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風雨飄搖上
1923年,上海
1923年是個多事之年,年初先是京漢鐵路罷工,1200公里的鐵路線全面癱瘓,三日後直系軍閥吳佩孚武力鎮壓,京漢鐵路釀成“二七慘案”,隨後孫總理在廣州重新只需成大元帥府,直面北方軍閥,京城又發生軍警鬧餉時間,馮玉祥率兵包圍了國務院,沒出五月,臨城又發生了火車劫案,彷彿整個大中國都在逐步走向動蕩。
毓婉的肚子越來越大了,眼看即將臨盆,人也懶惰起來。杜允唐忙於重建紗廠,又談下了幾件合作,杜家實業雖不如以前卻也在社會動蕩的夾縫裏逐漸恢復元氣中。
大哥允威見杜允唐如此辛苦,便催促母親翠琳跟父親說些好話讓他接手幾樣生意,只是礙於妻子是黎家人,杜瑞達對黎家已有成見,杜凌氏又控制二房極嚴,總不能真正得以施展,心中憋着氣等待機會。
機會還未等來,先來了一位杜家的不速之客,她的身上牽動了太多的相關利益,致使其一出現,整個杜家陷入劍拔弩張的緊張狀態中。
杜若歡,二十四歲,毓婉從杜家人口中從未知曉這個女兒的存在。靜靜打量坐在自己面前的這個女孩子,靦腆帶有一絲膽怯,微微漲紅的面龐似乎對融進杜家上下有些惶恐。
這樣的事,毓婉只在一些老人口中聽說過。
無非就是當年的翠琳生育一子后又在杜凌氏身後追生一女,杜凌氏不想二房多添左膀右臂為求自保買通了為其接生的產婆將孩子帶出去掐死,不料產婆準備捂死孩子時,發覺其甜美可愛不忍下手,就將其送到鄉下沒有子女的人撫養。如今恰逢戰亂,鄉下的養父母因勞成疾前後離世,這個已經改名換姓的女孩子幾經周轉又找回了杜家。
身上的印記,杜凌氏為了買通產婆的金釵,還有肖似翠琳的樣貌都可對此陳年往事佐證,原本以為可以憑藉手段將此事平息的杜凌氏第一次反被自己所作所為噬咬,杜瑞達暴怒,將自己關在書房裏砸爛了所有傢具。
這就是他追求的革新家庭,一個處處透露着腐朽氣息,一個處處還存留封建餘味的家庭,這樣只能在過去老式家庭里出現的妻妾迫害如今活生生擺在眼前,所慶幸的是,那個被換走的嬰孩還能存活,而不是被扼殺在襁褓里。
他不會藉此休掉杜凌氏,但她再想憑藉原配身份掌控任何事已經是不可能了。人前維持相敬如賓已經是杜瑞達對杜凌氏最難堪的懲戒,從此大房有可能因此一落不振,而因此被連累的杜允唐和毓婉卻有苦說不出。
“你先吃些點心吧,明日叫師傅上門來,我帶你做幾身衣裳。”毓婉對杜若歡有一見如故的親切感,這樣容易羞澀的女孩子雖然沒見過世面,卻本着一顆感恩的心,她並不因為翠琳是她母親而格外憎恨大媽所生的杜允唐和毓婉,她待每個人都是客客氣氣的,聽到毓婉的話,她才敢拿起一塊點心抿在嘴裏,而後羞澀的笑:“二嫂,你不吃么?”
