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一望無垠的平原。
光禿禿的,泥土映着漸漸下沉的太陽,映出蒼老的顏色,放眼望去,看不到一個人、一棵樹、一個建築。
艾薇張開了眼睛,看到的是這樣的光景。那是一片原始的、荒涼的土地,乾燥的空氣令人舒服但是卻缺少了那幾分屬於太陽王國獨有的熱力。一種不安漸漸地由內心升了起來,這一片土地,或許並不是她所熟悉的那個地方。
支撐着從地上爬起來,垂首摘下手腕上的黃金鐲,鐲子已經褪去了被氧化的外表,奢華亮麗地展現在她的眼前,但是貫穿鐲身的那一道觸目驚心的裂痕,卻依然深深地留在那裏,甚至更加明顯。
或許下一次使用,就會是最後的一次吧。
不過足夠了,至少她還有這樣的一次機會。
她把鐲子裝進裙子旁邊的袋子裏,這一次回到過去,可謂孤注一擲,聽天由命。她抬起頭來,舉目四顧,想找到能夠指明方向的蛛絲馬跡。彷彿是老天有意幫她,遠處慌慌張張地趕來了一隊騎着駱駝商人模樣的人,她不假思索地沖他們揮手。
寥寥數人組成的商隊很快注意到了她,他們便向她的方向走了過來。他們用或黑或白的頭巾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身着長衫,駱駝上掛有水袋,顯然是為長途行商而做好了各種準備,唯一令人懷疑的是並沒有看到任何貨物,一行人動作焦急。走到了她的身邊,為首的人沖她說了些什麼,旁邊的人也開始小聲議論了起來。
艾薇突然驚慌地發現,自己根本聽不懂他們的語言,“我不知道你們說什麼,這裏是埃及嗎?能聽懂我說話嗎?”
商隊的人們搖着頭,為首的人示意後面的人繼續前進。艾薇不由得稍微提高了一點聲音,“不要走,走之前拜託你們告訴我,哪個方向是埃及?”
商隊的人們繼續議論着,還不住地打量她,卻已經開始慢慢地離開她。在她即將絕望的時候,商隊的末尾終於有一個年輕的聲音小聲地響起,“我懂一點埃及語……”
艾薇反應了一下,才想到,如果自己說出來的話被認為是埃及語,那麼至少,她應該是回到了大概正確的地點。
商隊的人們對隊尾年輕的商人說了些什麼,隊伍並不停頓地繼續前進。隊尾的商人留了下來,他跳下駱駝,摘下了頭巾,走到了艾薇的面前。這是一個約摸二十五歲上下的青年,一雙清澈的淺棕色眸子靜靜地看着艾薇,他略帶羞澀、慢吞吞地說,“這裏是敘利亞,距離首都大馬士革大約半天路程,最近赫梯軍隊正向敘利亞用兵,戰火不斷,你還是快點離開這裏吧。”
大馬士革,艾薇腦海中快速掠過了《拉美西斯二世》一書中描繪的古代西亞地圖,大馬士革是古敘利亞的首都,位於舉世聞名的卡迭石南方。
“請問現在埃及的法老是拉美西斯嗎?赫梯的國王是穆瓦塔利斯嗎?”艾薇焦急地發問。
“對,埃及的法老是拉美西斯,赫梯的國王是穆瓦塔利斯。”那個年輕的商人依舊是慢吞吞地回答,但語氣里卻明顯帶着“你說的是什麼傻話”的意思。
太好了,還是那個時代,雖然可能稍微晚了點。艾薇不由在心中暗自鬆了口氣。
“那個……”年輕的商人慢慢地打斷了她的思考,“你的頭髮……是真的金色嗎?”
艾薇看了他一眼,“是吧。”
“哦。”
又過了一會。
“你的眼睛……是真的藍色嗎?”
“是吧。”
“……哦。”年輕的商人想了一下,然後便不緊不慢地踱回自己的駱駝那裏,緩緩地將繩子拉過來牽給艾薇,“這個給你吧,一直往西南走,就是西奈半島,繞過紅海,就是下埃及……千萬別走錯方向。”
艾薇接過繩子,正要道謝,突然覺得不妥,便又開口問,“那你怎麼辦?”
