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8章
第46章
回到翡海已是深夜。
大雪已經止住了,積雪被鏟到了路兩邊,路上的司機們還是小心翼翼。陳綏寧戴了藍牙耳機,邊講電話邊開車。
佳南坐在副駕駛上,昏昏欲睡,冷不防自己的電話響起來。她揉揉眼睛:“沈容?”
電話那邊說了句話,她猛然間便清醒了,脫口而出:“什麼!”
“是先生不願意走……”
佳南的胸口輕輕起伏,拿着電話的手,難以克制的顫抖起來:“為什麼?”
“小姐,還是你回來……見了先生再說吧。唉……”
佳南心慌意亂的掛了電話,車子裏沒人說話,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她的手放在膝上,依然在發抖,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光。父親不離開,便打亂了自己所有的計劃——更重要的是,她便沒有了孤注一擲的勇氣……
溫暖乾燥的手覆住了她的手背,用力握了握,陳綏寧一手握着方向盤,閑閑問她:“怎麼了?”
佳南回過神,略略鎮定了下:“沒什麼。”
他斜睨她一眼,目光中興許有些瞭然,卻不急不緩的說:“是你爸爸的事?”
“不是——小心!”佳南忽然驚呼了一聲。
迎面而來一輛卡車,燈光亮得刺痛眼睛——有那麼一瞬間,佳南真的以為會撞上去,剎那間頭腦里一片空白,閉上了眼睛。
急剎車的聲音,佳南的身體因為慣性轉向了另一個方向。與此同時,一隻手伸過來,牢牢將她扣在了座椅上。
車子堪堪避開了一輛車,撞上了護欄。
“有沒有傷着哪裏?”陳綏寧的聲音聽起來很鎮定。
“沒有。”
他的目光亦是驚魂未定,仔細的看了佳南幾眼,才收回手,慢慢的說:“我大衣里的手帕,拿出來。”
他的手背蹭破了,皮肉翻卷,鮮血濕噠噠的淌了下來。剛才的急剎車勒得的佳南胃極不舒服,眼前這一幕終於讓她一把推開車門,將飛機上吃下的東西,全數吐了出來。
涼夜如水,月華淡淡,佳南蹲着一動不動,直到陳綏寧將大衣披在她肩上,拉着她站起來。
“車還真是好車。可惜門這裏撞壞了。”做記錄的交警是個剛工作的小女生,因為現場沒什麼大事,言語便很輕鬆,“哎,我說,你男朋友對你很好啊。”
佳南攏着陳綏寧的大衣,魂不守舍的站在一旁,臉色蒼白:“什麼?”
“你看啊,一般來說司機看到危險,下意識的會將方向盤轉到一個有利於自己的方向,避開撞擊。你男朋友打的這個轉彎,反而是將自己撞上去了——這下意識的反應,比測謊儀還准呢。”
女交警笑嘻嘻的說完,看到佳南左手上的戒指,“哦”了一聲:“原來已經結婚了啊。恭喜恭喜,嫁了個好男人。”
佳南的臉上卻沒什麼表情,似乎沒有講她的話聽進去。
又等了一會兒,陳綏寧的助理開車趕來,將兩人接回去。她看起來似乎是真的嚇壞了,倦澀的倚在車子一角,倒是陳綏寧,還和助理應對幾句。
“我不回去。”佳南忽然開口,“送我去醫院吧。”
助理從後鏡中看了陳綏寧一眼。
他點了點頭:“先送她去醫院。”
車子停在了醫院門口,佳南似乎還有一絲恍惚,下車的時候什麼話都沒說。陳綏寧看着她的側影,濃稠的墨黑哞色中有些擔憂。
她走出了半步,又回過頭,對陳綏寧說:“回家記得包紮下傷口,別沾水。”
他唇邊倏然展開溫柔的笑意,眼神中彷彿還有一絲受寵若驚:“我知道,你去吧。”
佳南走進病房,怔了怔,重新退回去看了看門牌。
沒有走錯。
可是裏邊清理得乾乾淨淨,一個人都沒有。
“許小姐,你爸爸傍晚的時候堅持出院了。”有個相熟的值班護士走過來對她說。
佳南往家中撥了個電話,確認了父親真的已經出院,這才匆忙的叫了出租車回家。
沈容來開的門,一見到她便鬆了口氣:“你回來了。”
“爸爸為什麼不願意出國?”她近乎憤怒的盯着他,“你不是說他答應了么?”
