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結怨
兩年前,初夏。
黃昏,封珈鉞從體育館門口走了出來。十八歲的少年,挺拔的身材,穿着深藍色的運動服,一雙手擱在褲兜里,不緊不慢地走着。他沿着一條窄窄的街道走着,欣賞着街心公園內的景色,不知不覺走到一條岔路口,迎頭碰上一對小情侶。
他不經意一瞥,一個娃娃臉稚氣未脫的男孩子,還有……他微微一怔,如果說那天的女孩子是天字第一號麥兜,那麼眼前的這個女孩子,就是天字第二號。他目送這對小情侶打打鬧鬧地跑了過去,不禁淺淺一笑,腦海中倏地浮現出那天的燦爛笑臉。叫席――若徽是吧?從來沒見過她這麼有趣的女生。
他不禁蹙了蹙眉,嗯,記得那個女孩子邀請他看電影的,他下意識摸摸口袋,電影票呢?好像早不知扔哪兒去了。他又蹙了蹙眉,繼續向前走去。
剛走了一小段路,就聽到一個清脆如黃鶯出谷的聲音:“封珈鉞――”他下意識轉過頭去。是那天的女孩子。她開開心心奔到他面前,笑得眉毛彎彎的:“你真的來了啊――”封珈鉞莫名其妙地看向她身後,一瞬間好像明白了些什麼。原來,剛好路過一家電影院門口。
一貫言簡意賅的他,此時此刻更是字斟句酌非常謹慎地恐怕引起歧義:“我只是……”順便路過而已。若徽眨眨眼,毫不介意地笑眯眯地截住他的話頭:“啊,你還有別的事情么?”也不知為什麼,面對這張絲毫不見羞澀的燦爛笑臉,封珈鉞居然躊躇了片刻。
若徽繼續咧着嘴笑,口氣輕鬆自在:“沒關係沒關係,有事的話,就先走吧,不耽擱你。”她甚至伸出胖嘟嘟的小手胡亂擺了擺。
啊?這下輪到封珈鉞微微愣住了。這個女孩子,真還不是一般的奇怪。
三天的免費旅遊,ohyeh-
一個月的免費午餐,ohyeh-yeh-yeh-
一個半月的免費PS遊戲,ohyeh-yeh-yeh-yeh-
沒錯啦,在她席若徽眼裏,封珈鉞就是一隻香噴噴,油滋滋的上好烤鴨,而所有這些福利,就是這隻烤鴨大方賜予她的。誰叫這隻烤鴨在學校里始終穩穩處在賣方市場呢!所以,一個月前,班裏才有人閑極無聊,跟她這個數得上號的大膽王打賭,如果能約到這個封珈鉞,哪怕讓他在電影院門口晃一圈露個面,就算她贏。畢竟,已經算是史無前例了!原本只是幾個玩得來的男生女生隨便開開玩笑而已,後來,知道的人一多,越來越多人蔘一腳進來,到最後,班裏所有的人都淪陷下去了。
知道什麼是騎虎難下么?
只不過現在,呵呵呵,她儘管僥倖,終歸也算贏了!所以若徽等不及,要向埋伏在後面的兩個偵察員邀功,也好敲定自己的戰利品。她竄了過去,從陰影里一把揪出作為男生代表的班長,和作為女生代表的從容。
“輸了吧?!”勝利的小人從不知道什麼叫做收斂,而是竭盡所能地趾高氣昂洋洋得意。
班長看着她,一臉的鬱卒。馬有失蹄,人有打盹。沒想到,這個男人婆,居然也能約得到學校里鼎鼎有名的白馬王子。按照老天爺這種沒神經的表現,他將來肯定找不到夢寐以求的美女做老婆。
小人繼續鼻孔朝天:“切,跟我打賭,死路一條,知道不?”十足本山大叔的口吻。突然,她發現面前的從容面部抽筋,眼睛抽搐地朝她使眼色。若徽瞪大眼,好奇地:“從容,你輸暈啦?”
後面一個淡淡的聲音:“哦,他們都輸了你什麼呢?”
