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20-心中有鬼

心中有鬼的人,以為別人都是鬼。

筱和和第二天特地請了假提前一小時走,找來她的朋友玎玎陪她一起去看車。

玎玎說:“嗬,不是說這輩子只坐乘車人,不做車夫嗎?還給我算了一大筆打車比買車合算得多的帳,勸我也不要買車。怎麼突然又改變主意啦?”

和和說:“年紀大了,想法自然會改唄。你記不記得以前我只喜歡畫黑白圖,可是如今我恨不得把所有的顏色都抹上。”

玎玎說:“真奇怪,你還保留着青春美少女模樣,心卻蒼老成大媽了。”

“世間萬物都是平衡的啊,想保留青春模樣就要付出其他代價。現在你明白了吧?”

玎玎抿嘴笑:“坡一,坡一……”她自小家教嚴格,憋了半天終究沒把她想說的那個不雅的“PI”字拼出來,“我回國前跟你網聊天啊通電話啊不都挺好的嗎?怎麼突然間就變這麼滄桑了?難道真的因為那個姓岑的又回來攪亂你的心思了?”

“沒的事。過去就過去了,誰還把他念在心上?只是最近突然出現了一堆本來都應該消失了的人,讓我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本來那些事情我自己都以為忘記了。哎,不要提了,煩。大概真的像一些人說的,25歲是女人的一個坎,需要調適一段時間才能回歸正常。”

“你可別嚇我,我下個月就25歲生日了。”玎玎猛地湊近和和的耳朵說,“咦,我怎麼以前沒發現,你這麼有林妹妹氣質啊?”

和和被她嚇得幾乎從車座上蹦起來:“好好開你的車!我可沒厭世,我對生活充滿了嚮往,我還打算活到八十歲四世同堂呢,你不要害我!”

玎玎很滿意和和的反應:“八十歲四世同堂?你都二十五了還沒結婚,你後代要怎麼個早婚早育法才能滿足你這奢侈的心愿啊。”

打打鬧鬧着兩人就到了一家規模不小的4S店。和和其實對車很外行,不過好幾位同事都開着同一型號的車,她也直奔着那種去,只管認真地選顏色,無視店員給她的其他熱心推薦,十分鐘就搞定了。

玎玎乍舌:“如果每位顧客都跟你這效率,店家要高興壞了。你不試駕一下?”

和和說:“不用了吧,又不是新車型。我開過同事的車。”

玎玎正色道:“俗話說,車子如伴侶,總要找到最適合你的那一款。怎麼能這麼隨隨便便呢?”

和和嘻笑着推她一把:“少來了,其實什麼都只要適應了就好,學車時那麼糟糕的車子,後來我都覺得順手極了。我倒是覺得法拉利最適合我,你給我買啊。”

玎玎說:“讓你的諧諧哥給你買,他肯定願意。”

和和說:“憑什麼呢?他又不是我真的親哥哥。”

“鄭哥哥聽見這句話,一定會很不會舒服吧。”

和和沒有把現金帶在身上,正在協商先交多少首付金、後續手續如何辦理時,車行老闆恰好過來巡視業務,經過和和時多看了幾眼:“咦,你是不是……鄭總的那個……你叫筱和和吧?”

和和點頭,隱約憶起這個人。

其實成年後鄭諧就不怎麼帶他出去見雜七雜八的朋友,見過一兩回的,她也記不住。

這位身形高大、長相憨厚的大哥,似乎以前是鄭諧公司的一位供應商。和和之所以記得住,是因為幾年前那日的酒席上,這位先生帶去了自己稚齡的小女兒,恰好和和沒事,所以鄭諧也把和和帶去了,別人喝酒,和和就一直跟小姑娘一起玩。

這位大哥當時剛剛喪偶不久,幾杯酒下肚,便觸景生情,直說和和笑起來就像他亡妻當年的樣子,藉著酒勁與和和稱兄道妹攀關係,對她噓寒問暖了半天。這是一位十分質樸又直率的漢子,和和覺和有一點點好笑,又十分感動,所以至今也印象深刻。

這位已經改行的大哥認出和和后十分高興,連稱與鄭諧還常常聯繫,卻總也見不到她,連聲讓屬下重新開單,給了和和一個極大的折扣,加大堆的贈品。當和和諮詢起後續手續時,老闆說:“哪用得着您去自己跑?把身份證和電話留下就好,等他們全辦妥了,給您一道送過去。如果需要您本人出面,就讓他們去接您。錢?錢不急,等有閑時打到公司帳戶上就成了。”

驚得玎玎直乍舌:“你這就是VIP中的VIP待遇啊。虧得鄭諧不是你親哥,否則你出門可以橫着走了。”

和和說:“嗯嗯,我就是狐假虎威罷了。”

