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愛情的痕迹
第二天早上,艾薇一推開門,差點把自己嚇了一跳。
門外原本是綠蔭盎然的一條小道,只是一夜功夫,竟增加了一個蓮池。雖然不及法老宮殿後面的恢弘,但是卻四方正直,修建得十分精美。更令她驚訝的是,不知從何地,他移來了上百朵嬌嫩的蓮花,清風吹來,滿池溢香。
她愣了好一會兒,連忙洗漱跑去問他是怎麼回事。他卻理所應當地答道,“你不是喜歡蓮花的清香?”
艾薇差點白了他一眼,賭氣道,“我還喜歡寶石搭建的宮殿呢,白天反光很好看。”
他思索了一會兒,然後認真地說,“若要反光,綠松石可能就不行了。藍寶石太細碎,不過天晶石和黑曜石可以試下……”
他話未說完,她連忙伸手將他制止,“好了,我是瞎說的!你不要當真了。”
她踮起腳,手堵着他的嘴,他便透過她的手,一雙琥珀色的眼睛靜靜地看着她。她有些不好意思,手就收了回來,可又被他一下拉起,“吃飯了嗎?”
那天之後,不知怎的,他總是會很頻繁地來找她一起用膳。幾乎是每日都來,而或許是因為這個原因,鎮靜劑他也沒有再用了。搞不清楚因為分食物太麻煩,還是他逐漸對自己有了信任,總之不用每晚都裝睡覺也不是件壞事。於是她也不十分抗拒他來找自己。
來得多了,她與他聊天就不拘束了,天南海北地聊,聊稅收、聊軍形、她還給他講她當時在代爾麥地那的經歷、在建築方面如何可以更有效率。他只是聽着,琥珀色的眸子裏只映出她神采飛揚的樣子。她有的時候覺得他或許對這些話題不感興趣,但若一停口,他便會立刻問,“然後呢?”
那句淡淡的話彷彿是對她最大的鼓勵,她於是就繼續說下去。抵抗心中不時會蹦出來一下的負面情緒與抵觸,讓自己不去想接下來會怎樣,他要做什麼,也不去想之前的那個侍女、他的妃子或什麼。
只是讓自己沉溺,於與他二人難得的平靜的時光中。
可米托爾去了外地,朵又好些日子沒有來看她了,阿納緋蒂的傷勢也不知是否好了。她擔心這些事,於是就告訴了他。他沉吟一下,隨即說,“要不要去看看阿納緋蒂?”
她一楞,然後開心地用力點頭,面頰也是興奮得一片緋紅。他看着她不由微微挑起嘴角,“那就快去換衣服。”
“現在就可以去嗎?”
他“嗯”了一聲,看着她雀躍地衝出門去,招呼人給她準備出行的衣服。
可這時,突然有一絲奇妙的感覺,在記憶的深處,這一切似乎曾經發生。
他說要帶她出去,她也是如此興奮,叫着、跳躍着、抱着他的手臂、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正午的陽光那樣明媚,她金色的頭髮好像光線一樣照射進他的心裏,烙下深深的痕迹,然後再變得微微痛楚起來。
夢裏未曾有過這一段,可心底的痛楚卻如此真實。
回過神來,她已經站在自己身邊催促自己,“謝謝陛下,我去了!”
他一下拉住她,“你要去哪裏?”
她滿臉的興奮轉化為戒備與失落,“不是說我可以去看阿納緋蒂?”
他忍不住,嘴角掀起一絲笑意,伸手將她一縷落下的頭髮別回耳後,“當然是我和你一起。”
他摘下自己金色的腰帶、護腕、額飾以及刻有王家紋章的寶劍,從門口的侍衛處拿了一把普通樣式的劍。他穿着潔白的亞麻短衣,看起來只像是個年輕的底比斯貴族。他自然地拉起她的手,帶着她向宮外走去。
侍者、侍女、衛兵以及每個見到他們的人,起初的表情都是十分的訝異,然後便是惶恐的跪拜,他們眼中的難以置信混雜着一絲奇異地愉悅。艾薇很想知道走在自己前面的拉美西斯究竟有着怎樣的表情,讓大家如此好奇。
他卻一直沒有回頭。
剛一出宮門,底比斯節日的氣氛就熱熱鬧鬧地襲來了。人群熙熙攘攘、各國的商販的叫賣也異常賣力,但是登基紀念日已經結束了,這樣的繁華又是為了什麼。艾薇抬着頭看向拉美西斯,問題還未出口,他就輕輕地說,“他們是在為了我們而慶祝。”
“為了我們?”