對她來說,這一家都是親人,可對她真正的親生兄嫂來說,對面坐的人也許就是生死仇敵。
毓婉搖搖頭,小心翼翼撫摸了隆起的肚子,近來肚子裏的孩子總在提醒她要好好活下去,雖然母親走了,但孩子帶給她眼前所有的希望,為此,她還在努力尋找杜允唐身上的優點,尋找可以將這場婚姻走下去的理由。
此刻,她對杜家每個人好,只是為了給孩子積福,希望孩子能夠在平靜的生活里長大,至少不要出現有人趁她分娩時謀害孩子的事來。
美齡從樓梯上走下,嗤的笑了一聲:“二妹,你二嫂最近沒心情吃不下東西,你自己都吃了吧,還有,那衣服我陪你做,你總不記得我說過,這樣的事一定要親嫂子來做,麻煩不得別人的。”
自從憑藉杜若歡出現成功翻身後,杜允威和美齡的氣焰似乎囂張起來,他們從杜允唐手中接管了幾家生意,又拿到了虎視許久的杜家管理權,幾乎不再把大房看在眼裏。而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也只發生在一個月之內而已。
毓婉心中好笑,只是由丫鬟扶着撐起身子:“那就有勞大嫂了。”
或許,這眼前一團亂麻的事,本就不該是她該參與的,她能做到的就是平平安安誕下腹中骨肉。
婆婆杜凌氏不止一次撫着肚子提醒毓婉,只有生下一個男孩才能將此時眼前的頹局挽回。毓婉不是不想幫杜凌氏翻身,而是不想將孩子身上背負這樣沉重的期望,她只回答杜凌氏:無論是男是女,能分到怎樣的寵愛,我都不會介意。當然,也換回了杜凌氏又一次歇斯底里。
顯然,杜凌氏比毓婉更知曉事情永遠不可能能順從人意,即便你退出一萬步,敵手仍覺不夠,例如得寸進尺的允威夫婦。
毓婉低頭從美齡身邊走過,美齡忽而笑道:“我聽說,蔡園那邊也有了身孕,還不小了,有五六個月了呢。”
聽得這樣消息毓婉腦子嗡的一聲,她回過頭直直盯着美齡,美齡連忙拍了胸口做出驚異的表情:“你不知道?我以為你知道的。聽說,允唐並不打算認這個孩子呢,要我說,孩子總歸是他的,此刻嘴硬怕是給你看的。你看父親,若歡走了這麼多年,回來了也是稀罕的,允唐只是說說而已。”
“多謝大嫂,這些事本就是允唐在處理,我不想多問。”毓婉心中隱隱泛起煩躁,在她決定認命后,風波似乎全然不能放過她,她扶住肚子吃力錯身走過美齡,肚子裏的孩子似乎能感應到她此刻正心神不定,拚命踢了肚子。
“問還是要問的,不然總有自己吃苦的時候。”美齡頭也不回奉勸毓婉,“,現在將紅羽的孩子送走了,來日再回來跟你肚子裏的孩子搶財產,你和大媽,想哭都來不及,更何況,那也是損了陰德要報應在孩子身上的。”
毓婉腳步沒有停歇,將美齡的話刻意忽視,疲累的爬上樓,整個人因為走的太累了,氣喘吁吁進入卧室,抱着肚子靠在窗戶旁,強逼着自己將所有注意力關注在即將綻放的夏花上。
毓婉不想讓肚子裏的孩子有一刻不開心,雖然,她現在很不開心,所以只能強迫自己想一些開心的事,又是一年夏日即將來到,肚子裏的孩子,該取個什麼名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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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好了衣裳,黎美齡帶穿了絡紗旗袍的小姑若歡去暢音閣聽戲,杜若歡從未見過這樣的場面戰戰兢兢抓着黎美齡的胳膊,待汽車停在暢音閣門口,美齡才拖了她走上樓去,因與老闆相熟,無需走正門入內,從旁門走上包廂正看見弟弟和三妹在陪沈之沛看戲,美齡見到沈之沛,連忙笑着走過去:“沒想到,今日還能碰上沈督軍。”
沈之沛看也沒看黎美齡一眼,只是面無表情點點頭:“原來是杜家少奶奶,不妨一起坐?”
