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編輯電子文檔的怡嫻在桌子上找着煙,突然間想起家裏全部的煙具都被扔了。在事情無法解決,難以抉擇的時候,她總是習慣性點上一支煙來整理思緒,而現在卻沒有,這讓她很是煩亂。

端起放在屏幕前的杯子,想喝口咖啡,才發現杯子也已經空了,她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走到放在微波爐旁邊的咖啡壺前,看了一下她就不由得又嘆了口氣。

自從決定開始戒煙以後,就迷戀上了喝咖啡,明明是不久前剛剛煮了一壺咖啡,不知不覺地就都被她喝光了。

猶豫着是不是要再煮一壺咖啡,最後還是決定作罷。轉身從冰箱裏拿出冰水滿滿地給自己倒了一杯,咕嘟咕嘟一口氣喝了個精光。煩死了,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很煩,什麼事情都不上手。典型的抑鬱症。

不,事實上,這不是什麼抑鬱症,她只是不想承認,這麼煩亂的自己只是在找一個可以解釋自己不快樂的借口,真正的原因她很清楚。

很受傷,心情糟透了,自尊心被狠狠地刺了一下。真後悔,為什麼那天晚上像是在等待召喚的寵物似的,想也不想就答應跟他出去。

仔細想想,以他的相貌、談吐,又那麼知情識趣,有情調有品位,身邊怎麼會沒有女人呢?不是不知道,自己和尤勝不是那種已經固定的情人關係,也沒有說過一定要在一起,他們所有的交往只不過是見過兩次面,喝了兩次酒,有過兩次親密接觸而已,她也知道攪得她心煩意亂的佔有欲其實是沒有什麼資格的。

幾年前,怡嫻從一個想要完全擁有自己的男人身邊逃走了,她生動地詮釋了什麼叫“酷”,她輕浮地對男人說:“你不是我喜歡的類型。”一直以來,她一直迴避着跟任何人發生這種深層次的關係。

那個一大早打來的電話,透過手機傳來的女人嗲嗲的聲音,還有尤勝跳下床走到浴室去講電話的態度,這一切都讓怡嫻很不滿,她很想就在那個時候大發脾氣,她是可以在那裏大吵大鬧的,但那無疑就是向對方交白旗投降了,所以她強忍着假裝不理會。

如果換作其他的男人,怡嫻或許會輕輕地問上一句“她是誰啊”,如果是發生在以前,她更是肯定會毫無顧忌地問出來,因為她根本不在乎自己身邊的那個男人,同自己親熱的男人在和哪個女人講電話,對她來說這無所謂,所以她可以很輕易地就問出來。

但是當那個男人是尤勝時,她卻很怕聽到他的回答或看到他的態度。看透自己的恐懼其實是件恐怖的事情,所以她當時明明還醒着,卻在那裏裝睡,男人講完電話回來好像沒有發生什麼事情似的攬着自己,她心中厭煩到了極點,但因為在裝睡,又不能把他推開,只好靜靜地躺在那裏。

頭腦中亮起了紅色警報:危險,申怡嫻!她告訴自己一定要在這裏停下來,但是她做不到,就像空曠的馬路上,沒有車,明明知道很危險,但還是忍不住想橫穿馬路,也許,可能,現在過去應該沒有什麼危險吧?這種禁不住誘惑的感覺是她現在心情的最佳寫照。

但是與橫穿馬路不同,這次冒險一旦你走過去,就很難再走回來,而且一旦過去,在一段時間內,就只能走在對面的路上,不知道該走多久,也不知道會走多久,唯一可以確定的是,終有一天人行橫道會再次出現。

但是,隨着時間的推移,已經在對面走了很久,重新回到這一邊的時候,會覺得原本屬於自己的路已經是一條完全陌生的路了。

親愛的,接電話了,親愛的,接電話啦……

靠在洗碗台陷入沉思的怡嫻被突如其來的電話鈴聲嚇了一跳,她抬起頭來看了桌子一眼,手機的液晶屏上閃爍着來電者的名字。飛一樣地向桌子跑去,液晶屏上明明白白的“尤勝”兩個字,怡嫻眼睜睜地看着屏幕上那兩個字不斷地閃爍,聽着聲聲催促的鈴聲,猶豫了很久還是放棄了抵抗,把電話接了起來。

“喂?”

“你睡了是嗎?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沒有,只是水聲太大了沒聽見電話鈴聲。”

“水聲?你幹什麼呢?”

聽到他故意壓低的聲音和俏皮的語調,笑容自然而然地浮上了嘴角。

“我刷碗呢!”

