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太漂亮的家教老師
請原諒,我對於大韓民族絕沒有一絲一毫的歧視,事實上早在我還上小學的時候,當韓國冷麵悄然出現在那些低矮的小餐館裏,我已經被這個民族從味覺上征服了。可是,對面這個還不到一百公分的大韓民族的小男孩把我心中所有的寬容和忍耐耗光了,我已經開始在心中用語言從攻擊他個人到攻擊他的民族。這個小高麗棒子。
我叫悠悠,大學數學系三年級的學生。當如火如荼的家教事業在校園中展開,連班級里三科補考的仁兄都當起家教給高三學生補解析幾何的時候,我為了不讓祖國的未來葬送在這些不僅傳授知識還在傳授着大學無罪,補考有理的折花人手中,也投身在了這項事業中。
還記得那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我走進這間二層小樓的時候,心中是多麼的激蕩,因為那時我覺得我就要看到一張幼嫩的對未來充滿金色希望的臉,我將不僅傳授他二位數加法,還將教給他我這二十來年悟出的做人的道理,謙恭有禮,樂觀熱情……
現實無情地摧毀了我的渴望。
我面前這個男孩,十歲面孔卻有了二十歲的心靈,不到一百公分的身高卻有了俯角三十度的視線。記得有部韓國電影中有個鏡頭,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在等待妻子上菜的時候,雙手環抱在胸前,眼睛斜視方桌一角。他,金正泰小朋友,就在用這種態度對待第一次給他補課的我,真是一個小一號的大韓民族男權的捍衛者。
“你不太漂亮。”這是他用眼角掃了我一眼后說的第一句話。
“啊?”雖然我一直用美麗不足,後天的聰慧和教養可以補足來訓導自己也暗示着別人,可是這個事實從這麼個小不點口中說出來還真讓我無法接受。《皇帝的新裝》中那句話好像換了件衣服又出現在我的面前。
“我說過要漂亮的。”
他在趕我?我壓下心頭的怒氣:“補課與我的長相有什麼關係,重要的是知識。我會教得很好。”
“怎麼沒關係?面對着漂亮的補課老師我才會有學習的興趣。”
這麼小就色?
“你是補課還是補視覺體驗?”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他這麼個小不點,懂什麼視覺體驗,真的浪費了這個詞。沒想到他壞壞地一笑:“我還想要感官體驗呢,你給補嗎?”
老天,他不是個成人侏儒嗎?
抬手欲打,我終於還是忍下了。他小,我不能以大欺小。
辛辛苦苦地補完了兩個小時,這其間,他上了八次廁所;喝了四次水(其中有一次漫了所有桌上的課本);吃了兩次間餐,當著我的面大嚼,害得我肚子咕咕叫。最後,他還對我說:“下次來要記得打扮一下啊。”
回到學校,我滿世界挖給我介紹這個工作的老班,最後在校外一間小餐館的雅間裏找到了正給寢友慶祝生日的他,“喂,老班,你出來。”
老班此時正喝得滿臉通紅,抓住我就要敬酒,我幾次推拒,他酒壯英雄膽,沒有考慮我是他認識了三年的悠悠,當成哥們就要硬灌,結果讓我把一瓶白酒全倒在他的頭上了。
老班眼前的天地啊,終於開了。
圍坐一桌都是我的同學,對我知之甚詳,全是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只餘一老班,握着自己酒漬模糊的眼鏡,四顧茫茫,不知身在何處。
爽,讓他害我。
第二天,在教學樓下堵住清醒后斯斯文文的老班,我向他宣佈,我不會第二次踏入那幢小樓。他面露難色,“我的姐,求你了,好歹堅持一個月。”隨後還許諾事成之後請我一頓麥當勞。
我抬出冠冕堂皇的理由:班上美女多了,我們413寢除了我之外哪個沒有沉了魚羞了花的貌?
“悠悠,不能讓漂亮的去。”
他也知道金正泰好色?可是,他是個小孩子,好色又能怎樣?