若徽咽了咽不由自主的口水:“那可多了去了!”呃,要一樁一樁慢慢講么?“嗯,恭喜。”後面那個聲音還是淡淡的。
若徽笑逐顏開喜滋滋地:“謝謝呵。”突然間,急忙住口。不對,那個聲音好像灰常灰常不熟又好像有一滴滴熟,好詭異呵。
一回身,封珈鉞冷冷地站在她身後看着她。
儘管戰利品一份不少地陸續送到了若徽面前,可從此,也給她留下了一個後遺症。遠遠地,但凡看到個子約摸一米八,長相大差不差還過得去,穿着淺色衣服的男生,就趕緊地繞着道走,好在沒多久,封珈鉞就畢業了,若徽也終於可以喘一口氣了。
可是,在畢業典禮上,封珈鉞以優秀畢業生代表的身份發完言,下講台之後,坐在台下的若徽,看到一個長得很溫柔很美麗,看上去很瓊瑤的長發MM含笑遞給他一瓶純凈水,而他神色自若地接了過來。
從容悄悄湊過來:“若徽,看到沒?”若徽有點莫名其妙:“看到什麼?”從容指點着:“那個美女,我們都不認識哎,不曉得什麼來頭。”若徽只是敷衍地瞄瞄,繼續低頭猛K《惡靈戰警》。
開玩笑,街那頭那個老闆娘小氣得要命而且一點兒都不知道變通,晚還一天要多付一塊錢哩。
而且,那隻烤鴨是好,奈何她吃素呀。
高二生活開始了。
對於一貫懶散的若徽而言,道路是坎坷的。望女成鳳的老爸,沒收了她的小說,斷了她的網絡,晚上,還逼着原本不住校的她,到學校去上晚自修。為了防止女兒故技重施中途溜出去打遊戲,每天晚上十點席爸爸掐分掐秒去接女兒回家。
百密就有一疏,晚上八點,若徽眼尖,覷到班主任胖胖的身軀搖搖晃晃轉到拐角處,立刻竄到一個胖大男生面前:“老金――”老金抬頭:“忙着哪,一邊歇着去,等我算完這道題!”若徽轉轉眼珠:“我請你?”唰的一聲,她眼前一花,老金已經拽着她出了門:“不早說!!”若徽泄氣:“我說,您倒是矜持點兒啊――”
一頓廝殺后,已經十點多,兩人意猶未盡地出了遊戲廳,看看時間不早,老金猶豫:“若徽,咱倆地鐵方向相反,怎麼辦?”若徽拱手:“慢走,不送。”
已經投了幣進了站,她才突然發現,完了!自己書包沒帶,老爸加班晚歸不假,可他天生是克格勃的料,雖說大材小用了,對付她這個菜鳥還是綽綽有餘的!顧不上心疼那長了翅膀撲閃撲閃飛走的兩塊錢,飛奔,原路返回。
取了書包,沿着抄近路必經的小道一路向前,路旁是淺淺的水池,她心中默念外加篡改,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夜深沉。突然,一道細微的聲響:“救命――”她登時毛骨悚然,別是有――鬼――吧――!正待發足狂奔,就清晰聽到女孩子的細細哭泣聲和一個低低的無限恐嚇的男聲:“閉嘴!!”
幾乎是剎那間,她來不及思考,就斗膽沖了過去:“你要幹什麼?!!”她同樣5.1的銳利雙眼已經清楚看到,一個男人趁着學校已經夜深人靜,正把一個晚歸的女孩子壓在地上欲行不軌。那個面相委瑣瘦弱短小的中年男人原本已經被她嚇到,可是抬頭一看,竟然是一個瘦小的女孩子,登時放心,幾乎是獰笑着站起身來要抓她:“放心寶貝,很快就輪到――”
啪的一聲,他挨了一記重重的耳光。他幾乎不可置信,勃然大怒瞬間彈了起來,朝她步步緊逼。若徽扔掉書包,厭惡地吐了口唾沫,二話不說直接欺上前去又給了他重重一巴掌,接着三拳兩拳,將他直接打倒在地。KAO,除了俺老爹,還沒人有資格叫寶貝,丫的欠揍!!練了許久的泰拳,一直膽怯拿不出手,沒想到惡從膽邊生,倒居然超常發揮,她暗地裏噓氣,十分沾沾自喜。
男人見勢不妙,覷了個機會終於落荒而逃。
若徽扶起那個嚇得哭哭啼啼的女生,又撿起自己的書包,這才聽到身旁走近一個人影,一個聲音淡淡地:“沒事吧?”她抬頭,不由大怒:“你算個什麼男人?!!”自己躲在一邊,由着女生被欺負么?!!
封珈鉞看着她。他家住附近,又是夜貓子,偶爾晚上來鍛煉。他也聽到了這邊的動靜,只是她出手太快,他幾乎來不及反應。想不到,她竟然有這樣的身手。那個男人活該倒霉,被身上到處招呼一頓,然後呢?