對了,還要刷碗呢,洗碗台已經滿得快要溢出來了,打完電話之後就去刷碗好了。她拿着手機,有點兒心不在焉地想着,然後順勢就坐在了桌邊的椅子上。

“哦,不,夫人,您真是折受小人了,這種粗活當然應該讓小的來做,夫人您玉手纖纖,誰能忍心讓它們變粗糙呢。”

“你真給我刷嗎?”

“隨時等候您召喚。”

剛才還那麼苦惱,現在只不過是一通電話,就把所有長了刺的情緒都撫平了,看來她確實是病了,病得還不輕。一直想儘力忍住浮上來的笑意,但卻怎麼都控制不住,還是咧開嘴笑了起來。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就給她一種人情練達的感覺,知道如何去不露痕迹地配合對方,懂得如何在合適的時候裝傻,簡直是專業水準。怡嫻開始認真考慮起自己在選擇男人時的取向。

她每次都會被那種公認的老手,那種一看就知道是欠下無數風流債的男人所吸引。

而那種明明昨天才剛剛分開,今天就會打電話來問你昨天做了什麼,去了哪裏,今天又幹了什麼,和誰在一起之類一堆廢話的黏黏糊糊,不幹不脆的男人則是她最討厭的。和慣看風月的老手在一起就不會那樣,雖說可能他掛掉自己的電話以後,會向另外一個女人發表也許一模一樣的愛情宣言,但至少通電話的這一刻感覺還是不錯的。

尤勝掛掉電話后,怡嫻就給景豪打了個電話。

“喂,洪大導演,準備得怎麼樣了?對了,那個角色找到演員了嗎?”

“哪個角色啊?啊,你說的是那個同居女孩嗎?還沒呢,怎麼了?你有人選?”

“呵呵,是這樣的,你真覺得這個角色適合我嗎?我是說從客觀外形的角度講,而且如果你實在找不到合適的演員的話……”

“天哪,我沒聽錯吧,你的意思是你終於被我的誠意感動了?這個角色一直為你留着呢,你願意演的話是最好不過的了。”

景豪打斷了怡嫻的話,當即表示同意。

“你演技那麼好,和我們的工作人員又都很合得來……再說了,讓你演這個同居女孩的角色並不僅僅是我的意思,也是我們全體工作人員和演員的想法,我真的覺得挺適合你,所以才勸你的啊。”

“雖說知道是恭維,但聽人誇還是很開心的,謝謝你啦。”

“你這個臭丫頭,什麼恭維?我用得着跟你客氣嗎?不管怎麼說,這是我的畢業作品,我的個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會隨隨便便找個人來用嗎?”

“好啦好啦,知道了,導演的架子立馬就端起來了,日程安排好了通知我哦。”

“我哪敢在鐵娘子面前端什麼架子,巴結還來不及呢。對了,我們在網上創建了一個製作聊天室,我告訴你地址,有時間就進去看看吧。雖說日程什麼的我和英嵐會通知你,不過一來全部的日程都已經傳上去了,二來大家都會在裏面說兩句,你沒事兒就先進去看看。”

怡嫻隨手抽出張紙來把景豪告訴自己的網站名記了下來,又隨便聊了兩句掛斷了電話。獃獃地看着打開的劇本文檔,卻一直工作不下去。她把文檔關上,打開網頁開始瀏覽。

這樣做好嗎?她陷入思緒又開始煩悶,但話已出口,萬萬沒有再收回的道理,怡嫻嘆了口氣,還是決定喝杯咖啡,徑直走到洗碗台邊,從碗櫃裏拿出盛咖啡豆的瓶子。

聽到通知說正式開拍之前,導演以及全部的工作人員、演員都要聚在學校的教室里排演劇本。怡嫻這才回到久違的學校。最後一次出現在學校是論文最終審查的時候,已經距離現在好幾個月了。

副導演是研究生院的學妹英嵐,她正在擺弄着一架超精密又極小巧的數碼攝影機。怡嫻跟以前見過面的女主角打個招呼,兩個人坐在一起聊了起來,就在她們聊得正開心的時候,尤勝推開教室的門走了進來。

“哎?!”

尤勝打開門進來的一剎那間停住了腳步。怡嫻抬起頭來衝著他微笑,尤勝完全沒有想到她會坐在這裏,一副驚喜交集又手足無措的表情。

“您好!”

