是,當時的兩個人,什麼都沒有明說。
但是,在高考前夕,兩個人不約而同地,一同報考了復旦大學的新聞系。
他們都考上了。放榜日,哥哥出門了整整一天。
然後,那晚,在那張小小的照片面前,他對着我笑,因為,那天,梅念塵,終於接受了他的表白,還因為那一天,他第一次,吻了她。
那是他們之間的初吻。
十天後,一直很忙碌的父親突然間在下午就回到了家,然後,他把哥哥叫到了書房,再然後,僅僅是兩個小時之後,哥哥,就永遠地,離開了我們。
我想,儘管從來也不說,但父親的痛苦,應該遠遠超過母親,因為他一向引以為豪的黑髮,僅僅在一夜間,就白了泰半。
不久之後,我要求轉學回到D市念高二,這次,父親沒有說什麼,他第一次,運用他的權力,很快幫我辦好了一切手續。
我要多陪陪我可憐的母親,儘管她的沉默,一日甚於一日。
家裏的氣氛,一直籠罩着哀傷,即便父親在這一年被任命為新一屆的省委常委,和副省長,也並沒有改變分毫。
父親在人前,永遠都神采奕奕,但只有我知道,人後的他,往往只在一瞬間,就褪去了臉上所有的笑顏。
這一狀況,一直延續到我考上大學。
兩年後,我考上了大學,我考上了我唯一所填的志願,復旦大學新聞系。哥哥未竟的願望,我要幫他實現。
並且,我還有另外一個,小小的願望。那是我在哥哥的墓前,對他許下的願望。
父母親的臉上,重又有了久違的笑容。儘管一開始他對我執意要報復旦不太贊同,眉宇間,似乎還有着隱隱的憂慮,但是,終究,他還是默許了。
在手持我的錄取通知書的那一霎那,他和媽媽的眼裏,泛起了點點淚光。
兩年前,幾乎是在同一時間,他們手上拿的,也是同樣的錄取通知書,只是,上面那個名字的主人,已經不在了,已經永遠不可能,出現在那個美麗的校園中了。
但是,哥哥,我會把大學生活里的一點一滴,所有的一切,全部,都告訴你。
我跨進了復旦的校門。
幾乎從我跨進校門的一霎那,我就下意識地找尋一個身影,找尋一個名字。
梅念塵。
那個幾乎會成為我嫂子的女孩子。
除了那張照片,我從來沒有見過她,但是,我曾經在哥哥墓前,見過她帶去的鮮花,那束哥哥的生辰忌日,必然會出現的鮮花。
很快我就打聽到了她的消息。在復旦大學,新聞系的梅念塵,很容易打聽。
因為她傲人的成績,因為她的美麗,還因為她冷若冰霜的氣質。
據說,有無數的男孩子,被她所吸引,但無一例外的,都被她通統拒絕。
她第一次看到我的時候,她的眼底,掠過無比的驚愕,還有深深的傷痛,她的唇微微顫動着,說了一句話,說得很低很低,但是,我聽得極其清晰。
“你……你跟寒磊,長得真像。”
她的眼角,瞬間濕潤。
從此,我們經常在一起,看書,聊天,間或,也一起出遊。
她經常會跟我說起,她和哥哥當年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她說,在當年,他們從來沒有說過一個“愛”字。
也永遠,都來不及說了。
漸漸跟她熟悉后,我發現,梅念塵是一個外柔內剛的,極其倔強的女孩子,她只有一個母親,她的家境,極其貧寒,以至於她需要課餘兼幾份工作來貼補自己的日常生活開支。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梅念塵身上,總有一種讓我覺得熟悉的,親切的溫馨感。
於是,我不忍看她繁忙若此,瘦弱若此,我想幫她,但是,被她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生平第一次,我對這樣一個女孩子,充滿了欽佩。
同樣是生平第一次,我對這樣一個女孩子,漸漸產生了淡淡的,有些異樣的情愫。
哥哥,我已經不只是單純地,想幫你照顧她了,而是……
但是,僅僅半個月後,父親派了輛車到學校,囑我即刻回家,來的那個司機傳話說,我的父親,有要緊事跟我說。
父親還是坐在書房裏的那個寬大的椅子上,他的臉上,是無比的疲憊。
他讓我坐下,然後,他一言不發地,默默坐着。
又過了半天,他開口了,他的聲音,空洞而乾澀:“寒培,你見到梅念塵了?”