他拉着她的手,修長的手指溫和卻緊密地與她的手指交纏在一起,他微微頷首,琥珀色的眸子裏閃着溫和的弧光,“我們的婚禮。”
心裏猛地一跳,陽光變得格外耀眼與強烈,他的面容變得真實而清晰。那一刻,她實在忍不住,握住他的手竟有了些微微地顫抖。掩藏不住心裏的波動,她作勢看向不遠處的一個攤位。他注意到了她的樣子,以為她想要,就說,“等我下,我去去就來。”
她愣了一下,隨即微笑着點點頭。金色的頭髮如陽光般明媚,蔚藍的雙眼如大海般深邃,她鬆開了他的手,“好。”
他頓了下,又說,“不要隨便離開這裏。”
她點點頭,他便放心地轉身離開,艾薇雙手扣住,站在人群的角落,表情上的興奮卻收斂成了全然地不知所措。她沉默地看着拉美西斯離去的背影。此時,沙啞的身影驟然在身邊響起,寬大的袍子遮住的陽光,她陷入了一片如夜的黑影,青筋迸出的蒼老手指抓住了她的手腕,指尖傳來的寒意似乎要將她徹底凍結。
冬將她推進路旁的一個小巷子,低沉而嘶啞的聲音彷彿來自地獄深處,“你把火之鑰還給了他?”
艾薇抬起眼,看着他,不知應做何回答。
她的沉默彷彿是對他說法最好的確認,冬不由惋惜道,“你動搖了嗎?你真的相信這是個純粹的婚禮?那是他推行下一步計劃的重要籌碼而已。”
“不要說那些了,他這次不也放心地讓我出來,還讓我自己等他。”
冬冷笑,“你太天真,他最怕的事情就是你逃走。你們身後一直跟着無數侍衛,只是你沒有察覺。”
艾薇繼續反駁道,“畢竟他是法老,出門總要帶人保護。”
冬不由有些焦躁,聲音微微提起,“那你就問問他可米托爾的事情吧。”
“她……她不是有事去了吉薩?”
“她去了吉薩?她自己對你這樣說的?她什麼時候回來?”冬冷笑着,看着艾薇的眼睛漸漸變得空洞,“那些只是法老說出的借口。可米托爾,已經被挑斷了手腳,關進了下埃及的大獄裏。現在不是死了,也離死不遠了。”
“什麼?為什麼!這不可能。”艾薇緊緊地扣住冬的衣襟,“你是騙我的!她怎麼了?為什麼拉美西斯要把她關起來。”
冬冷哼一聲,隨即將艾薇猛地一推,出了巷子。艾薇竭力站穩,隨即又想衝進巷子裏找冬。步子尚未邁出,就已經被數個穿着白衣的青年圍了起來,幾個人已經快速地衝進了剛才她與冬站立的巷子。但黑黑的細巷,哪裏還有冬的蹤影。
艾薇只覺得頭暈,渾身冰冷,腳步也踏不穩了,為首的青年以為她要去別的地方,恭敬地半跪在她面前,看似禮貌卻擋了她的去路。他輕輕地說,“殿下,在陛下回來之前,請您留在這裏。”
她現在的樣子,別說去哪裏,就連站立着都很辛苦了。
拉美西斯已經回來了,手裏拿着從攤販上買來的用麻繩繫着的小陶罐。白衣的侍衛轉眼間隱去了,他頓了一下,然後將手裏的陶罐遞了過來,“下埃及的葡萄做的葡萄汁,你嘗嘗。”那飲料看起來冰涼可口,陶罐外面也是一層細碎的小水珠,在曬得令人發暈的正午,不由顯得格外誘人。
但是卻沒有力氣伸手出去,只是站着不能動,眼睛裏除了能看到地面上漆黑的影子,就什麼都沒有了。他不由有些擔心,“怎麼了。”
喉嚨很乾,好像要燃燒起來了。但是還是開口問了,“可米托爾,在哪裏?”