“你不知道,金正泰的哥哥是金正熙。”
金正熙?好像女人的名字啊,“他怎樣,美女殺手?”老班一雙眼瞪圓了看我,為我的孤陋寡聞而動容,“你不知道金正熙?去年,體院和咱們師大的學生打群架,二十多人受傷,四個人被送進醫院,這事兒你不知道嗎?”
“不知道。”413寢的淑女們聽完,集體去洗了耳朵,還啐了口野蠻人,所以我就當自己不知道。
“這場架的起因是體育系的一個學生罵金正熙的名字像女人。說是打群架,其實是他一個人打五十多人,那個晚上,就在大學路上。”他說著面上露出嘆惜之色,好像這段往事在他腦中已歷歷在目。
“你怎麼會認識這種人?”
“你以為我想啊,是導師介紹來的。”
“那咱們導兒又是怎麼認識他的?”
“你問我我問誰去?總之,我只要是能推早就推掉了,沒事誰願意惹上這種人啊。還有,你說我能介紹漂亮的去嗎,要是一不小心讓金正熙看上了怎麼辦?咱不能把人往火坑裏推啊。”
他的話我越聽越不對勁,“喂,你什麼意思啊,把我放在老虎嘴裏就放心啊。老班,你不忍心把別人往火坑裏推,就忍心推我?”
他自知失言,一個勁兒地向我作揖。
“你,我最放心,學問做得好,而且一身正氣,還有貼心的男朋友,是萬無一失。”
哼,聽他說金正熙多麼恐怖,我還真沒害怕。一個月,就是十二次,忍一下就過去了。可是,老班?
他望着我不懷好意的眼,長嘆一口氣,大有高漸離擊築之凄涼,“說吧,你打算怎麼宰我?”不愧久居數學系的中層領導位置,果然是心明眼亮。
“一個月的獎學金。”哈,那本被束之高閣的參考書有希望了。
於是,我忍耐着對面這張討厭的臉。
金正泰一如既往地對我視而不理,對我的講課聽而不聞。我忍,他是小孩子,我大人不記小人過。真是的,為什麼要他補課呢?他又不學,就是浪費着錢。不過,在他們有錢人的家裏,可能根本不在乎這點錢。可那也浪費着時間啊,對面的這個小子,如果是我的弟弟,我早用傳統教育棍棒加皮鞭把他教育好了。
正想像着他如何在我的恐嚇之下戰戰兢兢地讀書,忽聽一聲門響,我面前這個小子立刻像變了個人似的一臉恭敬地對着書本,還提了一個好可愛的問題:“老師,我該做這道題嗎?”
我一直在教他概念,哪有要他做題。
一個人從我背後走過來,抓了抓金正泰的頭,換了他陽光燦爛,童真無邪的笑容。這小子,不去做童星真是演藝界的一大損失。那人又看看我,問:“我弟弟聽話嗎?”
噢,想來眼前這個高高大大的男孩就是大名鼎鼎的金正熙。他很帥,皮膚很白,要不是身材健壯還真是無法把他同大學路那場大戰聯繫在一起。金正泰那小鬼一直和我使眼色,看來他很怕他哥哥,這算是我報仇的大好時機啊,不過我悠悠可不是愛打小報告的人,於是我淡淡地回答:“他很乖。”
金正熙聽了我的話竟大感意外,一巴掌打到了正泰的腦袋上:“喂,小子,這次轉性了,看來不用換了。”他用一雙充滿魅力的韓式單眼皮的眼睛再一次看了看我,“不是很漂亮啊,你買她什麼賬啊?”
