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三春茶樓內,任憑風和李鳳白兩人對坐着。自從那天偷偷翻過常野的房間后,任憑風就對常野產生了懷疑,他對李鳳白說:“那本薄家的秘籍,放在常野的枕頭邊,正好翻在日月盅配方的那一頁上,看來他能看懂這本秘籍。人人都說薄家秘籍是本天書,可見常野不是一般之人。我還發現,秘籍里在日盅的製作工藝旁,有指甲劃上的痕迹,我看是新劃上去的。”

李鳳白有些驚訝,說道:“這麼說他對日盅的製作特別有興趣,難道……”

他們兩人對視着,都明白對方想到的是什麼: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月盅在他身邊,所以他要製作日盅。

任憑風接著說:“而且,更有奇怪的,秘籍里還夾着張翻譯成日文的紙張。我懂些日語,看了一下,正是翻的製作日盅的配方和工藝。記得你哥哥臨終前跟我說,丟失的那個月盅很可能已流傳到日本去了。”

李鳳白問:“會不會常野和日本有關係?”

任憑風想了想:“還記得我在薄家遇到一個黑衣蒙面人,用的是日本忍者的功夫這件事嗎?當時我還說,這鎮上除了偶而來的日本客商,就沒有日本人啊。難道,常野是日本人?”

李鳳白連忙說道:“如果真是那樣,他可是偽裝得太好了!”

任憑風深思着,半天沒說話。

李鳳白看了任憑風一眼:“這些你沒和江伯說吧?”

任憑風答道:“沒有。他們並不知道我在找日月盅。再說,和他們說這些,只會增加薄家人的負擔。”

李鳳白有些醋意:“你總是為夏魚兒着想,可惜她不領情。”

“鳳白!”任憑風有些不滿。李鳳白只好不再說下去。倆人又聊了一會兒,任憑方才離去。

第二天,任憑風來到薄家,這些天魚兒一定是累壞了,他有些不放心。聽江伯說魚兒在小桃的屋裏,任憑風便快步來到小桃的房間。他推門進來,只見夏魚兒守在小桃床前,小桃躺在床上雙目緊閉,昏迷不醒。任憑風輕輕走過來。

夏魚兒看見了任憑風,先是一陣驚喜,接着就有些怨氣地說:“你,你來幹什麼?”

任憑風悲傷地說:“我來看看小桃。”

夏魚兒悲憤地說道:“你來看小桃?你是來看我的笑話的吧?你是不是想說,我如果早聽了你的話,不把小桃許配給常野,就不會有這種事了!”

任憑風不說話,只是痛心地看着夏魚兒。夏魚兒接著說:“你心裏一定是在笑我,這是個多麼愚蠢的女人,竟然親手把自己的女兒害了,你是不是這麼想?你說話呀!你為什麼不說話?這麼說我的猜測是對的咯?你就是存心跑來恥笑我的!”夏魚兒越說越激動,聲音裏帶着哭腔。

聽了一會兒任憑風才說道:“家裏出了這樣的事,我知道你的心情,你冷靜點……”

夏魚兒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她幾乎站立不穩。任憑風忙過去扶住她。夏魚兒伏在他懷裏痛哭着。

任憑風拍着她的肩說:“魚兒,哭吧,痛痛快快哭出來,能好受些。”

夏魚兒突然從他懷裏掙開,使勁地用拳頭捶打着任憑風哭着嚷道:“都怪你,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在哪裏?就因為我不肯跟你走,你就撇下我們不管,一走了之。要是你在,我不會蠢到答應常野,讓他娶小桃,小桃也不會落到現在這個樣子。都怪你,現在又來裝好人,你快走,我不想看到你。”

任憑風站着不動說:“魚兒,你想罵我就罵吧。我也很後悔,要是我不去南昌,這一切可能就不會發生了。”

夏魚兒仍在哭泣:“可是這一切已經發生了,小桃生死未卜,她是無辜的。你走,我不要你來看小桃……”說著就把任憑風往外推。

任憑風止住夏魚兒,說:“讓我看看小桃吧。你看,我還從南昌給小桃帶了本西洋圖畫書來,都沒來得及交給她。”

夏魚兒開始激動了:“現在給她有什麼用!她還能看嗎?我可憐的孩子啊……你,你走!”

