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三年下來,陳清鋪了六萬里鐵路,長徵才二萬五千里。陳清花光了錢,結識了一大批火車上的朋友。三年下來,陳清去過無數趟省城,但他的記憶還是舊的省城,他們沒時間逛大街,利用每一分鐘擁抱在那間租來的小屋子裏。他最熟悉的是小屋到火車站的路,然後是三明車站回設計院的路。

我都不知道省城變什麼樣了。他說。

來。周漁拿出一件為他買的西服試穿,陳清吃了一驚,這得多貴呀,夠我跑好幾趟的。

周漁哭了,抱住陳清說,你不能一輩子這麼跑下去呀,為什麼不想辦法調來。陳清道,你看你,能調不早就來了嘛,這樣大的城市誰會要一個電工。

周漁說,鋪鐵路的錢拿去送禮,買也買到省城來了。

陳清說,我死也不幹這種事。

周漁就不再說了。給他試好了衣服,又說,陳清,你來我養活你。

陳清說,我來省城能幹嗎?我什麼也不會,省城裏比我強的電工多的是,喏,我只會唱歌,也唱不好,唱給你一個人聽的;我打網球,也打不好,打給你一個人看的。周漁,我這人真是笨透了,我什麼也不會,我對別人沒用,我好像是專為你一個人生的,為你一個人活着的,只對你一個人有用。

周漁依偎他胸前:這就足夠了。

不。陳清說,我不能讓你為了我也去吃快餐面,我還想學好技術賺錢讓你過上好日子呢。

我已經在吃快餐面了。周漁說。

陳清叫起來,你想當木乃伊嗎?

什麼意思?周漁不明白。

等你吃上幾年喝飽了防腐劑,就成木乃伊了。陳清說,可以永垂不朽了。

兩人笑成一團,擁抱着在床上打滾。然後他們突然又被悲傷擊倒,緊緊抱在一起,生怕漸漸滑走的時光用更有力的手把他們分開。陳清惟一的辦法是給她又長又溫暖的吻。周漁陶醉了,她覺得陳清似乎是專為接吻而生的,他的吻極其溫柔,先吻她的眉毛,用舌尖把它重新畫一遍;再吻她的眼睛,好像他唇間的明珠;他吻她的臉頰時令她有憂傷感,感到他的貼近既像愛人又像兄長,她的臉是冰涼的,他的臉是溫熱的。然後陳清吻到了她的耳尖,這一吻,足以讓周漁驚心動魄,常常是這一吻使周漁激動的,她立即濕潤如剛接受澆灌的花蕾,陳清把她的耳垂含在嘴唇好長時間,終於吻上了她溫熱的嘴唇。

這時候的周漁真正陶醉了。陳清的吻是那麼溫柔,周漁舌尖上的花蕾全部開放。她想不到一個如此剛勁的男人竟也有如此柔軟的嘴唇,這是美妙不可言的。周漁感到了他的唇輕輕地夾住她的唇,吮吸花中的露水;他的整個人都在舌尖上了,她的所有感受也都在舌尖的味蕾上了。她哭了。

她不願從這樣的吻中抽出,她不願從這樣的溫柔鄉中走出來,回到冰冷的世界上,那裏的離別是真實的,那裏的思念使這個花花世界變得索然寡味。周漁害怕從中醒來。

陳清能使周漁繼續沉醉下去。他好像是一個好琴手,在周漁的身上彈出了曠野佳音,雖然只存於兩人世界,但足以使他們抗拒窗外大街上真實的痛苦。他們互相脫去了衣服,深深地進入了對方。陳清是溫柔的陳清,是溫暖的陳清,周漁感到充實,感到滿足。他們做愛與眾不同,常常達一小時或更長的時間。他們真的在做愛,有時會哭,幸福得流淚,悲傷得流淚,有時會笑,常伴以含情的撫摸,從上到下從頭髮到腳趾,如珍愛的器皿,讓人愛不釋手。與眾不同的是,他們在整個做愛過程中,常常停下來看對方,吻她(他)!然後再開始,周漁相信只有真正的愛情能創造出這麼綿長的情愛。大部分的做愛其實只是做性,但周漁相信這才是做愛。因為性已被愛完全包裹、吸收了。因此陳清才可能做得那麼長,使整個漫漫長夜漸漸被填滿、充實和溫暖起來。

結束后,周漁都不讓他馬上離開,她害怕回到那個冰冷的世界。陳清還是抱着她,問她好不好?周漁說,我現在明白了,為什麼古書上說,愛如死之堅強。

陳清問,你剛才像死一樣嗎?周漁搖搖頭,因為死是沒人可以撼動或者改變的,愛也一樣。

陳清說,那什麼時候我死給你看。

周漁立刻捂住他的嘴。陳清說,你不要怕,人不都要一死嗎?

周漁說,要死也要死在一起,你要先去,我無法想像繼續活在這世上的孤單。

陳清的表情突然灰暗下來。

你怎麼啦?周漁問。

死這麼容易就把愛分開了。他說。

周漁無言以對。陳清說,不過,如果我死了,你可不能死,首先我保證不了你也死我們能不能見面,再說,你還是再留一點時間好,幫我弄明白這愛跟死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想我的時候就把我打網球的照片當遺像看看吧,想明白了再死也不遲嘛,反正死又不會跑掉,人人都有一死嘛。

你說些什麼呀!周漁打他:亂七八糟的。

糟了,我要來不及了!陳清跳起來,一邊穿衣服一邊往外跑,他回過頭抱着周漁親一下,衝出門去。周漁好像看見一張網從她身上活生生地撕開,走出門去。

她哭了,扶着門。她覺得老天太不公平,她已經可以捨棄世上的一切了,只剩下可憐的愛情了,他還要搶回一把。

她已經受不了了,她決定辭職,回三明和他呆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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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漁的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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