車店老闆辦事十分穩妥,第二天上午那車就已經歸她所有,甚至還附贈了兩個周的陪駕,每天上下班都有人自動出現在她跟前,坐在副駕座上陪着她開車。

而岑世很守諾,真的沒有再出現。

早知如此,她其實也用不着急急地買車,她本來就不喜歡開車。

幾天後,和和跟往常一樣,吃過晚飯後,坐在客廳地板上的一摞墊子之中,倚着沙發,一邊開着電視,一邊將筆記本電腦攤在腿上。她在看小說,跟群里的網友有一搭沒一搭聊着,還時不時抬頭看一眼電視新聞,飲料、零食和紙巾都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

鄭諧來電話時她很意外。鄭諧說:“過來幫我找點東西。”原來他就在對面,順路經過這小區時,來取一些物品。

和和丟開手裏的東西就過去了。鄭諧很少到這邊的房子過來,他那兒常被和和當作倉庫,所以和和也會經常幫他收拾東西。這一回,鄭諧找不到自己一套全新的高爾夫球杆了。

和和自己的東西收拾得很亂,但總會很清楚地記住鄭諧的東西在哪兒。她準備踩着凳子去高處的柜子取那套很重的東西時,鄭諧說:“你讓開,我來吧。”

他個子高,踮着腳一伸手就把東西拿下來了。可是他本來穿得西裝革履,根本不適合做這等運動,只聽啪的一聲,襯衫袖口的扣子就掉下來了,還滾到了桌子底下,和和趴在地上找了半天也沒找到。

鄭諧問:“這麼重的東西,你自己放上去的?”

和和還跪在地上找扣子,憋聲憋氣地說:“不然還有誰啊?”

“這麼多的地方,放那麼高做什麼?還踩着凳子,多危險。”

和和說:“踩凳子有什麼危險?哎,我找到啦。”

她從地上爬起來,向鄭諧炫耀她的發現,不忘挖苦地說:“原來這傳說中的定製襯衫的扣子也一樣會掉呀。”

鄭諧說:“別貧嘴了,幫我另找一件襯衣。”邊說邊去撥弄和和的頭髮,因為剛才她趴到地上時,把頭髮全弄亂了。

和和說:“那些衣服好久沒穿過了吧,我去幫你熨一下。”

鄭諧說:“算了,你幫我把這個扣子釘上吧。我半小時后得參加一個宴會。

鄭諧跟着和和去了對面她的家。和和說:“呀,應該帶一件衣服過來讓你換下來,不然你先穿我的好不好?”

鄭諧伸着手說:“就這樣縫吧。”

和和皺皺眉頭:“我怕誤傷你。”

鄭諧說:“我都不怕,你怕什麼?”

筱和和的女紅一直很不錯,連穿針引線算在內,一分鐘都沒用上就將那枚扣子釘得很牢。

她在縫扣子之前讓鄭諧咬着一根牙籤,說一位教她手工課的老人有這樣一種規矩,具體為什麼她也沒弄清楚,不過老人的話,聽聽總沒錯的。

鄭諧覺得自己的樣子一定很有意思,忍不住笑,咬着牙籤說:“這場面很有典故是不是?”

和和愣了一下,板著臉說:“討厭。”

鄭諧奇道:“我是說像周潤發裝酷的樣子,怎麼討厭了?你又想到哪兒去了?”

和和的臉熱了一點。她剛才直覺鄭諧在說她自己像晴雯,覺得他想像中的那場景很暖昧,所以才說討厭。結果卻是她自己多想了。其實也是,鄭諧雖然偶爾也會逗她,但從來不會輕佻。

本來這個小小的工程十分順利,和和覺得夠結實也夠美觀后,左右張望了一下,沒找到剪刀,便打算用牙齒將線咬斷。

鄭諧用手指支住她的下額:“別這麼弄,會把牙齒咬壞。”然後站起來跟她一起找剪刀,和和小心地捏着那枚針。

結果鄭諧突然踩到軟軟的一團東西,並且還在動,他立即意識到腳下是什麼,吃驚之餘用力地躲閃了一下,那枚針就不偏不倚地在他的手上劃出深深的一道血痕,甚至滲出血珠來。

血案的始作俑者,那隻叫作小寶的貓,還沒意識到自己闖了禍,無辜地蹲在一邊,滴溜溜地轉着眼珠。因為鄭諧很久沒來了,它是想藉機跟鄭諧搞好關係,所以才很諂媚地擠到他的腳邊去的,誰知道鄭諧對它的態度一如既往地不友好。

和和急急地去找消毒巾和創可貼,鄭諧自己用紙巾按着手背說:“沒事,一會兒就好了。”

和和見那個肇事者還一臉純真無辜地看熱鬧,捏着它的脖子將它提起來,丟進她自己卧室里,貓小寶“喵嗚”地哀哀叫了一聲。

和和站了一會兒,見鄭諧的手似乎沒什麼事了,而他也穿上外套打算離開,想起一件事來,說:“我前兩天買了一輛車,車行的李老闆是你的朋友,看在你的面子上給我許多的照顧。”

鄭諧說:“知道了。不是說不開車嗎?怎麼又想起買車來了?”