話音剛剛落下,身後已有人送來座椅和茶盞,黎美齡謙遜了兩句訕訕坐下,雪梅和黎紹峰站起身與大姐施禮:“大姐,你怎麼來了?”
黎美齡拉着身邊的杜若歡:“這就是我說的那位允威的妹妹。”
杜家連日來鬧得天翻地覆,身為姻親的黎家自然也不少聽得消息,美齡如此介紹,黎紹峰立即站起身:“原來是親家小姐。”說罷,朝杜若歡點頭,今日的他並沒有穿西服,只是尋常長衫,蒼青色的料子襯得面如晚月,眉目英挺,杜若歡從未見過這樣儒雅的男子,惶惶的掃了一眼黎紹峰有些心慌,而後被黎美齡拽了衣袖又連連似雞琢米跟着點頭,雪梅本是滿心的愁事,見她這樣刻板反而笑了:“倒是挺乖巧的。”
沈之沛抬頭遠遠瞥了杜若歡一眼,若有所思。黎雪梅見沈之沛目光定格,當即心頭髮沉,站起身將手中削好皮的水果分成小塊遞給沈之沛:“之沛,用些這個。”
黎美齡見狀也有些明白事態不妙,立即拉着杜若歡回了座。剛剛坐下,台上已鑼鼓鳴響,咿呀呀出了唱戲的角兒。
在鄉下從未有如此大的戲樓,如果想聽戲,需得走上幾里路才能趕次廟會聽次淮劇,台上正演着她聽不太懂的京腔,台下落座的每個人似乎又各自有些難以琢磨的意思,杜若歡不知自己該如何做才是周全,只得低了頭盯着腳邊的地毯織花出神。
黎紹峰探過身,柔聲問:“聽不懂?”沈若歡絞動了手帕點點頭,黎紹峰便越過她對黎美齡說:“大姐,改日我在家裏做次淮劇堂會,若是你得空,便帶她來。”
美齡擺手:“我可是沒空,近來幫着你姐夫忙生意上的事,哪裏有時間j□j呢?”
黎紹峰聽得這樣含笑回頭對杜若歡說:“那我給你下帖子,你自己來。”
這樣盛年男子的氣息正拂在臉頰,杜若歡臉色剎那緋紅,她連頭也不敢抬:“若是大嫂不去,我也不能去的。”
這樣的對話讓黎紹峰哭笑不得,只得又對黎美齡說:“這樣的乖順,來日杜家上下可不都成了你的。”
雪梅坐在沈之沛身邊,聽得大哥這樣說,再偷眼看單純的杜家小姐正咬着嘴唇瞥了大哥一眼,心中頓時感覺有些異樣,她回過頭,台上一段行雲流水正唱完,票友戲迷紛紛站起身來鼓掌叫好,沈之沛緩慢的抬手拍了兩拍,忽然一笑:“這場戲唱的好,可謂一箭三雕阿。”
☆、風雨飄搖中
這一年的夏天來得極快,窒悶的空氣仿若一下子由敞開的窗子撲進來,整個人忽然被點燃的火爐,騰的熱起來。路上行人越來越少,常常是行動片刻就出了一身的汗,反覆不停的擦洗,反覆不停的出汗,如同這一年的大事小事總是不停。
杜允唐應酬完畢回到家,微醺的他遠遠看見毓婉恬靜的坐在窗子下畫畫,靜靜的站住,就這樣看着,夏日的微風拂過毓婉有些豐腴的臉頰,似畫中的少女使人寧靜。
毓婉許久不曾握過畫筆畫畫了,色彩總是無法拿捏,端着油彩筆在畫板前停了好久也沒落下,她不知道下一步是該上色,還是繼續修改底稿。
他就這樣站在她的身後,將她的所有怔怔瞧在眼裏,以為她還在想那個人,眉頭緊皺,聲音不自覺低了幾度:“在想什麼?”
