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善宇愉快地笑了笑,回答說:
“青森車站前面的青森大飯店。本來我也想住在這裏,不過說是沒有空房了。”
“好的,我知道了,路上小心。”
瑞英似乎對答案並不關心,道別之後,就輕輕地推開房門,走了進去。一直到瑞英消失在門裏,善宇還站在原地沒有離開,默默地望着她的房門。他的心裏很不痛快,因為每次和成俊在一起的時候,瑞英的樣子都會變得很奇怪。善宇嘆了口氣,轉身離開了椿館。
來到停車場,這麼一會兒時間,地上已經積了5厘米的雪。
走進房間,由京正趴在枱燈下,專心地看着什麼。我放下包,脫掉外套掛在衣架上,然後拿着要換的衣服,走進了浴室。從我進門,由京一直都沒有看我,眼睛專着地盯在手裏的書上,好像在跟誰生氣。也是,明明說好在車裏等,結果就突然不見了,到現在才回來,如果換成是我,肯定也會不高興。
我沒有往浴缸里放水,只是沖了個淋浴,然後就走出來。由京已經合上了書,蓋好被子,閉上眼睛。我擦乾頭髮上的水珠,也鑽進了被子,快睡着的時候,由京突然說:
“你見到張室長了吧?他好像很擔心你。”
“見到了。”
我有些迷糊地回答。
“剛才……我看到你和李成俊君一起從車裏下來。可能,還會有別的人也看見了。”
由京的聲音有些含糊。
“是嗎。”
“組長!那些傳聞都是真的嗎?”
雖然聽到了她的詢問,可是我已經漸漸地沉入了夢鄉。
“組長很漂亮。可是,我覺得那個男人並不是喜歡你這一點。那個男人的身邊……有很多漂亮女人。而組長你,不光是漂亮,你很冷靜,而且也溫柔,很多男人都會被你吸引。但是,我不知道我說得對不對,你雖然表面看很堅強,可內心其實非常脆弱。”
由京喃喃自語地說,不知算是稱讚還是別的。我似聽非聽,可是,她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呢?她想說的也許是我的雙重性,而這種雙重性正是我致命的弱點……在車裏與成俊的吻,依然甜蜜地環繞在我的腦子裏,即使進入了夢鄉,我的身體依然無法平靜。
自從磐城山的拍攝開始以後,我和由京也開始忙起來。因為選擇的拍攝地點都是避開滑雪場和溫泉,沒什麼遊人的地方,所以上山的路都非常危險。路上鋪滿積雪,兩邊還長滿灌木。好在對於佈景的效果,郭京和朴景秀都很滿意。
我們先立好鐵制的框架,然後用MDF纖維板製作出牆壁,然後還要在纖維板上粘貼具有清冷感覺的楓樹花紋的PVC薄膜,粘貼的過程非常麻煩,最終的目的是要在深山裏再現出一個政府機關下屬的醫院的樣子。而現在,成俊和洪彩妍正在這個佈景里進行拍攝。
30多個我方的工作人員,還有20多個當地的工作人員,一起包圍着這兩個演員。目前的氣溫是零下0.8度,並不是特別冷,不過,只穿了一件灰色薄T恤和一件皮夾克的成俊,在佈景里跑來跑去,還是一副很冷的樣子。
午飯的時候,從山下送上來六十多個飯盒。所有的人這時候都已經又冷又餓,我也和武雄他們還有由京一起,狼吞虎咽地吃起來。在我到副導演和其他工作人員聚集的那裏去拿水的時候,聽到身後傳來三四個女人聊天的聲音。
“他和洪彩妍從去年就開始傳緋聞了,早就不是新聞了。”
“聽說李成俊還帶洪彩妍去酒店開房呢。”
“沒想到,這次他們倆還會一起拍電影?不知道會不會又有什麼新料。”
“反正對洪彩妍來說只有好處,正好可以增加曝光率。李成俊可不是一般人物啊!超級大明星!財團繼承人!這樣的男人,哪個女人都會使勁兒往上貼的。對不對?”
“你們聽說了嗎?他現在好像正跟美術組那個叫朱瑞英的組長有些問題。”
說出我的名字以後,她們的討論好像更熱烈了一些。我本來不想繼續聽下去,可腳下卻像灌了鉛一樣。
“只要是個漂亮女人,他都不會放過。”
“當然了,男人都是一個樣。”
“真可惜,我為什麼長得不漂亮。要是他也能注意我就好了。”
她們中爆發出一陣笑聲,而我的心情,已經糟到了極點。
回到椿館的時候,已經是午夜了。來到青森已經有一周的時間,可是才完成了五分之一的拍攝任務,很多事情不太順利,雖然這也屬於正常的情況,可是我的體力已經快支撐不住了。雖然休息了幾年,而且堅持跑步,可身體狀況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好……於是,剩下的工作變得讓人非常擔心。雖然已經過了午夜,不過,旅館特別為我們準備了夜宵,大家都聚集在餐廳里,準備吃完了再去睡,男人們還燙了清酒。
美術組和錄音組坐在一起,郭京和照明、攝影組以及和演員們圍坐着一張最大的桌子。可我卻沒有看到成俊的身影。朴景秀為我倒了一杯酒,然後就去和其他工作人員碰杯,閑談。
“李成俊呢?”
