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盧克的嬸嬸貝魯,從一個冷凍過的容器里把一種藍色液體灌注到一個大罐中。嗡嗡的交談聲從她身後的餐廳里不斷地傳到廚房裏來。
她哀嘆了一聲。她大夫和盧克之間在飯桌上的爭論一天比一天激烈起來,那孩子不甘寂寞的性格使他越來越不愛干農活了,而這種趨勢正是道地的莊稼漢歐文所深懲痛絕的。
貝魯把容器放回冰箱裏,把大罐放在托盤上,匆忙回到餐廳。貝魯並不是一個聰明出眾的女人,但是她本能地意識到她在這個家庭中的重要地位,就象原子反應堆中的緩衝棒。只要她在場,歐文和盧克之間只不過不斷產生出大量的熱而已;但如果她離得太久,這兩人就會象反應堆過熱爆炸一樣——崩啦!
她匆匆走進餐廳。由於每個盤底都有聚能保溫器,桌上的飯菜依然是熱氣騰騰的。歐文和盧克見她進來,連忙放低了聲音,以便顯得文明些,同時也轉換了話題。貝魯假裝沒有覺察到這種變化。
“歐文叔叔,我想阿圖可能是加哇偷來的。”盧克說。似乎他們一直在談論着這個話題。
他叔叔取過午奶罐,一邊嚼着滿嘴的食物,一邊含糊不清地答話,“那些加哇是有一種順手牽羊、占點小便宜的脾性。但是,盧克你要記住,他們是連自己的影子都怕的膽小鬼,真要明目張胆地偷竊,他們不會考慮被追捕和受懲罰的後果。按理說,他們是沒有幹這種事的膽量的。你怎麼會認為那個機械人是他們偷來的呢?”
“理由之一是它還相當新,不可能是被主人當廢物扔掉的。它放出了一個全息圖象記錄,那時我正在給它洗——”盧克突然發現自己失言,企圖掩蓋自己的慌亂恐懼,立即改口說,“不過那並不重要。我之所以懷疑他是加哇偷來的,是因為他自稱是一個叫做歐比—旺-克諾比的人的財產。”
不知是食品里,還是牛奶里有什麼東西使得盧克的叔父作嘔起來,不過這也可能是一種厭惡的表情。歐文常以此來表示他對那怪人的看法。不管怎樣,他繼續吃着,不再理睬他侄子。
盧克裝着完全沒有注意到他叔叔對那個怪入所流露的厭惡的表情。“我想,”他毅然決然地繼續說,“它可能是指老貝恩吧?名字不同,但姓是一樣的。”
盧克看到他叔叔仍然默不作聲,於是乾脆單刀直入地問:“你知道他是說的誰嗎?歐文叔叔。”
出乎意料,歐文叔叔並沒有生氣,而是露出不安的神色。他避開盧克的目光,含糊其詞他說;“一個微不足道的人物,一個已經過時的名字。”他在坐位上不安地扭動着,又說。“一個只能給人惹亂子的名字。”
盧克不顧這些含蓄的警告,繼續追問道:“那麼,這是老貝恩的一個親戚了?我還不知道他有親屬。”
“你聽着,別再和那個老巫師打交道!”他叔叔發火了,笨拙地用威嚇代替了說理。
“歐文……”貝魯嬸趕緊溫和地插話調解。但是這個高大粗壯的莊稼漢嚴厲地打斷了她的話。
“這不是小事,貝魯,”他又將注意力轉到侄子身上。“我以前對你講過這個克諾比,他是個古怪的老頭,是個惹事生非的危險傢伙。誰和他打交道都得倒霉。”
貝魯懇求的目光使歐文冷靜了一點。“那機械人和他毫無關係,也不可能有關係。”他半自言自語他說,”錄象——哼!”隨又命令說,“這樣吧,你明天給我把阿圖帶到安克赫德鎮,把它的存儲器清除乾淨。”
他輕蔑地用鼻子哼了兩聲,彎下腰來決心繼續進餐。“這場愚蠢的對話就此結束了。我不管那機器說它是什麼地方來德,我付現錢買了它,它就屬於我們了。”
“但如果它真的是人家的,那怎麼辦呢?”盧克疑惑地問,“如果這個歐比—旺來找他的機械人,該怎麼說呢?”