我微微一愕,因為父親的眼神,充滿了悲哀。
那一刻,我的腦海中,驀地掠過兩個字。
宿命。
是的,他的臉上,充滿了宿命般的悲哀。
我的心頭,掠過一陣不祥的預感。
果然,父親低低的,哀傷的聲音響起:“寒培,你不能跟她在一起,你不能重蹈寒磊的覆轍,”他的聲音,越來越暗啞,“因為……”
我屏息以待,等着他往下說。
父親慘然一笑:“因為,她……她是你的姐姐,”他閉了閉眼,“因為,她是我的女兒,她是我和梅怡的女兒。”
我愣住。
那年,父親八歲,梅怡五歲。
那年,梅怡和爺爺一起搬到父親所居住的那條窄窄的小巷。
她住巷頭,他住巷尾。
她的父母,早已離異,她和爺爺相依為命,而她的爺爺,開了一間小小的點心鋪子,賴以養家餬口,她家的院落里有一株年齡已高的桂花樹,一到秋天,鎮日散發出淡淡的桂花香。
父親永遠記得,每到秋天,在早上淡淡的晨霧中,總有一個全身帶着幽幽桂花香的小女孩,快快樂樂地,來敲他家的門,然後,用軟軟的聲音說:“塵哥哥,這是我爺爺做的桂花糕,第一爐的呢,快趁熱吃吧。”
然後,那個小小的身影,連同左搖右晃的髮辮,快快樂樂地,奔跑,遠去。
那年,父親十八歲,梅怡十五歲。
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十年來,他們青梅竹馬,朝夕相處。當時年少的父親,在梅怡的心中,高大得像一座山,一座可以倚靠一輩子的大山。
十八歲那年,學業優異的父親得到一個外出參加競賽的機會,他去了,他得了第一名,在那個物質極端匱乏的年代,他用為數不多的獎金,除了給家裏買了一些生活用品之外,又加上自己省下來的一點錢,奢侈地,買了一條粉紅色的紗巾。
他是買給梅怡的,因為他知道她一直很羨慕班上的女生有這樣一條紗巾,但是,她買不起。
只是,這條紗巾,永遠地,留在了父親手中。
因為當他興沖沖地回去的時候,放下東西,第一時間奔到那扇熟悉的,不知敲過多少次的小小烏門前的時候,迎接他的,是從未有過的荒涼,和寂然。
僅僅一個星期的時間,已經物是人非。
在他走後第二天,梅怡的爺爺,就因為突發腦溢血而溘然長辭,三天後,孤苦無依的梅怡,在父母親雙方的多次拉鋸中,終於被早已改嫁到外市的母親,勉強領走。
她走得很匆忙,匆忙得沒有來得及留下任何訊息。
十八歲的父親,站在那扇小小的木門前,完痴住。
再後來,父親考上了名牌大學,畢業后,分配到了他的老家,D市,做了當時D市市委書記的秘書。
父親的文字功底一向很了得,再加上為人精細練達,懂得進退,很快就得到了上司的賞識和大力推薦,仕途上,開始現出曙光。
但是,直到父親二十九歲之前,他都隻字不提成家的事情,婉拒了四面八方給他做媒的人。
直到我的外公,當時回鄉頤養天年沒多久的前某大軍區司令員,通過一些工作接觸認識了我的父親,他很賞識他,於是,找到父親的領導出面,意欲把自己的獨生愛女許配給他。
父親應該是拗不過上司的勸說,並且,此時的父親,已經不是十八歲的少年了,想必,對於自己的前途,自有一番考量,於是,在見了我母親幾面之後,出乎眾人意料的是,他很快就和母親結了婚。
或許,真正的原因,只有父親才清楚。
父親的仕途繼續一帆風順,很快就成了當時D市最年輕的處級幹部,其中固然有他的努力,當然,外公的影響力,也是不容忽視的。
在他三十一歲那年,他得到一個升遷機會,外派到J省的另一個經濟不甚發達的城市,去當副市長,他幾乎立刻就答應了。
而在父親啟程之際,我的母親,已經懷上了我的哥哥。他們夫妻的感情,正如我和哥哥從小到大所看到的那樣,平淡而溫馨。
我想,我的父親,是愛着我的母親的,儘管,他似乎從來也沒有親口表達出來。