美娟聽到哭聲進來,看到任憑風十分生氣,說:“叫你走,你就走吧!你看看這個家,小桃這個樣子,小文又被你害得不見蹤影,你還想怎麼樣?”

任憑風只好遠遠望了床上的小桃一眼,走了。

景德鎮下起了大雨,路上行人都匆忙地走着。為了遮人耳目,常野一身採藥人打扮,用斗笠遮住臉,在街上行走。他趁人不注意,進了北幫會館。

此時八爺正在客廳窗邊賞雨,忽然發現進來一個採藥人。正納悶間,常野已走進來,拿掉斗笠。

八爺一驚:“常野!”八爺趕緊讓坐,喊一聲:“上茶!”一個手下不一會送上茶來。八爺笑道:“常野,我現在才知道你真是很能幹啊。你已經拿到薄家秘籍啦?”

常野一愣:“八爺消息好快呀!”說著喝了一口茶。

八爺笑道:“薄家帶人去司馬家大鬧,說明你已經得手。你把秘籍放到哪裏啦?”

常野詭異地笑了:“放心,我把它放在一個安全的地方,沒有人能找得到!今天我來是想求你幫忙。我知道,求你是要給報酬的,我的要求是,在必要的時候要用一用你的手下。我給你的報酬是,如果你有興趣,等我得到司馬家的秘籍,我可以和你共享這兩本秘籍。”

八爺一聽要和自己共享秘籍,正中自己下懷,忙說:“真是個爽快人,好,我們的交易成了。”

常野從口袋裏摸出一疊錢放在桌上說:“我需要糧食和必須的生活用品,讓你手下給我備齊,今夜我會來取。”

八爺立刻回答:“沒問題,一定辦好。”

常野拿起斗笠戴上,轉身就走了。楊八爺拍了兩個護衛護送他出門。

出了北幫會館,常野就直接來到一艘船屋找到宮本。宮本和常野席地而坐,宮本先開了口:“你把薄家的秘籍帶來了?”

常野明白他的意思,笑道:“您別急嘛,我還沒有拿到司馬秘籍。現在我還要用薄家秘籍作誘餌,和司馬打交道,因此沒有帶來。”

宮本還是有些不放心,說道:“常野,我看還是把它放到南昌,放到我們的中轉站更保險一些。”

常野卻不同意,說道:“只要藏好了,放在哪裏都保險。為了騙取司馬秘籍,薄家秘籍我還要隨時拿來用,如果放在中轉站,我來取用,實在不便。”

宮本想了想說:“司馬弓至今還沒有懷疑你嗎?不管他懷疑什麼,總是有了懷疑,你還能從他手裏拿到秘籍嗎?司馬弓是個精明的人,不會像一個女人那麼容易上當!”

常野笑道:“我已經估計到這一點,因此已經向北幫尋求幫助!”

宮本十分同意,又有些不滿地說:“對,我早就提醒過你可以利用北幫的勢力。常野,你心裏要有數,我對你還是很不錯的。可是你拿到了薄家的秘籍,我連看都沒看到過一眼,你為什麼就不肯交給我保管呢?這不合適吧?”

常野笑了:“站長放心,一旦拿到司馬秘籍!,我會一塊送來,交到站長手上!”

宮本冷冷地說:“我說過了,把秘籍拿來我才能相信你,你如果需要用,還可以拿回去。”

聽到宮本這麼說,常野起身,突然伸手從牆壁上抽出一把掛着的日本刀。宮本一驚,卻坐着沒動,陰沉着臉:“你想幹什麼?”