杜允唐移步走進來,將帽子放到一邊,毓婉從畫椅上站起看不出什麼情緒波動,接過杜允唐的帽子:“也沒什麼,很久沒畫,手都生了,本來很有興緻,提起筆又不知道該畫些什麼。”
杜允唐總覺得毓婉在刻意隱藏自己的情緒,拉了她的手腕:“到底怎麼了?”放好帽子的毓婉面無表情的轉回身:“聽說,她懷孕了?”
杜允唐當即皺眉,不知又是哪個嚼舌根子的,“不要聽旁人瞎說,沒有的事。”
毓婉點點頭:“哦,知道了。”答應一聲,自己先脫了鞋背對丈夫睡下,躬着的腰身顯然有些許戒防,杜允唐見毓婉態度冷淡心中有些不快,也跟着她躺在床上手搭過來,毓婉推掉:“熱。”
杜允唐本還想逗逗毓婉,見她這樣不耐,心裏也有些氣餒:“那夜我是喝多了,本也沒想去的,你在娘家不回來,我又聽說周霆琛送給岳父的信封里裝了四十萬的匯票,我……”
毓婉嗯了一聲,並沒有打算繼續聽下去,整個人彷彿要睡了模樣懶得說話,杜允唐自己一個人生悶氣翻來覆去睡不着,實在耐不得性子又起身,對着毓婉後背看了半晌才說:“行了,別置氣了,難不成還讓我給你負荊請罪不成?”這樣的話,在杜允唐嘴裏說出大約已經堪與對不起同比了,毓婉似有動心,默不作聲將杜允唐的手按在自己肚子上:“你說,孩子該起個什麼樣的名字好?”
杜允唐聽毓婉的語氣似乎原諒了自己,立刻將毓婉身子擺正自己湊上去,臉頰貼在她隆起的腹部,毓婉閉上眼睛,眼淚順着眼角流下,他是孩子的父親,她是孩子的母親,她必須認清這個事實。
杜允唐笑:“可真是個調皮的傢伙,總是喜歡踢你,唔,瑞允立本,積德光蔭,這孩子按族譜該是立字輩,就叫立麟吧。”
毓婉反覆說了兩遍:“立麟,立琳,倒是男孩女孩都能用。”
杜允唐壓低了嗓音:“別生氣了,我以後會好好待你,你……”也要好好待我,這句話杜允唐並沒有問出口,實在難為情。
毓婉沒有聽仔細,輕聲反問:“你說什麼?”杜允唐怔了一下,似乎被追問了話不高興起來,又趴在毓婉的肚子上悶悶的說:“沒什麼,從前的事,都過去了,我知道你心裏還有周霆琛,我也認了。”說到這裏,又掙扎着起來,盯住毓婉的雙眼覆住她的唇,惡狠狠的說:“若你們有緣,等來生也好,今生,你就別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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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紹峰對猶如兔子般容易受驚的杜若歡湧現出前所未有的濃厚興趣,而對大上海人情世故並不了解多少的若歡似乎對他的狂熱追求有些招架不住,連連敗退。兩人經常在各種地點相遇,似刻意,似無意,總能在抬眼時就看見熟悉的身影,若歡有些迷惘了。
這一切正是美齡樂於見到的。她本就是想把杜家二少奶奶的位置留給明珠或者雪梅,如今弟弟做了杜家的女婿,結果也是一樣令人高興。
杜凌氏病倒了,毓婉挺着肚子忙前忙后侍候着,反而翠琳並不常見隨侍左右,杜凌氏常常咳喘着拉住毓婉的手說,早晚有一日這些人都是要反了的,讓她多多提防。就在一年前,杜凌氏還將毓婉視為眼中釘,一年後,她已經將毓婉劃為了自己人。全憑一次失勢,杜凌氏嘗到了太多踩白捧紅的滋味,也因為毓婉肚子裏終於有了杜家的骨血,似乎再不是什麼令人提防的外人了。
若歡六月末的生日,滿二十四歲,杜瑞達難得的高興,命美齡幫扶着翠琳操辦了杜家小姐生平第一次的西式生日酒會,杜若歡作為當晚主角穿了長長逶迤身後的洋裝長裙,耳朵上也少見戴了兩隻珍珠耳環,在美齡陪伴下順盤旋樓梯走下,那些有心的未婚紳士們自然都將目光集中到這個在人群面前還有些膽怯的女孩身上,杜瑞達此舉別有目的,除了為若歡慶生,當然也暗含為若歡尋找合適人家的意味。