父親在那個小小的城市裏如魚得水,他分管工業經濟,一去就大刀闊斧地進行改革,且成效頗顯,引起了上級的注意,他躊躇滿志地,想大幹一場。
他的前途,當時是一片光明。
但是,他的心中,在繁忙的工作之餘,往往會現出一絲惆悵,因為,當年的梅怡,就是隨母親來到這裏,但是,茫茫人海,要想再碰到她,談何容易。況且,現在的她,應該已經嫁人,過着幸福的平常生活了吧。
但是,沒想到,冥冥中,自有天意。僅僅是父親到了那個城市半年後,他和梅怡,就不期而遇。
那天,他去視察當地的一家大工廠,傍晚出來的時候,在秋日的暮靄中,突然間,聞到了幽幽的桂花香,他一時怔仲,隨口打發走了司機,走到飄來桂花香的那條小巷。
在一扇小小的烏門后,一株蒼勁虯髯的桂樹,伸出枝椏,傲然挺立,散發出細細幽幽的清香。
父親站立了一會兒,心中微喟,半晌之後,轉身,移步走開。
他的身後,傳來一個低低而略帶怯怯的聲音:“塵哥哥――”
他驀地轉身,映入眼帘的,是一雙欣喜而含淚的眼睛。
過了那麼多年,他們居然在桂花香的牽引下,重逢了。
其實,早在父親到那座城市沒多久,梅怡就知道,他來了。因為報紙上,開始出現有關他的消息。
但是,她沒有去找他,那時,在她心中,他們已有雲泥之別,並且,她已經知道,父親已經娶妻。
她的塵哥哥,已經成家了。
而她,二十八年來,仍然孑然一身。她在高中畢業那年,因不堪早已再嫁並生子的母親的冷淡,和繼父的百般刁難,在找到工作之後,立刻租房,搬了出來。
這麼多年來,她一直是一個紡織女工。
她不是沒有去打聽過父親的消息,但是,父親念了大學,父親工作一帆風順,父親的仕途越來越看好,她只是一個小小的女工,她的自卑,她的自傲,不容許她去找他。
父親十分驚喜,那天,他在梅怡那個小小的房間裏,一直坐到深夜。
他得知了梅怡曾經歷過的苦難,他得知了梅怡現在的艱難處境,他還得知了,原來這麼多年來,梅怡居然,一直沒有戀愛,沒有結婚。
他的心裏,是深深的愧疚。
於是,他經常抽時間,抽空去看望她,去照顧她。一開始,或許是一種同情,到後來,連孤身一人在那座小城的他也分辨不清了,到底是同情成分多一點,還是……
終於,半年多后的一個雨夜,他們越過了道德的邊界……
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而且,父親的一舉一動,有多少雙眼睛都在盯着,他們的事情,因為一封匿名信,開始暗地裏傳開。
那封匿名信,出自於對梅怡有非分之想,但一直未能得逞的車間主任之手。
他先後數次看到父親出入那個小小的木門。
但是,那封匿名信,輾轉到了我外公手中。審時度勢之後,為了女兒,他在嚴守秘密的同時,很快就採取了一系列行動。
於是,很快,省里要父親去省委黨校學習,為期一個月。
等父親學習結束的時候,省里下了一道新的任命,平調父親回D市,任副市長。
父親不笨,他隱隱猜出了這一連串舉動的背後,到底隱藏了什麼。
我不知道父親當時是怎麼想的,但是,在他複雜心緒之中,一定有幾分如釋重負。
因為,父親,已然不是當年那個十八歲的單純少年了。
或許,他愛母親,或許,他也愛梅怡。
但是,他更愛他的事業,他的仕途。
所以,他一直拖到回D市的前一天,才去跟梅怡道別。
但是,他沒想到,斯景猶在,伊人,卻早已遠去。
早在他啟程去黨校學習的同一天,梅怡已經不辭而別。她走得相當決絕,沒有留下任何消息。
我想,她的苦心,父親,應該體會得到,並且,自慚形穢。
那麼多年過去了,父親一直平步青雲,仕途得意。
溫柔的妻子,出色的兒子,溫馨的家庭,一直是他的驕傲。
而梅怡,梅怡……想必,永遠,已經埋藏在他的記憶中了。
畢竟,記憶和現實,慨經年,關山路幾重?
