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火蔓
十二月十二,曹婕妤晉封襄貴嬪,於宮中太廟行冊封禮。又賜她為一宮主位,改了住所和煦堂為和煦殿。珠光寶氣流影下的她笑容矜持,亦可算是一償夙願了。
冊封禮后的第一天,我與她在上林苑相遇,彼時的她風華正茂,看着溫儀和保姆、宮女在雪地里玩耍追逐,素日清秀的容色亦添了幾分嬌艷。我和她以平禮相見,互問了安好。
她笑容可掬道:莞妹妹精神越發好了。
我微笑:怎能不好呢?曹姐姐的好日子剛過去,聽說昨日下午四位新貴人已經入宮了,皆住在慕容選侍從前的宓秀宮裏。可熱鬧呢。
襄貴嬪系一系蓮青色披風上的香色流蘇球,道:那可好,舊人一去,新人就來了,也不算荒廢了宓秀宮,從前華妃在時極盡奢華,宓秀宮很是富麗堂皇呢。可見皇上多重視這四位新貴人。
我笑吟吟頷首,既然是平汝南王時的功臣眷屬,那麼住進宓秀宮亦是當然,自然要顯示得青眼有加些。於是笑:四位新來的妹妹是何等人物,後日即可知曉了。
她原本還不時叮囑保姆宮女小心看顧帝姬,與我說得投契,漸漸也便不那麼關注周遭情形。只聞得唉喲一聲,傳來小女孩響亮清脆的哭聲,我與襄貴嬪俱是惶然轉頭,追尋溫儀的身影。
只見皚皚雪地上,溫儀撲倒在地上,旁邊伏着一位宮裝女子,亦跌在地上。
保姆和宮女慌忙蒼白了臉奔去想扶起那位女子和溫儀,那女子卻是眼疾手快,一把抱起來了溫儀柔聲哄着。
襄貴嬪急得臉也白了,匆忙和我一同跑過去,草草向那女子行了禮,道:端妃娘娘金安。便要伸手去抱溫儀。
溫儀年幼,只認得母親,被生母抱在手裏,立刻便止住了哭,只瞪着一雙滴溜滾圓的烏黑眼珠,團團打量着周圍的人。
襄貴嬪眼看女兒跌倒,頓時氣急敗壞,一臉怒容斥責保姆和宮女:全是一群飯桶,連帝姬都不好好照顧,只曉得偷懶懈怠,明日本宮就回了皇后,狠狠打你們一頓。幾個保姆、宮女嚇得跪在地上求饒不止。
襄貴嬪猶自斥責不已,端妃在一旁皺眉,神色關切,道:還不快看看帝姬有無受傷。
襄貴嬪回過神來立時住口,手忙腳亂和保姆檢查着溫儀是否受傷,確認無誤才鬆了口氣,道:多謝端妃娘娘救助。
我見端妃唇色微白,左手掩在袖間,姿勢古怪,左手手臂上的衣袖亦沾染了泥土痕迹,道:娘娘沒有事吧。她微微搖頭,向襄貴嬪道:溫儀帝姬只是滑了一跤,本宮抱住得快,應該沒有事,不過還請太醫來看看更穩妥。
襄貴嬪連連稱是,忙遣了貼身宮女去請太醫。
溫儀精神很好,口中咿咿呀呀唱着掰着自己的手指,忽然抬頭張開手臂撲向端妃。
端妃微有詫異,已是滿面抑制不住的笑容和憐愛,伸出右手將溫儀抱在懷裏,襄貴嬪鬆了手笑道:這孩子真不認生,看了娘娘親切呢。
我在旁看了歡喜,湊趣道:溫儀很喜歡端妃娘娘呢。端妃越發歡喜,輕輕哼了一首曲子,額頭抵着溫儀的額頭,逗得溫儀呵呵直樂。
我見端妃這樣喜愛溫儀,也只以右手抱住,知道她左手定是受傷了。於是接過溫儀遞與襄貴嬪,道:娘娘怎麼一個人,吉祥和如意呢?