往事湧上歐文的心頭,他那滿是皺紋的臉上掠過一種尷尬的表情。“不會的,我想那個人已經不在了。他和你父親差不多同時死去的。”他向嘴裏滿滿地塞進一大口熱氣騰騰的食物。“好了,不要再提了。”
“那麼說,他是真有其人了。”盧克盯着他的菜盤低聲說,接着,他緩緩地補問了一句:“他認識我父親嗎?”
“我已經說了,不要再提這些事了!”歐文嚴厲他說,“至於那兩個機械人,你的任務是把它們修整好,為明天工作做好準備。其它事不用你操心。記住,我們是拿最後的積蓄買下這兩個機械人的。要不是離收穫季節這麼近,我是不會買它們的”他對着侄子揮了一下湯匙,說,“明天早晨你安排他們和灌溉機器一起到南壟幹活。”
“你知道,”盧克若有所思地回答說,“我想這些機械人會幹得很出色的。其實,我——”他猶豫了一下,偷偷瞥了他叔叔一眼。“我剛才在想咱們之間的關於我再留一個季節的協定。”
他叔叔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於是盧克壯起膽子接著說,免得自己在遲疑之間又膽怯起來。“如果這些新機械人工作得好,我想申請明年去專科學院學習。”
歐文雙眉緊鎖,竭力想用吃飯來俺飾自己內心的不悅。“你是說你想申請在明年——收穫季節之後去上學?”
“你現在手頭的機械人綽綽有餘了,而且都不錯,都能用很長時間。”
“機械人,不錯,”叔叔同意道,“但是機械人不能代替人,盧克。這點你是知道的。收穫期是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不過是在這個季節之後再留一個季節而已。”他看着別處,怒氣消失了。
盧克撥弄着自己盤內的食物,不吃,也不說話。
“聽着,”他叔叔對他說,“我們頭一次找到了一個真正發財的機會。我們將賺一筆大錢,足夠我下一次雇傭一些幫手——不是機械人,而是人!到那時候,你就可以到專科學院去了。”他不習慣懇求別人,說話時竭力搜索着適當的字眼。“我需要你留在這裏,盧克。你是明白的,對吧?”
“那又是一年,”盧克悶悶不樂地表示反對,“那又是一年。”
這樣的語言遊戲不知重複了多少次,結果都是一樣。
歐文又一次確信盧克已被他說服了。他聳聳肩,沒有理會盧克的牢騷話,說:“一年時間不知不覺就會過去的。”
突然,盧克站起身來,把他那幾乎沒動過的食盆推到一邊,說:“去年比格斯走的時候,你也是這麼說的。“他轉過身,半跑着離開了餐廳。
“盧克,你上哪幾去?”他的嬸嬸焦急地在後面大聲喊。
盧克的回答陰沉而飽含抱怨:“好像我沒地方可去似的。”然後,為了照顧嬸嬸的情感,盧克又補了一句,“我得把那兩個機械人清洗完,好讓他們明天幹活。”
盧克離開后,餐廳里一片寂靜。夫妻倆機械地埋頭吃着飯。貝魯嬸把食物在盤子裏撥着轉圈兒。她終於停下手,抬頭望着丈夫誠懇他說:“歐文,你不能總是把他留在這裏。他的朋友大多數已經走了,都是和他一起長大的人。專科學院對他是非常有吸引力的。”
他丈夫無精打采地回答說:“我打算明年讓他去,我已經答應了。明年或是後年我們就會有足夠的錢了。”
“盧克生就不是個庄稼人,歐文。”她堅定地接著說,“他也永遠成不了一個庄稼人,不管你怎樣使勁訓練他。”她緩緩地搖了搖頭,說,“他太像他父親了。”
在這個傍晚,歐文-拉爾斯第一次顯得愁緒滿懷,憂心忡忡。他凝神地注視着盧克離開的那個走廊,喃喃低語道:“那正是我所擔心的事情呀!”
盧克跑到屋頂,仁立在沙層上眺望日落景色。只見塔圖因的兩個太陽依次徐徐地沉沒到遠遠的沙丘後面。在落日餘暉的染映下,沙地呈現出一片金色、赤褐色和火焰般的紅黃色。片刻之後,漸漸深沉的暮色就會使這些明麗的色彩沉入夢鄉,待到翌日再重展異彩。不久的將來,這片沙漠將破天荒第一次種滿莊稼,昔日的荒野將會變成一片生意昂然的綠洲。
想到這裏,盧克心頭本應湧上美好憧憬的激情,本應像他的叔叔每次描繪即將來臨的豐收景象時那樣振奮得滿臉通紅。但是,相反,他感到的只是一種巨大的淡漠和空虛;甚至連生平第一次能發大財的機會也沒能使他動心。在安克赫德,乃至在塔圖因上的任何地方,錢有什麼用?
