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北斗闌干南斗斜
第7章北斗闌干南斗斜
喬楦說得對,從事媒體行業,無論報社也好,雜誌社也好,就算是電視台,沒一個不是拿女人當男人,拿男人當牲口使喚。
再加上我們雜誌社的老總是只剛爬上岸的大海龜,從米國學回來一套新鮮出爐的資本家剝削勞動人民的先進經驗,搞得我們腦子裏要時時刻刻上緊發條,就怕一不留神讓他破費請喝咖啡。更令人髮指的是,他老人家三十六歲了,仍是黃金單身漢一名,沒有家庭的羈絆,無論什麼時候都可以保持神采奕奕。
所以一日,當我已經在回家的路上了,突然想起還有一份明天要交的急件落在了辦公室里,立刻跳下公車,迴轉社裏去取。食人之祿,忠人之事,更何況,儘管要求嚴苛,老總給出的俸祿還是十分誘人的。
衝出電梯,正要跨進辦公室,就聽到裏面有隱隱的說話聲。正當我猶豫着要不要進去的時候,就看到門突然打開了,老總臉色陰鬱地走了出來。
我連忙低頭,閃避到一旁。他沒有注意到我,逕自向電梯方向走去。
我朝里看去,我看到一個背影,伏在桌上,隱隱在抖動着。
是黃姐。
我站在門口,又是一陣躊躇,正在此時,我聽到細細的,痛楚難當的呻吟聲。我跑了進去:“怎麼了,你沒事吧?”
黃姐用手捂住腹部,抬頭一看是我,有點詫異:“怎麼是你?”她的眼裏還是有薄薄的淚痕,說話也有氣無力。
我假裝沒注意到她的異常,指了指自己的辦公桌:“落了份資料在這兒,回來拿。”“哦。”她的臉色還是很蒼白,手還是緊緊頂住腹部。我下意識開口:“你是不是胃痛?”她閉上眼,“嗯”了一聲。
我走到自己的桌邊,飛快打開抽屜,拿出暖手袋,灌上熱水,再找出瓶胃藥,倒了一粒,再倒了杯水,走到黃姐面前:“吃藥吧。”原本是我為安姨買的,她有多年的老胃病,打算過兩天送給她去,沒想到,先派上用場了。
黃姐吃了葯,接過熱水袋,過了半天,看向我:“謝謝你。”我微笑着搖了搖頭。她彷彿好多了,臉色也逐步恢復正常,轉過身來打量我。
我穿着普普通通的深駝色長羽絨衣,圍着安姨為我織的圍巾,因為一路氣喘吁吁跑回來,頭髮應該還有點蓬亂。她一直看着我,最終帶有幾分不確定地:“有很長時間了,我隱約聽說,說你是俞氏報業俞澄邦的……女兒?”
我愣了愣,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她默然片刻,很長時間后:“對不起,”她朝我淡淡一笑,“我一直以為你只是臨時起意找份工作隨便玩玩。”我順手整理着桌上的稿件資料,抬起頭來朝她笑了笑,沒吭聲。
她皺眉:“以後叫我黃曉慧吧,願意的話,”她朝我眨眨眼,“可以叫我曉慧姐。”我從善如流:“好。”
我沒有忽略她眼中自始至終的淡淡憂傷。
桑枚放寒假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向我要求,來我這兒玩。
我在廚房裏準備晚餐,桑枚跟喬楦一面坐在客廳里大啖零食,一面有一搭沒一搭地談天說地。這會兒正對着《SweetSpy》裏的混血帥哥大發花痴。我搖了搖頭,這兩人的心理年齡還真是相差無幾,怪不得會一見如故。
吃飯的時候,桑枚問我:“二姐,你有好久沒回去了吧?”我點點頭,沒吭聲。自從我搬出俞家,大半年了,從未回去過。
桑枚又問:“就快過年了吔,到時候你總該回去了吧?”她覷了覷我的臉色,“其實,其實……”我點點她手中的筷子:“吃飯的時候別說話,當心不好消化。”自打我搬出來,除了友鉑跟桑枚,包括爸媽在內,從來沒有人跟我聯繫過,哪怕連一個電話都沒打過。
親情比紙,未必厚多少。
桑枚看看我,又看看我,終究欲言又止。
吃完飯,又坐了一會兒,我生怕小叔小嬸擔心,催着桑枚趕緊回去,就快高考了,她可是全家重點保護的寶貝。下了樓,冷冷清清的街道旁,不見家裏的車跟司機老張的影子,我不解:“桑筱,老張沒來接你?”她朝我吐吐舌頭:“我跟媽說去同學家玩,回去坐出租車就行。”
她是聰明人。我瞭然,點了點頭。
寒風中,等車的間隙,桑枚冷不防地:“二姐,你知道嗎,我聽何言柏說,言青大哥年後就要訂婚了。”何言柏是何言青的弟弟,桑枚的同班同學。我“哦”了一聲,轉過頭去看遠處是否有車駛來:“記得替我恭喜他。”
接着,不待桑枚繼續說下去,不經意般問:“家裏最近還好吧?”