他笑笑。門口還有110警察專門蹲着等他。
嘖,真是禮遇呀。
“你跟着我幹嘛?”毫不客氣地。
“證明一件事。”慢條斯理言簡意賅地。
“什麼事?”空蕩蕩的馬路上,從來不習慣藏着掖着的小菜鳥忍不住好奇。
“我還算個男人。”
若徽朝天翻白眼。幼稚啊幼稚!她已經飽覽過警察叔叔的颯爽英姿了,對他也已經稍有改觀。嘖,還是滿有頭腦的么。而且,說話還滿幽默的嘛,否則怎麼會那麼長的一段路,你一言我一語的,這麼快就到了呢!
快到家門口,若徽警覺地停步:“回吧。”老爸的影子已經遙遙在望,只是,他比余光中也不遑多讓,人家是四個假想敵,他老人家是處處時時刻刻,無所不在。
唉,絕對是單親家庭的後患。
封珈鉞彷彿聽不懂:“怎麼,你家到了么?”若徽硬着頭皮:“大哥,說句實話,我老爹看到您老人家,必定會勃然大怒雷霆萬鈞,然後……”封珈鉞微笑,搖頭,否認:“不會,你今天可是很勇敢。”若徽終於被他成功逼出冷汗,如果再給爸爸嗅出她逃自修,以席爸爸練了幾十年的鐵砂掌,她以後就不用混了!她後知後覺地終於識破這隻中山狼的真面目,只是形勢比人強,不得不低聲下氣地:“你到底想怎樣?”
他低頭看着她,聽着耳邊那個中氣十足豪氣衝天的聲音跟人影可怖地越來越近:“是你么若徽,怎麼這麼晚才回來?!”依稀聽得骨關節咯吱咯吱一片作響聲。
他鎮定自若,淺淺一笑,涵義不明:“原來你也有害怕的時候。”他還以為她百毒不侵哪。
向來是急中才能生智,若徽忽閃忽閃眼珠子,無限誠懇地:“大哥,這個禮拜天晚上七點,還是那個電影院門口,我向您老人家賠罪,這總成了吧?”
後來呢?
封珈鉞橫了眼前那個笑不可抑幾乎癱到地上的損友一眼,很有幾分悻悻地:“小心腸梗阻。”梁逸群伸出大拇哥,由衷地:“強!”
哈哈哈,一想起那麼搞笑的場景,他還是忍不住,完了,真要憋出內傷了。
太強了!
好容易他停了下來,想了想,終於分析清楚了形勢,心情無限複雜地站穩隊伍:“唉,羊入虎口。”可惜了這個多清純可愛的小MM啊,長得討人喜歡不說,性格也夠BH!
封珈鉞再次橫了他一眼,不過在心底,他不得不承認,在那個分數指揮棒下無限嚴苛的重點中學,能指揮得動全班53個同學犧牲寶貴的學習時間一個不落齊齊排隊來看霸王電影,沒有相當的魄力,真還辦不到。
不過,即便這樣,她也沒理由耍他第三次吧???
梁逸群真是多慮。
封珈鉞那麼忙,學習社團亂七八糟一大堆,說說而已,哪有空想到這個千山萬水外的閑人,以致於聖誕晚會,當他踏進活動中心大門,看到這樣一幅奇景的時候,驚愕得幾乎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一群大老爺們無限崇拜地以圓周為中心站着,乖乖聽中心點上那個人的分派,爾後,依稀看到一隻小手翻飛,眾人鳥獸散各就各位,一個嬌小無比的身影蹭蹭蹭三步兩步便沿着梯子閑庭信步般躥到房頂,嘩啦啦伸手一展,一條碩大無比的橫幅立刻服服帖帖一溜沿兒貼將開來。
他還沒來得及問,梁逸群已經飛奔過來,緊握他的手一臉敬佩:“珈鉞,你真是太有才了!”
這個席若徽,雖然文不就,但是武了得,抵得上三五個大老爺們,而且協調忽悠功夫那可不是一般了得,比趙本山那只有過沒有不及,大浪淘沙得明珠那也得有人識啊,從今以後,這個什麼什麼的,那個什麼什麼的,他這個組織幹事可不就一邊偷着樂?
為什麼封珈鉞能做主席他只是一個小幹事,這就是差距啊!