有一個人先問。
“剛才一結束拍攝,他就和洪彩妍一起開車走了……”
“你也看見了吧?”
“看樣子兩個人又開始了!這個李成俊,從秋天才開始安分一會兒。”
另一個男人搖了搖頭。
“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夏天的時候,就有記者拍到他們在一起。”
“真的?”
“行了,那是他有本事,洪彩妍那種女人才會黏上他!別管別人的事啦,日本清酒的味道還真不賴呀……”
沒想到男人們也會喜歡這樣議論別人。我的心彷彿沉到了谷底,筷子上夾着的一根菜也掉到了桌上,由京看到我這個樣子,說。
“組長!我們回去吧?”
我看着她笑了笑。
我們倆走出別館,回到我們的房間。我第一次在陽台的溫泉池裏放上溫泉水,然後把身體泡了進去。由京是第一次穿Yutaka,站在鏡子前照個不停。
“這是和服嗎?”
她好奇地問。
“不,樣子差不多,但還是有些不同。和服要更加正式。韓國不是也分傳統韓服和家居韓服嗎,意思差不多。或者也可以認為一種是貴族穿的,一種是平民百姓穿的。”
“組長也有弄不明白的時候嗎?”
由京脫下藍底白茶花的Yutaka,也進到溫泉池裏,水立刻漫了出來。我們倆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感覺着水的溫度。
“剛才其實我也看見了。”
“看見什麼?”
我閉着眼睛。
“洪彩妍坐李成俊的車走了。”
“哦?”
“組長!你不生氣嗎?雖然大家都知道他們倆的關係,可是在這裏,這樣也太過分了。組長你還在呢。”
由京到底想說什麼?或者,我想聽到她說什麼?我沒有睜開眼睛。
“由京,我不想知道那個人的事情。”
我故意這樣說,是為了堵住她的嘴。她嘟囔了一句“可是”,就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起床后看看錶,剛剛5點10分。彩妍睡得很沉,成俊下床,她也沒有醒。他從地上散落的兩個人的衣服中,一件一件挑出自己的。可能是因為睡前喝了酒的緣故,肚子裏有些不太舒服,不過,如果想趕在開拍之前趕回駐地,現在必須要準備出發了。成俊看也沒看還蜷縮在床上的彩妍,就走出了賓館的房間。
一種犯錯后的自責一直圍繞着他。他很後悔與彩妍共同度過的這一夜。因為,瑞英肯定會知道這件事!可是,他曾經有過無數個類似的晚上,而這一次,為什麼會如此的自責呢?
在椿館的停車場停好車以後,再看看錶,正好6點。低頭看看,昨天穿的衣服已經有些皺了,成俊走過去,推開旅館的大門。
走到2樓的時候,他忽然聽到對面有腳步聲,然後腳步聲又突然停止了。抬頭一看……瑞英正望着他。兩個人四目相對。瑞英慢慢地走下台階,然後,走過成俊的身邊。
“你所說的喜歡就是這樣嗎?”
一直到腳步聲在樓梯盡頭消失,這個冷冷的聲音還讓成俊愣在原地。
又在雪地上過了一周,我的臉也黑了一層。還好我有經驗,沒有戴太陽鏡,由京就慘了,只有眼睛那裏是白白的。
最近的拍攝進行得很順利。從明天開始,要移師到位於????半島的“恐山”進行夜間拍攝,這才是這次外景拍攝的關鍵。我很想讓自己完全投入到工作中,以此來清除掉腦子裏那些紛亂的雜念,完全擺脫那些舊日的回憶。可是,在這次的電影中,我的工作分量並不重。過了一會兒,片場出了一個小狀況。我站在離拍攝現場不遠的地方,看到所有的工作人員都擁到了攝影棚里。
一個男職員拎着急救箱匆匆地跑了過去,看樣子好像是演員中有人受傷了。拍攝也已經中斷。這時,從演員中走出一個胳臂上纏着白色繃帶的人,竟然是成俊。他坐在郭京旁邊,由經紀人扶着他的手臂,正通過監視器中看剛才拍攝的部分。他的身後,站着洪彩妍,這是一個至少比成俊矮10厘米的乾瘦女人,她是女演員中比較少見的一種魅力可以掩蓋年紀的一種人。當我正在觀察她的時候,不小心與她的眼神碰在一起,我慌忙先移開目光。
“在休息嗎?”