像上次的聚會之後沒有再跟他碰面似的,怡嫻自然地用敬語對尤勝打了個招呼。尤勝很聰明,一點就透,明白怡嫻不想讓其他的工作人員知道他們兩個的私人關係,於是也用敬語打了個招呼。

“您終於打算演了嗎?那個同居女孩。”

“是啊,最後還是這樣了。”

“呵呵,那會兒不是說不想演嗎?”

“哎,聽您這口氣是不想和我演情侶啊!”

真是刺激又有趣,分明兩個人已經有過最親密的肉體接觸了,現在卻要這樣故意拉開距離,裝得好像不認識一樣。

“小勝哥哥,你來了。”

坐在導演旁邊的女演員——惠京用一種親昵的語氣和尤勝打了聲招呼。

“嗯,你這麼早就來了啊。”

尤勝點了點頭。他在椅子圍成的圓圈裏選了一個和怡嫻面對面的位置,然後把劇本放在桌上坐了下來。

“今天我們只是對對台詞,討論一下場景設計什麼的,等拍攝場地都安排好以後,再去那兒直接練習。外景練習現在只能給出圖示,具體安排要等到拍攝當天才能決定。”

景豪做事總是一絲不苟,這是他的風格,他甚至在每個場景的分鏡頭劇本那裏都做了圖解。怡嫻拿起厚厚的劇本,慢悠悠地看了起來。

啊,原來這一個場景是這麼處理的啊,這個部分是這麼分開的啊,怡嫻揣摩着劇本,認真地看着每一個章節。

尤勝也是一副認真的表情,不過只是大體翻看了一下,把握了一下整個劇的氣氛,而坐在尤勝身邊的惠京把劇本翻得嘩啦嘩啦響,看起來興趣缺缺的樣子。注意到惠京的態度,怡嫻不禁開始擔心,她真的能演好嗎?

還有好長時間才輪到怡嫻,她一邊漫不經心地聽着尤勝和惠京對台詞,一邊仔細看着劇本,直到把劇本都研究通透了,才抬起頭,開始關注兩個人的練習。

通過私下相處時對尤勝的觀察,怡嫻覺得他只要在攝影機面前用平常時的樣子去表現就可以了,台詞的語氣語調完全不用指導,表情亦十分到位,雖說不知道他為什麼會演這部電影,但怡嫻覺得這次真的是找對人了。

倒是惠京,真讓人有點擔心。單從外表和身材上來看,她是無可挑剔的,小臉,再加上大大的五官,嬌小的身材,還有她那注視別人時的眼神,都和女主人公的形象很相符,但是她的氣質看起來不像是快三十的人,有點太年輕,不過可能因為現在是長長的披肩發,如果把髮型稍微作個變化的話,也許會讓人更滿意,只是或許外形太無可挑剔了,所以反而有些無趣了。

如果她剛才的語氣能再果斷一點兒就好了。怡嫻第一次讀小說改寫劇本的時候,浮現在腦海中的是一個身形單薄、清純乖巧的女孩形象,但與外形不符的是她其實是一個十分有決斷力的現代職業女性,一個隱藏在清純的外表下的對愛情和性愛都十分冷靜的靈魂,這才是怡嫻在劇本《減肥套餐》中想塑造的女主角慶兒的形象。

控制着自己想參與進去發表意見的情緒,怡嫻覺得自己去自動售貨機那裏買杯咖啡喝或許會好一些,於是悄悄地從座位上站起來,硬得要死的木板凳坐得屁股都疼了。怡嫻一起身,景豪便抬起頭來看着她,於是尤勝和惠京也都停了下來,抬頭看向怡嫻。

“我去買咖啡,要喝嗎?”

“怡嫻學姐,我去吧。”

正在用攝影機拍攝演練情況的副導演英嵐接口說,一邊把攝影機關掉放在了桌子上。

“嗨,跟我你們還客氣什麼,他們在排練,你得拍東西,反正我沒什麼事情干,還是我動動吧,坐得腰酸腿疼的,等着,去去就來。”

看大家的眼神中好像都透出想喝的意思,確實,從開始排練到現在也挺長時間了,應該都挺累的,所以怡嫻拿了一個外麵包了硬塑料皮的厚腳本來作托盤。教室里又開始充滿了各種聲音:念台詞的、搬道具的,還時不時可以聽到英嵐“你們往這兒來點兒,不對……”的聲音,怡嫻邊回憶劇本場景邊從教室里走了出來。

“拜託你,請和勝哲分手吧!”