常野說道:“宮本站長,薄家秘籍,我真地暫時不能交給你。但我幾天後一定會送到南昌去。為了表示我的誠意,我可以斬去一指以明誓!”常野說著,把手掌放到桌上,舉起刀來。

宮本似乎看出了常野的想法,冷笑了一下說:“常野,就不必了吧。這點勇氣,我相信你會有。日本武士剖腹明志,也是常有的事,何況一指。”

常野這才緩緩把手抽回,重把刀掛在牆上。

宮本又提醒道:“常野,你別忘了,來中國前我們有協議,如找到日盅或拿到秘籍,你都應當交給日本政府,你必須信守諾言。”

常野回答道:“我今晚再去司馬弓家,趁他還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再和他談一次。但司馬弓已有警覺,我擔心他會對我下手,因此已請北幫的人在外頭接應一下,以防不測。”說完走了出去。

景德鎮的街道風雨交加,一派凄涼景象。

司馬弓端坐客廳,守株待兔,一派從容。他喝着茶,兩眼不時向外掃視。啼聽外頭的動靜。客廳裏頭的廂房,大頭帶七、八個下人,手持刀棍,靜靜地守侯着。氣氛略顯緊張。

客廳後窗下,也埋伏了一些人。

此時司馬大院外頭也潛藏着七、八個北幫的人。突然,常野出現在院牆外頭。他掃視了一眼遠處潛藏的北幫的人,轉回頭縱身跳上院牆,翻身跳了下去。

司馬家客廳里,司馬弓在一排燭光中端坐,平添了幾份威嚴和神秘。常野推門而入,有些驚訝。

司馬弓平靜地問:“又是翻牆進來的吧?”

常野問:“師父,您在……等我?”

司馬弓笑道:“司馬秘籍沒有拿到手,你能不來嗎?”

“師父,您答應給我啦?”

司馬弓答:“我的確答應過給你。可現在,我又不答應了。”

常野一臉驚訝。

司馬弓又說:“因為我忽然發現,我並不知道你究竟是誰?”

常野忙笑:“師父,我是您的終身弟子呀!”

司馬弓冷笑道:“常野,不要光說的好聽,你把薄家秘籍拿來,我現在就給你司馬秘籍!”

常野看司馬弓沒有給他的意思,他開始貪婪地往他身上、桌上看,似在尋找什麼。

司馬弓笑道:“不要找了。告訴你,司馬秘籍就在這客廳里,距你不過三步之遙,也許在你頭頂上,也許就在你腳下的地板里,伸手可及。你只要拿出薄家秘籍來,司馬秘籍轉眼就是你的了!”

常野馬上看看腳下,看看天花板,又看看四周。沒發現什麼跡象。抬頭看看司馬弓,一臉困惑。司馬弓哈哈大笑起來。

常野知道自己被戲耍了,怒道:“你在耍我?看來,你是不肯把司馬秘籍交給我了!”

司馬弓把頭搖了幾搖:“不肯不肯。我怎麼能把這麼重要的東西,交給一個身份不明的人呢?”

常野威脅道:“你就不怕我揭你的老底?”

司馬弓笑道:“我還有什麼老底需要你揭?無非偷換薄家瓷器,在深山裏有個造假窩點。這些薄家都知道了,我認賠三千大洋,兩家已經談妥了。還要你揭?”

常野又說:“這是你們兩家的秘密協議,外人都還不知道,我要讓景德鎮所有人都知道你乾的事,讓你名譽掃地,無法做人!”

司馬弓笑道:“無所謂!我這個人歷來名聲不好,你揭出去,大家會說:噢——這事像司馬弓乾的。然後談論幾天,如此而已。你還能怎樣?”

常野露出猙獰面目:“司馬弓,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司馬弓搖搖頭,痛心地說:“常野,你到底露出兇相了!我司馬弓玩了一輩子鳥,最後反而被鳥啄瞎了眼,當初怎麼認了你這麼個東西做徒弟?現在總算明白過來!”

常野嘲笑道:“晚了!司馬弓,你現在必須交出秘籍,否則我對你不客氣!”

司馬弓哈哈大笑:“常野,你小子別給我犯渾!現在已不是我給不給你司馬秘籍,而是你必須交出薄家秘籍,還給人家!”

這時,廂房裏發出一聲響動。常野聽到了,機警地看了一眼,上前一把抓住司馬弓。

司馬弓大叫一聲:“來人!”

大頭等十幾個下人,紛紛從廂房和後窗跳出,手持刀棍圍住常野。常野勒住司馬弓的脖子,從懷裏掏出一把匕首,厲聲說:“誰敢靠近?我馬上殺了他!”