身後傳來一個聲音,我回頭一看,是善宇。
“你怎麼找到這裏來了?運氣不錯呀。”
他能找到這裏,我真的感到很驚奇。這可是他第一次走這條路。
“我這個人的運氣一向都很好。”
他一邊說,一邊遞過來一杯還在冒熱氣的咖啡。
“謝謝,真心的。”
“謝我,還是咖啡?”
“都有。”
他狡猾地笑了。
可是我卻笑不出來,眼睛一直在往成俊那邊看。
“受傷了嗎?李成俊胳臂上怎麼纏着繃帶?”
他也跟隨我的視線,望着成俊。
“好像是的。”
我說得好像漠不關心。但其實,只要我的視線一落到那隻纏着繃帶的手臂上,心就如針扎一樣痛。
攝影機又架了起來,所有的人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繼續工作。陽光穿過茂密的雲杉,將雪地照成了粉紅色,當這種粉紅色變成紫色的時候,今天全天的工作也就結束了。從明天開始,就要進行通宵拍攝了。所以為了保存體力,今天太陽一下山,導演就宣佈收工。
晚上的氣溫比白天低好幾度,下山的路上,有些積雪已經凍成了冰,變得更滑更難走。大家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山下走,因為天已經黑下來了,幾乎看不到路。登山靴里也進了雪,走起路就更加困難。
“拉住我的手。”
本來走在前面的善宇又跑了回來,沖我伸出手。
“萬一一起摔倒會更危險。”
我想拒絕,可是,他已經拉過我的胳臂,硬是抓住了我縮在袖子裏的手。當我們和最後下山的武雄到達山腳下的時候,其他工作人員還在忙着往車上搬設備。成俊站在自己的奔馳旁邊,他正在換下拍攝中在雪地上弄濕的衣服。看到他脫衣服的那一刻,我突然又想起了那天在車裏他的愛撫。他上車之前,回頭看了我一眼,這時,我的手仍然被善宇握着,我卻故意沒有抽出來。我想要完全刪除掉那些記憶,我希望不要再想起成俊的愛撫,儘管我的身體已經表明,它對那種愛撫是多麼的熟悉。
到達青森市,我們來到衚衕里的一家烤章魚店。店面太小,所以我們這群人只好分成三組,坐在不同的地方。善宇、照明師、美術指導、攝影師、同期錄音師、我和由京等一組,還有那些演員一組,副導演率領其他工作人員一組,當地的工作人員一組。
郭京和演員們坐在一桌,我和由京,還有其他工作人員坐在一桌。洪彩妍湊巧正好坐在我的對面,而成俊則坐在她旁邊不遠的地方。
新鮮的章魚放到了滾燙的鐵板上,啤酒也端了上來。善宇站起來,簡單地說了幾句慰問的話,然後舉起了酒杯,走過來坐到我們的桌子上。在烤章魚的熱氣中,我的眼睛投向坐在對面的洪彩妍。為了配合角色,她穿了一件低領的上衣,露出修長的脖子,我忽然想,她也許是故意要這樣穿的吧。我的嘴角不知不覺露出了笑容。
幾乎每個人都喝了幾瓶冰啤酒,大家都有了些醉意。成俊的面前,也放了五六個空瓶子,除了喝酒,他一直都緊閉着嘴唇,沒有和身邊的人說過一句話。他的整個人都籠罩在一股憂鬱的氛圍中。我卻似乎沒有意識到什麼,眼睛時時會轉向他。我受到了傷害,我不再想去知道,在他的過去里,我曾經佔據什麼樣的位置,因為我已經明白,在知道這些之前,我就已經受到了傷害。
回到椿館已經7點半了,我和由京坐的是善宇的車,第一個回到了駐地。下車的時候,善宇叫住了我。他讓由京先回去,讓我陪他在旅館附近散散步。我們離開停車場,向旅館後邊走去。
白雪覆蓋的小路,在月光下泛着刺眼的白光。靜靜的夜色,如流水一般在我們眼前鋪開。善宇拉住了我的手。他的手上沒有帶手套,溫暖的體溫傳到我的身上。
“我為過去對你說的一些話道歉。其實很多時候,我是在生自己的氣。”
他頓了頓。
“雖然我也不明白為什麼要這樣。”
他望着我,微笑的臉上卻帶着憂愁,連他身邊的空氣也變得凄涼。