毓婉驚詫的是黎紹峰並不在人群中,不過這只是一瞬發現,很快大廳里的燈齊刷刷滅掉,眾人驚訝的唔了一聲,下幽暗的幾盞壁燈嵌在牆上紛紛亮起,散發夢幻般的幽暗光芒,廳外響起震耳欲聾的聲音,眾賓客涌到廳外紛紛翹首觀看,漫天擴散的禮花宛如一朵朵碩大的繁花將漆黑的天空映亮,而門口指揮這場驚喜的人正是黎紹峰,若歡昂首眺望眼前閃過的繽紛煙火興奮異常,黎紹峰走到若歡身後悄悄伸手蒙住她的眼睛,貼在她的耳後低聲道:“回頭。”
若歡回過頭,黎紹峰放開手,眼前繁花錦簇,從二樓飄飄洒洒揚下漫天綵帶,燈光驟亮,綵帶中加雜一條緞帶,上面用鮮花拼成了杜若歡小姐生日快樂的字樣,別說是從未見過如此浪漫景象的鄉下女子,就連毓婉也險些迷失在眼前的景象里。這般費力討好杜若歡全然沒有必要,對於質樸的她來說,你只需給一點點甜蜜,她就能回報更多,如此大費周章,除非他圖的不只是杜若歡的心。
在場賓朋的嘖嘖讚歎聲讓毓婉皺起眉頭,而杜若歡紅暈的臉頰更讓毓婉感覺不妙,黎紹峰這樣的人不會無緣無故愛上若歡,若歡遲早會被一廂情願傷害。
杜瑞達與毓婉所思所想相同,他斷然拒絕黎家派來的媒人,美齡在旁申辯,杜瑞達吸口煙冰冷開口:“允威只有這一個親妹妹,你問問允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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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威聽說黎紹峰要娶若歡也是本能拒絕,他並非為若歡考慮,而是想藉此由黎家得到些好處,他大費周章的將婚事一拖再拖,多次暗示黎紹峰若想娶若歡,需成全他手下的工廠。
黎紹峰坐在杜允威面前,杜允威狠狠吸了口煙:“你與若歡的婚事我必然是不反對的,但我總要得到些好處才不枉將妹妹送給你。”
黎紹峰面容陰柔,看似無害的笑容雙眼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深意:“我倒覺得你已經得到好處了。”
杜允威攤開手:“得到什麼,得到你做我妹夫?你我本就是親戚,親上加親我並不感興趣。”
知道杜允威並不如杜允唐聰明,黎紹峰所幸攤開了說:“據我姐姐說,大房雖然失勢了,但二少奶奶肚子還在,如果她一舉得男,大房很快就會翻身的,二房想要保住基業,倒不如和黎家合作,咱們親上加親,我的也是你的,你的也是我的,這樣才能擠掉大房一家。”
杜允威有些詫異,試探的問:“你與允唐是多年的交情,如何突然想出這種辦法?”
“他?他現在變心了,哪裏還顧得什麼交情?”黎紹峰冷冷的笑:“很快他就知道,誰才是真心對他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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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梅陪沈之沛聽完戲,又要幫他按摩,常年帶兵打仗,脫了外衣,脊背上都是各色傷疤,她拿了些藥膏用手心攤開,揉熱了按在沈之沛腰間,輕輕的揉,一點點向下,直到臀間,沈之沛心神一動當即摟過雪梅按在身下,啃咬她白膩的頸子。粗壯的手指掐在雪梅的胸脯上,用力的擰了擰:“少見你這樣聽話的,又想要什麼?”