端妃並未將我的話放在心上,目光戀戀不捨只看着溫儀,隨口道:我命吉祥如意去收些竹葉上的雪水,正在此處等她們回來。
我忙笑着道:娘娘的衣裳跌髒了,若不嫌棄,請移駕棠梨宮換一件乾淨衣裳吧。
我的目光似無意掃過她的左臂,她會意,道:也好。於是我喚過流朱,引了端妃往棠梨宮中去,只道:娘娘先行一步,我隨後就到。
她點頭將笑容抿於雙唇間,行了幾步又回首,凝神看着溫儀帝姬在襄貴嬪懷中嬉戲歡鬧,神色眷戀。
襄貴嬪見端妃走遠,望着她瘦弱的背影幽幽嘆了一聲,道:可惜我家道中落,即使躋身為貴嬪,也難確保能為溫儀掙得一個好前程。若能像端妃娘娘一樣位列妃位,就好得許多了。
我聽在心裏,只是未動聲色。她轉身見我,神情有些尷尬,自知是失言了,忙掩飾着道:我不過順口說說而已,莞妹妹別往心裏去。
我含笑道:哪裏。曹姐姐有這樣的心才是好事,不為自身計,也要為帝姬打算,我即將成為帝姬的義母,自然希望帝姬來日得嫁貴婿,我也好沾光啊。
襄貴嬪眼中微含了戒色,亦浮着笑意:承莞妹妹吉言。我哪裏能比得上妹妹得皇恩眷顧,兄長又新近為大周立下功勞,甚得皇上信任。看來妹妹封妃指日可待,溫儀的來日全指望妹妹垂憐了。
她一口一個妹妹叫得親熱,我只是含了恰到好處的笑,想起端妃身子虛弱,嘆了一句道:端妃娘娘很喜愛帝姬,可是自己身子不好,大約也不能有孩子了。
襄貴嬪的笑容倏然收攏,沉默片刻,道:端妃娘娘被灌了紅花,是決計不能再生育了。
我愴然,愴然之中更有驚愕,道:怎會?端妃是宮中資歷最久的妃子啊。
襄貴嬪似乎不欲再言,然而耐不住我的追問,終於吐露道:你以為會有誰行此跋扈狠毒之事?她似乎也有些不忍,端妃雖然入宮最早,奈何卻早早失寵。
我飛快思索,將前因後果的蛛絲馬跡拼湊在腦海中,驚道:可是因為當日華妃小產一事?
襄貴嬪點頭,與我走得離眾人更遠些:此事本來只有皇上、皇后和端、華二人知道,宮闈秘事,我也是後來聽華妃無意提起,妹妹切勿再向人提起。見我應允,她娓娓道來:當時華妃還是華貴嬪,懷着的孩子已斷出是男胎,可惜未足月就小產了。此前只吃過端妃送來的安胎湯藥,於是向皇上皇後進言告發,可後來只是不了了之。華妃一怒之下帶人衝進端妃寢宮,強灌了紅花湯藥,使得端妃絕育作為報復,至此端妃大病一直未愈。皇上龍顏大怒,斥責了華妃,也將當日所有在場的人全部滅了口。對端妃只是禮遇更加優渥。
我震驚:華妃下手如此狠辣,難道她不曾懷疑會是旁人做的手腳?
