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玲瓏
看着依依的馬車終於在視野里消失,我長長的出了口氣,看着身邊呆立着的男人,我的丈夫——慕容家這一代的當家慕容長風,我忽然很想笑。
我是個壞女人吧,談笑間棒打鴛鴦,讓兩個相愛的人不能相守,不僅不能相守,還要忍受生離的痛苦,哈……
不過,不要怪我,這是你們欠我的,違背了誓言的代價,我做的也不太過分。
這就是我嫁進慕容世家的第一個清晨,看着慕容長風的痛苦和怨恨,雖然沒有想像中的快樂,不過,也不錯。
一對貌合神離的夫婦是怎樣生活的,我想,我是知道了。在以後的日子裏,慕容長風很聽話,他從來不對我的要求說不。於是我們睡在一個屋子裏,當然是我睡在床上,而他打地鋪;吃同一口鍋里煮的飯;喝同一個茶壺裏泡好的茶……
大概美中不足的就是,他幾乎不同我說話,無論我和他說什麼,他的反應就只有兩種,一種是執行我的命令,另一種是對我除了命令之外的話充耳不聞。我當然不認為他的耳朵可以過濾掉某些話了,那麼惟一的答案就是,他不想同我說話。
在慕容世家裏,沒有人會和我說話,這個結論,在幾天之後,我就知道了。服侍我和慕容長風的,都是原來服侍他的人,這些人毫無例外的和他們的主子一樣,選擇了痛恨我和疏離我,只執行命令,其他的,一概免談。而這個大家族的其他人,則對我充滿了敬畏,我知道他們在害怕什麼,萬毒谷只有一種東西讓整個江湖敬畏,就是毒藥,無所不在、防不勝防的毒物,可笑的是,他們既想得到這種用毒的本領,卻又如此害怕和我接近。
當日子一天一天過去的時候,我開始分辨不出白天和黑夜的區別,因為環繞在我身邊的,始終都只是無邊無際的靜默,真安靜呀,安靜到我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在萬毒谷的日子,也很安靜,不過那是一片自由的山林,有鳥雀也有飼養的走獸,還有師兄,雖然他的話也很少,不過,他總會回答我的每一個問題,甚至是無理的耍賴。
只是,我已經不能後悔了,我的生命中,不能有後悔這兩個字存在。
雖然白天和黑夜,對我而言變得不那麼重要了,不過我想,我是更喜歡黑夜的。慕容長風就睡在不遠處的地上,平穩的呼吸給這個屋子增添了一點存在的感覺,讓我覺得,這個世界,原來還有其他的人存在着。
最近,紅顏折磨我的次數一點點的增加,一直以為自己的血已經是冰冷的了,不會受外界的干擾,不過現在看來,我的自控能力,實在沒有想像中的好。
好在,我沒有愛上他,慕容長風,我所謂的丈夫,不然我真不敢想像,那後果將是如何的可怕,紅顏,真是可怕的毒藥。
清晨醒來,慕容長風已經整理好了地上的被褥,按照我的要求,坐在桌前看書、並等我吃飯,有的日子裏,我睡得不好,醒來時便故意刁難他,賴在床上,一直到中午,開始時,我不信他就能一直挨住餓,不叫我起來,不過後來我發現,即便是我一直躺到晚上,他都是寧可一天不吃東西的坐在那裏,也不會和我說一個字的。
坐在妝枱前慢慢梳理頭髮,我始終不會梳髻,所以我的頭髮只是很簡單的扎一下,然後隨意的散在後面,一如未嫁之前。
吃過早飯之後的時間,是屬於各自的,最近我迷上了街市,每天都早早出門,一直逛到吃過晚飯才回來,街市上很熱鬧,賣什麼的都有,什麼樣的人都有,即使每天去同樣的地方,也總有不同的東西、不同的人可以看,真好。
街市上,每天我必定會去的地方是一個茶館,並不是我特別喜歡這裏的茶,而是,這裏有一個說書的老人,從民間流傳的各種故事到新近江湖上發生的種種大事,他總能說得彷彿身臨其境一般。
於是,幾乎每天他說完一個故事之後,總有年輕人半真半假的和他開着玩笑,說:“合著您老當時就在跟前呀!”