客廳的燈光下,沈容的黑眼圈分外明顯,顯然這件事也將他折磨得極為憔悴焦躁了:“他的脾氣你不是不知道,我再勸也沒有用的。先前和他說去國外養病,他是同意了。後來知道了那些事……說什麼也沒用了。還說……”
佳南眼神微微一黯:“還說什麼?”
“你去看看吧,先生還沒睡。”沈容深深看她一眼,不為人知的搖了搖頭。
佳南走進父親的房間之前,將手上的戒指褪了下來,不甚在意的放進了口袋。
“爸爸,什麼都安排好了,為什麼突然間說不去了呢?”佳南的聲音很輕柔,她知道父親並沒有睡着,或許就是一直在這裏等着自己。
她屏息等了很久,許彥海才慢慢張開眼睛,冷冷的看了女兒一眼。
“爸爸……”
“我想看看他,會有什麼下場。”他的聲音嘶啞,叫人想起老舊的機器,頑固的運轉着,還帶着幾分冷酷。
“他為什麼這麼恨我們?”佳南看着父親,又問了一遍。
這始終是她想不明白的事,儘管她問了所有的人,甚至自己悄悄的找人調查,但所有的結論,都僅僅是因為“工作”上的矛盾。
“小囡,記不記得你們剛在一起的時候,爸爸曾經反對過?”
佳南點點頭,的確有過這樣一段時間,許彥海甚至將自己關在家中,不允許隨意的外出。
“那個時候他接近你,我以為是為了報復。”許彥海苦笑,“那段時間,我和他媽媽走得很近。”
佳南坐直了身子,輕輕“啊”了一聲:“可是那個時候,陳叔叔不是身體不好么?”
“所以,他才恨我吧。”許彥海緩緩的說,“可你偏偏不聽話,後來你們在一起很久,他對你很好,我才把那個心思看淡了。”
佳南心底五味陳雜,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原來如此,驕傲如陳綏寧,也有一段狼狽不堪的時間——就是那個時候,OME的重擔全部落在他肩上,父親又卧病在床。他又知道了許彥海和自己母親有了什麼,卻不得不委曲求全。
那麼……他接近自己,是真的,帶着目的的。佳南想起那段時光,她以為是純白無暇的時光,只是覺得諷刺——其實她早就隱隱知道了,甚至問過陳綏寧,可他不置可否的樣子,總讓她恍惚覺得,哪怕有那麼短暫的一瞬,他待自己是真心的——原來沒有,連絲毫都沒有。
可是許佳南,你現在還要這些奢侈的“真心”做什麼呢?它們充其量……也只是讓你在他身邊虛以委蛇的時候,不會那麼反感罷了……佳南垂着目光,小心的掩飾起表情,靜靜的聽父親說話。
“小囡,那天打了你,還疼不疼?”許彥海看着女兒的目光漸漸柔和,“爸爸知道你的辛苦,只是那天……我實在控制不住自己。”
佳南的笑有幾分澀然,卻強打起精神安慰父親:“爸爸,我現在和他,不是你想的那樣,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她頓了頓,似是為了提醒自己,語氣變得冷靜,“我一直沒有忘記他對許家做的一切,爸爸,我沒有忘記。”
許彥海看着女兒,眼神蒼老,卻又幽深,靜靜的握住了她的手:“小囡,你恨爸爸么?”
她只是搖頭。
“那你還愛他嗎?”
