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玲瓏
我知道,慕容長風不會相信我說的話,就如同他早已先入為主的將我划入到壞人的行列一樣。
的確,對他而言,也許不僅是對他吧,對任何一個正常的人來說,一個用毒來達到目的的人,總是不能原諒的吧。
既然不能得到原諒,我有何必去在意原諒,按照自己的想法和需要去活着,走過我也許並不漫長的人生,不是最重要的嗎?
其實我知道,那天慕容長風曾經去過茶館,聽過老人的書,甚至跟蹤過那個老人,不過我也知道,那天的情形和我遇到的,恰好相反。
倒有些從旁左證我的話從來都是謊言的意味了,我不知道這究竟是偶然呢?還是某種預謀,那個無所不至的奇怪老人,不管他的動機和目的是什麼,我都準備要為自己做些什麼。
光明正大的比試,我的功夫是不能入大家的眼的,不過我擅長的,卻是讓人防不勝防的。
仔細研究了些日子,我在我的眾多珍藏中選出了幾樣,有致命的,不過更多的不是。
大概沒有人會相信吧,最起碼慕容長風不會相信,我從來沒有真正殺過人,雖然我每天都與各種毒藥為伴。
師傅曾經說過,世人都以為世上最毒的是我們萬毒谷的毒藥,其實世上最毒的是那些險惡的心。因為毒藥用在恰當的時候,往往是最見效果的良藥,而險惡的心,在任何時候,都是災難的根源。他隱居在毒物叢生的山谷,為的就是躲避那些險惡的心。
師傅不輕易幫助人,他甚至立下了很古怪的規矩,要來求助的人做這樣那樣艱難的事情,據說這是一種很有效的方法,因為真正懷抱着善良的信念來求助的人,是可以犧牲一切自己所擁有的、寶貴的東西來換取自己所關心和愛的人平安的。
當然,萬毒谷到了我和師兄手中時,規矩還是發生了些變化,師兄一貫淡薄,平時從不和我爭什麼,自然,要救人或見死不救,他便也全由着我的喜惡。
通常,我只選擇救人或不救,而真正要教訓人,這還是第一次,依依那次不能算,當時我本來是想要——後來發生的狀況,我只能說,也許真的是命,註定了的,無處躲藏,只是今生,究竟誰欠了誰呢?
做好準備之後,我就去了茶樓,坐我平時坐的位置,只是在經過老人說書的地方時,很“不小心”的留下了些東西,當這些東西獨立存在時,只是如同風一般,從身邊吹過後便了無痕迹了,不過如同在另一個時間接觸另一種物質,便不同了。
這葯的材料來自萬毒谷,取的是藥性相生相剋的道理,不過名字是我取的,倒很有趣,我叫它“緣分”。
我不知道那個老人究竟知不知道我的身份,不過我不敢冒險,“緣分”是我研製出不久的一種藥物,還從來沒有在人身上實驗過,而且兩種藥物單獨使用時,都是無色無味無害的,我不相信有人可以防備得了。
說書的老人來得很準時,他一貫是如此準時的,坐在他的位置上,對四周的一切,沒有表現出絲毫的懷疑,一切,同以往一樣。
這——正是我要的。
“緣分”的毒性,我還沒有十分的掌握,因為配製的兩種藥草都是我出谷之前剛剛培育出的,一直沒有合適的人能夠替我試藥,這次,可算一舉兩得了,其實萍水相逢,我原不該下這樣的手,不過,只能怪他自己了,戲耍何人不好,偏偏要來招惹我。
臨窗而坐的另一個好處就是,居高臨下,自然,在老人說完書,有些蹣跚的下了樓出現在街上時,我輕易的完成了第二次工作,藥粉在窗口散開,隨風飄落。
跟在老人身後,這次,我沒有跟丟,按照我的預期,他的步子一點一點緩了下來,只是,也有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情,就是他始終沒有毒發倒地。
“緣分”的確不是什麼致命的毒藥,不過發作起來,兩種藥物在體內互相衝擊,人也不會全無反映才對呀,難道是哪裏出了紕漏?越往前走,這樣的疑問便越清晰,只是,我從來沒有出過如此的錯誤呀?