他越來越強烈地嚮往着人生的事業。這種嚮往使他日益坐立不安。象他這樣的年輕人,這並不是一種異常的情緒,只不過是他的這種情緒比他的任何一個朋友都強烈得多。至於為什麼如此。盧克自己也不明白。
夜晚的寒氣俏悄地在沙漠表面升起,順着盧克的腿爬上來,使他頗感寒意。他拍掉褲子上的沙子,叢屋頂下來,走進車庫。或許修整修整機械人,會使他的悵惘情緒在內心埋藏得更深些。他很快地環視了一下整個房間。發現一點動靜也沒有,兩個新機械人都不在。盧克微微皺着眉頭,從掛帶上取下一個小控制盒,掀動一對裝在塑料板上的開關。
盒子裏發出一種輕微的嗡嗡聲。呼喚器立即引出了兩個機械人中的高個兒——斯銳匹歐。事實上,他是驚叫着從“天空跳蟲”後面跳出來的。
盧克朝斯銳匹歐走去,毫不掩飾他的疑惑。“你為什麼要藏在那後面?”
斯銳匹歐蹣跚地繞過“天空跳蟲”機首,他的姿態就像一個絕望的人一樣。盧克這才想到,儘管他打開了呼喚器:可阿圖仍不見蹤影。
為什麼他失蹤了呢?斯銳匹歐不等詢問就滔滔不絕地解釋起來:“這不能怪我,”機械人歇斯底里地哀求說,“請你別把我的電路關掉。我叫他別走,但他有毛病,他一定是功能失靈了,不知是什麼東西使他的邏輯電路統統紊亂了,他喋喋不休地說有個什麼使命,先生。我以前從來沒有聽說過一個機械人患有大狂想病的。雖然阿圖是個簡單的機械人,但他也是按思維理論製造成的。這類狂想症按理是不該發生的。”
“你的意思是……”盧克驚訝得目瞪口呆。
“是的,先生……他走了。”
“是我自己取下他的防逃器的。”盧克緩緩地喃喃自語。叔叔的面孔早已浮現在眼前。他說過,他是用最後的積蓄買下這兩個機械人的。
盧克快步如飛地向豐庫外跑去,他要弄明白阿圖為什麼會失去控制。斯銳匹歐緊緊地尾隨着他。
在莊園附近的最高的一座小山上,盧克俯瞰着周圍整個沙漠。他拿出珍愛的宏觀望遠鏡,向著很快黑下來的地平線來回搜尋,希望能在天邊發現一個金屬制的三條腿的、電腦出了毛病的矮個兒機械人。斯銳匹歐在沙中掙扎,跑到盧克身旁。“那個阿圖一直盡惹亂子,”他呻吟着說,“這個‘天體機械’機械人變得太玩世不恭了,有的時候甚至連我都不能理解。”
盧克終於放下瞭望遠鏡,無可奈何他說:“嗯,哪兒也找不到他。”他狂怒地朝地面踢了一腳,說:“真該死,我怎麼這麼傻!上了他的當,給他把防逃器卸了下來。歐文叔叔會把我殺死的。”
加哇的影子在斯銳匹歐的腦子裏浮動。他希望能挽救近乎絕望的局勢,便鼓起勇氣對盧克說:“請您原諒,先生。不過,難道我們不能去追趕他嗎?”