他一頓,隨即又好言地回答道,“之前不是提過,她去了吉薩自治區。”
“我要見她。”
“等她回來就可以了。”
“我要見她,你把她怎麼了!”她終於被他不慍不火的回應逼瘋。
法老臉上柔和的表情漸漸地收起了,語氣終於變得冷硬,“你聽到了什麼?”她說不出話,只是因氣憤,極速地呼吸着。他就嘆氣,將手裏的陶罐放下,拉過她,“你若喜歡寶石什麼的,我讓別人再做給你,你想要什麼石頭,我都可以讓人找給你。可米托爾的事你就不要管了。”
那一刻,她只用力地甩開他的手,頭也不回地向王宮走了回去。他似乎是生了氣,沒有追上去。但是那幾個白衣侍衛卻一直亦步亦趨,直到她進了自己的宮殿。後來拉美西斯派人來找過她幾次,她都說什麼也沒出去。到了很晚,他才過來,面色很不好地說,“可米托爾與亞述有聯繫。我只能把她關到下埃及,以防止她再把消息泄露出去。”
“你只是將她關起來嗎?”艾薇氣得渾身都發抖,“從輩分上講,你是她的堂兄,你怎可對她如此殘忍。”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又說,“奈菲爾塔利,我不問你如何得到這些消息,這是埃及的國事——可米托爾一直在給亞述的那薩爾王子提供秘寶之鑰的信息,我不理會她就算了,但是她竟然把火之鑰也想辦法弄了出去。接下來,她若是想把機密文書給他們也不過是輕而易舉,我不能這麼縱容她。亞述與赫梯的聯繫,很緊密。”
“你把她手腳筋挑斷?”艾薇的聲音已經變得顫抖。
他頓了頓,琥珀色的眸子冰冷而疏離,“她是王室,我已留了幾分情面。我會安排好人照顧她。”
那一刻,她覺得他格外陌生,但這才是他原本的樣子啊。
多疑、殘忍、冷酷。宛若當年冷眼看着亞曼拉犯下彌天大錯,從而誘導民眾對赫梯的憎恨;宛若當時送自己前去古實,深入險境為由,再出兵一舉收復,鞏固政權;甚至連拉瑪之死,他都藉此大做文章,讓赫梯在政治交往上佔了下風。
內心泛起一陣陣的寒意。現在,給她尤阿拉斯禮冠,又要迎娶她為第一側妃,他絕不是個很容忍別人的人,但卻三番五次地替她遮掩了各式的罪過,看起來似乎把她珍貴得不得了,將她捧得高高的。
接下來,他究竟還要怎樣將她摔下去呢。
而她,剛才竟然還在心底有那麼一絲不舍,不舍離開他的身旁。
腦子想到這裏,嘴巴就不受控制地開始動了。或許是太過氣憤,已經沒有辦法再理智地與他相處。她用力地呼吸着,胸腔劇烈地起伏,“我受夠了。”
他似乎沒有聽懂一般看着她。
她提高了聲音,又重複了一遍,“我受夠呆在你的身邊了!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令人在飯中給我加的安眠劑嗎?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把所有面目與我畫像上相似的人全部殺死的事情我不知道嗎?你就為了不讓我逃走,為了實現你的計劃——我不想再受你擺佈。婚禮一結束,我轉身就走。”
他怔怔地看了她好一會兒,彷彿聽不懂她的話一般,又問了一遍,“你走了,火之鑰我可……”
“我不要什麼秘寶之鑰了!我也不用你給我找那個什麼人。我找到他了,你讓我走,我不想再呆在這裏!”
他沉默,然後冷冷地說,“奈菲爾塔利,我想將我的妃子留在身邊,有什麼不對嗎?”
他忽然起身,一把拉住她。巨大的力量好像要將她的胳膊扯斷一般,他琥珀色的眼睛變得陰暗而幽沉。而許是怒極了,他竟冷冷地笑了,“不管你怎樣想,你就要嫁給我了,你現在亦是我的人。我想將你留在我身邊,有什麼不對么?”
“你……?”
“可米托爾與亞述有聯繫,她與你又過於密切,我斷了她將你從我身邊帶走的可能,有什麼不妥嗎?你要找的男人,是外族人,你又與他有牽扯,我不喜歡這件事情的發生,所以我要抹殺這個可能,有什麼不應該嗎?”