旁人?襄貴嬪疑惑,繼而微笑不以為然:或許有旁人,但是湯藥的確出自端妃手中。再說事情長遠,端妃病居,華妃廢黜,還有誰會再來問津呢。
她笑過,也便住了聲。我心念轉動,緩緩道:襄者,助也。皇上為曹姐姐的選此字為封號,似乎頗有深意呢。
她凝神,望着我道:做姐姐的在文字上不通,但請妹妹解釋給我聽。
我捻着手上碧璽珠串一顆顆撥着,姐姐得這貴嬪是因為什麼緣故呢?是因為前朝汝南王之事平息,而後宮中華妃素來與汝南王密切,需要有人出面將其扳倒,皇上和皇后都是這樣打算。而姐姐正得其時,所以皇上封您為襄貴嬪,就是這個意思。我沉一沉聲,若有似無的嘆息了一句:可惜慕容世蘭現在還是選侍,皇上礙於情面大概也不能太為難了她吧。
襄貴嬪的神色略變了一變,攏一攏身上彩綉十團白色獅子繡球的錦襖,道:端妃娘娘還在妹妹宮中更衣,想必妹妹要趕回去,我也要陪帝姬回宮了。
我含笑讓過,轉身便走。
回到宮中,見槿汐已為端妃換了乾淨衣裳,正在給端妃受傷的左臂包紮,我讓槿汐抱了換下的臟衣去洗,親自為端妃的手肘塗上藥粉。
她的傷其實並不太輕,劃開了長長一條口子,腫得高高的。我輕輕抹着藥粉,低頭只看着她的口,道:娘娘向來不喜華妃,襄貴嬪從前是華妃的人,娘娘怎麼肯奮不顧身去救她的孩子?
藥粉上時有些疼,端妃卻是連眉頭也不皺一下,只是淡淡如常的容色,沉靜如水,道:稚子無辜。
我取了紗布為她纏上,又替她攏好衣袖,輕聲道:娘娘彷彿是真疼愛那孩子。
她笑笑,那笑有些恍惚而悲切,我於兒女份上無緣,只能疼疼別人的孩子。她微笑:不過溫儀那孩子真當可愛。
我笑言:的確有她母親的聰明相,只盼將來不要學得她母親的刁滑就好了。
端妃惋惜了一聲,道:耳濡目染,只怕是不行的。
我半真半假道:若是為她換一位好母親好好教導便好了。
端妃一凝神,也不作它言,下意識地伸了伸手。我忙道:別動,等下傷口疼了。
端妃爽朗一笑,道:在這宮裏疼的地方多了去了,哪裏在意這個。
我微微斂容,道:華妃廢黜的事娘娘該聽說了吧。不知娘娘作何想?
她眉梢微挑,似笑非笑道:選侍?理該如此啊。
我釋然,笑:娘娘也這樣想?
她正襟危坐,臉上雖有笑容,眼中卻一點笑意也無,似含了寒冰冷雪一般:當日她罰你曝晒下跪失了孩子,皇上也只是降她為妃奪了封號思過而已。你以為只是為了忌憚汝南王的緣故么?
我搖頭:若真如此,皇上今日早已殺了她了。
她道:不錯。我雖然不知是什麼緣故,但素日來看,皇上對她並非真正無情。
我心口一跳,驟然抬頭:舊情難了,慕容世蘭縱有大錯,畢竟這些年來是最得寵的妃子,皇上對她未必沒有一絲真心。我的笑從唇邊溢出:所以若這個時候誰去勸皇上殺她,只會讓皇上厭惡。
她的目光一冷,很快又溫婉的笑,我想她消失在這個宮裏已經想了很久了。
我的手指篤篤敲着桌面,燦然而笑,這一點上,我與娘娘志同道合。
她收斂了笑容:這樣最好。不過你要留意襄貴嬪,她不是善與之輩。
我為她斟上一壺童子送春茶,盈然盛了笑意:這個我知道,娘娘好好品一品這個茶,來日我有大禮送與娘娘。
福祺祥瑞四位貴人在皇后的昭陽殿參拜了宮中所有位份在她們之上的妃嬪。我與欣貴嬪、襄貴嬪同坐,欣貴嬪趁着皇后教導四人,偷笑道:人長得倒還不錯,只是這封號好喜氣。
我忙用手按一按她,示意她噤聲,道:新近的喜事是不少啊。襄貴嬪卻只是含笑不語。