她笑得有些愴然:“怎麼可能。”
輕而柔和的四個字,她說得並不艱難,卻想起那枚樸素的戒指,想起那個雪夜,他用自己的大衣裹住自己,天地靜默的只有他們兩個人。
許彥海卻只是笑,有些詭異,也有些殘酷。
“小囡,爸爸的身體一直很好,你出國去散心的時候,忽然大病了一場,你知道原因么?”
佳南有些疑惑的看着父親,接過了那一疊醫藥報告,一張張的翻下去,直到看完,指尖微顫,良久,暖氣開得極足的夜晚,竟有些難以克制的想要發抖。
父親最初只是小病,並未放在心上,高醫生又是家庭醫生,一直熟識,極為信任。誰會懷疑他更換了藥物,許彥海才纏綿病榻,直到最嚴重的那次昏迷。
“難怪高醫生很快就出國了……”佳南喃喃的說,震驚過後,先前那一絲軟弱和愴然,完完全全的,被深不見底的恨意取代。
許彥海聲音陡然變高:“許佳南,你給我發誓,你不會再和他在一起!”
“我不會再和他在一起。”佳南平復了呼吸,一字一句的對父親說,“他做的這些,我會向他討回來。”
她離開的時候,腳步還有些無力的虛浮,這些日子陳綏寧對自己的百依百順,若說沒有讓自己產生分毫的遲疑,那是假話。可是此刻,她只是慶幸自己一步步的走來了,沒有心軟,沒有回頭。
而房間內,沈容站在許彥海的床邊,微微俯身,聲音有些不穩:“先生,為什麼要這麼做?你明明知道不是這樣的。”
許彥海看了沈容一眼,嘆了口氣:“阿容,以後你就知道了。”
開完會,秘書與陳綏寧確認了排得極滿的行程,OME的大股東,他要一一約見。今日商務午餐的對象,趙漢聲便是OME的大股東之一,出了名的低調隱形,極少參與董事會管理,不介入內部事務,只取紅利。
門口進來的老人精神矍鑠,極為健朗,一見面就招呼說:“綏寧,久等了。”
陳綏寧站起來同他握手:“我也是剛到。”
趙漢聲仔細查看了陳綏寧的表情,出乎意料的,並未在這個年輕人身上找到一絲焦慮,這讓他爽朗的笑了起來:“年輕人,行事從容,氣度好。”
陳綏寧倒自嘲的笑了笑:“您見笑了。”
趙漢聲倒不避諱OME的危機,只說:“我年輕的時候,有一次生意破產,老婆差點跟人跑了。那時眼睛都急紅了,恨不得到處找人拚命。哪有你這樣的沉穩?”
陳綏寧早就將西服脫了,只穿一件白色襯衣,袖扣捲起至肘間,起身替趙漢聲添了茶,淡淡的說:“過譽了。”
老人饒有興趣的看着他:“前段時間都傳你不堪壓力玩失蹤,我是不信的。不過,你收到那份告全體董事的信了么?預備怎麼辦?”
陳綏寧把玩着手中的瓷杯,包廂的燈光在他挺直的鼻樑處打下了一片淺淺的暗影,良久,才開口說:“董事會要求我辭職,趙先生的態度呢?”
趙漢聲只笑了笑,並不回答。
服務員推開門,走進來一個年輕的女孩子。
“爺爺,路上堵車,我遲到了。”
她穿着珍珠色及膝套裙,笑語盈盈,一雙美目流轉,淡淡縈繞在陳綏寧身上。
“我來介紹,趙悅然,我孫女。”趙漢聲寵愛的拉過孫女的手,“就這麼個孫女,之前一直在玩,沒怎麼管她。現在年紀不小了,讓她學着打理生意,以後綏寧你也多幫襯她些。”
陳綏寧嘴角噙了一絲笑意,自下往上的角度看,五官堪稱完美。這一次,他沒有叫錯她的姓:“趙小姐,又見面了。”
第47章”悅然,今天的報紙是怎麼回事?”