和和解釋:“總是蹭同事的車,有點不好意思了。”

鄭諧淡然地說:“樓下車庫那輛車一直閑着沒人用,你何必又花那麼多錢?賺一整年也不夠吧。”

和和搖頭說:“那輛車太矜貴,開出去太招搖,我開着不倫不類的,總是擔心會碰到別人,或者被人碰。”

鄭諧說:“你的車庫不還佔着嗎?把那車移出來吧。”

和和說:“不用了,小區治安不錯,我的車又平凡不招眼,放在外面就可以。而且我倒車水平很差,進車庫會劃到車。”

鄭諧不再多說話,起身打聲招呼就準備走了。走的時候卻少了一隻鞋子,和和幫他找來找去,才在花架的角落裏找到。玩這套花樣的,除了貓小寶不作他想。

鄭諧說:“那隻貓,越來越像你了。你小的時候我說了你幾句,你也把我的東西藏起來,害我好幾天找不到。你怎麼不教它點好的。”

他要帶走的那些東西重,和和擔心他的手,就跟在他身後,搶着替他提,將他送下樓。

她準備上樓時,摸了摸口袋裏裝着車庫的遙控器,便打開來,想取幾樣東西上樓。跟她新買的車子一樣顏色的那輛漂亮的兩廂車,也安靜地待在裏面。

那輛車是去年她剛考出駕照沒幾天鄭諧開回來的,說幫朋友一個忙,弄回來一輛車子。因為和和的車庫是閑置的,所以就塞在她這裏。

鄭諧平常並不動那輛車,偶爾回來住的時候,會開着它帶和和出去兜風,路途很遠時就借口要看她的水準,讓和和開。他說車放久了會發霉,要和和沒事經常開着它出去溜一溜。

和和一直知道那輛車是鄭諧送給她的,只是她向來不願意接受他送給自己的貴重禮物,所以鄭諧不明說,她也就裝不知道。

今天鄭諧沒說話,但和和猜想他一定很生氣。

她在車庫裏發了一陣子呆,消失了幾天的岑世卻來了電話。岑世說,隔日便出發去B市,在那裏停留幾個月。請和和務必賞光跟他喝個茶,就算替他送行。

和和覺得最近一段時間自己對岑世的態度實在很惡劣,既然他都要離開了,她沒理由拒絕。而且說實話,撇開岑世當年那個惡劣的玩笑之外,他對她一直是很不錯的,一度令她的生活充滿陽光。甚至那件事情被揭露之後,他的道歉也足夠真誠,只是她不願意重新接受而已。

和和剛上樓換了件衣服,岑世就已經到了她樓下。她坐上岑世的車,車子緩緩地駛出小區。小區入口處是一段窄窄的雙行道,兩車并行時挨得很緊。

偏偏那樣巧,當他們出去時,鄭諧的車恰好開了回來。兩車錯身而過時,都停了一下,岑世客氣地說:“您好,鄭先生。”

鄭諧微微點頭致意,話卻是對和和說的:“我有東西忘在樓上。”他的口氣很淡,然後便加速離開。

丟三落四向來是筱和和的專利。鄭諧也會落東西,只能說老天在與她作對。

和和一路沉默着,岑世轉頭打量了她幾眼,揶揄地笑了一聲。

和和有一點惱火,憤然對岑世說:“不是你想的那樣!”

岑世淺笑說:“我哪裏有亂想?鄭先生本是正人君子一枚,玩就是玩,如果一旦認真了,絕對做不來左擁右抱這等俗事。我雖然不喜歡他,卻也很敬重他的人品。你實在沒必要跟我解釋。”

和和又不說話。

岑世忍俊不止:“我只是覺得你剛才那副樣子十分可愛,好像做壞事的小孩子被大人現場抓包一樣。你要不要現在就給他打個電話,告訴他事情的真相絕不是他想像的那樣?”

和和恢復了鎮定,思忖着自己明明打算在岑世臨走時要友好的對待他,為什麼又亂髮脾氣了呢?岑世也夠可憐,總是做她的受氣包。

她冷靜地反問:“有必要解釋嗎?”

岑世十分配合地說:“完全沒必要。哪有什麼可解釋的?”

和和低頭撥弄着自己的手指頭。她覺得無巧不成雙,鄭諧今天晚上真要被她氣壞了,她十分不安。

可是直到她跟岑世分手回家,深夜上床睡覺,鄭諧都沒打電話來質問她,而她也沒勇氣給他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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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繭自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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