“我爸爸和安社長,也就是你媽媽的事,我第一次在京都見到他們,看到他們兩個的眼睛,我就知道有事發生了。雖然當時周圍有很多人,可我還是一眼就看出來了,他們兩個人互相愛慕。我和紫英還很小的時候,爸爸經常會用那種眼神看我媽媽,而現在,他在用同樣的眼神望着你的媽媽。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每到他們結婚紀念日的時候,爸爸都會送麝香玫瑰給媽媽做禮物。”
“……”
善宇更加用力地握住了我的手。
“你知道麝香玫瑰嗎?這種花在春天開放,白色的花瓣中間有黃色的花蕊,味道芬芳。它的花語是‘善變的愛’。在知道爸爸愛上安社長以後,他把花送給媽媽的那天,我到處去找麝香玫瑰的含義。然後,我哭了整整一夜。”
善宇停住了腳步,望着我。
“那已經是10年前的事了。”
我有些惆悵地說。
“我不會為這件事說對不起,因為和我沒有關係。”
善宇鬆開我的手,然後把手放到了我的肩膀上。他的臉變得越來越大,溫熱的呼吸傳到我的嘴唇上。這是一個悠長而溫柔的吻,兩雙嘴唇小心翼翼地重疊在了一起。
雖然喝了一些啤酒,可成俊並沒有醉。只是,他忽然很想跟瑞英說說話,於是便敲響了2樓她的房門。由京把門開了個縫兒,露出半張臉。
“有事嗎?”
“朱瑞英小姐在嗎?”
成俊小心地問。由京想了想才說。
“剛才回來過,現在和張室長去散步了。”
看到成俊的臉色突然一變,由京立刻後悔這麼說了。
他轉過身,邁着沉重的步子穿過走廊,走向樓梯。走到3樓,他突然又站住了,沉吟了一下,又轉身向樓下走去。他向左右看了看,然後選擇向右拐。可是,沒走幾步,他就站住了。
善宇和瑞英正手牽着手,並排向椿館這邊走過來。在如水的月光下,瑞英的臉顯得格外清秀。
瑞英好像自言自語似的跟善宇說了一句“我先進去了”,然後鬆開握在一起的手,面無表情地從成俊身邊走了過去。成俊盯着善宇,善宇也看了他一眼,轉身走向停車場。
“你!你到底來這兒幹什麼?”
他的聲音中已經有些怒不可遏。善宇停下腳步,回頭看着成俊。然後轉過身背對着他。
“還想說朱瑞英是你妹妹嗎?真是太可笑了……好,就算我相信你。可是,我要提醒你小心自己的行為,如果讓別人看見你們在一起,你的婚事可能就要有麻煩了。”
他的嘴角帶着一絲威脅。
善宇冷笑了一聲。
“李成俊,你也應該小心自己的行為。不要再去騷擾可憐的洪彩妍。你一直這樣胡鬧下去,會有人出來說話的,懂了嗎?”
“什麼?你這個混蛋!”
成俊的拳頭突然揮到善宇的臉上。善宇一下子摔倒在地,成俊走過去,兩個人廝打在一起。可是,善宇的拳頭卻在成俊面前停住了,然後他說。
“你應該為現在正為我拍電影而感到幸運。”
他鬆開成俊的衣領,然後轉身快步走開了。成俊擦了擦順着嘴角流下來的血。
由京一直站在窗口向外張望,這時,她手拿着電視遙控器,坐到我身邊。我正在對着鏡子,往臉上塗紫外線隔離霜。
“張室長真夠冷靜,沒有打他的臉。除了最開始給了他一拳以外……”
她偷眼觀察着我的反應。
“幸好最開始挨打的地方不是眼睛或者鼻子,否則導演肯定要大發雷霆了。不過,張室長好像被打得更厲害……你不擔心嗎?”
“誰?”
“誰?也是,你會擔心誰呢?”
“……”
我沒有繼續受她的誘導。可由京還在繼續念叨着剛才兩個人的樣子,好像一定要讓我有些反應才罷休。
我簡單地沖了個澡,就鑽進了由京鋪好的被窩裏。嘴唇上彷彿還殘留着善宇的味道,而在門前遇到成俊時的臉又出現在面前。我的耳邊想響起節拍器緩慢的1/2節拍。我沉沉地睡著了。
今天的拍攝,成俊的戲份不多,主要是洪彩妍和其他演員的戲,而成俊一直坐在導演旁邊,抱着雙臂,觀看着她們的表演。他左邊的嘴唇有些腫,不過沒有作什麼處理,似乎是故意不去掩飾。
“啊!怎麼有一股臭雞蛋的味道?”