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的趙家大小姐一邊化妝,一邊接到爺爺的電話,想了想才反應過來,有些撒嬌的拖長了語氣:“爺爺……”
“你們出去玩,爺爺不反對,怎麼陳綏寧這麼不小心,這種照片也能被人偷拍到?”趙漢聲的聲音中隱含了怒意,“這些地方都是慣常有入守着的,記者想進去可役那麼容易!”
趙悅然剛剛勾完眼角的眼線,微微往上翹起,帶着一雙桃花眼兒,說不出的風情。她漫不經心的壓了壓鬢角,低低的說:“是我讓拍的。”
“你!一一”
“好了,爺爺,我有分寸的。”趙悅然收斂起了唇角的笑意,“他要趙家支持他,不拿出點誠意怎麼行?”
電話那邊趙漢聲嘆了口氣,又叮囑了幾句,趙悅然才將電話掛了,吩咐阿姨:“把這幾天的雜誌拿過來。”
因是遠焦拍的,裏邊的倆人臉部輪廓並不如何清晰,男人回身攬着女人的腰,側臉微微俯下去,形狀親昵。一旁停着的跑車車牌被遮去了,只是形制上卻很好認一一這輛車便是在翡海,也只有一人獨有。
她忍不住回想起這幾日,和陳綏寧相處的情景。
這是個讓她覺得捉摸不透的男入。儘管第一眼是被他的外貌吸引,可漸漸的熟捻,她倒覺得他的外貌,遠沒有其內在,叫她覺得沉迷。
趙悅然在社交上手段萬千,卻始終覺得猜不準陳綏寧的心思。他絕大多數時候都淺淺笑着,極有紳士禮儀,無論她說什麼,總是不會拒絕的。或許是瞧在趙家的份上,又或許是對於自己送上門的女人,他找不到理由拒絕,可她能感受到那份疏理,雖然淡,卻消彈不去。
“趙悅然,這真是個挑戰呢。”她忍不住喃喃的對自己說,拿起唇蜜在形狀嬌好的唇上,淡淡的補上了一筆。
“小姐,陳先生的電話。”
“哦。”她頭也不回,細細的摁臉上的妝底,足足過了兩三分鐘,才伸手接過來。
原來是昨日說好的新車試駕,因他要開會,便挪了時間。
“九點半?”趙悅然有些驚訝,“你開完會還要去么?”
電話那邊不知說了什麼,趙悅然最終還是嫣然一笑:“那好,我也去。”
她用了午飯出門,車子開至一條極幽靜的小路上,卻見到了一家咖啡館。快過年了,冬日寒氣正盛,落地玻璃窗邊坐着兩個入,不知在說些什麼,那個長發的女生微微笑着,清蜿動人。
趙悅然將車停在路邊,漫不經心的看着,直到裏邊兩人聊完,都出了門。那個長發女生與另一人告別,上了接她的車子。
趙悅然的指尖拂動着手機中那張照片,撥了助手的電話。
“上次讓你查的事,有結果了么?”
助手吞吞吐吐的將事情說清楚了:“許小姐現在住在陳家老宅,對,就是威萊路那裏。每天就是回家看看父親,沒做什麼事……陳先生只要是在翡海,都會回去。”
她“哦”了一聲,忍不住抿出一絲涼涼的笑意來。一抬頭,鏡中的自己,眼角微勾,異常嫵媚。
等到極晚的時候,陳綏寧終於來接趙悅然一道去試車。她知道他愛車,一路上就找些車子的話題和他閑聊。“我怎麼役收到試駕邀請函?”趙悅然蹙眉,“前一陣我堂叔還在那裏訂了兩輛車呢。”
陳綏寧忍不住笑了笑:“或許你堂叔收到了。”
“他就是收到了,別人也不會等到這麼晚。”趙悅然看他一眼,饒有興趣,“是不是只有你才能這樣?”
他卻避重就輕,微微揚了眉梢說:“也不一定。”
坐進新車前,陳綏寧便將外套扔在一邊,領帶鬆鬆扯下來,示意趙悅然坐在旁邊。
一旁的工作人員還在耐心而詳細的講解着,陳綏寧卻皺了皺眉,沉聲說:“可以了。”
油門踩下,車身便如箭般穿梭出去,趙悅然的身子緊緊貼在車的椅背上,長長舒了口氣,忍不住埋怨他:“慢一些。”
他低低笑了聲,放緩了速度,側身看她一眼:“沒事吧?”