直至父親在那年夏天,偶有一日,到哥哥的房間裏去找東西,隨意拉開抽屜,看到一張照片。
一瞬間,他如五雷轟頂。
因為照片上的那個女孩子,跟當年的梅怡長得,幾乎一模一樣,還因為,背面的那個名字――梅念塵。
我父親的名字,叫作沈滌塵。
他不動聲色地,暗中派人去查,果然,這個梅念塵,是他的女兒,是他和梅怡的女兒,是當年梅怡毅然搬到另一個小城之後,生下的女兒。
她一直沒有結婚,多年來,忍受着白眼和嘲笑,將獨自一人女兒撫養大。
梅念塵,梅念塵,梅怡為女兒取這個名字,是有着深刻含義的吧。
但是,她一心念着的那個人,註定是要辜負她的。
因為當時父親的心中,唯一閃過的念頭是:不行,不能讓這個梅念塵,再接近自己的引以為傲的兒子。
這是要遭天譴的。
於是,在哥哥放榜的第七天,他就去那座小城,背着梅怡,找到梅念塵,他的女兒。
乍一看到梅念塵的一瞬間,他幾乎想伸出手去,抱住自己的這個錯失了十七年的亭亭玉立的女兒,但是,他的身份,他的地位,瞬即將他擊倒,於是,他亮出了哥哥一直以來急欲隱瞞的家庭背景,他雖然輕描淡寫,但他的意思,表達得很清楚,那就是,沈家,是不會接受她這樣出身貧寒的女孩子的。他還暗含警告地對她說,最好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包括,包括她的母親。
對不起,女兒,這是我當年犯下的錯誤,如今,我只能繼續錯下去。否則,不僅是你們,所有的人,都會受到沉重的打擊。
對不起……
倔強而內斂的梅念塵,在父親找她的第二天,就打電話給哥哥,要求分手,哥哥極端錯愕之下,立刻乘了四小時的客車,去那座小城找她,我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麼,只知道哥哥回來后,立刻就去找父親。他們在那間書房,吵了足足兩個小時。
或許,聰明如他,已經隱隱猜到了問題的真正癥結。
所以……
所以,他走了,留下了我們,去承受那無盡的痛苦。
梅念塵,梅念塵,梅念塵……她居然,是我的姐姐。
我的初戀,我的愛情,還沒有來得及萌芽,便已經隨風而逝。
我知曉了父親的秘密,我分擔了父親的秘密,我同樣地,嚴守住了這個秘密,我彷彿一夜之間,長大了十歲。
我別無選擇,我只能如此,因為,不管如何,不管心存怎樣的怨懟,我和父親,都有一個共同想要保護的人。
我的母親,我日益蒼白瘦削的母親。
我回到學校,我和梅念塵,我的姐姐,日漸疏遠。
我無法面對她,我無法在明知她是我的姐姐卻還要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情形下,還像以前一樣,去面對她。
我更痛恨自己,在明知她的艱難處境的同時,卻無法真正去幫助她。
她彷彿什麼都不知道般,彷彿什麼都沒有察覺到般,路上偶遇的時候,依然對我微笑,一如往常。
梅念塵念大四那年,她的母親,梅怡去世了。
因為,我在好長時間沒見到她之後,突然有一天,在學校燕園的一條小徑上,遇到了她,她的臉色蒼白,她的眼睛無比深幽,她的臂膀上,佩帶着黑紗。
那天,在燕園裏的那株桂樹下,我和梅念塵,聊了很久。
她說得很對,死亡,對她的母親而言,又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在那一瞬間,我幾乎以為,她已經知曉了什麼。
但她的眼眸,依然一如往常。
後來,大四畢業前夕,梅念塵毅然報名去酒泉衛星基地工作。
我從燕園裏宣傳欄里的大紅榜上,得知這個消息的。
很多人都很意外,也有很多人勸她,因為,她完全可以選擇更好的。
但是,我什麼都沒有說,我知道,梅念塵,我的姐姐,想要什麼樣的生活。
她走了那天,我去送她。
那天,她一直表現得很輕鬆,一直跟我開着玩笑,難得地活潑。
但是,火車開動的一瞬間,她在車窗里,向我揮手,她的淚,從她的眼眶中洶湧而出,她對着我,無聲地,用口型,說了一句話。
我一時如遭雷擊。
因為她說的是――
再見了,弟弟。
她對我說,再見了,弟弟。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但是,那天,在那個擁擠的月台上,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我淚如泉湧,痛哭失聲。
再見了,我的姐姐。
很快,我也大學畢業了。
在我畢業前夕,我的母親,在深受憂鬱症困擾多年後,終於撒手人寰。