大家一時愣住了。

司馬弓大叫:“他不敢殺我的,殺了我就找不到秘籍了!大頭,上!”

大頭一愣,揮刀砍向常野。眾人也撲了上去。常野果然鬆開司馬弓,奮力迎戰。常野終於顯出他非凡的武功,一陣拳打腳踢,幾個家人倒在地上。眾人仍然圍住他亂打。

司馬弓在一旁叫道:“不要讓他走了!”

大頭的刀已被常野踢飛。這時,他突然抓起一把椅子砸向常野。常野一偏頭,椅子砸到牆上,摔得散了架。大頭力大無窮,突然推動八仙桌,頂向常野。常野看來勢兇猛,一跳閃開,衝出客廳逃走了。

司馬大院外的北幫手下,聽到院內動靜,紛紛套上頭套,拔出刀劍,到門前接應。此時常野已被追到大門邊,顧不上開門,轉身跑向一旁的圍牆邊,縱身跳了出去。

大頭等人打開大門,大頭抓一根頂門杠子,眾人剛衝出去,就被一群蒙面北幫手下攔住,雙方一陣混斗。這時,薄劍蘭帶一群人跑來增援。雙方打在一起。劍蘭、大頭帶人一直追到北幫會館附近,北幫手下不見了。

這時,一個下人從街角黑暗中跑來,說:“剛才一群蒙面人進了北幫會館!”

大頭說:“衝進去!”眾人吵吵嚷嚷,也要往裏沖。江伯伸手攔住:“慢!先回去再說。”

一群人回到客廳,只見客廳里一片狼藉,司馬弓的臉上也受了傷,血痕斑斑,鬍子拉渣。他失神地看着東倒西歪的桌椅,有些不知所措。這時他似乎感到有人來了。慢慢迴轉頭,卻是柳鳴兒站在門口。

司馬弓大吃一驚,忙迎上去:“你怎麼……來了?”

柳鳴兒看着混亂的客廳和司馬弓臉上的傷痕,淚水止不住流下來。他手忙腳亂拉把椅子,拉柳鳴兒坐下。柳鳴兒哭道:“司馬……大哥,我有重要的話……要對你說!”

司馬弓忙關切地問:“怎麼,是不是小田螺又病啦?”

柳鳴兒終於下了決心:“司馬大哥,我要說的這件事,非常非常重要!我不能再瞞着你了!”劍蘭看了柳鳴兒一眼,柳鳴兒突然說:“常野是日本人!”

幾人同時大吃一驚。

劍蘭驚奇道:“你怎麼會知道?”

柳鳴兒看看薄劍蘭,欲言又止,隨即吶吶道:“我也是……日本人,我們都欺騙了你!”說完她流出淚來。在場的人更是吃驚。獃獃地看住她。司馬弓像不認識一樣,看住柳鳴兒。突然司馬弓氣惱地問:“你剛才說,有重要的事要說,就是這事?”柳鳴兒害怕地點點頭。

司馬弓氣憤地踢倒一把椅子,轉身憤怒地大叫:“你們為什麼要騙我?你……為什麼要騙我!柳鳴兒,我對你那麼好,你……你怎麼會是日本人!……”

劍蘭察言觀色,看柳鳴兒淚流滿面,說:“司馬先生,我看你還是冷靜一點。柳鳴兒既然來告訴你這件事,就說明她不想再騙你,以前的事,也許另有隱情?”

司馬弓終於冷靜下來:“你說吧,究竟是怎麼回事!”

柳鳴兒失神地回憶道:“……我其實是常野的親嫂子,常野的真名叫長野次郎,我的丈夫長野太郎,是常野的親哥哥。他們兄弟倆,相差十歲,都出生在中國的大連。那裏有很多日本人。他們一直在大連長大,我也是在大連嫁給長野太郎的。

長野太郎在大連學會了中醫,後來一家人回國定居了。本來,我丈夫想用學來的中醫技術為日本人治病的。但不久,他被發展成樂善堂的人,重又被派到中國來。

樂善堂以慈善機構的名義,在中國許多城市設立了分支機構,表面上為中國百姓治病,實際上是日本政府建立的一個間諜組織,搜集中國各方面的情報。

我丈夫被派到漢口。開始,他是想為日本政府服務的,但他又一直良心不安。他在中國長大,對中國很有感情,對中國普通百姓的貧窮、疾病、善良,他都見到的太多。他知道做這些事,都是危害中國的,他相信終有一天,日本政府會依靠這些情報,發動對中國的侵略戰爭,這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