她卻不可思議的看着那扇緩緩拉開的大門:“你…要出場地?”
“車子不去外邊,怎麼試?”他抿唇笑了笑,車外錯落的燈光落在稜角分明的臉上,將他的表情掩起來,更襯得那份語氣淡然從容,“趙小姐選當季新衣的時候,不是在家中看着目錄慢慢划勾的?”
非但划勾,連同一款的不同號碼、顏色都要買來,才能做到不撞衫,趙悅然忍不住微微一笑,說:“你慢慢試。”
尚未上牌的新車駛在翡海的街道上穿梭,燈光瀰漫出陣陣暖意,塗抹着亞光色珍珠紅的纖細十指輕柔的撫上了陳綏寧握着方向盤的手背,她低低的叫他的名字:“陳綏寧。”
聲音微啞,卻又嫵媚入骨,他便停了車,側身望向她。
車身空問頗為狹窄,她幾乎是半跪在椅上,將整個身子都攀附過去。雙手勾在他的脖頸上,微微仰起頭,去觸他薄削的雙唇。
懷抱中的女人身體柔軟,那個吻亦是香甜,陳綏寧的卻依舊清涼,一手扶着她的腰,卻不着痕迹的推開她,溫柔的說:“悅然,我不想惹你祖父不快。”
“那你……知道怎麼才能讓他,更快的鬆口么?”趙悅然輕輕眯起眼睛,彼此雙唇的距離不過寸毫。
他卻笑了,彷彿在縱容她的孩子氣:“可他不會喜歡明天車震的新聞。”
她終於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彷彿是不甘心,在他唇上輕輕觸了下,才乖乖的在車子上坐好:“我餓了。”
“想去哪裏吃飯?”他重新踩下油門,一邊問她。
“我想去你家,我做給你吃罷。”
陳綏寧轉了方向,淡淡的說:“這個時間,去哪裏找食材?”
車子路過某間大廈,趙悅然微笑:“那不是OME的么?這個時間超市還在盤點吧,你是老闆,去搶也沒關係吧?”
陳綏寧只笑了笑,卻並不接話,徑直將車子駛去了平時常去的會所,慢慢的說:“這家的宵夜很好吃。”
吃完已是深夜,新車已經被車行的人取回去,陳綏寧便讓司機送趙悅然回去。她站在車邊,還有些遲疑,而他卻輕揚眉梢:“回去吧,我還有事要處理。”
她乖乖鑽進車裏,半開了車窗,露出一張瑩白如玉的小臉:“那我明天再打電話給你。”
陳綏寧回到家中,整幢宅子安安靜靜的,彷彿已經陷入了沉睡。
他放輕腳步,徑直要去浴室,走出了幾步,卻又啪的將燈擰開了。
一室的光亮陳鋪下來,傾瀉在身上,他快步走過去,在佳南身邊蹲下來,視線幾乎與她平行,笑着說:“怎麼還不睡?”
佳南穿着睡衣,長長的頭髮披在身後,柔柔軟軟的,一回頭就將整張臉遮去了一半。她手中還捧着一杯牛奶,卻顯是沒喝,還剩了大半,早已涼了。
陳綏寧接過去,隨手放在一邊,將她抱起來,自己卻在飄窗上坐下,把頭埋在她的頸側,低聲問:“還是失眠?”
佳南不說話,有些固執的抿着唇。
他便將她抱得更緊一些,學着她的沉默。
暖色光線的房間中,便只有靜謐。
良久,她終於掙扎:“走開。”
他不放,一手扣在她纖細的腰間,一手卻將她的頭側過來,慢慢的吻上去。
一雙黑白分明的眸中忽然露出嘲諷的神色,佳南輕聲說:“你唇邊的唇蜜還沒擦乾淨呢。”
他怔了怔,下意識的伸手去擦,眼中卻慢慢凝聚起笑意:“你是在吃醋?”