“啊,爺爺奶奶都挺好的,前陣子還去天涯海角玩了一趟,大伯母也挺好的,二伯伯跟大姐總是那麼忙,二伯母天天忙着打牌,我爸我媽就還是老樣子了……”她一說,話匣子就收不住。
我低頭,微微一笑。
突然,她想起了什麼,湊到我耳邊:“二姐,前兩天,大姐不在家,我偷聽到爺爺奶奶,還有大伯母跟二伯伯他們聊天,說家裏就快要有喜事了呢,大伯母好開心的,”她扮了個鬼臉,“他們還罵我,不讓我聽,以為我傻呢,其實……”
正在此時,一輛出租車駛近,我連忙招招手:“桑枚,快上吧。”
今年,我命中犯太歲,所以才會一而再再而三碰到這個煞星。
空無一人的電梯裏,我低頭,仔細而謹慎地整理着採訪提綱,閉眼在心中默念。據說這家企業的老總嚴謹守時到令人髮指,而且思維清晰敏捷,不好應對。黃曉慧女士費盡周折安排,且第一次分派給我這麼重大的任務,說不雀躍,那絕對是我口是心非在矯情。
突然,電梯停在某一樓層,不動了。我睜開眼,看到門緩緩打開,我的眼睛不由自主睜得越來越大。
站着等電梯的那兩個人,其中之一赫然是龍斐陌。他看到我,似乎也愣了一下。我垂下眼,往裏讓了讓。這是公共區域。
他回頭,跟身邊那個中年男人吩咐了幾句,爾後走了進來。
我繼續低眉,看着手中黃姐塞給我的資料:男,五十二歲,沒有受過正規的高等教育,卻獨具謀略,1996年拿出盈利最好的5間工廠進行資本國際化,2003年,公司營業收入突破50億元大關,對跨國公司管理模式、營銷手法有獨到見解……
我心無旁騖地默記着。
突然,我聽到一個聲音,不疾不徐地:“採訪徐總?”我抬眼,他正半靠在電梯壁上,手指插在衣兜中,漫不經心地。我咬咬唇,沒有回答。
他似乎並不以為意,依然不緊不慢地:“你要是按這個……”他用下巴點點我手中的那張紙,朝我揚揚眉,“我擔保你不到五分鐘就被他打發出來。”他懶懶地,“企業家的時間不是這麼被浪費的。”
我又咬咬唇。正在這時,電梯再次停了下來,他暼了我一眼,走了出去。
不幸被他言中。
在寬大的辦公室里,那個眼神凌厲,始終埋頭在文件中的人,回答問題只是三言兩語,敷衍之至,甚至很少抬頭。我懷疑,他從頭到尾根本就沒有看清我長得什麼樣。
五分鐘后,我心情沮喪,再次站到了電梯口。
正在我準備下樓的時候,突然秘書小姐一聲輕呼:“那個……”她俐落地直衝過來,“俞記者是吧?”