細看之下,這四位新貴人姿容都還出眾。福貴人黎氏喜容可掬、祺貴人管氏容華端妙、祥貴人倪氏眉彎秋月、瑞貴人洛氏傲若寒梅。欣貴嬪忍不住又道:福貴人人如其名長得倒真是一團喜氣,瑞貴人是出塵清新,不過細看之下還是祺貴人更美些。
欣貴嬪雖然心直口快,看人的眼光倒也精準,我笑:祥貴人也甚美,只是……下面的話不雅,我沒有說下去,心裏卻嘀咕祥貴人的美太精明了,眉梢眼角都是心計。
襄貴嬪笑笑:人多了,是非也就更多了。
我望着她,淡淡笑:可惜這宮裏的人,永遠只會多不會少。
當晚,玄凌便召了祺貴人侍寢,大約是喜歡,次日就遷了她來我宮裏居住,住在從前史美人的居室。我也無異議,祺貴人娘家管氏本與我家要結親,這樣倒彼此更親近。
玄凌本意是想按儀制在侍寢後為她晉封,卻是皇后以華妃當初也為功臣之女入宮太過恃功而驕為由,出面攔了下來。皇后一向端淑,玄凌礙於她的面子,又以華妃為前車之鑒,也無異議。此例一開,這四位新貴人在侍寢后都未得晉封。而四位新貴人中以祥貴人最為得寵,屢屢被召幸卻無晉封,她知了其中緣由,深以慕容世蘭為恨。
祥貴人很是不服氣,仗着幾分風情,玄凌也頗寵幸她,在玄凌面前大大詆毀了慕容世蘭一番,玄凌也不作計較,只一笑了之。
襄貴嬪聞風,便也向進言宜嚴懲慕容選侍,殺之平後宮之憤。然而玄凌未及她說完,便已翻了臉色,將她斥退。
我聽聞之後只是微笑,端妃道:襄貴嬪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皇上對慕容世蘭尚有舊情,祥貴人是新寵又是功臣之女,撒嬌撒痴些皇上自然不會說什麼。可襄貴嬪從前與慕容世蘭交好,當時反咬她一口或許合時宜,若再三進言反而讓皇上覺得她忘恩負義了。她輕笑:必是你從旁攛掇的。
我抱了軟枕斜靠在貴妃榻上,笑着撥了自己頭髮玩,道:娘娘太抬舉我了,她其實也有私心,否則哪能聽進我的攛掇。何況娘娘是顆七竅玲瓏心,你能想到的別人未必能想到。
她道:皇上雖沒說什麼,可是這兩天卻只召其他三位貴人陪伴,也不把祥貴人放在心上了。她本最得寵,可是不甚馴服,現下去了也好。
我彈指笑笑:她實在也算不得什麼心腹大患,只是舉手之勞除去罷了。我一見她總想起過去麗貴嬪的神氣。
端妃容色依舊清癯,可是精神氣色都已經好了許多,再無病態。我贊道:娘娘的身體近來彷彿好了許多了。
她安然笑:你薦給我的溫太醫醫術的確不錯,我也覺得病發時沒往年那麼難過了。
我用護甲撥正衣襟上的珍珠紐子,笑容亦含了銳利之意,道:太醫么,不是只會醫人,也能殺人的。
端妃目光一跳,轉眼已是心平氣和,道:是有人該走了。
大雪一直下了十來日也未有放晴的跡象,新年的氣息卻是越來越重了。各宮各院都忙着添置衣裳、打掃宮苑。棠梨宮也是一般的忙碌喜慶。
這一日我興緻頗佳,親自寫了對聯喚了小允子帶人攀了梯子往宮門上貼,一群宮女皆樂呵呵地圍在下頭仰着脖子瞧。我笑道:等貼完了再看吧,這樣一齊伸着脖子,等下小允子他們鞋底的灰落下來迷了你們的眼睛。
佩兒笑嘻嘻道:娘娘就愛取笑奴婢們。
我與她們說笑了一回,覺得冷得受不住,方打了帘子進了暖閣,小連子卻一溜小跑進來,我見他神色有異,知是有事要說,便喚了他進來。小連子道:奴才這幾日留心着,似乎總有人在外頭窺視我們。
我一驚,皺眉道:你看仔細了?