他抬着頭,卻垂着眼,眼裏翻滾着冰冷而堅決的情緒,“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裏想着什麼,你想找秘寶之鑰又是為了什麼。我可以給你秘寶之鑰,但是,我不會讓你有可能離開我的身邊。”
“但是,我們說過、說過婚禮一結束,你就……”
他輕哼一聲,卻伸手攬住她的腰,迫着她靠近自己。
“我從未說過我會放你走。”
原本就有所預感的事情,聽他如此直白地講出來,卻有幾分毛骨悚然。還要被傷害多少次,還要被怎樣利用。她幾乎絕望地抬着眼,帶着幾分哽咽的說,“好,你是法老,你說了算。但隨便你做什麼,我不會乖乖聽你的話的。”
記憶中的歷史已經消失,冬也老去。面對着同樣的面貌、同樣的聲音,卻只能感受得到難以明喻的不安。
懷疑、不信任、背叛、被利用。
為什麼她還站在這裏。每次看到他的臉而覺得傷心的時候,就會是怎樣的奇恥大辱。
她別開臉,恨恨地說,“你真是差勁。”
話音剛落,他突然強硬地搬過她的臉頰,一個吻就炙熱地落在了她的唇上。她下意識拚命地抵抗,他的吻卻更加焦躁與粗暴。她好不容易將他的臉推開的時候,自己的嘴唇已經略微地腫了起來。
看着她狼狽的樣子,他竟然似乎很滿足地眯起了眼睛,手裏的力氣反而加重了幾分。他的樣子如此陌生,看着她,彷彿餓極的獵獅看着因受傷而脆弱的獵物。心中突然產生了幾分懼意,她只頓了一下,就開始更加用力地掙扎。而他以更快的速度將她的手腕抓住,反扣在她的背後。
接下來他的吻就如同狂風驟雨一般落了下來。她的嘴唇被咬囁地一塌糊塗,而他的吻又十分激烈,她疼得輕哽出聲,而這微弱的反抗根本無法阻止他進一步的動作。
“放開我,差勁!我討厭你、我討厭你——”
她拚命地用腳踢他、拍打他,她甚至撞翻了桌邊精緻的花瓶。陶土碎裂的聲音將門口的侍衛引了進來,但是一看到二人衣衫不整的樣子,就又匆匆地退了出去,還順帶將房門緊緊地關上。
他不顧她的嘶喊與掙扎,撕破了她的衣服,將她的腿高高地抬起。
他的頭垂下來,邪氣地一笑,“履行你的義務吧,我的妃子。”
比起之前的結合,這一次令她感覺更加絕望與痛苦。他的動作里沒有半絲溫柔,似乎在報復一般,重重地殘虐着她的身體。而他琥珀色眸子不再透明,視線好像無形的網,緊緊地束縛着她,彷彿要將她羞恥的樣子牢牢地印進自己的腦海。
她哭着,低低地嗚咽着,模糊不清的話深深的陷在抽泣聲里。
他棕色的長發因為激烈的動作而散開,零落在他的頰側,她看不請他的表情,他落在她身體上的影子彷彿變成了黑色的巨獸。聽到她的哭訴,他只停頓了一下,隨即卻變的更加肆虐。他的聲音低沉而嘶啞,早已沒了日常的淡漠與冷靜。
“你儘管恨我,但是你卻無法再否認,你已屬於我的事實。”
“我不會讓你離開我——”
原本應當令她幸福的事實,現在竟讓她絕望得周身冰冷。
房間裏的空氣如此炙熱,內心卻如同白夜一般冰冷。
就好象一場與現實相扭曲的噩夢,彷彿永遠、永遠都不會醒來。
拉美西斯在一天的會議里都十分心神不寧,最近局勢不算安定,祭祀院又很反對他與艾薇的婚禮,但他卻一天都不願拖延。他以最快的速度把一切都安定好,也已經是深夜。往自己的宮殿走的時候,雖然還在和身邊的祭司交待儀式的事情,但是卻免不了幾分心猿意馬,有幾件事都重複了兩次,搞得祭司們很緊張,以為自己辦事不利。
夜晚過去,她直接昏睡在自己懷裏。若不是政事纏身,他真想一直都留在她的身側。她那樣脆弱,金色的頭髮好像太陽的光線,柔軟地落在她潔白的頸子上,她濃密的睫毛上還沾着淚水,隨着她的夢境微微地顫抖着。他伸手去碰觸她破裂的嘴唇,看到她因為疼痛而下意識地皺起眉頭。
她的每個反應都這樣真實。只是看着她,他便心跳不已。他不知該拿她怎辦才好。除卻傷害她,折斷她的羽毛,他真的沒有辦法留下她嗎?
步子停了下來,手指不知何時已經緊握成拳。然後他猛地打擊向一旁的樹榦。算了,讓她怨恨他吧,她喜歡的人已經死了,他只要一直把她留在自己身邊,一直對她好,滿足她所有想要的,總有一天她會開始信任他。就算還是不能得到她的愛,就算起初會被她厭惡,只要能把她留在自己身邊、只要她對自己不會視而不見,或許就可以短暫地滿足了。
於是就這樣,煩躁着,他踏進了艾薇的寢宮。侍者過來向他請安,他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道,“艾薇呢?”