當時我一直跟着他,他經常深深地自責,一夜一夜不能睡覺。最後他決定逃離樂善堂。有一天,我們全家以請假旅遊的名義,離開了武漢。

當時小田螺剛剛一歲。但不久,樂善堂的人覺察到了我們的意圖,一路派人尋找追殺。我們東躲西藏,從漢口到南京,從南京到上海,最後來到南昌,幾乎馬不停蹄,可追殺的陰影一直跟隨着我們。

我丈夫終於決定自殺,他意識到他必須死。一方面,是因為逃不脫追殺,另一方面,他又為背叛日本政府而自責。自殺前,他告訴我,不要再回日本,讓我帶着小田螺,到中國一個偏僻的小鎮隱居起來……我知道我無法去阻止他,他說只有這樣,才能解脫自己,才能保住我們母子的性命……

我是眼睜睜看着他自殺的。寺廟的和尚幫我把他火化了。第二天,我就抱着小田螺,帶上他的骨灰盒,偷偷離開了南昌……”

司馬弓、薄劍蘭像聽一個離奇的故事,深深地入了迷。

薄劍蘭起身找到一條毛巾,遞給她。

柳鳴兒接過,擦擦淚水:“後來,我背着小田螺,到處逃荒要飯,一直往深山裏走,最後來到景德鎮。我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裏。這裏民風淳厚,地方又偏僻,就在這裏定居下來,本以為從此就沒事了。我會裁剪縫衣,做一個綉娘,完全可以養活我們母子。可是兩年後的一天,我去給人家送衣服。那天,我走到街上,一個二十多歲蓬首垢面的人,正蹲在牆角吞吃討來的東西,十分飢餓的樣子。他就是常野。

我從他身邊經過,看他是個乞丐,已經走過去了,又走回來,從身上掏出一點錢,給了他。他接過錢,十分激動的樣子,突然低聲叫道:柳鳴兒!我們就這樣相遇了。

常野是個狂熱的中國瓷器收藏者,對瓷器很有研究。他也正想來中國。他先是到了漢口,從樂善堂那裏,他打聽到他哥哥長野太郎攜家出逃,並且自殺在南昌的消息。就一路找到南昌。居然還找到那座寺廟,得知我們母子已經離開,不知去向。

這時候,他事實上已放棄了尋找我們母子的打算。他之所以繼續留下來,是想做他自己的事。就是收藏瓷器。常野先是到了九江,又到了景德鎮。他的想法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就是不想再僅僅做一個瓷器收藏者,九江、景德鎮那麼多精妙絕倫的瓷器,刺激了他的貪慾,他決定做一個瓷器製造者,他尤其瘋狂地愛上了青花瓷。於是他決定在景德鎮盜取中國民間的制瓷秘術,下決心把薄家和司馬家的秘籍拿到手。”

司馬弓點點頭,揶揄道:“這麼說,常野也不容易呀,吃了這麼多苦!”

他轉向柳鳴兒問:“你是什麼時候知道他這些計劃的?”

柳鳴兒說:“他在景德鎮意外碰到我,非常激動,那時他已身無分文,饑寒交迫。可當時他已有了自己的計劃,跟我回家當晚,就告訴我了。他要我一定保密,不能暴露身份。我勸他回國去,但他不聽,我們發生了爭吵。他已經瘋狂了,當晚不僅打了我,還把我……強暴了。他只在我那裏住了大半夜,天不亮就離開了。後來,你收他做了徒弟,他偶爾還會偷偷來我這裏,把我當成他洩慾的工具。我幾次想告訴你真相,可我不敢。他威脅我說,只要我說出去,他不僅會殺我,還會殺了小田螺,我怕極了。記得有一次,我曾勸你不要輕信別人,尤其不要輕信身邊的人,我只能說到那樣了。可是你……沒有在意……”

司馬弓後悔而惱火地扇了自己一巴掌:“我怎麼瞎了眼!”