怡嫻站在自動售貨機前面等着咖啡出來,無聊之下開始練習起自己的台詞,說著說著自己禁不住笑出聲來。

很久以前自己也曾經像早間劇場播放的肥皂劇主角一樣,對某個人很認真執着地說過這句話,現在回憶起當時的場景,就覺得自己幼稚得可笑。已經可以做到以局外人的眼光冷眼旁觀自己那個時候的表演,覺得和看到某些不入流的電影電視劇里的女主角拙劣的演技一樣,可以肆意評價,言語無忌。

“我和他在一起已經五年了。”

在自己的情敵面前說出這種話,還有比這更踐踏自尊的事嗎?這個女人真是夠“凄慘”。

與戀人一同走過的歲月是只屬於兩個人的專有回憶,只有以這樣的心情來看待才會讓那

段時光變得特別而有意義,在情敵面前把這些自己最珍藏的東西挖出來,從某個角度來說,就等於坦白在這段回憶中,除了那純粹時間意義上的五年光陰,自己一無所有,在其中付出的一切,包括一直執着追求的東西都變得毫無意義。然而毋庸置疑,這樣的心情對那個情敵來說應該也是個不小的衝擊。

於是,用同樣的心意圍繞着同一個男人的兩個女人,在那一刻變得同樣凄慘起來。而最終,不論這兩個女人之間是大吵大嚷地互相指責,還是抱在一起哭作一團,抑或是絲毫不顧形象地大打出手,感情的結論,只能由那個男人來下。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將自己人生的一部分交給另一個人去裁決,這就是戀愛,這就是愛情。

費力地輕輕轉開教室門的把手,用身體推開門,怡嫻端着滿是咖啡的“托盤”走了進去,景豪正在跟尤勝和惠京說著什麼,其他人也和剛才一樣忙忙碌碌,怡嫻等景豪把話說完,就給每個人發了咖啡,拿着自己那杯坐了下來。

“麻煩你了怡嫻,要不我們先排你演的那一場吧,完事兒你就可以先回去。”

“沒關係,我在家也是閑着沒事兒,而且在旁邊看着你們排戲挺有意思的。”

“是嗎?那就好,我就怕你在旁邊兒獃著無聊。”

雖說她這個編劇的任務僅止於改編,所謂劇本其實就是把小說情節改成符合電影要求的場景描寫,但在旁邊看着純文字的劇本是如何被演員具體地演繹出來,而導演景豪又是怎樣用鏡頭語言來詮釋這個劇本的,真的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怡嫻坐在邊上,看着場中的一幕幕場景變化,在自己那本劇本上記錄下惠京或尤勝總是卡殼或是覺得難以理解的台詞,然後做了些修改,本想趁他們排戲的空當,馬上把修改的內容告訴他們,但想了想決定還是以後直接告訴景豪比較好,所以只是安靜地看着。

編劇交稿以後,導演和演員拿回去研讀後會對本子再進行一次加工和潤色,她其實一直很想把一些被修改部分的情緒和氣氛更原汁原味地呈現出來,但具體要怎麼改才好卻一直沒想好。

這次偶然的機會讓她得以親身參與到演出中,也讓她意外地學到了很多東西,那些一直困擾她的問題也好像突然有了靈感,她對自己衝動之下所做的這個決定感到滿意,這給了她一些慰藉,更多了一個借口,看,我不是僅僅為了接近尤勝那個男人才決定來演的。

“拜託你,請和勝哲分手吧。”

這句話勾起了怡嫻舊日的回憶,她儘力地回想自己當時的語氣、聲調以及感情,台詞脫口而出,整個場內在那一瞬間一下子籠罩在怡嫻的情緒氛圍中。說完后低頭看着劇本的怡嫻發覺周圍的氣氛有點古怪,愣了一下,抬起頭來發現所有的人都在看着自己。

“你們怎麼了?”

“……你,唉,你怎麼能演得這麼好!”

景豪用近乎感嘆的語氣稱讚怡嫻,怡嫻俏皮地伸出兩個手指做了個“V”的手勢。

“呃啊,真是厲害,原來怡嫻小姐是演技派人物啊!你那一句煽情讓我瞬間就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尤勝用手上下蹭着胳膊,嘟囔着說。

“喂喂,你這麼說可以理解為你在誇獎我嗎?”

太投入了,怡嫻心裏暗自後悔。

“說真的,你要不要出道當演員啊?我可以把你介紹到我們公司哦。”

這個傢伙到底在說些什麼啊?