年輕的商人撓撓頭,“沒關係了,我去追他們好了。”他抬手指了指遠處匆匆行進的商隊。
“謝謝你!”艾薇連忙謝過,緊接着又發愁了起來,這個駱駝生得非常高大,自己怎樣才能爬上去呢。
“你叫‘米米’,他就蹲下來了。”他依舊是有條不紊地說著,衝著駱駝輕聲一喚,“米米。”
那高大的駱駝果然乖乖地趴了下來。艾薇連忙趁機爬了上去。
“你再叫‘多多’,他就會站起來。多多。”
駱駝站了起來,載着艾薇,緩慢地轉了個彎,逕自向太陽落下的地方走了過去。
“你放心,米多它認識埃及,”年輕的商人緩緩地說道,“到了下埃及,你就放米多走,它自己會回家的,這一路請務必照顧好它……”
他看着艾薇點點頭,接着就如同那個駱駝一般,慢慢地往商隊那邊走去。艾薇轉身衝著他喊道,“謝謝你……對了!還有最後一個問題,你知道拉美西斯今年有多大歲數了嗎?”
年輕人頓了一下,轉過身來,以一種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不知道,但是已經登基五年了吧。”他想了想,又聳了聳肩,自言自語一般地嘀咕了一句,“五年咯。”
之後便不再理會艾薇,慢悠悠地往商隊遠去的方向走。
五年?又是五年?
從第一天見到他開始,一晃,已經過去了十年……
十年時間,那究竟是怎樣的一個概念,於她,一切短暫得如同夢幻一般虛假,而於他呢?時間的落差究竟會造成怎樣的結局……
駱駝米多慢慢悠悠地走着,血紅的夕陽漸漸地沉入了一望無垠的荒涼平原的盡頭。艾薇漸漸覺得困了,她輕輕地拍了拍米多,呢喃一般地說著,“帶我去,帶我回到他的身旁。”
米多不知是聽懂了,還是怎的,美麗的眼睛竟然通靈般地眨了眨,它載着金髮的少女,朝着太陽的方向,一步一步地走了過去。
入夜,忽然覺得有點冷了,艾薇打了一個寒顫,驟然醒了。河邊隱隱傳來流水的聲音,她揉了揉眼睛,向前望去,朦朧中,視野里竟然是一片溫暖的火紅。她又揉了揉眼睛,這次終於看了清楚,河水的對面不遠處,竟是一座正在熊熊燃燒的城市。
夜風緩緩地吹着,好像溫和的樂曲,但是優美的音符中卻夾雜着令人顫慄的絕望叫喊。破碎的城市,正被無情的烈焰漸漸吞噬,倒映在黑冷的河水上,形狀竟似華美綻放的罌粟。
艾薇愣着,然後連忙拍了拍駱駝米多,“這個方向,沒錯吧。”
米多自然是不會回答,依舊沿着河水慢慢向南走着。
艾薇沒有辦法,只好緊緊抓住米多的駝峰,依靠它溫暖的皮毛來保持自己的體溫。在河水的另一邊,或許在上演着恐怖的慘劇吧。她輕輕地閉上眼睛,心裏默默地念着對不起。路過了那樣的悲慘畫面,自己卻束手無策,只想着快點回到埃及。
她咬緊牙關,不去看映在河水上可怖畫面。
忽地前方不遠傳來了驚慌的水聲,她張開眼睛,直起身子,從米多的脖子旁探出身子,向前望去,一個渾身沾染着血污的人,正跌跌撞撞地從河裏爬出來。
那個人喘着粗氣,語氣裏面帶着幾分哭腔,用着艾薇聽不懂的語言大聲地說著什麼,但是他並沒有等艾薇開口發問,就手腳並用連滾帶爬地走上河岸,然後狼狽地爬起來,沒命地往河水反向的地方跑去。
霎時間,艾薇突然感到一陣冷風划著她的臉過去,然後,那陣冷風變成了利箭,狠狠地射在眼前渾身濕透的可憐人身上。緊接着,又是幾個騎着馬的人從她的身邊跑了過去,三下五除二地用寬劍將那個男人刺成了箭豬一般。艾薇當下就愣在了那裏,隔岸的火光映射過來,將他死前扭曲的表情襯托地更加可怖,身上染血的寬劍隱隱亮着金屬特有的光芒。
那些東西是鐵劍。
艾薇當時的表情一定是比要見了鬼還誇張,用鐵劍的,無疑是赫梯的人了。她的長相,就算是黑天也能看得出來,萬一被那些人回憶起她與埃及的淵源,自己的麻煩可就大了,她可是沒有帶任何武器在身邊啊!