侍者連忙回答說,“公主殿下傍晚的時候醒來了,說要出去走走。”
他一皺眉,“誰允許你們讓她出去的。”
侍者不敢吭聲。
他一抬手,侍者就退開了幾步,他轉身想出去找艾薇,可侍者還是欲言又止地站在自己身邊,他於是不耐地說,“還有什麼事。”
他就戰戰兢兢地回復道,“殿下還囑咐屬下一定將這個東西交給您。”他恭敬地跪下,將手裏的小木盒舉到拉美西斯的面前。看到那盒子,他心裏一顫,本能地覺得事情不妙。清晨,他將失而復得的火之鑰,放在了她床頭。他只是想告訴她,不管是什麼,她想要的,他都會給她。
僅此而已。
但她將盒子退回給他?
他快速接了過來,有些緊張地將盒子打開,深藍色的布絨上靜靜地躺着鮮紅的火之鑰,他心中不由有些慍怒,伸手去拿起了那塊寶石——這還是拉美西斯第一次親手碰觸到秘寶之鑰。
雖然俘獲了王子拉瑪,他卻沒有時間去理會他,直接叫人關押着送回了底比斯的重犯底獄。雖然聽說拉瑪弓箭上是珍貴的水之鑰,他便立刻叫人送到底比斯的祭祀院去分別真偽,鑒定之後,就讓人與拉瑪鎖在了一起,自己甚至沒有來得及親眼看一下那塊價值連城的寶石。也沒有見過最近入手的火之鑰。
而此時,鮮紅的火之鑰正靜靜地躺在他的手心。飽含着烈焰與赤熔顏色的寶石,隨着他手指微微的起伏而流轉着火焰燃燒一般的劇烈光芒。如此美麗的紅寶石,就算是他,也未曾見過。雖然這寶石如此美麗,但這值得她不擇手段想要得到么?就為了荷魯斯之眼么?那此時還給他,又是怎樣的意義。
開始擔心艾薇的情況,正要帶着火之鑰與找她,突然寶石發出巨大的光芒。四周的空氣彷彿扭曲起來了一般,千萬種不同的紅色將他緊緊包圍。畫面隨着巨大的烈焰向他的腦海襲來,一時間,他竟無法動彈,只能任由那陌生而熟悉的記憶將他侵襲。金色的頭髮彷彿耀眼的光線,猛地貫穿了灰色的畫面,好像利劍一樣地刺向他的腦海。
幻覺驟然消逝,卻在心裏留下深深的痕迹。指間是無法控制的顫抖,使得連握住寶石這樣簡單的事情都變得異常艱難。他用力吸氣,將紅火的寶石收進自己懷裏,然後便匆匆地掀開門帘。而剛踏出宮殿,就聽到衛兵們有些焦急的腳步聲。他抓住一個人,問道,“出什麼事了?”天暗,他只穿了一件簡單的白衫,也沒帶人。衛兵沒認出他是法老,只當他是高級的侍衛長,於是微微一禮,“底比斯城北的弔橋着火了。”
弔橋?腦子嗡的一聲,他推開那小兵,匆匆地趕往東側的馬廄,一躍上馬,不顧緊跟而來的侍者不安的詢問,飛速地向距離底比斯城外的弔橋趕去。
底比斯城北不遠有一處地裂,從此處直接向北便是前往下埃及最近的路線。弔橋燒毀,想要去下埃及或者其它北部的國家,就必須走水路,或者繞行,又會耽誤至少半日的時間。是她吧!她要去哪裏?她連留在他身邊都無法忍受嗎。
馬蹄飛速地敲打着地面,耳邊似乎傳來的噼噼啪啪的令人心焦的聲音和衛兵們有些倉皇的腳步聲。再往前行,濃重的煙味湧上腦海,他不由拉住馬,地裂上炙熱的火焰映入眼帘。
黑夜將天空染上了大片的灰藍色。弔橋熾烈地燃燒着,跳躍的火星伴隨着濃重的黑煙緩緩地卷向孤獨的月。
翻卷的火舌是心中涌動的異樣情感。
呼嘯的濃煙是始終無法理解的迷茫。
斷橋的碎片被火焰包圍着,落入深邃的崖底。她的面孔漸漸清晰地出現在另一邊,在涌動的火光下,好像模糊的版畫。
與她的過往,其實就是由那樣一堆零散的畫面堆積而起。
在夢中偶爾會窺見到她朦朧而溫柔的笑臉。
清晨發黏的大霧裏似乎會見到她一晃而過的身影。