怡嫻白了尤勝一眼,尤勝頑皮地笑了。怡嫻又一次引起了大家的注意,為了幫被打斷的惠京接上台詞,她輕聲地重複了一下剛才惠京的台詞,排演繼續進行。

時間不知不覺過去,教室里漸漸暗了下來,大家打開日光燈繼續排演,又過了很久,今天的排演才結束。雖說這是腳本排演的第一天,但因為大家整體上都很配合,所以其實比想像中要用的時間少很多。

“今天就到這裏吧,辛苦了,解散后一起去吃個晚飯吧。”

話音一落,大家就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怡嫻把自己改好的劇本交給景豪。

“這是什麼?”

“是剛才看你們的排演,我修改的劇本台詞,不是很多,你今晚回去看看,明天告訴我意見。”

“哎呀,你真是認真,和編劇一起練習就是好啊,乾脆你也兼職導演助理好了,每天看着你這個美女,我一定會一整天都精神百倍。”

“別拿我開玩笑了。”

景豪頓時老實了,極力否認說自己怎麼敢,恭恭敬敬地接過怡嫻遞過來的腳本放好。

怡嫻和景豪、英嵐還在就劇本的台詞討論着,走出學校正門的時候怡嫻不自覺地回頭看了一眼,發現尤勝和惠京並排走在一起,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惠京或許是想讓自己看起來高一些吧,穿着底兒很厚的松糕鞋,但尤勝還是看起來比她高出一個頭,為了避讓從學校里開出來的汽車,尤勝牽着惠京纖細的胳膊,把她拉到自己身邊,這一切都被怡嫻看在眼裏,努力忍住時時泛上來的想回頭去看的慾望,強迫自己直直看着前方。

女人都很羨慕怡嫻高挑的身材,可是小時候,怡嫻卻把自己總是高人一頭的身材看作沉重的負擔,雖然現在對自己的身高也很滿意,但在當時,這卻真的是怡嫻的一大煩惱,因為這種身高總是讓自己看起來和周圍的同齡人格格不入,並非自願地過於與眾不同有時讓怡嫻覺得很孤單,而且因為長得比同齡人高大,便總被人誤解自己的年齡,這點是怡嫻最討厭的。

走進學校附近的燉菜館找好座位坐下、點完東西后,尤勝和惠京才雙雙走了進來。怡嫻和英嵐坐在一起,尤勝安排惠京坐在他們的對面,然後和景豪坐在兩側。當眼神不自覺地飄過去和尤勝的眼神碰在了一起時,怡嫻立刻低眼避開了。

點的菜陸續上來了,景豪拿起筷子嘗了一下涼菜的味道,把它推到了怡嫻的面前。

“這個味兒不錯,多吃點兒。”

“幹嗎這麼客氣,我這不是一直吃着嗎?”

“誰叫你好像都不吃飯的,感覺總是只吃那麼一點點,跟鳥兒似的。”

“你以為都跟你似的熊一樣的飯量?我一直都這麼吃啊,再說就算吃得少也是必要的啊,我最近每天都呆在家裏,幾乎一天都不出門,還在戒煙進行中,再拚命吃吃吃的話,就等着悶聲大發財吧!”

聽到怡嫻的話,尤勝撲哧一聲笑了。“今天大家都辛苦了。”景豪大聲說,並提議大家喝上幾杯,就又點了幾瓶燒酒。桌上的燉菜鍋咕嘟咕嘟地煮着,景豪給每個人都倒上酒。

“我今天開車來的。”

給尤勝倒酒的時候,尤勝用手蓋住杯口,拒絕了。

“那小勝哥哥你一會兒可不可以送我回家?”

“你們兩個看起來很熟啊!”

聽到惠京說要讓尤勝送她回家,怡嫻順口問了一句,正在喝水的尤勝愣了一下,趕緊把水杯放了下來。

“是以前就認識嗎?”

“不,這次拍電影才認識的。”

尤勝馬上回答道。看到尤勝那副緊張的樣子,怡嫻微微一笑。尤勝像是責怪怡嫻似的,瞪了她一眼。

“乾脆就趁今天這個機會坦白告訴大家好了,其實我和怡嫻小姐是戀人。”

“你以為大家這麼好騙嗎?這麼說起來的話,你也是惠京的戀人哦。”

怡嫻用同樣的玩笑回擊了尤勝的似真似假的試探。緊接着景豪插了一句:

“是啊,尤勝真不是東西,居然腳踏兩隻船,最可恨的是兩個竟然都是難得的好女人。簡直是男性公敵。”

“對嘛!實在是太可惡了,明明有一個同居5年的女朋友,還去找別的女人,花心大蘿蔔!”

怡嫻在一旁煽風點火,尤勝委屈地辯解道:

“什麼啊,我還什麼都沒說沒做呢,怎麼就又不是東西又花心大蘿蔔了?”