佳南哼了一聲,從他身上掙扎開,在床邊坐下。
陳綏寧卻極好脾氣的跟到她身邊坐下,良久,才微笑着說:“她和那些人一樣,沒什麼區別。”
佳南卻聽懂了,他是在向她解釋,趙悅然和以前的女人一樣,對他而言,沒什麼區別。
她眸色微微一閃,不想再說這個話題,只淡淡的說:“別人在這個時候,只怕都要賣車買房,你今天還買了新車?”
“我不是別人。”陳綏寧伸出手,一下下撥弄她的長發,卷在指尖,卻又鬆開,笑着說,“車子本來是給你買的。不過被人坐了一次,還是送人吧。下次再看看有沒有適合你開的。”
他起身要去浴室,走出了一步,卻又被佳南拉住了。
她定定的看着他,眼神坦然:“趙悅然真的和她們沒甚區別?”
“沒有。”他亦答得篤定。
“真的沒區別么?”佳南喃喃的說,笑得有些澀然,“那些女人,愛的不是你,是你的錢。可她不必,你現在這麼狼狽,她卻願意和你在一起,她一定是很愛你……”
陳綏寧站在原地,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只是深邃的眼神卻彷彿掠過微波。他一步步的走回去,重又在她身邊坐下,將她攬進懷裏,低低的說:“這是你的真心話么?”
她在他懷裏默不作聲,眼淚卻一滴滴的沾濕他的衣襟,熱熱的一塊,恰好是在心口的位置。
“趙家願意借力是最好,就算最後不願意……我也不會受制於人。”他放柔了聲音,輕輕拍着她的背,“那些小報上的消息,你別看就好了。”
浴室中傳來隱隱約約的水聲,佳南靠在鬆軟的枕頭上,望着那一絲光亮,卻依然難以入眠。卧室的窗帘還沒有拉上,月光星色都被黑暗沉沉攏住,她忍不住想起他說“那些小報上的消息,你別看就好了”一一真是陳綏寧的作風,並不輕易承諾什麼,卻輕描淡寫的只讓自己不要無事生非。
剛才有些刻意的軟弱此刻都被一絲冷笑取代了,佳南打開了床燈,重新拿了那份雜誌看:“第一次婚姻給OME帶來了一流的智能實驗室,集團上下都獲益良多。這一次,深陷危機漩渦中的陳綏寧,會不會藉著第二次婚姻,反敗為勝呢?”
第48章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佳南翻了個身,卻壓到了身邊人的手臂,她嚇了一跳,翻身坐起來打開了燈。
時間顯示的時間已近中午,陳綏寧還未起床離開——這對於一個自律到近乎像是鬧鐘的人來說,真有些不可思議。
佳南伸手推推他:“今天不上班么?”
他的半張臉埋在厚實的枕頭裏,側臉望去,英俊的眉宇間滿是睏倦,卻不撥開她的手,低低的說:“嗯。”
這樣的陳綏寧太過少見,佳南忍不住俯□,笑:“你不是說上午有會么?”
他有些不耐煩的翻了個身,將她一道拉住躺下了,低聲說:“別鬧,再陪我睡一會兒。”
這次躺下來,才察覺出他的身體有些滾燙,伸手在他額上探了探,佳南忍不住說:“你是不是在發燒?”
他將她不安分的手抓住了,聲音有些低啞:“多睡一會兒就好了。”
佳南陪着他躺了一會兒,到底還是起來了,嘆氣說:“不行,我去叫醫生。”
他倒也沒再攔着她,一個人躺了一會兒,直到佳南回到房間,將窗帘拉開,又將一杯水遞給他,柔聲說:“喝完再睡,醫生一會兒就來了。”
他就着她的手將水喝完了,卻不肯放開她,修長的手指撫着她手上的戒指,慢慢的說:“婚禮想要什麼樣子的?”