腦海中隱隱地感覺彷彿與她經歷過無數的事情,而驚醒的時候身邊卻是另一個陌生的面孔。
看着潔白的蓮花發獃的時候。
望着蔚藍的天空失神的時候。
在一些其他人的身上,執拗地找着她存在的影子時候。
他竟然曾經以為這樣虛假與飄渺的幻覺就是他愛情的全部。他……還忘記了多少。火之鑰繼續閃耀,更多的記憶跳躍地衝進他的腦海。“奈菲爾塔利……”他輕輕地開口,那聲音這樣地微弱,被噼噼啪啪的火焰吞噬了進去。
轟隆一聲,黑色的橋從中間裂開。炙熱的火隨着碎裂的木塊墜入無底的深淵。火星燃亮了漆黑的兩側,然後又緊接着隨着無盡的黑暗一併墜落到看不到的地方。
“奈菲爾塔利。”他又一次叫着她的名字,帶着熟悉的堅決。有太多話想說,但是他來不及慢慢地詳述,他忽略周圍衛兵投來異樣的眼神,繼續淡淡地說了下去,“別走。”他向前一步,金色的披風被吹來的狂風卷向黑暗的懸崖,他向她伸出手,“你是我的王后,我要你作我的王后——不要走,回到我身邊。”
她依舊沉默地看着他,她的沉默使得他最為堅決的承諾聽起來如此蒼白。他從未覺得自己的力量如此渺小,就好象閃亮的火星一樣,最終會落入無盡的黑暗。但他卻無法放棄,執着地抓着每個能挽留她的機會。
夜風裏少女輕輕地嘆息,腰間的袋子裏水之鑰變得沉重異常。
失去的信任,再也無法彌補。破碎的時空,是永遠無法拼起的鏡子。
無法更改的歷史,獨一無二的未來。這就是荷魯斯之眼帶來的宿命。
她握緊手裏的韁繩,一躍上馬。水藍色的眼睛在夜空裏閃着靜謐的光芒,而一轉頭,滾燙的淚水就擠滿了眼眶,爭先恐後地順着臉頰淌出來,好像黏稠的血液一樣緊緊地貼在白皙的皮膚上。
愛着他。
可愛着他,就想要更有尊嚴地離開他。
握住韁繩的手心濕濕的,她用力地用繩子摩擦着自己的皮膚。雙腿用力,駿馬輕輕嘶吼,隨即如箭一般地向懸崖相反的方向奔馳而去。白色的衣服如魅影劃過深灰色的夜,橋的殘垣凝為黑色的殘片,隨着不時吹過的風飄散進遠方的空氣里。他絕望地再次出聲,“回到我身邊,我若記得——”
若能早點想起,他怎會懷疑她對自己的感情。他傷害了她多少!
“薇——”
狂風四起,高大的蕨類植物在空氣的壓力下抖動着柔軟的身體,發出沙沙的聲響。他的聲音被吞進了扭曲的空氣里。就在這一刻,突然身體中伸出一隻白皙的手。還覺不到疼痛,就好像看着別人的身體一般,穿透身體的修長手指上掛着妖艷的血,在月光下閃爍着恬靜的光芒。耳邊似乎聽到士兵慌亂的叫聲、兵械聲、馬蹄聲。身體中的手猛然抽離,眼前一片刺目的紅色。
隨身攜帶的秘寶之鑰緩緩掉落,被沾滿鮮血的手接住。
過了一秒,他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情。
那是他在成為“年長國王之子”的那一天起就想過且一直防範的事情。但是他從未想過,這件事會以這樣的形式發生……一直以來,身邊總是不離寶劍,也總是帶着武藝高強的侍衛,若不是為了追趕她,他決不會毫無防備地就這樣跑出來。
然而,卻一點後悔的感覺都沒有。意識緩緩散去,虛無降臨的一刻,心中湧起的竟是感激——
呵,她走掉了。
幸好……這樣的事情,沒有發生在她的身上。
騎在馬背上的少女微微側頭,耳邊似乎聽到了什麼令她在意的事情。然而回身,紅色的火光與深藍的天空被濃重的墨色籠罩,周圍的人聲宛若退潮,漸漸遠去。她暗暗嘆息,身影一閃,倏地消失在下一個拐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