話音未落,桌上的其他四個人異口同聲地說:

“因為你本來就是個色胚!”

看到四個人聯合起來攻擊自己,尤勝把扣在面前的酒杯翻過來,拿起景豪旁邊的酒瓶來倒酒。

“哎呀,不行了,傷自尊了,不用酒來安慰一下受傷的心靈一定會哭死,看來還是只有酒才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不行,小勝哥哥,你不是還得開車嗎?太危險了!”

惠京一把奪下尤勝手裏的酒瓶,交給了對面的英嵐,英嵐接過酒瓶藏在自己身後調皮地衝著尤勝甜甜地笑,尤勝瞪大眼睛看着她們,生氣似的抿緊嘴巴。看着他的樣子,惠京咯咯地笑了起來,不知怎的惠京的這副理所當然的表情讓怡嫻心中湧起了一股複雜的情緒。

這時小店的服務員走過來掀起燉菜鍋的蓋子攪了攪,把火調小,告訴他們可以吃了,然後走了出去,之後就是安靜的就餐時間了,大家都只是專註地吃着自己的飯菜,誰都沒再說什麼。

“怎麼樣?今天感覺怎麼樣?覺得還上手嗎?”

把尤勝和惠京送走後,怡嫻、景豪和英嵐打算再去喝上一杯,於是三人就朝酒吧間走去,剛剛坐定景豪就問了怡嫻一句。

“還好啦,因為沒有什麼台詞,沒什麼上手不上手的,而且就那麼兩個鏡頭,就算我感覺再好,也沒什麼可發揮的。”

“那怡嫻學姐,你覺得演員怎麼樣?”

這是英嵐最擔心的事情了。怡嫻把剛才看排練時的感覺大致說了一下,景豪和英嵐細心地聽着怡嫻的意見,贊同時就一起點着頭,意見不同時,就分別向怡嫻一一說明自己的想法。

“說實在的,剛才你給我修改過的劇本的時候,我真的很感動。”

“我也是哎,怡嫻學姐你真是太體貼了,認真的態度讓我這個副導演很汗顏呢!”

“喂,你們兩個有完沒完,這根本沒什麼啊,我本來就有些零碎的想法,只是抓不出頭緒,在看你們排練的時候有些想法突然就成形了,於是把它寫下來給你們,別搞得我好像做了天大的好事兒似的,其實我才是受益匪淺呢,以後再寫劇本的時候,很多地方我就知道怎麼做了。”

大家點了酒,話題就轉到了怡嫻現在為參加公開招募會而寫的那個劇本上來。因為現在還只處在一個有模糊構思的階段,所以怡嫻在剛開始說的時候還有些顧忌,也確實無法給出一些具體參考,但隨着話題的深入,怡嫻漸漸覺得像現在這樣,跟幾個懂行的熟人相互交流意見,哪怕只是泛泛地討論一下也說不定會獲得新的靈感,於是便開始很配合地和大家聊起了劇本的事情。

和大家聊天的時候,怡嫻的心神一直都分了一半在手機上,當她假裝要看時間拿出手機的時候,液晶屏上顯示有一通未接電話,按了一下確認鍵,尤勝的姓名和電話號碼一下子就閃了出來,看了一下時間,是不久之前剛打過來的。

“不好意思,我出去打個電話。”

酒吧間裏的吵鬧聲成了怡嫻的借口,她拿着手機走到酒吧外面,找了個安靜的地方,按下了通話鍵。

“喂,你在哪兒呢?”

可能是因為他確認了是怡嫻的電話號碼吧,尤勝一開口就是這句話。

“把你和惠京送走後,我們又找了個酒吧喝酒。你已經到家了嗎?”

“快到了……你們又去喝酒了啊,本來想着如果你在地鐵里還沒到家的話,就調頭去看看你的。”

“今天就算了吧。”

“那好吧,我會給你打電話的。”

“我會給你打電話的”,這句話就像最靈異的詛咒一樣,往往是男人只不過隨口丟下這麼一句,女人就因此充滿了希望,全心全意地苦苦等待着男人的電話。

而尤勝丟下的這句“我會給你打電話的”中,全然感覺不出他對無法見面這件事有任何一絲的遺憾或失望,怡嫻覺得有些失落。

其實這隻不過是怡嫻耍的一個小小的手段而已,只要告訴他這邊的地址,他肯定是能過來見面的,但今天尤勝和惠京看起來太親密了,她心裏有氣才會鬧脾氣說今天不行的。不希望對方看出自己在耍心計使手段,又渴望知道對方反應時,往往越是裝作不經意,在對方的回應不是自己期望的那種時受到的打擊越大,而且只能啞巴吃黃連,這些怡嫻明明知道的,但今天還是禁不住試驗了一把。