我不明所以地點了點頭。
她可愛的蘋果臉上露出甜美的笑顏:“我們徐總說,他現在有客人,但是,如果你不介意的話,等他四十分鐘,他願意繼續接受你的採訪。”
我愣了愣,爾後大喜過望:“好,謝謝你。”
不介意,當然不介意。
他終於抬起頭來打量了我一下,直截了當地:“你叫俞桑筱?”我點頭:“是,徐總。”他仍然打量着我:“這樣好不好?我對新聞界捧出來的那些所謂的新聞事迹已經深惡痛絕,我們隨便聊聊吧,”他竟然微笑了起來,“想到哪兒就聊到哪兒,”他看了看錶,“半小時,行嗎?”
我一怔,隨後忙點頭:“好。”
我終於可以問些自己真正想要問的問題,他或沉思,或微笑,或回想。比我想像中還要順利。
快結束的時候,他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他看了一下號碼,連忙接了起來:“玲玲啊,你現在在哪兒?在香港?我讓夏伯伯去接你,接到了嗎?小心點,好好玩,注意交通啊……嗯,爸爸也想你……”
我靜靜走了出來,眼睛竟然有些酸澀。採訪前,我專門另列了一份小檔案,其中一行:
有一獨生愛女,法國留學,寵愛逾常。
他的女兒,跟我同齡。
天上已經下起了微微細雨。走出大門,轉角,我徑直走了過去:“謝謝你。”他坐在車的後座,看了我一眼,非常淡定地:“謝我什麼?”
駕駛座上正要發動車子的那個中年男人回過頭來,感興趣地盯着我。龍斐陌暼了他一眼,他立刻迴轉過去。
龍斐陌抬眼看了看天:“我還有一點時間,如果你願意,可以搭順風車。”我搖頭,朝後退了一步,警惕地:“不,謝謝。”我非常記仇。
他點了點頭,直接吩咐道:“開車。”車窗徐徐滑上。就在車快要開動的一瞬間,我聽到一個聲音,耐人尋味地:“記住,骨氣不能當飯吃。”
接近年關,工作一如既往地忙碌。
這個周末,我還是抽空上街,進了一家陶藝店。
過幾天就快過年了,方叔叔一直是孤家寡人一個,卻年年都婉拒學生陪他除歲,按他的說法:“習慣了”。但不管怎麼樣,我還是想為他備份新年禮物。正當我在店員熱情洋溢巧舌如簧的推介下,對着兩把造型各異但都很別緻的紫砂壺舉棋不定的時候,手機響了。
我拿出來一看,無巧不巧,竟然就是方叔叔的。“桑筱,”他的聲音還是那麼低沉有磁性。“啊,方叔叔。”我一面回答,一面分神應和着店員。
他很敏銳地:“在逛街?買東西?”我“嗯”了一聲,對店員作了個手勢,示意正口沫四濺的她稍候。他彷彿開了天眼般:“別是在給我挑什麼禮物吧?”他咳了一下,“小丫頭,不用客套。”我微笑:“應該的。”他很不悅地提高嗓音:“我說不用就不用,你一個月薪水能有多少,何必浪費?”
我沒吭聲。
聽不到我回答,他又問:“桑筱,明晚有沒有空?”語氣已經恢復跟往常一樣的溫和。
我愣了一下:“有空。”他在電話那頭輕輕一笑:“我手上有兩張音樂會的票,如果不忙着約會的話,陪我這個半老頭子去聽聽,就當送我份禮物,好不好?”
我清楚他的脾氣,只好點頭:“好吧。”
他很滿意地“嗯”了一聲,掛斷了電話。
沒過幾天,我正在社裏忙稿子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母親居然打電話給我。我太意外了,以致於捧着話筒半天沒反應過來。
她的聲音很平淡地:“桑筱,你很久沒回來了。”我沉默片刻,低低應了一聲:“是。”她還是有點漫不經心地:“最近還好吧?聽友鉑說你過得還行。”我淡淡“嗯”了一聲。
對面的阿菲打了個手勢:“讀者?”我搖了搖頭。
電話那頭又傳來聲音:“桑筱,這個禮拜天就是桑瞳的二十五歲生日,你還記得吧?”我微笑:“記得。”
我很清楚地記得。
但媽媽,你似乎忘了你有個女兒,她的生日只比桑瞳大七天。
聽到了我的回答,母親顯然有些滿意,完成任務般:“爺爺最近身體不太好,叫我打電話給你,讓你那天務必回來一趟,還有……”她頓了一下,“反正,你記得到時候回來。”
我忙開口:“媽,恐怕不行……”我很忙,而且,壓根沒有回去的打算。
她不由分說直接掛斷了電話。
日復一日的忙碌,我早已把那個電話忘得一乾二淨。直到有一天的下午,友鉑開着他那輛拉風的斯巴魯翼豹在我樓下摁喇叭,我還後知後覺。
我跑了下去,有些奇怪地:“怎麼有空找我?”