雪梅木木笑了笑:“我哥哥喜歡了杜家的小姐。”
☆、風雨飄搖下
杜若歡喜歡毓婉,姑嫂兩人總是靜默坐在房內,即使幾個小時不說話,她也不覺得厭煩。毓婉喜歡閱讀,即將分娩的她喜歡靜靜的倚在床邊看書,偶爾會抿過一絲擋在耳邊的發,若歡則像個乖巧的孩子依偎在毓婉身邊,漫無目的的胡思亂想,她提出的問題,毓婉都會會心一笑,而後回答,時間久了,她常常會慣性去問毓婉,毓婉更像是她的朋友而不是嫂子。
毓婉將這種默契歸結為大約是因為年齡相仿的緣故,若歡對美齡則總是敬畏多些,貼近少些。因美齡時常喜歡指責她沒穿對適合的服裝,或是指責她又冷淡了黎紹峰的追求,再也有指責她不懂得貼近二房,而這些,在毓婉這裏不會。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喜歡不喜歡他,可近來他並不曾約我出去了,我才發現,大概是真的在意了他,不見總覺得有點空落落的。”杜若歡在這個令人窒息的家中,似乎只有毓婉一人能夠傾訴,毓婉尊重她,對她和黎紹峰的感情並不看好卻很少從中阻礙,她將毓婉當成姐姐,雖然毓婉實際年紀要小她半歲,卻總能對她做出最貼合的建議。
毓婉點點頭:若是你真心喜歡,父親也不會阻攔。只是你要想好,有些事並非表面上那麼簡單,你知道的,我們家的生意多半與黎家有些關聯,常有莫名損失。”毓婉小心提醒若歡,但話到一半還是咽回去許多。
若歡嘆口氣:“其實,我只想找個他愛我,我也愛他的人,家裏那些生意我原本就是不懂的,咱們和黎家的恩怨似乎也沒那麼多……”
毓婉聽得若歡解釋才明白,讓一個簡單的女子去糾結家族恩怨有多麼困難,既然她已經不再純凈如剛剛從京城歸來的佟毓婉,那也沒必要毀掉有幸保留單純的杜若歡。
若能一輩子就這樣糊塗下去,也是一種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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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兩日,若歡哭着跑進毓婉的房間,毓婉怕驚到肚子裏的孩子,掌心始終向下安撫腹部,斷斷續續也從若歡口中知道知道黎紹峰近來對她若近若離的態度,並已經坦言自己並沒有娶她的意思,但不會放棄追求。這樣模稜兩可的話着實讓單純的若歡難過,她不懂黎紹峰究竟在想什麼,可她又沒有別人可以傾訴,只能對二嫂訴苦,聽完若歡的胡思亂想,毓婉無可奈何的嘆息:“那你打算怎麼辦?”
若歡淚眼朦朧的抬起頭,望着毓婉:“二嫂,你能幫幫我么?”