由京吸吸鼻子,皺着眉說。恐山是一座休眠火山,地面上有時還會騰起煙霧,發出硫磺的味道。“恐山”的意思是“可怕的山”,這裏幾乎沒有樹和草,更談不上風景。而且,這是日本的三大靈山之一,據說主要聚集的都是小孩子的靈魂。
朴景秀組長和劇務頭頂着頭,好像正在算命。拍攝正在中間休息,成俊依然坐在導演身邊,洪彩妍在不遠的地方補妝。成俊和洪彩妍之間一直沒有交談,在這裏沒有兩個人的對手戲,下午轉移到一座名叫“寶利寺”的寺院,到時候,就有兩個人在一起的鏡頭了。不過,在我看來,成俊好像並沒怎麼樣,反而是洪彩妍的樣子怪怪的,時不時地會瞟他一眼。
寶利寺的位置在湖邊。這是一座16世紀建造的木結構建築,規模其實不大,不過感覺很幽深的樣子,置身在這樣一座寺院裏,我莫名覺得很不安。
拍攝開始以後,工作人員全都緊張地注視着兩個演員。我也隨便站在一盞燈光旁邊,看着兩個人的樣子。而那種不安的感覺一直包圍着我。
今天的拍攝任務完成60%以後,開始下雪了。雪花又細又密,沒多久,地上就白茫茫一片了。這時,有個人悄悄走過來,站在我身旁,原來是善宇。最近幾天,他經常會出現在拍攝現場。他把我的手拉到他的腰后,露出他招牌的溫和微笑。我也笑了笑,但笑容里也依然無法擺脫那種無處不在的不安感覺。
雪越下越大,山裏的這座寺院,已經被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只有打向演員的燈光,在黑暗裏發出光亮。雪花中開始夾雜着北風,我忽然有種不祥的感覺,風越刮越大,很快就變成了暴風雪,我的身體開始發抖,眼前一下子什麼也看不到了,一直注視着成俊的眼睛,突然失去了目標,不知該往哪裏看,就在這時,旁邊的燈光架發出一聲巨響,倒在了地上。
善宇抓住我的手,緊緊把我抱在懷裏。周圍的一切好像都突然消失了,我抬起頭,可耳邊突然一陣轟鳴,往事如電影一般在眼前閃回。成俊的臉出現在我眼前,我感到一陣暈眩。整個寺院好像被大風卷了起來,眼前突然電閃雷鳴。我看到了在一座藍色游泳池裏,美嘉蒼白的身體,水面上忽然掀起波浪。緊接着,我又看到自己站在一座巨大的水泥橋下,江水從我腳邊流過,那裏是江村。在那裏,我的心疼痛不已,順着視線,我看到了成俊。他正在吻一個女人,卻並不是我,這個場面曾經見過無數次,可此時,卻讓站在江邊的我痛徹心扉……閃回定格在我痛楚的臉上,一切都在慢慢消失,節拍器的聲音也越來越弱。
“你沒事吧?組長!組長!”
我聽到由京的聲音,慢慢地睜開眼睛,就看到了她的臉。
“對不起,本來都是固定好的,可突然颳起大風。”
“我早就說過要注意安全,真出了事怎麼辦?”
這是郭京和善宇的聲音。好像並沒有人受傷,片場變得有些混亂,剩下的我就什麼都聽不到了。我的手緊緊抓着衣角,好像要抓住那些遠去的影像。心裏有個地方,好像被誰打了一拳似的,隱隱作痛。我流出了眼淚,不,是眼淚奔涌了出來。成俊無法走過來,雖然他很想,只是一瞬間,當他看到瑞英的眼睛在看着自己的時候,他的心也扭作一團。成俊忽然覺得有些迷惑,時間越久,他與瑞英的距離就遠,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身體裏已經成長着一種痛苦。
“能走嗎?”
善宇單腿跪在地上,看着她問。瑞英輕輕地閉上了眼睛。善宇伸出手,擦去她臉上的眼淚。雖然周圍有很多人都在看着,可他卻毫不介意。他已經是第三次看到瑞英這樣了,沒有任何徵兆的突然爆發。
瑞英終於慢慢地回到了現實。
“我沒事。能扶我起來嗎?我的腿一點力氣都沒有。”
她眨了眨眼睛,用虛弱的聲音說。善宇抓住她的手,另一隻手托着她的腰,把她扶了起來。他的手在微微的顫抖。
“對不起,讓你們操心了。我現在沒事了,大家不用擔心,繼續工作吧。”
瑞英走到導演面前,對導演,也是對其他工作人員說。郭京點了點頭,用關切的目光看着她。拍攝重新開始,新的燈光也亮了起來。
善宇扶瑞英上了自己的車,他讓瑞英在座位上坐好,又慢慢的把椅背放倒。瑞英又閉上了眼睛。而善宇什麼也沒有說,只是默默的守護在她身旁。
“Cut!”