俞大少爺的名字,特別是周末休息日曆來是和那些名媛們膠結在一起密不可分的。他有些不耐煩地:“還不是爸非逼着讓我來接你。”說罷,又嘀嘀咕咕地,“多大事?非要全家到齊,害我推掉一個重要約會。”他看着我,又是嘆氣又是皺眉:“你是剛從埃塞俄比亞回來嗎?面黃肌瘦的,也不打扮打扮,說出去是我俞某人的妹妹,我的面子要往哪兒擱?”
說著,他搖了搖頭,按下後車窗,露出另一張笑臉。
我嚇了一小跳。
居然是關牧,他朝我招招手:“嗨,桑筱,好久不見。”是好久不見,自從聖誕夜之後,他大概很忙,只是打過幾個電話過來,偶爾也發發短訊。
我點點頭,朝他微笑。但回過頭來對着友鉑,我還是為難:“哥,你回去吧,我忙得很。”
友鉑皺眉:“哥哥我好久沒見你,大老遠跑來看你接你,而且,就算你不領我的情,總得給人家關律師一點面子吧?”他看了我一眼,“再說了,桑筱,一家人吵吵鬧鬧難免,但是,你難道打算一輩子不回去?”關牧隨即七情上面地配合兼打趣:“桑筱,你不會比我這個大律師還忙吧?”
我嘆了口氣。整個俞家,我最無法抵抗的就只有友鉑跟桑枚。於是,在兩管強力膠的左右夾攻下,我無可奈何,最終還是上了友鉑的車。
友鉑飛快地開了出去,漸漸我發現方向不太對:“哥,我們不是回家嗎?”他從後視鏡里斜睨了我一眼:“那麼急幹嘛,我們這些路人甲乙晚上到就行,”然後,他衝著關牧拋了一句,“關大律師,犧牲你半天時間,一會兒給我這個傻妹妹好好當回參謀。”
我愣了一下,不解其意,直到友鉑把我領進一家精品服飾店,我才明白:“你要給我買衣服?”他沒好氣地吐了一口煙圈:“生日禮物,愛要不要。”我看着他弔兒郎當的臭拽模樣,又是感動又想笑,轉眼一看,關牧正恪盡職守地瀏覽着一件一件的女裝,我把友鉑拉到一旁:“那,你把他找來幹嘛?”友鉑戳了戳我,恨恨地:“豬腦袋啊你!哥哥我費盡心思給你找了這麼個配你綽綽有餘的金龜婿,你倒好,凈問白痴問題,”他看了看關牧,“一會兒,叫他一塊兒回家吃頓飯。”
我嚇了一跳:“什麼?”我拉拉友鉑,“這不好吧?”友鉑吹了聲口哨:“有什麼不好?”他攬住我,嬉皮笑臉地,“放心,你的終身大事包在哥哥我身上,咱兄妹倆也不能什麼事都被桑瞳搶先,對不對?”