佳南身子微微一僵,長睫微垂,良久才說:“你決定就好了。”
“日期呢?”他彷彿沒有看見此刻她的躊躇,“是趕在過年前,還是過年後?”
“儀式而已,隨便吧。”佳南抿唇笑了笑,“等你處理完公司的事。”
他抬眸,眼神有些深,亦有些黑,似乎想說什麼,門外醫生開始敲門,他便抿唇不言。
測了測溫度,又簡單的檢查了下,醫生便笑着說:“沒什麼大事,陳先生這幾天太累了。多喝水,多休息,再吃些葯就好了。”
醫生走後,林管家送了些粥上來,陳綏寧吃完,卻不願意吃藥,只靠在床邊說:“我喝水就好。”
佳南便有些着急:“你發燒呢!不吃藥退不下去。”
他卻看着她微急的模樣,淺淺笑着,只是不肯吃藥。
“隨你。”佳南終於放棄,重新遞了溫開水給他,“把水喝了,今天還要去公司么?”
他伸手拍了拍床邊的位置:“你陪我么?”
佳南不置可否的抿了抿唇,陳綏寧放在床邊的手機響了起來,她便笑了笑:“你先接電話吧。”
他拿起來,看了看號碼,下意識的看了佳南一眼,頓了頓,才摁下通話鍵。
佳南默不作聲的站起來,走去浴室,卻聽到清晰柔媚的一道女聲,說了一個“喂”字。陳綏寧的聲音有意的壓低了,應答得也十分簡單。
佳南的腳步卻滯了滯,那一瞬間不知想起了什麼,莫名的有些心慌意亂起來。彷彿為了撫平這一刻的不知所措,她重重的將門關上了。
等到她從浴室出來,陳綏寧已經起床,隨手在衣櫥中拿了套衣服,似乎正準備換上外出。
佳南輕輕倚在牆上,亦不去阻攔他,只是看着他穿上深海藍色的襯衣,背影挺雋。
他慢慢的整理好衣物,回頭看她一眼,笑了笑:“我有事出去一下,晚飯不用等我。”
明凈的光線落在這個男人俊美的側臉上,有那麼片刻,佳南的呼吸忽然急促了起來。
她幾步走到他身後,抱住他的腰,慢慢的將臉貼在他的背上。
他本就生病,體溫有些高,輕易的叫她感受到了熱度,佳南便抱得愈發緊一些,低低的說:“你去哪裏?”
陳綏寧任她抱着,只是微笑不言。
她的手指觸到他的襯衣衣扣,試探性的動了動卻被他一把抓住了。
陳綏寧將她拖到身前,語氣有幾分無奈:“乖,我馬上回來,一起吃完飯好不好?”
言語間似乎已經妥協,可佳南只是將頭偏向一側,倔強的不再開口說話。
他低低嘆了口氣,拿指尖挑高她的下頜,含着笑意說:“到底怎麼了?”
他明知她說不出口,卻故意拿話堵她,佳南終於將手放開了,看着他穿上西服外套,她終於用極輕的聲音說:“你一定要去?”
他在門口站定,目光深邃,彷彿是隱隱期待什麼。
佳南迎着他的目光,眸色的溫度漸漸轉涼,終於還是轉過身不再看他。
……她到底始終都不願說出一句,更直接的,“你別去”。陳綏寧唇邊帶着淡淡的苦澀,忽然想到,假若她說了這句話,自己該怎麼應答呢?
或許真的會不顧一切罷……可他強抑住內心沉沉的失落,知道那一天永不回來。
他的小囡,早已經被自己折磨的,失去那份清澈的勇氣了。
他將門關上了,卻靜靜的靠着,過了許久,看到管家有些訝異的神情,才慢慢的直起身子。
“您不接趙小姐的電話,她打了好幾個來……”
“說我不在。”他眉頭都不皺,徑直出了門。
“小姐,陳先生的車子好像要出市區……還要跟着嗎?”