是。他答:奴才有兩回瞧得不太真切,有兩回卻看清了,裝着是在永巷裏打掃的,扎紮實實是窩在牆根下聽壁角呢。
我心下煩惡,也知道事關重大,遂問,看清是誰了沒有?哪個宮裏的?
他眉間隱有憤色,道:是慕容選侍處的近身內監。他道:似乎還隨身帶有火石一類,意圖不軌。只是宮中守衛森嚴,他還未曾得手。娘娘是否要讓奴才擒了他去見皇上?
我的護甲用力扣在手爐上有金屬相擊的刺耳聲,竟敢窺視我宮中情景。須臾卻笑了,道:別理會,只要私下小心他的舉動即可。不許打草驚蛇。
小連子雖不解,卻也唯唯應了告退。
眉庄連日來為了玄凌並未重懲慕容世蘭一事大為光火,又聽聞襄貴嬪進言殺慕容氏反被斥責,越發的終日悶悶不樂。我瞅了個雪消日晴的好日子,特意請了眉庄來我宮裏下棋散心。
眉庄支着手歪在椅上,懶懶地落了一顆黑子,發覺錯了,便要悔棋,我哪裏肯。她一推棋盤,道:罷了,罷了,眼見我是要輸了,不玩了。
我忙道:這算什麼,悔棋不成就耍賴,半點大家子的氣度也沒有了,盡學足了那起小家子氣。來來來再下一局。
眉庄撥弄着金架子上的白羽鸚哥,道:我心裏煩着呢,再下十局也是個輸。
我慢慢收起了棋盤上的棋子,重新擺開了架勢,道:我曉得你煩什麼,可惜機會還未到,總得尋一個大錯處才好了斷了她。人家畢竟得寵那麼些年,要死也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眉庄咬一咬唇,道:你哪裏曉得我心裏的恨——
我打斷她,平靜道:我只會比你更恨。我腹中掉下的,是我的親骨肉。
眉庄默默,重又回到棋盤前坐下。
天色漸漸晚了,我只和她有一搭沒一搭絮絮說著新進的四位貴人誰更得寵些,由着小允子帶人進來一盞盞點着了燭火。
我問:祺貴人呢?
槿汐答:娘娘忘了,前兒劉慎嬪宮裏就來說,請祺貴人今日聽戲去了。
我唔一聲,道:雪才化,她晚上回來怕瞧不見路滑,你在她殿門口多多點上燈籠。
槿汐答應了出去,我見小連子走在最後,示意他留下,他道:來了,在西牆根下。
眉庄見他沒頭沒腦說了這一句,不覺疑惑。我讓小連子出去,向眉庄輕笑道:姐姐想看慕容世蘭怎麼死么?
我微微一笑,端起燭台拉了她向寢殿裏進去。我的寢殿隔牆就是祺貴人殿閣的暖閣,此時她不在,想必也是無人。我順勢將燭台扔在殿角的木桌下,火苗嗖一下竄了起來。
眉庄大駭,驚道:你要做什麼?
我徐徐道:姐姐別慌,也別出聲。我打開窗,冷風呼呼直灌進來。風勢越大,火勢越大。我忙拉了她出去,依舊如常坐在西暖閣里下棋。
眉庄驚魂未定,我估算着火燒得要被人發現還需一點時間,揀要緊的告訴了她。眉庄釋然微笑,鬆開衣卷落出翩然大袖,靜靜道:既然做戲,就要做足全套,我可不想她再有生路可逃。
她遽然起身,奔向內殿,我知道不好,急忙奔進去,床幃、衣櫃俱樂已燒着,眉庄寬廣的衣袖已然着火,我腦中轟然一響,舉了盆水便撲了上去。
眉庄寧和一笑,聲音清碎如冰,道:我可不想死。驟然大聲呼救。
玄凌匆匆趕來時,棠梨宮的後殿已經燒毀了大半,到處都是焚燒的刺鼻氣味、烏黑的梁宇和水潑的痕迹,狼狽不堪。
我渾身是水,凍得瑟瑟發抖,勉強裹了一條被子取暖,眉庄亦是。玄凌合身沖了進來,將我裹進他的明黃玄狐大氅里,抱着我道:沒事了,沒事了。
我又冷又驚,驟然被他抱在懷裏安撫,心裏冒出一陣即將大功告成的凜冽快意,嘴上卻嗚嗚咽咽哭了出來,喚:皇上……
他急急忙忙看我,沒有事吧?