又或者,這對她而言,又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她在臨死前,一隻手握住我的手,另一隻手,握住爸爸的,然後,她吃力地,將我們的手拉到一起。
接着,她以祈求的眼神,一直看着我。
我看着母親深受病魔折磨的瘦削而沒有血色的臉龐,霎那間,我明白了,母親,一直,都是知道的,她以她的無比隱忍,一直隱忍了這麼多年。
但是,我依然不能原諒父親。
我不能原諒他的背叛,還有,他的懦弱。他的這一生,辜負了太多,太多的人。
於是,辦完母親的喪事沒多久,我向父親提出,我要出國留學。
這一次,同樣的,父親很快幫我辦好了一切手續。
這個時候的他,對仕途,彷彿已經有些意興闌珊。早在兩年前,他就婉拒了中央調他到外省去任省長的徵詢。
在母親生命的最後兩年,他所有的空閑時間,都在陪着她。
但是,我仍然不能原諒他。
我在國外待了將近四年。
碩士畢業后,我沒有急着回國,而是選擇了繼續待在異國他鄉,國內,沒有太多我留戀的東西。
直到我接到了父親秘書的國際長途,在電話里,他說父親得了胃癌。
我立刻啟程回國,不管怎樣,他畢竟是我的父親。
還好,因為發現得早,在切除了三分之二的胃后,父親從死亡線上,又掙扎了回來。
但是,他的精神,迅速地委頓了下去。他向上級申請,提前退休。
我支持父親的決定,那段時間,我一直陪着他,直至有一天深夜,我偶然經過書房,看見病後身體非常虛弱的父親,對着一個相冊在垂淚。
我走過去,我發現,相冊里,除了我們家的全家福之外,還有當年哥哥抽屜里躺着的那張梅念塵的照片,此外,還有一張泛黃的,小小的照片。
照片上的,是一個年輕女孩子的照片。
我一怔,因為,那個女孩子的面容,和我母親年輕的時候,依稀有幾分相似。
父親並沒有發現我,他在深夜裏,坐在窗前,低低地嗚咽着。
在那一瞬間,我原諒了他。
無論……
但是,他是我的父親,是我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
我決定,在D市定居下來,好好地,陪着我的父親。
我很快就開了一家公司,從開業那天開始,生意就一直十分紅火,當然,父親的關係,父親的老部下們,給了我極大的關照。
畢竟,這是在中國,人情關係,無法避免,為了公司,我也不得不經常出席一些應酬。
很快,就不斷有人開始給我介紹女朋友。但都被我拒絕了。
或許,經過了當年,已經沒有一個女孩子,可以真正走進我的內心。
有一天,在一個不可避免的應酬中,我碰到了她。
陸瀟瀟。
初初見她,我一怔,因為,她跟念塵,有幾分相像。
她落落大方地站在人群中,禮貌而矜持地微笑着。她和念塵一樣,擁有出塵的氣質。
但是,很快我就發現,她們還是有很大分別。如果說念塵是一株傲然挺立在寒風中的蘭花,那麼,瀟瀟就是一朵默默綻放的幽蓮。
並且,瀟瀟擁有連當年的念塵都沒有的一種氣質。
那就是單純。
她的氣質,純凈如水,但折射出七彩的絢爛光華。
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我注視着她,或者說,在那一刻,我的眼中,只有她。
除了她的溫潤笑顏,除了她的如水雙眸,我的腦海中,再也容納不下其他。
在那一瞬間,我的生命,如同蒙塵的黑暗中的空屋,瀉進一道清新的朝陽。
甚至,我聞到久違了的青草馨香。
我彷彿看到滿山遍野的薰衣草,在溫暖的陽光照拂下,在微風中輕輕搖曳,低吟着悠揚的歌謠。
於是,幾乎是立刻,我就下定了決心――
為了這抹可貴的純真,為了這片來自天堂的溫暖,我願意,我願意傾盡所有,我的所有。
這麼多年來,我的心,無時無刻,不在沉默中受着煎熬,或許,這時一個絕無僅有的契機,可以拯救我,可以從無言但令我窒息的黑暗中,拯救出我,令我重獲新生。
同時,我清晰認知到,瀟瀟於我,不僅是一個天使,更重要的是,她帶給我的那種深刻的心靈悸動,即便是當年的念塵,也未曾有過。
對念塵,從頭到尾,我的憐惜,多於愛戀,而對瀟瀟,我傾注了有生以來最深最濃最醇厚的情感。
她的單純,她的沉靜,她的善解人意,她的一顰一笑,無不牽動着我的心。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麼了,我只知道,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里,於千萬人之中,我竟然還能有機會,去遇見,我要遇見的那個人。
沒想到,在我已經失去了這麼多之後,我終於第一次,可以接近那種,傳說已久的幸福。
又或者,這一刻,命運之神,終於開始眷顧我了。
瀟瀟,瀟瀟,瀟瀟……