劍蘭忙拉住:“司馬先生,你也別吃後悔葯了,這是誰都不會想到的事,咱們兩家都受騙了。”江伯又想了想說:“司馬先生,你和柳鳴兒倒是要當心一點!常野沒拿到司馬秘籍,說不定會狗急跳牆,這幾日沒事不要出門!柳鳴兒今天來的事,千萬不能走露一點風聲,不然,柳鳴兒和小田螺就危險了!”

司馬弓擔心地對柳鳴兒說:“你乾脆和小田螺搬到我家來住吧,以防萬一!”

柳鳴兒搖搖頭:“不要。我會照顧好自己的。小田螺還睡在家裏,我得趕緊走了。”司馬弓深情地:“柳鳴兒,千萬小心啊!”柳鳴兒點點頭,出了客廳。

書房裏,何家墨正和溥儀的親信秦建棟密談着什麼,當年丟失月盅的時候正好是秦建棟和李麟清倆人當值,所以這事只有他和李麟清知道。秦建棟早就對青花日月盅打有主意,自從聽說景德鎮有制瓷秘籍后,他就暗中派何家墨來到景德鎮,想盡辦法搞到秘籍。這次接到何家墨的密信后他就連夜趕來了。而何家墨呢也想藉機親近秦總管,好在皇上面前美言幾句,給自己謀個一官半職。

何家墨把眼前的情況彙報給了秦建棟后,秦建棟立刻表示:“老兄,我知道這件事很有難度,不過,看來我們得抓緊些。皇上最近情緒很不好,心事很重,不止一次和我提起青花日月盅。他也知道,要找回丟失的寶盅,實在太難,就想能擁有一對新的青花日月盅,否則覺得愧對祖宗。”說完他從皮包里拿出一疊銀票:“這些銀票在南昌就能兌換,你還需要什麼,儘管和我說。我還要告訴你,皇上已經下了密令,誰能給他弄到青花日月盅,他有重賞。”

何家墨忙說:“我一定不辜負秦總管對我的信任。”

第二天何家墨就來到了薄家,他和夏魚兒對坐在桌旁:“魚兒,這幾天你真是受累了,從縣城回來一聽說你家出的事,我這心裏,唉……小桃怎麼樣?好些了嗎?”

夏魚兒答道:“還是昏迷不醒,中醫又給換了方子,有幾貼葯這兒還找不着。”

何家墨問:“是嗎?是什麼葯?你把方子給我,我找人去南昌買。”

夏魚兒說:“不用,我自己能解決。”

何家墨隔着桌子一把抓住夏魚兒的手:“什麼時候了,你還和我客氣,你看看你自己,這些日子瘦多了,臉色也不好,看了讓人心疼。”

江伯端着茶水上來,何家墨忙把手鬆開接著說:“鎮上人傳說,你們薄家的秘籍被下人偷走,兩個女兒,一個跑了,一個自殺,說是薄家的氣數盡了,從此再也看不到薄家造的好青花瓷了。”

夏魚兒氣地一拍桌子:“胡說八道!我們薄家從前是景德鎮上造青花瓷第一家,將來也永遠是。”

何家墨看了魚兒一眼,露出一絲笑容:“好,魚兒,我就喜歡你這股心氣勁兒。我都為你想好了,只要有一樣東西,就能馬上堵上鎮上人的嘴。那就是用你們薄家窯造出一對新的青花日月盅來,就像你們祖先進貢給康熙爺的那一對一樣。”

夏魚兒猶豫道:“可是……祖上有遺訓,再不讓造青花日月盅。因為日月盅需要燒出象玻璃一樣透明的薄胎,配方里有極毒的原料,等瓷器燒好,人也會中毒而亡。”

何家墨問:“你們薄家不是一直在鑽研這個問題嗎?”