他實在太心服口服啦。
“啪啪啪――”封珈鉞拍拍手,“大家辛苦,今晚聚一聚,吃火鍋。”眾人鬨笑,吹口哨,無限興奮終於可以敲主席竹杠,席若徽忙舉手,嚴重不識時務地:“我有事。”“什麼事?”最近對她越來越好好得她心裏幾乎有些發毛的梁逸群率先問。
開玩笑,哈雷慧星撞地球,不看的人絕對二傻。
若徽一無所知爽快地:“有朋友來。”“朋友?”梁逸群眼珠子轉轉,“那有什麼關係?對吧珈鉞?”
真是喜出望外啊!
“若徽,我臉上有什麼髒東西么?”趁着大家對第二撥上來的羊肉捲風卷殘雲,老金偷偷問。干甚大伙兒都賊兮兮無限崇拜地看着他?若徽瞄瞄他:“可能覺得你很帥吧。”老金挺挺胸:“真的么?”他傷腦筋地,“北方的飯實在太不對胃口了,我都瘦了十來斤了,說起來,還都要怪你啊怪你!!”
“我?”若徽有點詫異地用筷子點點自己,不小心一滴滾燙的紅油甩到鼻子上,惹得她嘶嘶直吸氣。
老金鬱卒地白她一眼,是你是你就是你!!當初是誰在班上振臂高呼:“我要考哈工大,聽說那邊兒帥哥多如牛毛――”??轉瞬到現在,就連昔日雜草般的他都抽麵條兒似的變得又高又帥了,她卻跑沒影兒了,從頭到尾擺了他一道,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連想找個人斗遊戲都不成。
痛苦。
若徽咬筷子,小心翼翼思索了一下:“喂,您老難不成一直都在惦記我的荷包?”高中三年還沒壓榨夠?BS之!
噗-哧-,有人笑噴。想當然耳,梁大公子的耳朵早就扯得三尺長,平日裏最愛的烤羊排也慷慨犧牲。老金抬頭,忸怩片刻,只是片刻之後,他瞪圓眼睛,看向剛才一直沒注意的角落方向,興奮地:“封-封-封-”情急之下叫不出名字,他乾脆直接切中主題,“你請我們全班看過電影!!”
這下,除了梁逸群,所有人都噴了。看電影?全班人??眾人瞄瞄主角略帶抽搐的臉色,面面相覷不可置信。原來老大這麼閑極無聊,嘖-嘖-嘖――,真是太人不可貌相啦!
若徽重重咳了一聲:“老金,晚點了哈。”果然,一秒鐘后,一騎紅塵瞬間遠去,遠處飄來一個隱隱約約的聲音,“回頭約你――”
若徽輕舒口氣。小BC,半年大學,長進全無。這種豐功偉績么,記在心底也就罷了,值得拿出來炫耀么?要知道這世道,小人常戚戚啊――
小人正坐在角落裏,一臉的變幻莫測。
喧囂的晚會。
若徽穿着背帶褲站在角落裏看着眾人或群魔亂舞或開心雀躍,她笑,揉揉扭傷的手腕。老金瞅她:“學生會裏又不只你一個。”值得這麼賣命?若徽回身看他,眼神清亮,她淡淡地:“我只是享受這樣的過程。”
老金突然發現,這一刻燈光籠罩中的她,非常陌生非常不像平時沒心沒肝沒肺的席若徽。他口齒笨拙有些羞答答地:“呃……我請你跳舞吧。”若徽搖頭,隱隱嘆了一口氣,“老金,說實話,做我的好哥們是不是有點兒委屈你?”
老金愕然。
突然間,一個紙做的大繡球拋到她面前,梁逸群老遠喊着:“若徽,遊戲差一人,來吧!”
很簡單的遊戲,六張凳子,七個人。男男女女繞着轉圈,唱着“兩隻老虎兩隻老虎跑得快跑得快”,梁逸群手裏的鼓點就是訊號。鼓聲停,戰鬥起,循環往複。
若徽有些心不在焉,偏偏每次都能僥倖獲勝,到後來,場中只剩下她跟封珈鉞,還有一張孤零零的椅子。她抬頭看他,他也正在看她,他的眼神很平靜,略含挑釁。越來越多的人聚攏了過來,鼓點已經敲起,梁逸群彷彿來了興緻,把鼓聲打得行雲流水般停不下來,若徽全神戒備不敢鬆懈,額上開始冒汗,忽然間聽得一個輕輕的聲音:“那個女生,她真的去世了么?”
若徽一驚,鼓聲停了,一個身影唇邊噙着微笑迅即坐了下去。
好吧席若徽,我們算是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