盧克轉過身,認真地察看着向他們逼來的沉沉夜色,說:“夜裏不行,周圍儘是‘襲擊者’,太危險了。我不太擔心加哇,但是沙民……不,夜裏不行。我們得等到天亮再去追他。”有人從地下的宅第朝上喊道:“盧克——盧克!你那兩個機械人修整好了嗎?天黑了,我要把動力關上了。”
“好吧!”盧克應着,沒有正面回答問題。“我馬上就下來,歐文叔叔!”盧克轉過身來,向著消失在黑暗中的地平線看了最後一眼,“好傢夥,我是註定要倒霉了,”他抱怨說,“這個小小的機械人會給我添不少麻煩。”
“啊,他就是會惹亂子,先生,”斯銳匹歐強裝笑臉地附和說。盧克惱怒地瞪了他一眼。然後,他們轉過身來一起走下屋頂,回車庫去了。
“盧克——盧克!”歐文朝兩邊瞥了一眼,一邊揉着惺忪的雙眼,一邊搖着頭,把頸部肌肉放鬆。“這個時候,那孩子能到哪裏去呢?”由於沒有人回答,他疑惑不解地大聲喊起來。宅第里沒有一點動靜;而且他剛才也到頂上去檢查過了。
“盧克!”他又喊了一聲,“盧克!盧克!盧克……”那名字的聲音像捉弄人似的從住宅的牆壁向他反射回來。他氣沖沖轉過身,大步走進廚房。貝魯正在廚房裏準備早點。
“今天早晨你見到過盧克沒有?”他盡量柔和地問道。
她膘了他一眼,又埋頭做她的飯了。“見到了。他說他今天早晨在去南壟之前還有點事要做。因此,他很早就出去了。”
“在吃早飯之前?”歐文擔憂地皺着眉問,“他一般不這樣的。他是帶着新機械人一道走的嗎?”
“是的。我敢肯定,我至少看見了一個機械人跟着他去了。”
“好吧。”歐文沉思着,心情不快,但又實在沒什麼好抱怨的。“他最好能在中午之前把南壟上的那些蒸氣發生器修好。否則,有他的苦頭吃。”
一個被光滑的白色金屬罩遮蓋着的面孔從半埋在沙中的救生船里慢慢探出來。這救生船現在已成為一個比鄰近沙丘稍高一些的沙丘脊骨了。
“什麼也沒有,”這個搜查的士兵用一種疲乏但又清楚的聲音對他的幾個同伴說,“沒有磁帶,也沒有人乘坐過的跡象。”
聽到救生船里沒有人,那些如臨大敵、全身披掛的帝國士兵鬆了口氣,把高效手槍放下了,一個士兵回過頭來對站在稍遠處的軍官說:“它肯定是從叛船彈射出來的救生船,但是裏面什麼也沒有。”
“可是它能完整無損地降落,”那軍官低聲地自言自語道,“它本來是能自動降落的。但是,它如果真是控制失靈而彈出的,那麼自動降落電路就不會是接通的。”這裏確實有些東西講不通。
“我找到了為什麼船上既沒有東西也沒有人的原因,長官。”一個跪在沙上的士兵宣稱。
軍官急忙轉身,大步走到這個士兵跟前。這個士兵拿起一個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的金屬片給軍官看。
那軍官朝着金屬碎片迅速瞥了一眼,說:“機械人的金屬片。”那軍官和士兵意味深長地交換了一下眼色,然後兩人不約而同地將視線轉向北方那高高的方山。
嗡嗡作響的斥力機托着陸上飛車在塔圖因微微起伏的荒野上滑過,車下激起一片沙霧。飛車偶爾遇到一些坑窪或小丘,就輕輕顫動起來。等駕駛員根據地形變化作出調整之後,它又平穩地繼續向前滑行了。
盧克斜靠着座椅,盡情地享受着偶得的暢快,讓斯銳匹歐嫻熟地駕駛着強功率陸上飛車,繞過沙丘和露出地面的岩石向前駛去。“對一個機械人來說,你的駕駛技術是夠不錯的了。”盧克讚揚說。
“謝謝你,先生。”斯銳匹歐感激地回答,眼睛一直緊盯着飛車的前方。“當初我說我的名兒含有‘通用性’的意思,並沒有騙你叔叔。事實上,我有時被派到連我的設計師都會驚異的環境裏去執行意想不到的任務。”
什麼東西在他們後面“砰”地響了一聲,接着又是一聲。
盧克皺起盾頭,趕緊打開座艙罩。他在馬達罩里掏了一會兒,金屬的“砰砰”聲就沒有了。
“怎麼樣?”他朝前喊了一聲。
斯銳匹歐打了個手勢,表示對盧克的修理感到滿意。盧克回到座艙,重新將頭上的座艙蓋關上。他不聲不響地把被風吹亂的遮眼的頭髮向後理了理,注意力又轉向前面那乾燥的沙漠。
“老貝恩-克諾比大概是住在這個方何,雖然誰也不知道他的確切住址。我看阿圖怎麼也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跑這麼遠。”盧克的表情陰鬱頹喪。“一定是他躺在沙丘的什麼地方,我們沒有發現。歐文叔叔一定在奇怪為什麼到現在還不從南壟給他打個電話。”
斯銳匹歐考慮了一下,鼓起勇氣說,“如果你告訴他這是我的錯,這對你有幫助嗎?”