可是居然,駱駝米多宛若完全沒有被眼前恐怖的場景影響到,繼續以緩慢的步伐繞過前面的死屍,一步一步地走了過去。
那幾個彪悍的赫梯人,果然注意到了身邊過分平靜的駱駝,和坐在上面驚恐無比的艾薇。他們策馬上來,將米多團團圍住。這一舉動,終於讓米多乖乖地站住了腳。其中的一個赫梯大漢舉起了寬劍,突然,被另一個人制止了。幾個人圍着她和米多,開始用彷彿光盤卡碟出現亂碼一般的語言激烈地討論起了什麼。
目前艾薇的狀態,恐怕只能用“懵了”二字來形容,她暗暗打定主意,如果他們打算對她動手,她就丟棄駱駝,跳入身旁的河裏,順着水流,漂着往南方走去。雖然對不住那個年輕的商人和米多,但是她真的有比着更重要的事情要告訴埃及,赫梯的軍隊已經攻入敘利亞大馬士革以南的地區了,為什麼仍舊不見埃及的軍隊加以抵抗呢?莫非是因為情報還沒有傳到這裏?
敘利亞在埃及和赫梯的爭霸中軍事地位至關重大,為什麼那個人可以容忍赫梯的軍隊攻入此地,依然置之不理……
她得去問問他。
艾薇踱定了主意,那些赫梯人也結束了討論,為首的一個男子慢慢走了上來。米多居然還是乖乖站在原地,絲毫沒有想要反抗的樣子。艾薇心中暗暗一寒,真是的,她還能指望一頭駱駝做什麼。只有對不起它了。
念頭閃過,她立刻很缺德地狠狠踢了一腳米多的肚子,可憐的駱駝嘶叫一聲,搖晃着腦袋,把面前的赫梯人撞了個趔趄,趁着這一段空隙,她躍身跳下駱駝,抓準時機,往身旁數米的河水裏面衝去。
跑了沒兩步,她就從後面被拎了起來。那赫梯人碰觸她的一剎那,她突然聽懂了他們那些如同亂碼一樣的語言。這些就是古代赫梯的語言啊……
“把她帶回去吧,”拎着她的人粗聲粗氣地說,“她是雅里;阿格諾爾大人一直關照要尋找的金色頭髮少女,而且她騎着圖特大人的駱駝米多。”
雅里;阿各諾爾,一直在找自己?為什麼,出於什麼樣的目的,難道他要以她為籌碼,要挾埃及什麼?而駱駝米多,米多的主人是他們口中的圖特大人?難道說那個語調緩慢的年輕商人也是大有來頭?
她當下就愣在了那裏,看來這一次想回埃及,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了。
拎着她的人將她扔上了馬,策馬揚鞭,一轉方向,向北部快速行去。夜風吹了過來,艾薇被橫掛在馬上,顛簸地有些想要嘔吐。除了耳邊呼呼作響的風聲,她只能隱約聽到身後的人大聲地發號施令,“我們前往大馬士革,將這個女人帶給雅里;阿各諾爾殿下,留下一個人慢慢地將駱駝也牽回去,圖特大人應該也在大馬士革了!”
艾薇決定暫時不跳馬、不掙扎。
至少雅里是不會害她性命的。如果現在盲目反抗,恐怕眼前的這幾個大漢反而會對她不利。而且,雅里那邊一定很了解埃及的情況,現在立刻被帶到他那裏,得知她想要的情報,要比騎着駱駝晃回埃及來得更加快速。想明白了這一點,她立刻開始乖乖地裝死一般掛在馬上,咬着牙忍耐那劇烈的顛簸。
身後的火光漸漸遠了,艾薇非常沮喪地發現,自己正被帶回自己出發的地方。
風漸漸地更冷了,合著馬上有節奏的顛簸,她漸漸失去了意識。
雙眼合上的那一剎那,腦海中驟然顯現了一片純潔得令人不敢直視的美好晴空,那雙琥珀色魅惑的眼睛,正溫柔地看着自己……
艾薇感到自己摔在了一片柔軟的皮毛之上,驟然間,被風吹得要殘廢的身體又有了暖意。正在竊喜的時候,更加溫暖的被子又蓋在了自己身上。她一個開心,便張開了眼睛,迷迷糊糊之間,恍若看到了哥哥的臉。
看到那張臉,她就更加放心了起來,抱着被子轉了一個身,把臉埋在被子裏,想要繼續睡去。突然,她意識到自己已經回到了三千年前,那麼,她剛才看到的人是……
她猛地一下驚醒了,“騰”地一聲坐了起來,卻因為起來得過於快速而感到一陣頭暈,差點又躺了回去。
眼前正笑眯眯看着自己的人,不正是雅里;阿各諾爾嗎?