我迅速瞪大了我的眼睛,真是親兄弟啊,講話都是一個腔調,我終於了解為什麼會有這個小色狼的產生了。這個金正熙,也是相當的討厭。
“哥,我也想好好學習啊。”正泰還在賣乖,真夠噁心的。
隨後,他手機響了,他用腳踢動身前的長几,然後,把雙腳舒舒服服地架在長几上,一邊吸煙一邊接起了電話,“喝酒?不去了,我剛到家。秀珠?我什麼時候說過她是我女朋友,隨便隨便,你們誰想要就歸誰?……”
其後,許多我在電視上才聽得到的不入耳的話源源不斷地向我襲來。看看正泰,他正襟危坐,臉上依然是那副天使般的表情,想來對這些話已是聽慣了。
我不行,我可聽不慣,他的話像一隻只蜜蜂叮得我滿頭都是包,只想發火。
我忍,我再忍……我忍無可忍,他不是小孩,我沒必要大人不記小人過;他也不是流氓,沒權力一副我是流氓我怕誰的態度。於是我憤而站起,管什麼他一人可以打五十人,在正泰一雙大眼的注視下,三步走到他身前,第一把奪下他手中的手機,第二把搶下他嘴上的香煙,然後扔到了長几上。
金正熙沒想到我會做出這樣的舉動,怔了一下,隨後,他眼中閃過一絲兇狠的光,把腳緩緩地從几上拿下來,冷冷地望着我,頭上青筋畢現:“你在幹什麼?”
真是個可怕的男生。
望着他眼中冒出的那絲兇狠的光芒,我立刻相信了老班的話,他是個很恐怖的人。可是我有種怪脾氣,發起火來什麼也不管不顧,我竟然對他大叫:“你是做哥哥的嗎?弟弟在學習,你想吸煙想打電話不會換個地方嗎?還有,你也是學生,怎麼可以講那些亂七八糟的話。你知不知道你教壞你弟弟了?你這樣子給我的教育帶來多大的困難。”毫無疑問,我把這幾次家教受的氣全撒在了他的身上。
他眼光一閃一閃地望着我,想必被我的話唬住了。站起身,抓起被我擲到案上的手機,他點點頭:“好,你好。老師,好。”說著,他一把抓住我的雙肩,把我拎到了座位上:“老師,教你的課吧。”
好大的力氣!我騰雲駕霧一般,魂都好像飛了。他頭也不回地上樓了,看來我的話起到了一定的效果。正泰那小鬼,怔怔地看着,突然說:“老師,你肩上的骨頭有沒有事?”
“沒事啊。”
“沒道理啊,你點燃了我哥哥的三級怒火,是要斷骨的。”
“什麼三級怒火?”
“說錯話會是一級怒火,要挨打,不會說話,行為不端正是二級怒火,要挨暴打,故意挑釁會燃起他的三級怒火,一般的都會進醫院。”
這是什麼道理啊?怎麼會有脾氣這麼不好的人,這小子又在誇大其辭了,不過看在我敢對他哥哥發脾氣的份上,他竟變得老實了許多,講完課還對我說再見,讓我受寵若驚。
金正熙在我講完課後也冒出了頭,不懷好意地說:“老師慢走,這裏的夜路很黑,你可得小心,別撞了鬼。”
真可惡,他這一句話害得我每當走這條路時,總覺得有人在耳後吹涼風。
搞定了金正泰,讓我終於能在平等正常的環境下授課可以說是一項意外的收穫。這個孩子果然聰明,沒用多久我就可以用前十分鐘講課,剩下的一小時另五十分鐘對他展開題海戰術了。這種授課的效果是很顯著的,他終於可以在考試中及格了。
我立刻向金正熙提出了辭呈,我可不想再走他們家門前那條令人恐怖的小路了。他接過我的辭呈,用韓國大男人的眼光掃了我一眼,“要加錢嗎?你直說好了,玩這種花樣幹什麼,以為讓正泰及格就可以拿把了?我最看不起你們這種人。”
他說話還真不客氣,居然把我當成見錢眼開的人,真是可惡。雖然我曾被人稱作一毛不拔的人,在寢室的時候也是唯一的為AA制的集體活動而躲到廁所裏面裝拉肚子的守財女,與男友淳明出去吃飯也曾勇敢地要求打包,惹得他那張准博士生的臉拉得像地中海的海溝一樣長,可是這一切都是應了書店那本參考書感召,而且我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有做錯。他憑什麼這樣武斷地把我歸入某某類人的行列。
“我不是為錢,只是覺得正泰已經有了好的學習方法,你沒看見我現在已經不講課了,只是讓他做題嗎?所以我覺得沒必要繼續浪費你的金錢和我的時間了。再見。”什麼再見,但願永遠不要再見。
我轉身就走,他叫了我兩聲,我就當沒聽見,於是我感到攝人的氣息迅速從後背襲來,慌忙中回身,只見金正熙那大個子已直逼我的身前。幹嘛,要打架?我倉皇擺起一個有模有樣的拳擊架式,還記得一年前,就是這個POSE嚇退了兩個小混混,保護了我的淳明,“你想幹什麼?”