聽到這個建議,盧克的面容頓時明朗起未,說:“那自然……他現在雙倍地需要你。也許他會把你的電路關閉一兩天,或者將你的存儲清除一部分。”
關掉電路?清除存儲器?斯銳匹歐趕緊補充說:“不過仔細一想,先生,如果你當初不拿掉他的防逃器,他是不會失蹤的。”
但是此時此刻,盧克心頭有件更重要的事,使他顧不上爭論小機械人失蹤到底是誰的責任。“等一等,”他對斯銳匹歐命令道。這時,他的目光緊緊盯着儀錶盤。“探測掃描器指示出前方有個靜止的物體,距離太遠,還分辨不出它的形狀。但如果從大小來判斷,它可能就是咱們丟失了的機械人。全速向它衝去!”
斯銳匹歐接通加速器,陸上飛車猛然向前疾駛。但是飛車上的乘客絲毫沒有覺察到,在飛車增速的當兒,有兩雙眼睛監視着他們。
這兩雙眼睛既不是肉眼,又不是完全的機械眼。誰也不清楚,因為誰也沒有對“塔斯肯襲擊者”作過精細的研究。塔圖因邊遠地區的農民把“塔斯肯襲擊者”非正式地稱作“沙民”。
這些塔斯肯是不允許別人仔細研究他們的,他們用粗暴而有效的方法使那些潛在的觀察者畏縮不前。有少數研究異類的學者認為他們一定和加哇有血緣關係,更有幾位學者提出這樣的假設:加哇實際是從沙民發展成熟而來的。但是大多數治學嚴謹的科學家對這一理論持懷疑態度。
加哇和沙民都喜歡穿緊身衣服來遮擋塔圖因雙倍份量的太陽輻射,但除此之外就再沒有任何相似之處了。沙民不穿加哇那種編織得又重又厚的斗篷,而是象木乃伊似的用長而又長的包布、繃帶和碎布條將自己緊裹起來。
加哇什麼都怕,塔斯肯恰恰相反,幾乎什麼也不懼怕。塔斯肯,或者說沙民比較高大強壯,而且放肆得多。值得塔圖因人類居民慶幸的是:沙民的數量不多,而且自願在塔圖因的一些最荒諒的地區過游牧生活。所以,人類和塔斯肯之間的接觸並不頻繁。他們每年殘害的人類數目不多。由於人類也殺死了一些塔斯肯,而且並不總是罪該處死的,因此在任何一方都不能佔上風的情況下,兩者之間出現了一種僵持的和平。
此刻,這兩個塔斯肯中有一個感到這種不穩定的僵持局面暫時變得對他有利了,他要充分利用這個時機。正當他朝着陸上飛車舉槍欲射時,他的同伴猛地抓住槍,壓下槍口,沒讓開火。兩人用一種大部分是輔音的語言激烈地爭吵起來,任憑陸上飛車疾馳而過。
既非因為陸上飛車駛出了射程之外,也不是因為第二個塔斯肯說服了他的同伴,不知什麼原因,他們停止了爭吵,急急忙忙順着山脊往下走。在山脊之下,兩隻已恩撒看到主人走近了,就噴着鼻息動彈起來。這兩隻巴恩撒和小恐龍一般大小,長着一對明亮的眼睛,渾身有濃密的軟毛。兩個沙民走到它們跟前,踩着它們的膝蓋爬到背上時,它們不安地嘶嘶叫着。
沙民踢了巴恩撒一腳,巴恩撒站立起來。在焦急而又兇殘的驅使者的鞭策下,這兩個長着角的龐大動物以緩慢而又巨大的步伐踩着崎嶇的山石向下走去。
“那是他,沒錯兒!”當那小小的有三條腿的形影映入眼帘時,盧克喜怒交織地叫道。陸上飛車傾斜搖擺着,駛到一個巨大的山石峽谷的谷底停下來。盧克從座椅後面取出槍,背在肩膀上,命令道:”迂迴到他前面去,斯銳匹歐!”