車外傳來導演的喊聲,這已經是第五次了。過了一會,導演站起身,向成俊走過去。
“為什麼精神總是不集中,這個鏡頭要求特別高,絕對不能馬虎。”
導演一邊說,一邊嘆了口氣。可成俊卻好像什麼也沒聽見。他是一名優秀的演員,但是,偶爾有些時候,他也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或許他也並不想去控制。雪一直都還在下。
“收工。”
導演大喊了一聲。工作人員愣了一下,然後就開始收拾設備。導演又走過來,小聲對成俊說。
“另外,成俊,臉不要再帶傷。就算有傷,也得先掩蓋過去的才行。”
成俊依然冷着臉,沒有說話。
副導演走到善宇的車前,報告說因為下雪,今天不能繼續拍攝了。瑞英一直閉着眼睛,似睡非睡。善宇發動汽車,離開????半島,又穿過了朝無時,他打算帶她去青森的賓館。
善宇已經發現,每次瑞英的精神脫離現實的時候,視線的終點總會落在成俊身上。所以,他覺得繼續讓瑞英和成俊那麼接近,是很危險的事情。汽車駛進賓館的停車場,瑞英睜開了眼睛。
“這是我住的賓館。你今天睡在這兒,明天一早我再送你回去。”
瑞英坐起來,或許是因為頭痛,她揉了揉太陽穴。瑞英的房間和善宇的房間之間有一道門,兩邊都有鎖,不管是哪一邊上了鎖,另外一邊都打不開。
“洗個澡嗎?我幫你放水?”
瑞英正坐在沙發上,頭靠向後面,眼睛愣愣地凝視着天花板,善宇輕聲問。可瑞英只是搖了搖頭,便不再說話,也不再動。
過了可能有一個小時,瑞英脫下的羽絨服口袋裏,傳出手機鈴聲。可是,她似乎並沒有想去接。善宇也沒有動。過了一會兒,手機又響了。斷了以後又響起來。在不知道響了多少次以後,善宇終於接了電話。
“你好。”
電話那頭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
“你好,這是朱瑞英的電話。”
“為什麼是你會接電話?”
是成俊。
“你們現在在一起?”
“這跟你沒關係!”
“你憑什麼把她帶走!”
成俊的吼聲一直傳到了電話外面。
“你們在哪兒?我現在去接她,告訴我你們在哪兒。”
“你不用來了。來了也只是看看,不用來了。”
善宇說完就掛斷了電話。電話鈴又響了幾次,可他把手機塞到了沙發墊子下面。
成俊氣得把電話摔到地上。手機砸到地毯上,電池掉了出來。他坐在沙發上,雙手抱着頭。肯定是出什麼事了,他明明聽到了瑞英粗重的呼吸聲……這個世界上,只有他,能夠知曉瑞英的秘密。想到這兒,成俊撿起手機,重新裝好電池,然後撥了一個號碼。
“是我,你現在在哪兒?哦……幫我個忙。張善宇也到這兒來了!我想知道他住在哪兒,現在,馬上。”
外面的積雪已經沒過了膝蓋。
6樓,張善宇的名字登記了兩個房間。他先按了602號的門鈴。裏面沒有動靜。成俊又走到旁邊的房間,按下門鈴。還是沒有人說話。他又連續按了三次門鈴,然後伸手去轉門把手,他以為門沒有鎖,卻沒想到瑞英正站在門后。成俊愣住了,瑞英的臉上沒有一點血色,甚至比外面的雪還白上幾倍。看到是成俊,瑞英好像個沒有感情的靈魂一樣,慢慢轉身走進房間,成俊也跟着走了進去。他一眼就看到了連接善宇房間的那道門,門是開着的。成俊快步走過去,“咣”的一聲關上門,並上了鎖。
“我們談談。”
成俊的聲音有些激動,但卻十分誠懇。可瑞英卻還是沒有什麼反應。
“你剛才昏倒了!是怎麼回事?”
“……”
“我知道,現在讓你說這個很困難。”
他停了一下。
“可是……告訴我,你這樣我會很擔心,而且!我應該知道原因!我覺得或許與我有關,我不知道!反正我想不出來,你告訴我!”
他的聲音已經變成了哀求。可瑞英還是背對着他,看也沒有看他一眼。
“說啊!別折磨我了好不好?”