你知道嗎,我正在尋找我靈魂唯一之伴侶,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這一次,我要一手掌控我的命運。
於是,我在屢次邀她而不得之後,不惜通過她的繼父,宋致山先生,向她靠近。
我生平第一次,放下我所有的身段,用盡了我的所有心思,就為了博得她的一抹笑顏。
那抹笑顏,對我來說,珍貴甚於世界上的任何瑰寶。
但是,我註定,無法親手握住我的幸福,我的命運。
從瀟瀟最初的抗拒,到之後的猶疑,再到後來的勉強,她的眼中,始終沒有我。
在她那雙澄靜的眼眸中,由始至終,只有一個男孩子,宋聿。
那個年輕而魯莽,深情而霸道的大男孩。
一直以來,瀟瀟的難過,瀟瀟的憂傷,我都看在眼裏。
但我的痛苦,我的壓抑,瀟瀟卻並不知道。
終於,在那天,她生日的那一天,我明明知道她的心神不屬,我明明知道……
但是,我仍想放手一博。
於是,我約她出來見面,我口袋中的那個盒子裏,安靜地躺着幾個月前我專程去香港買的鑽戒。
我就像一個輸紅了眼的賭徒,即便到了最後一刻,在翻牌之前,都不願意承認,原來自己,會是那個最大的輸家。
但是,我終究是那個註定要輸的人。
看到宋聿滿頭大汗地匆匆推門進來,看到他站在瀟瀟的身後,那雙執着而深情的眼睛,那張焦慮而年輕的臉龐,聽着瀟瀟低柔但堅定的聲音,原先準備不到最後一刻決不放棄的我,幾乎是瞬間,便投子認輸。
記得不知道誰說過,愛一個人,就是默默站在她身後,看着她幸福。
瀟瀟,瀟瀟,我只希望,當你幸福的時候,不要忘記,永遠有一個人,在一旁微笑地,看着你。
他希望你幸福。
永遠,都希望你幸福。
我走出餐館,往回看,我微笑。
在滿天星子下,我微微苦笑。
自始至終,從頭到尾,我都是看着別人在人生舞台上傾情演出,卻永遠只能站在一邊默默旁觀的,那個局外人。
或許,這就是,我的命運,我的人生。
但是,能夠看着我愛過的那個人幸福,我的這一生,應該無憾。
現在的我,站在D市機場。
一個小時之後,我就要飛向大洋彼岸。
三個月前,父親去世了。
一個月前,我將公司轉了出去。
因為,父親去世了,念塵,我的姐姐,在酒泉奉獻着她的青春和熱忱,而瀟瀟呢,她生活得很幸福,和心愛的,那個人。
在這裏,我已經一無牽挂。
所以,我走得了無牽挂。
或許,從現在起,我應該去尋找新的,真正屬於我的人生。
或許,總有一天,我的幸福,會在人生的下一個街角,不期而至地,默默等候着我。
番外二
若干年後。
澳洲農場。
燦爛的陽光下,青翠的草坪上,宋愛瀟牽着妹妹的手,頗有幾分警惕地看向面前那個咧開嘴笑得一臉燦爛的黑頭髮藍眼睛的俊秀男孩。
哼,自從爸爸媽媽大老遠帶他們到安娜阿姨和費叔叔家裏來做客,他們家的兒子,這個叫什麼菲利普的小男生就一直跟着他們,不,更確切地說,是寸步不離地,一直跟着妹妹,眼睛裏總是星光閃閃的,一定是不懷好心!
老爸可是自打他出世,剛聽得懂人說話時就一刻不停地耳提面命他,一定要好好地保護他這個唯一的妹妹。老爸說的其它話,從小就很有自己主見的他不見得聽,這句話,他可是記得很牢,妹妹有點笨笨的,看上去就是一副好欺負的樣子,他不多照顧她,怎麼行?再說了,誰叫他和妹妹是同一天生的,又長得幾乎一模一樣呢!
唉,誰更叫媽媽沒事把他和妹妹生得這麼好看呢!
從小到大,直到現在,在家裏就不提了,他們的爺爺(也就是外公啦),他們的外婆(也就是奶奶啦,有夠奇怪,記得上次妹妹跟幼兒園裏的那個新來的小老師多嘴說起來的時候,那個小老師的樣子,真的很吃驚很吃驚哎,不過,他跟妹妹從小也習慣了啦),還有那個在家裏最最厲害,最最疼他們,連在外面好像很能幹的老爸都有點怕她的孝庄婆婆,都整天到處攆着他們玩,從家裏到院子裏,再到全國各地,好像那三個整天笑眯眯的大人,都帶他們玩到了呢!
上次他還不小心偷偷聽到媽媽跟老爸抱怨,說什麼大人們把他和妹妹寵壞了。哼,他跟妹妹才不會,孝庄婆婆從小天天教導他們的什麼“從簡入奢易,從奢入簡難”啊(就是不能亂花錢),還有什麼三字經啊,孔融讓梨啊,他們都記得很清楚呢!而且,孝庄婆婆說了,小孩子,要多見見世面,見得人多了,才不會學壞!他跟妹妹,最最最崇拜孝庄婆婆了,她什麼都懂,簡直就是漫畫裏的那個無敵女金剛!
在外面,就更不用提了,幼兒園的老師們,天天搶着抱他和妹妹,那個連中國話都說不清楚的安琪阿姨一碰到他們就只顧粘着偷親,說起來,安琪阿姨真是羞羞羞,都那麼大的人了,認識的字都沒他跟妹妹多,上次他們重溫那個看圖識字,有字想不起來,又找不到人問,只好問身邊的安琪阿姨,她當時臉紅得像番茄,因為,她也――不認識!一定是小時候沒有好好念書!