“遵命,先生。”
阿圖顯然已發現了他們,但是並沒有做出逃跑的反應。因為無論如何他是跑不過陸上飛車的。阿圖剛一發現他們,就泰然地停住了腳步。飛車轉了個弧圈,斯銳匹歐猛地停住車,在那小機械人的右手邊揚起了一團低低的沙塵。飛車發動機的轟鳴漸漸變成了低低的空轉嗡嗡聲,最後嘆息一聲,就完全停下來了。
盧克把山谷仔細打量一番后,領着他的同伴下到滿是礫石的地面,走到阿圖跟前,厲聲問:“你到底想上哪兒去?”
阿圖抱歉地發出一陣微弱的噓噓聲。但是,這個不服管束的流竄犯說話不多,大部分時間都是斯銳匹歐在粗魯地責罵著。
“你面前的盧克老爺現在是你的合法主人,阿圖,你怎麼能隨隨便便地離開他呢?現在他找到了你,咱們以後就不要提歐比—旺-克諾比之類的莫名其妙的話了。我真不知你是從哪兒聽來的——還有那離奇的全息圖象。”
阿圖發出一串表示異議的嘟嘟聲,,但斯銳匹歐是如此憤慨,根本不允許阿圖辯解。“不要對我講你那什麼‘使命’了。真荒唐!算你幸運,盧克老爺沒有就在這裏把你炸成齏粉。”
“不大可能那樣做喲,”盧克承認,有點被斯銳匹歐有意無意的說情所感動,“咱們走吧,已經挺晚了。”他看了看在急速上升的兩個太陽,又說:“我只希望能在歐文叔叔認真發脾氣之前趕回去。”斯銳匹歐顯然不想讓阿圖這麼輕易地解脫,向盧克建議說:“如果你不嫌我冒昧的話,我覺得你應該把這個小流竄犯的電路關掉,直到你把他安全地帶回車庫為止。”
“不,他不會再想幹什麼了,”盧克嚴厲地盯着這個發出輕輕嘟嘟聲的機械人,“我希望他已經吸取了教訓,現在不需要——”、
突然,阿圖騰空跳起來。對於他這樣的短粗的三條腿、彈力微弱的機械人來說,這很不平常。他旋轉着圓桶般的身驅,發出一陣由噓噓聲、嗚嗚聲和電子驚嘆聲組成的狂亂交響樂。
這一切並沒有引起盧克的警覺。他厭倦地問道:“怎麼回事?他現在又出什麼問題了?”他開始注意到斯銳匹歐的耐性快到極限了;他自己對這個昏頭昏腦的機械人也差不多忍受不住了。
無疑,阿圖只是偶然地獲得了那位姑娘的全息圖象,而且利用這圖象哄騙他把防逃器卸了下來。也許,斯銳匹歐的看法是對的。不過,盧克相信,只要把電路和邏輯單元修整好,阿圖仍可成為一個使起來得心應手的農業機械人的。只是……如果事情就是這樣,斯銳匹歐為什麼這麼焦急不安地東張西望呢?
“哎呀,先生!阿圖說有幾個奇怪的東西從東南面向我們逼近。”
這可能是阿圖的又一個花招,企圖轉移他們的視線。但盧克不能冒險,他趕緊從肩上取下槍,打開了能量電池。他順着指示的方向朝天際仔細察看,可什麼也沒看見。不過,沙民都是隱身專家……
盧克突然意識到陸上飛車這一早晨跑了很長路程,載着他們到一個多麼偏僻遙遠的地方。“我還從來沒有離開農場朝這個方向走這麼遠。”他告訴斯銳匹歐,“這裏常有一些怪獸出沒,並不是每種怪物都已經分清了它們的類別。所以,在沒有把握時,最好把它們都當作危險類對待。當然,如果來的東西真是誰也沒有見過的……”他的好奇心慫恿着他,而且,這一切還可能只是阿圖-迪圖的又一詭計。“咱們看看去。”他下定了決心。
盧克領着斯銳匹歐警惕地朝附近一個高高的沙丘移動。他緊握着槍,隨時準備射擊,同時,還小心地不讓阿圖離開他的視野。
一到丘頂,他立即俯卧下來,放下槍,取出宏觀望遠鏡。山丘下,又是一條峽谷展現在他們眼前,峽谷對面是一片色采班駁的風化石壁。他透過望遠鏡向著谷底緩緩地朝前搜索。突然,他的視線停在兩隻拴着的巨獸身上,那是巴恩撤——而且沒有騎者!