從第一次見雅里,於古代的時間,業已是五年的光陰。那張帶着玩世不恭笑容的邪魅臉龐,彷彿從未改變。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長衣,袖口邊印着絳紫色調的精細花紋,燙金的線穿插其中。他微微抬手,撩開額前垂下的劉海,那雙冰藍的眸子,宛若永恆的寶石,閃耀着美麗卻無機質般的光芒,與他食指上寒冷的藍寶石遙相呼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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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的氣質與穿着,雅里在赫梯的地位,怕是比五年前更上一層樓了。
雅里尚未開口,艾薇搶先說了,“穆瓦塔利斯死了嗎?”
他愣了一下,接着開心地笑了,伸出白皙的手輕輕地拉起艾薇的一綹頭髮,看着艾薇扭頭,讓那束如同陽光般美麗的髮絲從自己指間滑走。
“你還是那麼讓我出乎意料,我以為你的第一個問題會是關於那個男人的事情……而不是關於赫梯國王這隻蠢豬。”他口氣刻薄,但眼中卻掩不住地饒有興味,“我還想問你很多問題,比如,你這五年去了哪裏之類……不過,我們還是先回到你的問題,他沒死,他活得好好的,只是……”
他隨手遞給艾薇一杯熱氣騰騰的奶茶,示意艾薇喝下。
“只是,他恐怕沒有判斷的能力了。他的下半輩子,就由我來照顧吧。”
艾薇正喝下一口奶茶。
“我花了一年時間,在他每天喝下的酒裏面加了一點東西……”
艾薇立刻把嘴裏那口奶茶毫不掩飾地吐在了雅里的面前,狼狽地看着他幾乎要忍不住大笑起來的樣子。
“奈菲爾塔利,我是不會這樣對你的。”他輕輕地彈了一下濺在自己身上的奶茶滴,一絲厭惡的神情都沒有,眼裏卻更見溫柔了起來,“你還要告訴我一件事。”
艾薇一邊略帶鬱悶地擦掉嘴邊的奶茶,一邊把杯子推得遠遠的,還沒來得及坐穩就匆匆地和雅里談上了條件,“可以,你問我一件,我就告訴你一件,但是你問完我,我也要問你一件,你也要告訴我。”
雅里更是想笑了,他控制自己濃濃的興趣,盡量嚴肅而專註地看着艾薇,“五年去了哪裏?”
“回家。”
“回家五年,但是你的樣子卻一點都沒變?”
“這是第二個問題了。”她瞪了他一眼,“該我了。拉美西斯在哪裏,為什麼不出兵與你分庭抗禮?”
黑髮的青年一愣,接着聳聳肩,“我怎麼會知道他為什麼不出兵。不過他很好,踏踏實實地活在孟斐斯呢。”
他很好,他在孟斐斯,相較於上埃及首府底比斯,孟斐斯更靠近敘利亞,而且更具有戰略意義,他駐紮在那裏,一定是有所籌劃!雅里一定也是有所顧忌,所以雖然前線已經壓到敘利亞南部,自己卻仍然和大部駐紮在大馬士革。
“五年為什麼你一點樣子都沒變?”艾薇還在想,雅里就已經發問了。她於是連忙歪着腦袋故作思考了一番。
“嗯……因為我保養得好。”看着雅里一副一臉根本就不信的樣子,她連忙轉進了下一個話題,“拉美西斯……他現在有多少位妃子……?”
問到這個問題,艾薇清清楚楚地看着雅里的表情僵硬了一下,雖然只是那短短的數分之一秒,但卻仍然沒有逃過她的眼睛。她慌忙往前蹭了幾步,“他現在有多少妃子,你答我。”
雅里又一次輕輕地拉起艾薇的頭髮,“我還有個問題想問你呢。”
“你還沒答我,說好一人一個問題的。”艾薇略帶不滿地開口。
冰藍的瞳孔漾起溫和的神色,“那麼,我之前答過你關於穆瓦塔利斯的事情,這也算是一個了。”
“奈菲爾塔利,”他繼續說了下去,不給艾薇張口的機會,“你知道,為什麼一個男人可以連續五年執着地尋找一個只見過數面的女子?為什麼過了五年還可以對那個女人保持最初的興趣?為什麼,即使僅僅撫摸她的頭髮,仍然會感到有一絲難言的情緒呢……”
他把她的頭髮拉到了嘴邊,輕輕地吻了一下。
“我今天再見到你,才突然想明白,這些問題……”
艾薇驟然愣住了。這些話的意思是……雅里;阿各諾爾,難道他的答案會是……
房間裏的氣氛凝重得竟有些尷尬起來,異樣的情愫隨着淡淡的奶茶香漾了出來,在二人的視線中來去。兩個同樣聰明的人,在這一刻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沉默。
“大人。”
房間外一個不緊不慢的聲音打破了屋內的平衡。雅里微微蹙了蹙眉,一副很明顯“放你一馬”的表情,鬆開了艾薇的頭髮。
“進來。”
艾薇剛鬆了一口氣,可抬眼看到進來的人,雖然算是在意料之中,可還是忍不住想衝上去鄙視他一番。
來者是一個二十五歲上下的青年,他氣質沉靜,斯文的臉上略帶羞澀的神情。他身穿赫梯的官服,精細的做工說明了他的地位也絕非小可。一雙清澈的淺棕色眸子淡淡地掃過艾薇,彷彿從未見過她一般,然後無聲無息地落在了雅里身上。
“恭喜大人。”
雅里轉過身去,隨意地說:“你活着回來了,圖特?”