若是年輕時候的怡嫻,肯定馬上就後悔了,然後再打電話過去邊哭邊坦白心跡,雖說現在年紀也不大,但畢竟是稍微長大了一點,於是就變成了即便是後悔,也不會再打電話過去,而如今的自己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根本不會允許自己做那樣的事情,不給自己後悔的機會,但沒想到居然在尤勝這裏又重蹈覆轍,上演了和以前一樣的戲碼。

回到酒桌上,英嵐和景豪正湊在一起看怡嫻剛才修改的劇本。

“惠京說台詞時是不是有點兒……”

看到惠京的台詞幾乎全被改掉了,景豪擔心地問道。

“我正想問你呢,怎麼找到尤勝和惠京來演的呢?”

“你認識齊雄嗎?就是本科畢業以後留在總務處工作的那個傢伙。”

“不是很熟,不過說名字的話能大概想起來他的樣子。本科的時候,曾經一起上過幾次課。”

“是他介紹的,我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認識的,只是聽他說有這麼兩個人挺想演戲的,面試了一下,覺得還不錯就要了。”

“那尤勝也是一點表演的經驗都沒有了?”

“好像跑過幾次龍套,除此之外就沒什麼了。”

怡嫻點了點頭,不知道為什麼開始有點擔心。

“惠京現在好像也是在哪兒跑跑龍套而已。”

“她應該不是戲劇專業的吧。”

英嵐點了點頭。進入戲劇電影專業的演員或歌手如果只能演到那個水平的話,肯定會被學姐學長們懲罰的,傳說中那種處罰異常殘酷,大部分人挨不到畢業就自動放棄了。

“說真的,只請一些業餘演員來演沒關係嗎?”

現在真的是開始擔心了。女主角是個根本沒有受過專業訓練,連台詞都不能消化的龍套級演員,男主角是個毫無拍戲經驗的兼職模特兒,女配角更是個毫無演技可言的劇本編劇。

“不管怎樣先拍拍看吧,媽的,沒想到惠京這丫頭連台詞都說得這麼磕磕巴巴乾澀死板,乾脆改拍無聲電影好了。”

“無聲電影?”

“就是那種把聲音都抹掉,所有台詞都用字幕打出來的電影啊。”

怡嫻聽到這話,呵呵地笑了起來,誰知道呢,說不定這不是個玩笑,而是可以認真考慮的提議呢?

“既然如此,乾脆拍個老式無聲電影好了,全劇都配上音樂……”

“怡嫻學姐,你不勸也就罷了,怎麼反而更慫恿他啊?這簡直是個胡思亂想到了頂點的破點子!”

“那怎麼辦?與其拍一部爛片兒,還不如與眾不同一點,要揚長避短不是嗎?如果教授問為什麼要拍一部無聲黑白電影的話,那就直接告訴他們女主角台詞不過關。”

“果然還是怡嫻最了解我,哈哈!”

看到景豪和怡嫻一拍即合的樣子,英嵐不禁擔心起來,她愁眉苦臉地看着那兩個越說越投機的人。拍黑白電影是怡嫻本科時經常做的事情,怡嫻本想拍個彩色的東西做學期作業,沒想到拍完后整個畫面無論色彩還是亮度都搞得亂七八糟,最後不得不草草收尾,而無聲電影則是在錄音出現問題的時候,一種玩笑似的解決方法,因為如果重拍肯定會浪費大量時間和金錢,在差不多已經處於後期製作階段無論如何不能返工的當口,大家都束手無策才只好這樣敷衍了事。當然也曾出現過那種黑白無聲電影,不過那是在拍攝結束后發現陷入絕望的困境時,才會用的辦法。到了那種時候,無論怎樣玩笑似的辦法都會拿來做救命稻草。

“不過好在尤勝和惠京看起來關係不錯的樣子。”

怡嫻話一出口就後悔了,為什麼要說這種話呢?用這種方式去放大某件自己在意的事是怡嫻最討厭的事情,而如今她竟然做了一件自己最討厭的事情。這種時候怡嫻體內的那個冷冷的自己就會跳出來,無言地提醒着自己對幾年前結束的初戀可能還有的殘留回味,這讓她不寒而慄。

“嗯,這或許是最值得慶賀的事兒了,兩個主角關係好,整個片場的拍攝氣氛才能好起來,演員也更能發揮出各自的演技。”