成俊已經忍不住喊了起來。他再也不能承受瑞英對自己的不理不睬。
“求你了!有什麼話你就說吧。”
他抓住瑞英的肩膀,把她的身體扳向自己。瑞英卻還是沒有看他,一直低垂着眼瞼。
“……”
成俊扶着瑞英的肩膀,視線也轉向了窗外。和他的感情一樣,外面的暴風雪也越來越大,好像要把整個世界吞沒一樣。
“朱瑞英。”
成俊絕望地凝視着窗外,外面一片迷茫,就好像他們兩個人的未來,不知道該往何處去。
“你的嘴唇……”
就在這時,瑞英伸出纖細的手指,撫摩着成俊的嘴唇。
“我曾經那麼喜歡。”
她目光迷離的自言自語着。
“洪彩英也喜歡你的嘴唇吧?”
她像是在問成俊,又像是在問自己。成俊的心開始砰砰的狂跳。這是第一次從瑞英嘴裏說出以前的事。
“你喜歡那個女人嗎?像當年喜歡我那樣?”
成俊放在瑞英肩膀上的手開始發抖,可瑞英卻好象沒有察覺。
“喜歡的話,我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
成俊一字一句地說,他希望能讓瑞英明白自己的心意。可是,瑞英卻沒有反應。
“朱瑞英。”
成俊叫着她的名字,他還想再說什麼,卻被瑞英打斷了。
“那麼,你是想傷害我才那麼做的?上次拍攝結束以後,你和洪彩妍一起消失,就是想再傷我的心,是嗎?李成俊?”
她的眼睛中忽然出現了光彩。
“不……不是那樣的。對不起,真的對不起,瑞英。”
“你的心裏早就已經沒有了我。對不對?你只是想要戲弄,戲弄。”
瑞英抬起拳頭,捶打着成俊的胸膛。
“你為什麼要戲弄我這樣一個普通的女人?為什麼?為什麼……我已經把你忘記了,可你為什麼又讓我想起來?為什麼?”
她開始抽泣。忘記了你——瑞英最後這句話給了成俊重重一擊。
“不是戲弄。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忘記我,可我對你,絕對不是什麼戲弄!”
成俊的聲音也有些哽咽,他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的錯。
“走,你走,李成俊,我不想看見你!”
瑞英哭喊着,成俊卻很平靜。
“我不會走,即使走,也要帶你一起離開。”
他沒有地方可以去,路上肯定已經沒法開車了。他把瑞英摟進懷裏。他很想對她說“我愛你”。可瑞英卻猛地推開他:
“放開我!李成俊,不要讓我在想起那些事。我也不想再想起你。”
可是,成俊已經用嘴唇堵住了她下面要說的話,他不能再聽下去,因為瑞英說的每一句話都像匕首一樣戳在他的心上。瑞英的手像冰一樣冷,可嘴唇卻像着了火。成俊霸道地把舌頭探進她的嘴裏,彷彿要把她吃掉。或許,他是想這樣幫瑞英找回所有的記憶。瑞英的反抗漸漸失去了力氣,她的腿一軟,整個身體都倒在成俊的懷裏。成俊摟着她的腰,支撐着她的身體。終於,瑞英抬起胳臂,摟着了成俊的脖子。兩個人的身體緊緊貼在一起,彼此能夠聽到對方急促的呼吸。成俊親吻着她的脖頸,寒冷的暴風雪被關在了窗外,房間裏的兩個人完全陷入了一片火熱。瑞英脫掉厚重外套的身體,顯得更加纖弱。
“你瘦了很多,瑞英。”
瑞英沒有回答,成俊的手撩起她的毛衣,伸進裏面,撫摩着她光滑的背脊,在溫熱的呼吸中,他解開了瑞英的胸罩,把她推到掛着窗帘的窗前。終於,在鬆開的胸罩里,他握住了她的一對乳房。成俊屏住了呼吸,瑞英顫抖的喘息,讓他的身體更加興奮。
“你和洪彩妍也是這樣……嗎?和正允也是?”
成俊的吻像雨點一樣落在瑞英的脖子上,瑞英有些喘不上氣來,可還是低聲地問。成俊無法回答。他知道瑞英是在嫉妒,可他無法辯解。
“這不是一個結過婚的女人該問的話。”
她又自嘲地說。
“瑞英。”
成俊的手伸進瑞英的褲子裏,撫摩着她的身體。這或許是他一直在期待的一個時刻,此時懷裏擁抱着的這個女人,讓他彷彿完全回到了舊日的時光。
“我們到床上去吧,瑞英。”
他把嘴湊到瑞英耳邊輕聲說。就在這時,瑞英忽然睜開了眼睛,臉變得通紅,成俊卻並沒有放開她。
“你不要像對待別的女人那樣對待我,李成俊!”
他感覺懷裏瑞英的身體正在漸漸變得僵硬。
“我什麼?”