來人不是那個年輕的商人又是誰?艾薇盯着他,看着他假裝一副完全不認識自己的樣子,可疑之下,她終於忍住沒有開口,靜觀其變。
“奈菲爾塔利,”雅里轉身過去,對着艾薇,“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我最得力的副官,圖特。”
圖特依舊一副完全不認識艾薇的樣子點點頭,“聽說是屬下走失的米多將她馱到士兵面前的,大人,這次屬下也算是立功了。”
那慢吞吞的說話方式,那不疼不癢的表情,她就是瞎了也不會認錯。但是他現在說的那些話,她完全不明白了。
那駱駝明明是他借給她的,明明是借給她回埃及的,為什麼突然變成了“走失”,為什麼變成了“馱到赫梯士兵面前”?她猶豫地看了圖特一眼,那個人也看向她,淺棕色的眼睛平靜得好像一汪深湖。
艾薇覺得她還是不該貿然開口。
“圖特是個生意經,平時沒有事情找他,他就會自己跑出去經商遊歷。”雅里調侃地說著,
“結果這次我和敘利亞開戰,他沒有及時趕回來,被戰事困住了。”
“來到大馬士革的路程,真的是很不容易。”圖特慢慢地說著,好像有個很長的故事要講。
雅里有些怕的樣子打斷了他:“好了圖特,以後再講吧,明天一早過來,我還有事找你。”
圖特頓了一下,然後又是好像慢動作一樣地拜了一禮。
“那麼屬下就告退了。”
雅里連忙擺擺手,把他趕了出去,然後有點無奈地對艾薇說:“圖特很能幹,就是說話太費勁。”
艾薇連連在心裏表示贊同,但卻仍然板着一張臉。
雅里不由一笑上前,一手將艾薇的臉掰了過來看向自己,“闊別五年,你還沒有正眼看過我一下,難道你就沒點兒想我?”
艾薇看着雅里那雙冰冷的水藍眸子,心裏暗暗嘆道,雖然闊別了若干個月,她卻是天天對着同樣一張俊俏的臉,實在談不上想他。尚未反應過來,雅里已經貼了上來,在她的臉頰和嘴角之間輕輕地烙下了一吻。
那是一個曖昧的位置。
比簡單的祝福要親密,卻又不失禮節。
她還愣着,他已經開口了,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摩挲着艾薇略微蒼白的嘴唇,“想明白那些問題,我突然不敢貿然做一些事情了,奈菲爾塔利,跟我走好嗎?回赫梯去,留在我的身邊。”
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好像就說過這樣一句話。
他看到她的時候,就不由得想帶她走,那雙與自己如此相像的水藍眼眸,讓他在思考之前就想要保護她,保護那雙透徹而美麗的眼睛。
她是那麼與眾不同,每次都讓他充滿興趣。在這個無聊的世界上,她恐怕是唯一一個能讓他一直難以忘記的女人了。
即使時隔五年再見,她依然是他見過的最有意思的人。
“我已經是埃及的王后了呀。”沉默之中,艾薇蒼白地甩出這句話來。
雅里卻並不放開手,一雙眼睛裏好像包含着無數要說的話,“不,你還不是埃及王后,埃及沒有王后,你也不會成為王后,即使你回到他那裏。”
她突然打開他固着她下巴的手,激烈地抓着他的衣服,雙眸驟然轉為淺淺的藍色,語氣竟然冰冷了起來,“他要娶奈菲爾塔利嗎?”
雅里一愣,但更快,他便就勢輕輕地抱了艾薇一下。
她本能將他推開,他就順勢退後了幾步,在房間門口站定。
“這房間給你睡,不要想着逃跑。”
他在艾薇沒有繼續發問之前匆忙轉身出去了。隔着房門,艾薇隱約聽到他命令人將房門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