趙悅然似乎躊躇了一會兒,才慢慢的說:“跟着吧。”
前邊的車子卻轉了彎,並沒有上高速,只是繞到一大片草坪前邊停下。透過深色的玻璃車窗,她看到陳綏寧穿着藏青色大衣下了車,徑直繞過草坪,修長的人影漸漸遠去了。
“這是什麼地方?”她喃喃的問。
“前邊好像是什麼慈善機構,原本這片是留下來的殖民區,有不少教堂呢。”
趙悅然微微蹙眉,“嗯”了一聲。
“小姐,要下去看看么?”
她靠着後座,手指攏在膝上,良久,才說:“你在這裏等着。”
她穿過草坪,果然看見陳綏寧的背影,此刻正站在一座小小的教堂邊,身邊還有個陌生人,或許是這裏的工作人員,兩人正談着什麼。
她從旁邊繞過去,談話聲若隱若現的傳來。
其實隔了有些許的遠,趙悅然只聽到了“婚禮”一個詞,心跳便砰然失律。
寒風之中,似乎還有陳綏寧低低壓抑着的咳嗽聲,她便愈發出神起來……他在準備婚禮?又是要和誰結婚呢?
那一片刻,似乎是有些恍然失措的。自他們相識以來,她待他的親昵自不必說,而他待她,卻始終隔着一層距離。
然而轉念一想,哪怕是他們之間的關係,遠遠未到結婚的地步——可是利益面前,又有什麼比婚姻更能體現同盟的牢固呢?更何況,這個人是陳綏寧,當初他可以為了一座實驗室娶舒凌,此刻OME亦岌岌可危,他更當毫不猶豫。
利益與愛情,像她與他這樣,出生在這樣的家庭的,從來都是并行考慮的。
趙悅然怔怔的靠着牆,有些虛浮着的心,便慢慢的落回了原地。
“悅然?”
眼前的男人帶着淡淡的詫異見到她,便喚了一聲。
最初是有些尷尬,卻很快冷靜下來,她並不提自己怎麼會在這裏,只輕輕笑了笑,微嗔說:“約你半天,你卻跑這裏來了。”
陳綏寧見她只穿了連衣裙,這樣的冬日裏,倒凍得愈發唇紅齒白,便將自己的大衣披在她肩頭,微微帶了責備說:“不多穿件衣服就出來。”
“後天董事會就開會了,你還有心情這裏逛着玩?”她半真半假的開着玩笑,明眸流轉間,淺笑嫣然。
他的目光掠向遠處的草坪,輕聲說:“這裏風景很好。”
這個時節,黛青色的山巒委婉輕描,似是有情人的眉梢。小小的教堂安靜的佇立此處,碧草如茵。
他居然找到這樣低調的地方,偏偏美得奢華,足以襯托出一場精心的婚禮。趙悅然忍不住勾起唇角,一言不發的等待。
然而陳綏寧什麼都沒說,只輕拍她的肩膀:“回去吧。”
她便是一愕,脫口而出:“我爺爺的態度,你不知道么?”
“我的態度,你爺爺也已經清楚了。”陳綏寧眉峰微皺,卻笑了笑,不經意間掩飾起那分不悅,轉了話題說,“車子喜歡么?”
她輕輕笑了聲:“我不只想要一輛車。”
陳綏寧終於轉身,將笑意掩去了,慢慢的說:“悅然,只有輸不起的人,才會受到威脅,被人制肘。”
趙悅然微揚了眉梢:“哦?”
他便不再重提:“回去吧。”
可她站着未動,到底是忍不住,終於還是將那句話問了出來:“你要結婚?”
他抬了抬眉梢,靜靜看她一會兒,並不隱瞞:“是。”
她不自覺地咬了唇看着他,那個疑問……或是期待在清澈的眸色中起起伏伏。
陳綏寧笑了笑,薄削的唇抿得如刀片般鋒銳,又似無情,只平淡的說:“你見過她的,許佳南。”
趙悅然的臉頰先是泛起一陣潮紅,隨即顏色便枯萎下去,直至慘敗,她定定的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說:“那個女人?她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