夏魚兒說:“不僅是我們家,司馬家也在鑽研,可是這是很不容易解決的難題。我一直懷疑老二就是偷偷燒制日月盅而中毒發瘋,最後跳崖自盡。當然,為了振興薄家,即使要冒點風險,我也不是不敢,還有一個大問題,康熙年間造青花日月盅時,雖然是以我們薄家為主,但當時的陶務官唐英也組織了司馬家的人參與,陰陽共鳴就是他們司馬家的獨門技巧。”

何家墨堅定地說:“這個不怕,我之所以現在提出造青花日月盅,就是因為你們和司馬家經過了多年的爭鬥終於和好了,現在有了造日月盅的條件了。魚兒,你想一下,造出一對青花日月盅來,不僅你們薄家大振雄風,而且也顯示了我們景德鎮的瓷業行當,又像康熙時代那樣團結、興旺、繁榮、發達。”

夏魚兒沉思着說道:“是啊,真能回到康熙爺那個好時候,就是犧牲也值得啊。”何家墨看到自己的勸說起到了作用,不禁心中大喜。

夏魚兒回到房內就把江伯給叫來了,她決定要去南昌給小桃配藥,順便也想到南昌的醫院去打聽打聽,看看小桃的病有沒有更好的辦法,家裏的事只好先交給江伯處理了。江伯提醒夏魚兒大小姐還在南昌,想到這個不孝女,夏魚兒心中頓時大怒:“不要和我提她,我就當沒這個女兒!”江伯只好作罷。

此時任憑風也來到了南昌,他是受江伯之託來找小文的,任憑風在大街小巷到處尋找了一天,不見小文蹤影。任憑風只好回到客棧。他走上樓,突然發現小文正坐在二樓梯口,手脫下巴等他,一雙眼睛調皮地眨着。

任憑風吃驚地問:“小文,你怎麼坐在這裏?李師傅他們都走了,快收拾東西,我帶你去追他們,還來得及!”

小文坐着不動,懶洋洋地說:“他們走就走了,我趕他們幹什麼?”

任憑風生氣地說:“小文!你怎麼這麼任性的!”

小文眨眨眼突然發火道:“我就是任性,我也不用你來管我,我想在南昌玩到什麼時候,就玩到什麼時候!”說完起身回自己房間去了。任憑風眼睜睜看她回房間,愣住了。

任憑風只好耐着性子敲她的房門:“小文,開門!你總得吃晚飯吧?我也餓了,走,我們吃飯去。”

房間裏沒迴音。任憑風再敲:“你去不去?不去就算了,我一個人去吃飯了。我數到1,2,3……”

還沒等任憑風開始數數,小文拉開房門,她已換了一身漂亮衣服,笑嘻嘻地站在房門口。:“任叔,快走吧,我早就餓了。”任憑風嘆了口氣,和她走了出去。

吃完飯出來,任憑風和小文走在馬路旁。這時迎面一對洋人夫婦挽着胳膊走來,親親熱熱的樣子。小文看了看,突然上前,也挽住了任憑風的胳膊。任憑風一驚,忙慌亂地拿開她的手:“小文,這像什麼樣子!”

小文一下又挽住,故意道:“任叔,你不老說你是長輩嗎?晚輩挽住長輩的胳膊,你怕什麼?心裏有鬼啊!”

任憑風只好由她,搖搖頭:“好好,大街上,不要亂來啊!”

小文挽着任憑風,開始還規規矩矩,漸漸把身子靠上去,依他身上。任憑風一直躲閃着,一會兒從馬路右邊被擠到了左邊。小文偷偷發笑,放開他的右胳膊,轉身又挽住他左胳膊,靠在他身上走。不大一會,又把任憑風從馬路左邊擠到右邊。任憑風又尷尬又着急:“小文,好好走路!”小文突然忍不住大笑起來。引得路人側目。

夏魚兒來到南昌。客棧里。夏魚兒脫去外套,坐在床邊,拍打着疲乏的雙腿。這一整天,從藥房到醫院,又從醫院到藥房,把南昌的大街跑了個遍。春兒端着一盆熱水進來:“太太,快洗洗吧。,累壞了吧。”夏魚兒過去洗臉。

春兒說道:“我找店小二問了,他說,好像是有一隊人退房走了。我又問他,有沒有見到過大小姐,他說住店的客人不少,他搞不清楚,自己是新來的。不知他是真不知道,還是不想說住店客人的事。我告訴他,我們薄家來南昌總是住這兒的,讓他去把老闆找來。他推脫說,老闆不住在店裏,太晚了不好找,要到明天早上……”