還有,那個看上去有些奇奇怪怪,還很怕曉萍阿姨的姚遠叔叔,每次看到他們都笑得跟朵花一樣伸出手來用力抱住他們,還一個勁地往他們臉上猛塗口水,怎麼躲都躲不掉,嗯,好噁心哦。還有還有,爸爸和媽媽帶他們上街,老是有人攔住他們,要他們去拍什麼廣告,才不要!孝庄婆婆說過了,電視上的很多廣告都是騙人的,小孩子要誠實,不可以幫他們去騙人。好在老爸神氣,根本不用他跟妹妹開口,那些笑眯眯的叔叔阿姨們好像一看清老爸的樣子,再一聽老爸很酷地說:“我們希望孩子有一個正常的童年。”就都乖乖地走掉了。
但是――什麼叫正常的童年呢?是不是像動畫片里蠟筆小新說的那樣――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想玩就玩啊?可是,他跟妹妹還不是每天都要練琴,由那個好說話起來很好說話,可是臉稍微一扳就很嚇人的孝庄婆婆監督,很辛苦的!唉,大人的話真是難懂:(
他依然很警惕地看向試圖對他和妹妹示好的菲利普,略帶警告地,瞪了他一眼。妹妹傻,他可不傻,再說,在學校里,如果不是他罩着,他的這個長得像洋娃娃一樣的,又笨又單純,心地還很善良的妹妹,後面早不知道跟了多少只蒼蠅了!
想跟他斗,這個菲什麼的(奇怪,名字怎麼好像跟家裏的電視機一樣?!),哼,還嫩了點!
接着,他下意識地,又瞥了一眼不遠處坐在躺椅上午後閑聊的大人們,不禁皺了皺眉。老爸真沒骨氣,又趁費叔叔和安娜阿姨不注意,偷偷親媽媽的臉了。
真是替他害臊,丟臉,都丟到國外來了!
長得酷似宋聿的他,繃著小小的俊臉,繼續皺着眉,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老爸實在是――太沒骨氣了!
而且,老爸在家裏,和在外面,怎麼就像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呢?
記得前些天,媽媽拗不過妹妹鬧着要看漫畫書,在孝庄婆婆,外婆和爺爺三個人一疊連聲的命令下,帶着他和妹妹上街買書,路過一個小小的報亭的時候,眼尖的妹妹一眼就看到一本大大的,看上去很漂亮的雜誌封面上,好像是老爸哎,他當時也認出是老爸,妹妹一直就纏着媽媽要買,媽媽還想騙他們說不是,要拉他們走,但是,嗯,說實話,他也有些奇怪的啦,想看看那個在家裏整天嬉皮笑臉地總是纏着媽媽,還會跟他們爭寵的老是長不大的老爸在外面,到底是什麼樣子,於是,他趁妹妹纏着媽媽哄她,掏出爺爺偷偷塞給他的錢(媽媽不許小孩子身上多放錢的哦),在老媽注意力的盲區內,很快就買了一本,偷偷塞進跟在一邊的王爺爺的車子後座下面,接着,飛快地跟妹妹比了個手勢,耶,搞定!雙胞胎嘛,連這點默契都沒有怎麼行?
然後,回到家,趁媽媽不注意,兄妹二人躲在房間裏,湊在一起悄悄研究,沒錯,果然是老爸!可是,那個老爸,真的好帥啊!坐在大大的桌子後面,穿得黑色的西裝,繫着領帶,頭髮梳得整整齊齊的,臉上都不笑的,可是,就是好帥!更吸引他和妹妹注意力的是,旁邊,有一行字,他和妹妹辨認了很久,還查了好多本看圖識字,終於確認了,是――
D市十大成功企業家評選。
然後,在爸爸的照片下面,還有小小的一行字:宋聿先生獨佔鰲頭。
宋聿,不就是老爸的名字嗎,但是,什麼叫獨佔鰲頭啊?他偷偷去問天天關在書房裏寫文章的,好像滿有學問的外婆,外婆說,就是很厲害很厲害的意思。那就是說――他們的老爸,很厲害嘍?
他才――不相信!
老爸很厲害嗎,那為什麼只要媽媽稍微瞪他一眼,他就一副很害怕的樣子?
還有,說起來,媽媽說話聲音細細軟軟的,很少凶他和妹妹哦,而且,媽媽是大學老師,他和妹妹跟着媽媽出去玩的時候,碰到那些大哥哥大姐姐們,總是笑眯眯地跟媽媽,還有他們打招呼,很喜歡媽媽的樣子哦,為什麼只有對着老爸,媽媽才會時不時生點氣啊?