“你剛才說什麼來着,先生?”斯銳匹歐費盡氣力趕了上來,在盧克身後喘息着問道。他的走動機構的設計不適合於這樣的野外攀爬。
“巴恩撒,沒錯兒,”盧克回頭低聲說。由於一時緊張,他沒想到斯銳匹歐可能並不知道巴恩撤和熊貓的區別。
他回過頭去繼續用望遠鏡察看,將焦距略略調整了一下。“等等……是沙民,沒錯,我看見一個了。”
突然,他的視線被一個黑色的東西擋住了。一時間,他還以為是塊岩石滑到他的眼前。他生氣地放下望遠鏡,伸手想把石頭推開。他的手卻碰到了一個象軟金屬一樣的東西。
這是一條裹着繃帶的腿,粗細相當於盧克的兩條腿加起來。盧克猛然一驚,抬頭向上……向上看去,那個高聳在他面前怒目俯視着他的身影不是加哇。它好像是從沙里突然冒出床的。
斯銳匹歐驚恐地向後退了一步,卻踩了個空,陀螺儀發出抗議般的響聲,高個子機械人翻着筋斗跌下了沙丘。盧克一動也不動。從身後傳來了斯銳匹歐摔下陡坡時發出的砰砰聲和嘎嘎聲,這聲音越來越弱。
雙方對峙了一陣之後,塔斯肯發出一陣可怕的既喜且怒的咕嚕聲,舉起沉重的雙刃利斧就往下砍。斧子本會將盧克的頭顱一劈兩半,但盧克本能地將槍向上一擋,把斧頭撥偏。但是,在用運貨飛船殼板改制而成的巨斧的撞擊下,盧克的槍管被震碎,槍內的精細部件變成了金屬碎屑。
盧克急忙向後爬,但是一個陡峭的山坡擋住了他的去路。“襲擊者”慢慢地向他走過來,把武器高高舉過破布纏裹的頭,發出一陣可怕的咯咯笑聲。這笑聲由於通過網狀濾沙器時發生了畸變,因而格外令人毛骨悚然。
盧克竭力想按生存訓練中所受的指導客觀地分析自己的處境。眼下的麻煩是他口乾手顫,恐懼使他全身癱軟,動彈不得。他身前是“襲擊者”,身後是有致命危險的陡坡。在這種令人絕望的處境中,他的腦子停止了思索,作出了最不痛苦的反應——他昏厥過去了。
“襲擊者”們都沒有注意到阿圖-迪圖擠到了陸上飛車附近一片岩石的凹處藏了起來。一個塔斯肯搬動着盧克癱軟的身軀,將這個失去知覺的青年扔到飛車旁邊的一個石堆上,立即加入他的同夥,爭先恐後地擠進敞開的飛車裏去。
他們將車內的物資和備用部件四處亂扔。幾個塔斯肯因為一份珍貴的戰利品而爭鬥起來。這才使他們的劫掠暫停片刻。
突然,那些塔斯肯停止了爭奪,以驚人的速度溶化到周圍的沙漠景物之中,隱蔽起來,驚恐地向四處張望。
一股微風在峽谷里口盪。從西邊遠處傳來一陣嚎叫聲,在峽壁表面飛着一隻嗡鳴的雄蜂,它落在一片丑怪的鱗石上,緊張地上下爬動。
沙民又遲疑了片刻。突然,他們一邊驚恐地叫喊着,一邊狂奔着逃離那惹人注目的陸上飛車。
接着又傳來了一聲顫抖的嚎叫,比上次更近了。此時,那些沙民跟等候着的巴恩撒還有一段距離。巴恩撒同樣緊張地哞哞叫,用力地曳着系在身上的繩予。
儘管阿圖並不明白這嚎叫的含義,但他仍然拚命地朝一個幾乎可以說是岩洞的石縫裏擠。隆隆的嚎叫聲更近了。從沙民的反應判斷,發出這嚎叫聲的一定是一種可怕得超出想像的怪物,一個兇殺成性的怪物。而且,它也許並不具備分辨可食的有機物和不可食的機器的能力。
塔斯肯們幾分鐘前瓜分陸上飛車的地方一片寂靜,連他們逃走時揚起的沙塵也消散了。阿圖-迪圖關上了所有的輔助性電路,以便盡量減少響聲和燈光。這時,漸漸可以聽到一種越來越近的悉簌聲。一個怪物出現在附近的一個沙丘丘頂上,朝着陸上飛車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