我用力搖了搖頭,滿臉是淚,指了指旁邊的眉庄道:皇上,眉姐姐她——我復又哭了起來。溫實初正半跪在眉庄面前為她包紮手臂的燒傷,玄凌放開我向眉庄道:婕妤,你的傷怎麼樣?
眉庄似乎怔怔的出神,對玄凌的關懷充耳不聞,我哇地一聲哭起來,道:皇上,姐姐定是嚇壞了。都是臣妾不好,好端端地請姐姐來下棋做什麼,倒害了她受驚嚇。
溫實初忙道:貴嬪娘娘別急。沈婕妤精神沒有大礙,只是手上的傷稍稍嚴重些。
眉庄恍惚地回頭,手下意識地一撩,包了一半的傷口露了出來,小臂上的皮肉焦黑血紅,手掌大小的一片,撒滿了黃的綠的藥粉,乍看之下十分可怖。
玄凌又急又怒,向身後喝道:好好的怎麼會走水?宮裏的掌事內監呢?!
小允子正在一邊忙得手腳並用,聽得玄凌喝問,忙不迭跑了過去,道:皇上恕罪。都是奴才當差不小心。不過縱火的人已經抓到了,正等着發落。
玄凌聞得縱火二字,神色一變,道:帶上來。
縱火者已經被抓住,正是服侍慕容選侍的肅喜,事發時他在我宮外鬼鬼祟祟,並在他身上搜出了打火石和火油。人贓並獲,縱然他矢口否認拚命喊冤,也無人肯相信他沒有縱火。
正在這時候,去聽戲的祺貴人也趕了回來,見自己所住的偏殿燒地不成樣子,加之聞得事情經過,不由得又驚又怕,悲從中來,哭得越發傷心。
玄凌神色變了又變,眉庄始終是恍恍惚惚受了驚嚇的樣子。我抽泣道:臣妾也不曉得哪裏得罪了這位公公,竟遭如此報復,要臣妾宮毀人亡,幸而奴才們發現得早,否則臣妾就沒命見皇上了。
玄凌冷道:區區奴才哪裏有這個熊心豹子膽。慕容氏一向狠辣,倒是朕小覷了她。
祺貴人在旁只牽住了玄凌的衣袍苦苦道:臣妾的兄長和莞貴嬪的父兄都是平汝南王與慕容氏有功,臣妾又聽聞慕容選侍向來與莞貴嬪不睦。如今貶黜,自然深以臣妾和莞貴嬪為恨。要不小小一個內監為何要火燒棠梨宮,必定是有人主使的。請皇上做主啊!
我髮髻散亂,只得隨手挽了頭髮道:慕容選侍就算不滿也只是對臣妾,不想卻連累了祺妹妹和眉姐姐,都是臣妾的不是。
玄凌拉了我道:哪裏是你的不是呢。朕本不想做得太絕,想給她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誰料她反而更加毒辣。罷了!他眉心挑動,向李長道:告訴皇后和敬妃,連夜審問慕容氏,若經屬實,即刻打入冷宮賜死,不必來回朕了。
我回首,見眉庄嘴角凝了一絲冷笑,亦是從心底冷笑出來,倏然憶起我那失去了的孩子,只覺得痛快和傷痛,交雜着激上心來。皇后和敬妃從來與慕容世蘭為敵,落入她們手中,即便她沒有指使縱火也會證據確鑿,何況現在鐵證如山呢。
我靠在玄凌肩上,復又嚶嚶哭泣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