我哭笑不得,下意識看向關牧,他也正在看我,朝我挑挑眉,咧嘴一笑。
我怎麼看都覺得,他那個笑容里,有着一絲絲陰謀的味道。
三個小時之後,我站在鏡子前,差點認不出自己。
原本清湯掛麵的直長發在友鉑的授意下被髮型師弄成略帶捲曲的造型,臉上薄施脂粉,友鉑還為我挑了件紫色羊絨及膝大衣,一條天鵝絨長褲,再配上一雙深色長靴,統統逼我穿上。
我如木偶般站着,看着前後判若兩人的自己,有點目瞪口呆。
友鉑朝我再吹口哨,關牧的眼裏也充滿讚賞。
俞大少爺拍了拍手:“怎麼樣不錯吧?人得靠衣裝,老祖宗的話是能說不聽就不聽的嗎?”他居然朝着關牧一本正經吹噓地,“這下,俺這個傻妹妹去選美都沒問題了吧?香港小姐也不在話下!”他敲敲我的頭,比劃了一下,“丫頭,看不出來呵,小時候跟矮冬瓜一樣,如今一晃都長到一七零了,咱家女人就屬你最高。”
他打量着我:“好在腿長,算是挺勻稱,否則豈不是像根長竹竿?”他若有所思地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道究竟像誰。”
關牧站在一旁,變戲法般拿出一條圍巾:“桑筱,生日快樂生日快樂。”我很不好意思,友鉑看了看錶,又是一聲口哨:“Go,打道回府——”
進了客廳,發現家裏煞是熱鬧。
爺爺奶奶、大伯母、爸爸媽媽、小叔小嬸,包括桑枚,齊齊聚在一起。在他們正對面的沙發上,坐着桑瞳和龍家兄弟倆。龍斐閣先看到我,立刻跑了過來,很響亮地“哇”了一聲:“天哪,桑筱,你今天真是……”他撓撓頭,“……鳥槍換炮。”
我朝他笑笑,算了,原諒他一時激動,口不擇言。
龍斐陌先是看向關牧,隨即轉向我,彷彿初遇我一般,眼神一如既往的犀利,且難以琢磨。
在友鉑的介紹下,關牧很是斯文地跟大家打了個招呼之後,爾後,對着龍斐陌笑容可掬地:“斐陌,你到得比我還早。”
龍斐陌微笑了一下,淡淡地:“是啊,就早那麼一點。”
我走過去,依次跟爺爺奶奶他們打招呼,彼此不免有些生疏。
爺爺只是“嗯”了一聲,奶奶朝我點了點頭,倒是大伯母,難得心情好兼熱絡:“桑筱,很久沒回來了啊?”我點頭一笑。她笑眯眯地很是和藹:“瞧瞧,在外面一個人住,都瘦多了,”她朝桑瞳看了看,“比我們家桑瞳還瘦,藉著她生日,一會兒記得多吃點。”
我看向桑瞳,她正在笑着跟龍斐閣說話,看得出心情不錯。
突然想起聽音樂會那天,散場的時候,方叔叔朝遠處張望了一下,回身看向我:“桑筱,我好像看到桑瞳了。”我怔了一下:“是嗎?”我踮起腳看過去,人潮湧動中,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走出老遠,方叔叔閑閑地,不經意般:“桑瞳是不是交男朋友了?”我點點頭:“應該是吧。”方叔叔有些高興,又有些神情複雜地看了我一眼,指着不遠處的特色粥鋪:“走,陪我進去喝一碗。”不知道為什麼,他的那個眼神,讓我印象極其深刻。
吃晚飯的時候,全家人都在殷勤招待着龍家兄弟倆,還有那個不請自來的關牧。
工作關係,父親跟關牧應該很熟,但我想,在友鉑有些曖昧的暗示下,他現在有些困惑的是,關牧什麼時候居然跟我湊到了一塊兒。不過,他只是稍稍暼了我一眼,便忙着應酬客人去了。
看得出來,父親對龍斐陌的態度,一如既往的殷勤,和略帶小心翼翼。
而我呢,我食不知味地吃着,盤算着一會兒早點回去。
吃完飯眾人聚在一起閑聊的時候,桑枚看了看我搭在椅背上的圍巾,隨口問道:“二姐,是正宗英國進口的Burberry嗎?”