老人從不生氣,只是笑笑,喝上一大口茶。他每天大約說一個時辰的書,這時如果時間還沒到,他便站起來再說上一段別的,如果時間到了,便再嚼上兩塊茶點,然後悠然的離去。
當然,很快,我就發現這個老人與眾不同的地方,那就是,他天天在這裏說書,城裏卻沒有什麼人知道他究竟姓甚名誰?又究竟住在哪裏?他說的江湖故事都很真實,熟悉江湖的人聽了,就知道,這其中並沒有胡編亂造的成分,而且他很少說陳年的江湖故事,他的故事都是新近甚至是剛剛發生的。
江南的武林和西北不太相同,江南的武林一年中大多數時候都是平靜的,不過這平靜一旦被打破,往往結果都是驚人的,而西北的情況恰恰相反。不過無論江南還是西北,大的江湖動態流傳得都很快,不過我敢說,這個說書老人的消息,絕對是最快的。
作為萬毒谷的人,我也算半個江湖人吧,不過我其實對江湖的故事並沒什麼興趣,我所感興趣的,只是和自己有關的事情。
還是我發現這個茶館之後的幾天,老人說了一段我再熟悉不過的故事,這個故事,開始讓我對這個衣不驚人、貌不出眾的老人和他的故事,產生了興趣。
他講的是慕容長風大戰天下第一劍客青雲居士的故事,這一戰,慕容長風贏了,不過贏得很辛苦,不過由於他這一戰,本質上只是為了能夠掌握自己的婚姻,所以,他從未在江湖上宣揚過自己的勝利,作為天下第一劍客的青雲居士敗在一個年輕人手上,也失了面子和身份,因此,也絕對沒有四下里宣揚的道理,何況這事發生至今,還不到兩個月,這老人如何得知呢?
如同他講的其他所有故事一樣,這一戰的驚天地,泣鬼神之處,也被他講得如身臨其境一般,整個茶館的人聽得如痴如醉,慕容家世居在這裏,城裏的人本來就對這古老的世家充滿了敬畏的心裏,也難怪會流露出這樣的表情了。
不過整個故事,惟一能引起我興趣的就是,他是如何知道的,僅此而已。
那天老人前腳離開茶館,我便也結帳出來了,悄悄跟在他的身後。其實我本來可以不這樣做的,不過實在是因為老人的故事講完后,自然有好事的年輕人把慕容家前幾天盛大的婚禮翻了出來,追問新娘的來歷,要老人講講少俠的風流韻事。
這讓我的心裏有些不舒服,雖然老人當時只是捻須微笑,不過卻讓人心裏很不放心,不知他究竟知道些什麼。
我的武功,坦白說來,只能算是一般般吧,畢竟我的特長不在拳腳兵器上,而在周身無處不在的毒藥上,不過,跟着一個走路緩慢的老人,總不是問題。
然而,問題卻偏偏出現了,就是,走了幾條街后,一直蹣跚在前的老人,七拐八拐的,就消失了。
果然不是個普通的人物,我心裏暗嘆。
晚上回去,我破例來到了慕容長風的書房。
他在燈下不知讀着什麼書,看到我進來,微微的皺了皺眉頭,大約是覺得我又入侵了他的私人空間了,不過依舊不說話。
我也懶得和他計較,徑直上前,一把搶下他的書,然後看着他。
他略有些惱怒,不過很快便隱忍了,又從一旁抽了一本其他的書。
我只好放棄了看着他的眼睛說話的打算,因為他身邊的書多得是,估計我搶走一百本,他依然能拿出第一百零一本來擋住自己。於是我一口氣把白天在茶館看到的和聽到的說了,當然,末了也說了我跟蹤的事情。
慕容長風依舊沒有反應,我有些惱了,拍了下桌子說:“你聽到沒有?你究竟知不知道那老人是誰?麻煩你多少回答一下!”
“不知道”,他照舊不看我,不過對我的問題還是回答了。
“那麼你想不想知道?”我繼續問,如果我跟蹤不了的話,那慕容長風一定可以。
“不想。”他說。
“可是,你不怕他還會說別的?”
“都是事實,怕什麼?你這麼熱衷,是怕自己的事讓人說出去,想殺人滅口嗎?”他破天荒的說了一長句話。
“我要殺他還用費那力氣。”我皺了皺眉,我身上有幾百種可以要那老人性命的毒藥,在茶樓距離那麼近,我下手的機會太多了。
“也對,你的毒藥殺人還不是易如反掌。”他不無嘲諷。
可想而知,我們的對話又以不歡而散結束。
我不知道這樣一個人,在江湖上怎麼可以做到毫不為人所知,後來他才告訴我,每天來這裏聽他講故事的人的確是多,不過,這些人,都是和江湖扯不上半點關係的,他們無論聽到的是真的或是假的,在他們心目中,早已先入為主的把聽到的一切當成了杜撰的故事了。看來,人的習慣,的確是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