就像上次,媽媽從學校回來,氣呼呼的,一直拽着老爸的耳朵不放,爺爺臉色當時嚇得都一下子黑了半邊呢,孝庄婆婆和外婆的臉色,好像也有點變了,可是,老爸只是捂着耳朵,都沒有拉開媽媽的手哎,還笑得那麼白痴:(後來,他豎起耳朵,悄悄聽到老爸跟媽媽賠禮,說什麼那天是他們結婚紀念日,但媽媽要上一天的課,就連晚上也有課呢,所以,老爸才帶着禮物殺到教室去的,可是媽媽說亂花錢,還害她丟臉,被學生們笑話了,所以,她很生氣,比他跟妹妹作壞事,還生氣!
後來,還是爸爸宣佈說,要幫助媽媽學校里的,沒有錢念書的大哥哥大姐姐們,讓他們安安心心上學,她才開心了一點。
但是,媽媽還是要罰老爸給全家洗一個星期的碗,還對全家宣佈,誰都不許幫他!(應該是對爺爺說的,哈哈哈)
哼,活該!誰叫老爸偏心,結婚紀念日,聽起來滿重要的日子嘛,他和妹妹怎麼從來都不知道,而且,更重要的是,都不叫上他們!
還有呢,上次有大哥哥打電話到家裏來找媽媽問問題,給老爸接到了,他臉上臭臭的,一直賴在媽媽身邊聽電話,給媽媽用話筒敲了一記,一定好痛!要不老爸怎麼齜牙咧嘴大呼小叫的,還立刻就暈倒在媽媽肩膀上了呢!他在旁邊看得心驚肉跳的,唉,無限同情啊無限同情,說起來,老爸也還真的滿可憐的:(
唉,只是,他和妹妹,比那個沒良心的老爸更可憐呢,老爸疼倒是滿疼他們的,一有空就帶他們出去玩,還幫他們洗澡,還給他們講故事,對他們也很有耐心的,只是,他們在老爸心中,永遠都排在媽媽後面:(
而且,瞧瞧老爸給他們兄妹倆取的名字,沒文化!
不過,也沒關係啦。
他和妹妹,可是一致公認的體貼又聰明的一對小寶貝呢。
再說了,安啦安啦,他可是知道即便是小孩子,快樂也要靠自己去創造的道理,而且,嘿嘿,可能,他已經找到讓自己快樂的小小源泉了!
那就是――他們班上那個整天冷冰冰地看着他的,一點都不像整天圍着他轉來轉去的,都把他轉得煩死了的其他小女生的,頭髮黑黑軟軟又順順的,叫作程洛凡的小女孩子。
大大的眼睛,菱形小嘴,眼睫毛長長的,像媽媽一樣身上總帶着淡淡的,說不出的好聞香氣,長得……跟妹妹一樣可愛!
只是,她總是那麼冷冰冰地對他,真是氣人!
不行,一定要想辦法,引起她的注意!
於是,在澳洲的燦爛晴空下,在清新的空氣中,宋愛瀟的嘴角,泛起了一絲令站在對面的菲利普不寒而慄的微笑,菲利普的全身,立刻起了一陣雞皮疙瘩,當即就欲哭無淚――
55555555,若瀟小妹妹好可愛哦,好像家裏的那個媽咪從中國帶回來的大眼睛洋娃娃,雖然不怎麼說話,但看上去溫溫柔柔文文靜靜的,說起話來聲音還軟軟的,好喜歡她好想跟她在一起玩呢,只是,她哥哥的眼神,好像想吃人,太可怕了,55555555……
但是,不管怎麼樣,他就是喜歡看到若瀟妹妹就是喜歡跟她在一起啊,難道――這有錯嗎?
不行,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中文老師說得沒錯,做事情,就是要有毅力!
所以,呵呵呵,沒關係,我一定會跟你慢慢磨下去滴……
過兩天就去跟爹地媽咪說,明年的暑假,我要去中國!
嘿嘿嘿,順便說一句,以後每年的暑假,我都會去滴:)
宋愛瀟到底少吃了兩年米,對面前這個小男孩肚子裏的彎彎繞繞一無所知,此刻的他,躊躇滿志地,有了生平第一個遠大理想。
等這次回國之後,一定要去找一條毛毛蟲,不行就去找一隻青蛙,再不行,就去找……不管怎麼樣,總要,一定要找到一樣會讓小女生害怕的東西,偷偷塞到那個程洛凡的抽屜里,然後,看到她一副被嚇得哇哇大叫,驚惶失措,想要哭出來的樣子,然後……呵呵,那種感覺,肯定滿不錯的呢。
嗯,越想越覺得,這個主意不賴哦!
就說嘛,快樂,要自己去創造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