這次老人走的路線,與上兩次的又是不同,看來聰明如慕容長風,也有走眼的一天,他一味的懷疑我,卻從來沒有懷疑過這個老人,真不知是該笑他還是該笑我自己。
這條路,一直出城。
臨到城門口,我站住了腳步,從茶館到這裏,老人的情況遠遠超出了我的預期,也許,他並沒有中毒,也許,他的內力比我想像中的深厚,再跟下去,恐怕有危險的,反而是我也說不定。
“怎麼,這樣快就放棄了,姑娘難道不想看在下毒發時的樣子嗎?”剛剛轉身,聲音便自我的後方發出。
我的武功雖然不濟,卻也沒想到,只在轉身的時間,便能輕易讓人如此靠近。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只是想回家而已。”迅速的轉過頭,看着那張皺紋橫生的臉,我巧笑如花,眼波流轉間,醉生夢死已經瀰漫在我們周遭,那是我經常大量攜帶的毒,幾乎存在在身上的每一處,中毒的人形同酒醉,毒發迅速而猛烈,師傅的典籍上曾記載:此毒,常人接觸,三盞茶后無葯可解,習武之人,毒效尤甚。
“好一道醉生夢死,毒王的傳人,果然了得。”身邊的人很誠懇的稱讚着,只是話音落入我耳中,卻如同魔咒。
“該我說果然了得才對吧。”我繼續笑着,眼中神色不動,兩次出手,我已失去先機,儘管身上的毒藥依舊品類繁多,不過卻不能再貿然下手了。
“這麼說,姑娘是同意與在下一起出城了。”他說的是問句,語氣卻肯定,與此同時,我也覺察,一股陰柔的真氣,已經控制了我背心的全部大穴,想來,只要我微微搖頭,那真氣便會如潮水般湧入,至於我的下場如何,便再清楚不過了。
我並不懼怕死,因為我註定了沒有太多的時日,只是,我卻不能死,因為,還有一件事情沒有了結,我答應過一個人的事情還沒有做到,所以我說:“我好像也沒有選擇,請帶路吧。”
依舊是老人走在前面,我跟在後邊。
前面,便是城門。
滾滾的馬蹄聲,自城門外急速的接近,抬頭看時,先頭的馬已經到了眼前,我心中一喜,竟是慕容長風一早外出打獵的隊伍,恰在此時,回到了城中。
心中幾個念頭一閃而過,我想要向他求救,即使被他嘲笑也沒有關係,只是,這老人的身份來歷和武功高低我都無從判斷,外一,豈不是連累了他?
只猶豫的片刻,慕容長風的馬已經到了跟前,我抬起頭看着他,雖然決定了不開口向他求助,心裏卻隱隱希望他可以停下來,哪怕看我一眼,問我一聲要去哪裏也好。
只是,他終究沒有停下,不僅沒有停下,甚至沒有稍稍放緩一些馬速,就那樣,風一般的,從我眼前掠過,又消失在街角。
不知道如果此時我大聲告訴他,依依的解藥其實我還沒有配好,但是我卻馬上有性命之憂,他會不會回來救我,會嗎?哪怕是為了解藥,惟一能救他愛的女人的解藥。
“尊夫的馬跑得太快了,居然沒有看到你,我的運氣還真是不錯。”老人的語氣聽不出是慶幸或是嘲諷,不過一切對我已經沒有意義了,縱然我可以欺騙天下人說是慕容長風沒有看到我,我也欺騙不了我自己,擦肩而過的瞬間,我忘不了他冷漠的投諸於我身上的眼神,那是在看一個自己厭惡的路人的眼神。
心在一刻忽然如撕裂般的巨痛,伴隨着的,是翻湧的血氣和眼前瀰漫的鮮紅,紅顏爆發的癥狀,那隱藏在我經絡深處的毒,終於在無數個深夜的痛徹心肺后,第一次劇烈的發作了。
神志是格外的清醒,只是意識卻彷彿同周遭隔了什麼一般,有些同這軀殼點點分離,我仍舊跟在老人的身後,出城,進山,一步步的走着,每一步,揮汗如雨。幸好今天我沒有穿太淺色的衣衫,不然,那上面片片的鮮紅,大約會讓偶然自山上下來的樵夫大驚失色吧。
紅顏爆發,血汗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