所謂幫忙,是由毓婉去探黎紹峰的口風,探聽黎紹峰是否真的對若歡有意。
憑毓婉的身份根本沒有這個資格,即便真是想知道黎紹峰的意思,也該由他大姐,若歡的大嫂美齡去做,由毓婉去反而落得尷尬。可若歡柔弱得讓人無法拒絕她的可憐不已的請求,毓婉心中只能存有一絲僥倖,但願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在成全佳偶,而不是遺憾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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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租界在虹口,大片的住宅遵循了日本人生活習慣建造,大正路四處可見身穿和服的日本人笑逐顏開的出入,弓腰穿了木屐在路上一溜小跑,滑稽可笑。
毓婉曾經在青龍堂遭遇日本人伏擊,對他們總有忌憚,與這些異鄉人並不肯多接觸,裹緊了外套下車進入其中一家茶社,這件茶社裝飾質樸,入目一片青藍色的裝飾,顏色凝重使人壓抑,卻象徵著日本人堅韌隱忍的性格。上二樓左轉進入其中一間小室,侍者推開木門,黎紹峰已經在其中端然跪坐,對上他探究的目光,毓婉忽然又覺得自己確實並無資格來此與黎紹峰對話,只需一句話就能將她諷刺的無地自容。
“我以為,這事該由允唐來與我說。”他慢條斯理的將炭爐調旺,再以玉杵將茶餅研碎,玉杵與茶碗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驚得毓婉心頭一跳。確實,這本就是男人之間的對話,她來作甚。
“杜二少奶奶,你不覺得你已經得到了太多的他人所想么,為什麼還要插手管這件事?”黎紹峰將沸水注入碗中,茶末散開滲出濃濃的綠,上綴浮起路白色餑花,他伸手將這杯茶託了慢慢站起身:“難道,你想憑此在杜家取得全家感激么?”
毓婉淡淡說:“若歡喜歡將所有的事與我說,我只是在幫她。”
“我記得杜老爺並不喜歡若歡與我交往,若你幫她,豈不是與杜家為敵,你會這麼傻?”黎紹峰將茶盞送至毓婉面前,他的目光令毓婉有些剎那恍惚,彷彿她才是黎紹峰真正的敵人,他陰柔的笑容使得她有些慌亂,隱約又想先前的那些猜測,他其實並不是真的喜歡毓婉,他是……
黎紹峰陡然向毓婉伸出手,她驚得向後退,連忙捂住自己的肚子,黎紹峰手指穿過她的頸窩,將背後的木門關起,見她撫胸驚訝他嘴角帶了一絲冷笑:“放心,我沒想對你做什麼。現在無論我對你做什麼,允唐都不會原諒我。“
他的笑讓人毛骨悚然,毓婉半晌才回過神來說:“其實若歡是怎樣的女孩子,你我都知道,如果你真想針對杜家,不,或者是某個人,希望你能放過她,或者騙她一輩子。”
黎紹峰似笑非笑的注視毓婉:“我以為你是多麼的好,能讓允唐連紅羽都忘了,原來也是為了一己之私,我騙杜若歡一輩子,好讓你從中漁翁得利?”
“那你打算怎麼辦?”毓婉下意識防護好自身。
黎紹峰將茶送到毓婉唇邊,笑道:“我準備娶她,得到我應得的后,再拋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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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在夜裏寫些一天奔忙后的感受,今天確實有些累了寫不出字來,我合上筆記本走出賓館想要尋些東西填飽肚子,初到異地飲食有些不慣,可我總想嘗試一些老上海保留下來的傳統小吃。
佟老太太說,她那時最喜歡城隍廟的小吃,其中以酒釀圓子最為出名,對於出生長大都在東北不曾見過多少精緻小吃的我來說,單這個名字已經讓我心儀了。
閃耀的霓虹燈妝點了整個城市,將奢華的面孔留給了外國友人,我只想去城隍廟,看看能不能遇見那個傳說中的酒釀圓子。
已經臨近午夜,城隍廟還有一些店家營業,在小吃街街尾找個店面坐下來,點了酒釀圓子,沒幾分鐘端上來,果然很香,有些甜甜的酒氣,正抬手想要大快朵頤,忽聽得老闆說:“進來,進來。”
這個時間,小吃街上的行人不多,來吃飯的客人更少,我抬起頭,來人推門剎那,門外的霓虹燈光一下子跟了進來,五顏六色的燈光圍身黑色長長的硬挺風衣,襯得修長身影分外高大夢幻,我想,他應該不是上海人。
“來一碗酒釀圓子。”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