景豪回答道。

“本來我還想讓尤勝私底下單獨約惠京出來見個面,一起出去玩兒什麼的,相互培養一下感情,今天看到他們兩個人相處的氣氛,就覺得看來根本不用我說,這兩個人早熟了。”

“這麼說來兩個人肯定單獨碰過面了,初次見面的那一天感覺還有些陌生,等到上次聚會的時候感覺就挺親近了。”

怡嫻真想給自己挖個洞鑽進去,她長長地嘆了口氣。

為什麼會起意探究那兩個人的關係呢?不知道反而更好。

怡嫻突然回想起那天早上的那通電話,難不成打電話的人就是惠京?不,尤勝應該不是那種人,他不會和自己發生關係后還故意和其他女人保持親密,私下約會,他不是那種可惡的臭男人,怡嫻很想相信他。

本來打算只喝上幾杯的,沒想到會喝這麼長時間,已經十二點多了。地鐵末班車早已經沒了,怡嫻只好打車回家。酒意一陣陣湧上來,身體變得異常沉重,頭也昏昏沉沉的,漫無

目的地望着窗外空蕩蕩的大街,一直抑制在心底的衝動毫無預告地襲來,怡嫻還是拿起手機撥下那個號碼。

“喂?”

“是我,怡嫻。你在家幹嗎呢?”

“看DVD,你到家了嗎?”

“還沒,在回去的路上,地鐵沒了,現在在出租車上。”

說完這句話以後,不想再繼續這種無實質意義的對話,卻又好像再沒有什麼可說的,電話那頭的尤勝也是一言不發,或許他也在想應該說些什麼吧,兩邊同時陷入一陣沉默之中。

“要來我家嗎?”

這句話絕對不是平常的怡嫻可能說出口的,但這會兒不知怎麼搞的卻脫口而出。怡嫻緊緊地閉上了眼睛,下次喝多了就把手機電池抽下來,免得自己胡亂打電話丟人。不行了,怡嫻的臉頰完全不受控制地漲得通紅。感覺就像半夜打開輕柔的音樂,給自己喜歡的男人寫纏綿的情書,結果寫着寫着睡著了,第二天一大早看到那封信時,羞得兩頰通紅。沒錯,就是這種欲說還羞的青澀心情,不過信可以自己看完后趕緊撕掉,但是電話卻不能讓別人裝作沒聽到。

“這麼晚了,我去方便嗎?”

怡嫻狠狠下了決心才說出來的話卻得不到對方熱情的回應,這讓怡嫻胸口一下堵了起來。真想告訴他愛來不來,但是說出的話已經收不回來了,而且如果在這個時候改變主意的話,就會給人一種反覆無常的感覺,怡嫻故作鎮定無所謂似的接著說:

“是啊,都這麼晚了,如果你累了的話,就在家休息吧。”

“呵呵,夫人您召喚,我怎麼敢不去,你有什麼想吃的嗎?我順便買來。”

男人笑着說道。不知道怎麼搞得,好像聞到了絲絲陰謀的味道,風月高手就是這點最讓人惱火,好像隨時都好整以暇地等你掉入他不知什麼時候設好的陷阱里似的,但不知為什麼,越是這樣自己越是一定會被這種男人吸引,已經有過幾次經驗了,但還是戒不掉。

“……我,想吃草莓。”

一句話脫口而出,完全反映出怡嫻現在的心情,大半夜哪兒有賣草莓的。但是男人卻一句疑問都沒有,只說了句“知道了,到你家附近再打電話”就掛斷了。

怡嫻剛進家門打開燈,手機鈴聲就響了,尤勝打電話告訴她已經到上次她來接自己的地方了,讓怡嫻告訴他要怎麼樣才能到她家。

“對,沒錯,在那裏拐進去,你能看見一棟樓,我住305.”

“知道了,我現在就過去。”

怡嫻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房間,開始不知所措,在屋子裏轉來轉去,聽到走廊里響起腳步聲和簌簌的膠袋聲的時候,就朝玄關走去。聽到“咚咚”的敲門聲,怡嫻努力讓自己看起來自然一點,但顫抖的雙手還是泄漏了她的心情,拿下門上的鎖扣,打開了門。

尤勝兩隻手裏滿滿地拎着大兜東西,門一開,他就推開門進了屋子,把手裏的東西放在地上,張開雙手把怡嫻擁進懷裏。從尤勝放在地上的袋子裏,陣陣草莓特有的酸酸甜甜的味道鑽了出來,挑逗着怡嫻的嗅覺。

那一刻,怡嫻決定要放棄所有無謂的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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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子好Hig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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