金正熙瞪着我,將雙手插到自己的褲袋裏。這個姿勢是當今這個社會十五歲以上,三十五歲以下男子擺酷的標準姿勢。他擺得很好看,沒浪費這個確實很酷的姿式,“我還想問你想幹嘛呢,怎麼對着我就是一副要打架的樣子?我從來不接受女孩子的挑戰。示愛嗎,還可以考慮一下。”
我訕訕地放下手。可能是因為老班那些話把他形容成了一個打架王,所以面對他的時候我所有的警戒細胞都嚴陣以待。
“老師,我希望你可以繼續給我弟弟補課,因為你工作得確實不錯也很有方法,正泰已經換了四十三個家庭教師了,我希望你可以做到底。”
早這樣和我講話不就好了。看他一副蠻有誠意的樣子,我的心又軟了,因為我在他的話中聽出了他對弟弟的愛。
“正泰,你換了四十三個家庭老師?”
“沒錯。”
“為什麼?”
“有三十個漂亮的是為了追我哥,傷心,就換唄。”
真是胡說八道。我抓過書用力打他的頭(我已經嘗試了暴力教學,發現這小子很吃這一套,及格都是打出來的)。
“是真的,你不覺得我哥很帥嗎?”
“不覺得。”金正熙是很帥,可是我拒絕承認。
“你要好好查一下眼睛了,我哥是現在很難找的暴力美學類型,最討女孩子的喜歡了。”他再次用那種俯角三十度的視線看我,得到了我又一記重掌。
“你是小孩子,說些小孩子該說的才對啊。難怪才三年級就門門考試都會一米以下。”我對他吼,他在我的淫威之下屈服,“知道了,老師。”
“那餘下的十三個呢?”
他不耐煩地回答:“就算你打我,我也要說,你的腦子真笨,餘下的當然是不漂亮的,被我淘汰了。”
“看來你沒有淘汰我,我還要覺得很光榮啊。”
“我也想淘汰你啊,可是你連我哥都敢罵,屬於野蠻又不要命的類型,我是聰明人,不會和這種類型的人作對。”
我被他噎得沒話說,於是我安排了五十道題,估計會讓他做到半夜,算做無聲的懲罰。他對我的以權謀私無可奈何,聰明地一聲不吭。
他做題的時候,我百無聊賴,在房間亂轉打發時間。壁台上有一張照片,應該是金家的全家幅,好漂亮的先生太太啊,難怪得到他們基因的小孩也生得好看,“正泰,這是你的父母吧。”
正泰向我這邊望了一眼,嗯了一聲。
“你像你的父親多一點。”
“不覺得,我像哥哥。”
他對父母的態度很冷淡,很讓人奇怪。“正泰,你愛爸爸多一點還是愛媽媽多一點?”他對我言聽計從之後,我就很喜歡逗他說話,他其實是個很可愛的男孩子。
“不知道。”
“不知道?”
“喂,家庭老師,你問這些問題與學習有關嗎?”金正熙不快的聲音出現在我的耳邊。我錯鄂地回頭,只見他的身體與我的近在咫尺,一張牌九臉清晰地出現在我頭上方仰角三十度的位置。
他從我手中拿走了像框,隨手放在原來的位置上,“他們早就不是夫妻了,現在住在韓國,你有興趣認識,我這裏有電話號碼。”
他的描述讓我的眼前出現了恩斷義絕的夫妻,毅然撕毀了手中的結婚證書,然後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那一大一小的兩兄弟站在原地,悲傷地佇立着,很久很久……
金正熙在我意馳神往之時已轉身走開。
“對不起。”望着他的背影,我連忙說。他扭頭看看我,哼了一聲,上樓了。
轉回頭,正泰一臉恐怖地望着我,“老師,又不是你的父母離婚,你哭喪着臉幹什麼?現在,兩個人在給我們錢,不知道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