“我也不知道自己剛才是怎麼了,但現在清醒了。請你馬上離開這裏,李成俊君。”
瑞英使勁推開成俊的懷抱,手在微微發抖。表情卻像剛進門時一樣冷漠。
“你在耍我嗎?朱瑞英?”
看着瑞英冷淡地避開自己的眼睛,成俊有些受傷地說。
“你很喜歡看到我為你的身體着迷的樣子嗎?你是想要報復是嗎?”
他很生氣。說出報復這兩個字的時候,好像更加氣憤。
“我究竟帶給你多大的傷害?需要你這麼對待我?”
面對這個善變的女人,成俊已經快要失去信心。他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有這樣過。
“是那樣嗎?”
瑞英背轉過身,沒有說話。
“我說過讓你不要來。”
這時,身後傳來一個聲音,善宇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他們身後。
“在走廊里就聽到你的聲音了。”
善宇冷靜地說。成俊已經氣得臉色發白,他沒有看善宇,他真希望,可以永遠不要看到這個人。
善宇拉起瑞英的手,向門口走去。
“你留在這裏吧,我們去我的房間。”
這一次又像在成俊家裏一樣,瑞英跟着善宇走了出去。兩個人離開以後,成俊頹廢地坐到沙發上。眼眶有些發熱,可是,他不想讓眼淚流下來。
時間終於都回來了,那些被偷走的時間,又露出了本來的面目。我終於知道,原來我曾經那麼愛成俊,非常非常愛!在我想要忘記一切的2年前,還一直愛着,現在,我都想起來了。那麼,下面該怎麼辦?與他重續前緣嗎?
在送走美嘉的時候,我想把自己的心也一同埋葬……可現在,連同美嘉的記憶也一起回來了,我如何接受?2年的時間,我沒有過任何的準備。我也沒有想到,自己還會為了成俊而變得如此瘋狂……似乎一切都沒有改變。
我從床上坐起,推開卧室的門,來到客廳。善宇正閉着眼睛坐在沙發上,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睡著了。我打開冰箱的門。
“現在覺得餓了?”
“啊……啊,是的。”
他無聲地站起來,走到我的旁邊,渾身酒氣。我覺得他的視線停在了我的脖子上。或許,他發現了成俊留下的痕迹。
“叫客房服務吧。我也還沒吃東西。”
“好吧。我不是特別餓,叫些簡單的東西就行了。”
“好。”
他的回答里也很無力。可能是因為我,才讓他這麼累的。
拉開窗帘,外面的雪還沒有停。來青森的這半個月來,今天的雪是最大的。整個世界變成了白色的雪國,一塵不染,美麗異常!而在這美麗的世界裏,我卻只能感到悲傷。
“你在想什麼?”
善宇站在身後,摟住了我的腰。他比在韓國的時候更加主動。我的腰剛剛被成俊的手觸摸過,而現在,這個男人的手讓我不禁打了個寒戰。我很想留住成俊的氣息,不想因為善宇,而讓那種氣息消失。我推開他的手。
“我在想我對你有多少了解。可能更多的都是從爸爸那裏聽來的,現在,我們生活得這麼近,我應該對你更加了解,可事實卻並不是這樣。你身上有一些東西,爸爸不知道,可能連你自己也不知道……我說不清楚。”
善宇說著與成俊相同的話。可是我沒有應聲。無論他們兩個人怎麼樣,我都不會說什麼。
“我,想解除婚約。”
我轉過身,望着他的眼睛。
“為什麼?”
“我很累!如果我想繼續留在你身邊,就不應該結婚。”
“不要這樣,這會影響你的前途。”
我逃避着他的目光。我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愛的人是成俊,而且非常非常愛。可我不能把這些對善宇說。善宇的手撫摩着我的臉,忽然吻住了我。他的嘴裏還有威士忌的味道,他溫暖的手也開始撫摩我的背脊,可是,我卻沒有一點感覺,我的眼前始終晃動着另一個男人的臉,我推開他:
“對不起,我心裏已經有了一個男人。”
“一個男人?你是說你愛着一個男人?
“是的。”
“是誰?”
我沒有回答。我不能說,我愛的人是成俊。
“對不起。”
善宇親了親我的額頭,轉身走進浴室。
雪一直下到第二天早上,成俊無數次走到通往善宇房間的那扇門前。當時針指向7點的時候,他再也忍不住,終於推開了房門。一走進去,就看到善宇睡在沙發上,成俊輕輕地走到卧室門口,推開房門。
瑞英已經起來了,正在梳頭髮。長長的頭髮好像瀑布一樣,柔順的披在肩上。她的臉也彷彿還是23歲時的容顏。
“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