小妮子歷來迷洋貨。
我還沒開口,就聽到一旁的關牧笑眯眯地:“是,我送給桑筱的,她剛過生日。”一句話引得眾人把注意力集中了過來。
我聽到不遠處的父親輕咳了一聲,爾後,桑瞳側過臉來,暼了一眼我,再看向關牧,輕啜了一口飲料:“我以為關律師很忙。”話裏帶着隱隱的譏諷。關牧依然笑容可掬不緊不慢地:“是很忙。不過,我歷來把工作跟生活分得很清楚。”
桑瞳又開了口:“關律師,我好像聽說你早就有個青梅竹馬、溫柔又漂亮的……”她看了我一眼,唇角微勾,“女朋友?”看來,她對我跟關牧的來往應該早就有所耳聞,一直等着今天。
我垂眸,漠然以對。
關牧還是不慍不火地:“俞小姐,你恐怕少說了兩個字‘曾經’,”他轉向我,淺淺一笑,“人怎麼可能沒有過去,不過,算起來也相處了這麼長時間,我想桑筱會明白,現在跟將來對我們來說更重要,是不是?”
他的笑容,宛如一隻狡詐的狐狸。他對着我說話,眼神卻飄向左方。我有些納悶下意識轉眼看向坐在左方沙發上的龍家兄弟,龍斐閣饒有興趣地聽着,龍斐陌依舊錶情淡漠,置身事外。
我身旁的友鉑有些不耐煩了:“打什麼啞謎呢?凈說這些無聊的話,”他皺眉,“喂,飯也吃了,生日也過了,有事快說,一會兒我還要出去呢,別耽擱我辦正經事兒!”一直以來,他的懶散跟桑瞳的好勝對照鮮明,一個是家中一枝獨秀的獨孫,一個是受到寵愛的孫女,兩人互不相讓,從小就面和心不和。
父親出言呵斥:“有點出息好不好?你看看你,”他用手指點點友鉑,“整天要麼不見人影,要麼吃吃喝喝,再這樣下去……”
母親不高興了:“再怎麼說他也是你唯一的兒子,而且,爸媽還在你面前呢,別一照面動不動就訓來訓去的!”她把“唯一”兩個字咬得特別重。
父親的臉微微發紅,瞪了友鉑一眼,不再開口。
一陣略顯尷尬的沉默之後,我聽到祖父的聲音,咳了一下之後,難得的和藹和親熱,還不無試探:“斐陌,說起來,你已經好久沒來了。”
“瞧你說的,他那麼大的事業,哪有空常來,”是祖母的聲音,同樣的親熱,“要不是今天有這麼重要的事,斐陌還未見得抽得出空來呢,是不是?”她又環顧了一下四周,頓了頓:“斐陌,你看看,人都已經全到齊了。”話里不無鼓勵和催促,還有一些忐忑不安。
我看了一眼桑瞳低頭,難得的略帶羞澀的模樣。
哦,原來如此。
怪不得如此反常地催我回家,怪不得全家如此隆重會集。我低頭,將自己隱到高大的友鉑身後,半靠在他肩頭,閉目養神。
昨晚趕了通宵的稿子,我已經倦極,只想伺機回去睡覺,明天還有明天的事。再加上前陣子投了份長篇出去,出版社已經有迴音了,只是還需要修改,這兩天還得抽空。
忙歸忙,過得還算充實。
我閉着眼,只等男主角開口,心中微微一曬,明天報上必然又可以多一樁新聞,郎財女貌,珠聯璧合。
果然,沒過多久,那個充滿磁性的聲音緩緩響起來:“謝謝你們同意。”
屋裏一片寂靜,彷彿眾人都在屏息等待他繼續往下說,氣氛居然有着一絲絲緊張。
我淡淡一笑,將自己隱得更深更徹底。
以後,我的未來夫婿,應該遠遠不必這麼隆重。
正胡思亂想間,突然,一個聲音在我耳畔響起:“俞桑筱。”
我一驚,睜開眼。
我先是看到一個意味深長老謀深算的笑臉,是關牧的。接着,我觸到一雙深幽不見底的眸子。然後,有一雙手,力道恰到好處地,帶有隱隱怒氣地將我從友鉑身後拖了出來。
猝不及防間,我跌入一個陌生的,帶着淡淡煙草味道的懷中。
我聽到桑枚低低的驚呼聲。一霎那間,我也有這樣的衝動。因為我聽到耳畔那個聲音,不疾不徐地:“謝謝你們同意,我跟桑筱的婚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