夏魚兒擺擺手:“算了,我也沒讓你去打聽小文的事,隨她去吧。春兒,待會兒把東西理理,看還要在南昌買些什麼,我們明天就要回景德鎮。今天總算把葯都買齊了。”說完她整理着桌上的一包包的中藥。

此時小文就住在隔壁的房間,她悄悄起床,來到任憑風房前,隔着門縫往裏看,久久不動,充滿了感情。小文想了想,又悄悄回到房間,掩上門卻沒有上栓。慢慢脫得只剩下胸衣短褲,似乎在下一個決心。

任憑風寫完信,正仔細摺疊。突然,隔壁傳來小文一聲尖叫:“啊——!”任憑風一驚,急忙起身,往外就跑,推開小文的門,沖了進去:“小文,怎麼啦?”

夏魚兒也聽到這聲尖叫,她打開房門正好看到對過小文的房間。小文房間的門沒有關嚴,裏面的一切夏魚兒看得清清楚楚。

房內小文只穿着薄薄的內衣,突然跳下床,撲到任憑風懷裏,緊緊擁抱住他:“一隻老鼠跳到我床上……”

小文說著哭起來。

任憑風鬆一口氣,說:“一隻老鼠怕什麼?快睡吧!”

他說著就往床上放下小文。小文緊緊摟住不鬆手,用胸部貼住:“我不,我害怕!”小文的眼睛勾魂一樣盯住他。任憑風突然感覺到她豐滿的身體,也看懂了她的目光,似乎痛苦地猶豫了一下,還是毅然推開小文:“別瞎鬧,快睡吧!”轉身就走。

小文卻瘋了一樣跳下床,從身後又摟住他:“我不讓你走,我要你睡在我這裏!……”任憑風猛轉身,一把抓起她扔到床上,怒喝一聲:“胡鬧!”

小文說道:“為什麼你總是對我那麼冷淡?我愛你,難道你看不出來?”

任憑風說:“不要和我說什麼愛字,這根本不可能!”

小文叫道:“什麼叫不可能?是不是因為我媽媽?”

任憑風說:“對,我今天明明白白告訴你,我只愛一個女人,就是你母親夏魚兒。我心裏有了她,就絕不會再對別的女人動真情。我永遠只能把你當成自己的晚輩看待。”

夏魚兒聽着他們的對話,百感交集,輕輕關上自己房門。任憑風從小文的房間出來,回自己房間去了。小文坐在床上,絕望的目光,淚水慢慢流出來。

這時春兒端着兩碗麵條進房,卻見夏魚兒已經穿好了外套,東西又打好了包:“春兒,我們不住這兒了,另外去找一家旅店。”

春兒奇怪地問:“太太,這裏有什麼不好?”

夏魚兒說道:“我嫌這裏不幹凈,你把住店的錢算給店小二,我們現在就走。”說完就往樓下走去,春兒跟了上來。

早晨。任憑風從外頭買來點心,猶豫了一下,來到小文房門前敲門,屋內沒人應聲。任憑風又敲敲門,還是沒有聲音。慢慢推開門,發現小文不見了。進屋察看一番,看到包袱還在,似乎鬆了一口氣。把點心放在桌上,走出屋門,大聲喊:“小文!”

這時店小二上來,說:“任先生,小姐一大早就出去了。好像還在抹淚呢。”

還沒聽完,任憑風就趕緊下樓。他急慌慌走在街上,到處尋找。他突然看到前頭人流中有一個女孩,極像小文,忙大喊一聲:“小文!”他跑了過去,從后一把抓住那個女孩的胳膊:“小文!”但那女孩回頭一看卻不是小文。

傍晚。任憑風回到客棧,匆匆上樓,推開小文的房間,一切如舊,早餐仍放在桌上。任憑風坐到椅子上,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心中仍是擔憂小文的安危。這時突然有人敲門,原來是宮本的人,任憑風有些奇怪,聽他講完后才知道,小文在街上被人調戲,宮本先生路過救了她,現在小文正在日本南昌中轉站呢。任憑風一陣驚喜,二話不說就和那人向南昌中轉站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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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花(趙本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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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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