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公婆又來

十六、公婆又來

轉眼到了秋天。

這天,亞平麗鵑正在家裏一起打遊戲,突然接到東北父母的電話。亞平父母平時從不主動打電話過來,都是亞平到了周末打過去。麗鵑一聽亞平在電話里喊媽,心就“咯噔”一下,第一反應是:“壞了,錢沒了!”

“不會吧?不可能!別急!不就是個陰影嗎?仔細查查,不行去我姐那兒複查一下,哈爾濱是個大城市,比牡丹江的技術好。哎!哎!隨時保持聯絡。先放寬心。”

麗鵑問:“怎麼了,你媽?”

“我媽沒事兒。說的是我爸。前一段不是說咳嗽得厲害嗎?都咳血了,老喊心口疼,一查,胸腔積水,懷疑是肺癌。”

“確診沒有?”

“沒呢!我想讓他們去姐那裏看看,大醫院查得仔細些。”

“你爸爸知道嗎?”

“光知道胸積水,不知道有可能是癌。”

“那現在怎麼辦?”

“只有老天保佑了。”

半個月後,冠華電話過來了:“確診。肺癌,中晚期。”

“還有救沒有?”

“這邊醫生說是手術不行,位置太靠心臟。只能化療。”

“別忙別忙!你給爸媽買兩張機票,我看他們到上海來最後確診一下比較好,你們那兒的醫生,我信不過,啥都沒瞧就放棄了。我在這邊聯繫醫院。”

放下電話,亞平面色哀傷。麗鵑摸摸亞平的頭說:“這是沒辦法的事,人年紀一大,遲早這種問題都會來的。別難過了,看有沒有可能治吧!”

“你知道上海哪家醫院治療肺癌最好嗎?”

“不知道呀!家裏人都好好的,誰沒事打聽這些?”

打開網頁一看,有關肺癌的上海醫院,出現的是上海腫瘤專科醫院,上海胸科醫院這樣的醫院。

“這些好像都沒名氣啊?沒聽說過啊!”亞平不相信地說。

“廢話,以前又沒人生癌,你怎麼會有這方面的信息?”

“我怎麼覺得一提醫院就是水金醫院牌子最響呢?你認識誰在水金醫院嗎?”

“不認識。”

“你上海長大的,又在報社工作,人脈廣,多少有點了解的嘛!你別是因為是我爸,不上心啊!”

“你這人怎麼這樣講話?動不動就懷疑人家,不相信人家。你爸就算不是我親爸,好歹現在也是一家人了,我有必要害他嗎?我的確不認識啊!”麗鵑腦子裏快速搜索隱藏信息,“但翻牆打洞想一想,好像有同學的媽是水金醫院總務處工作的,好久不聯繫了,我得去找找電話。”

“快去,這事就交給你了。”亞平催促。

“我爸媽馬上要來了。這次來不比以前,我希望你表現好一點,能主動噓寒問暖的,讓我爸高興點兒。”

“知道了。”

“你要懂事點,不要惹他老人家生氣。”

“你說話真不憑良心,我什麼時候不懂事了?他們上次來,我不都讓着他們,盡量不說話不惹他們,你還要我怎麼樣?”

“你不說話,成天板著臉給他們臉色看,老人也不舒服啊!我爸這次來是看病的,我媽得照顧他,你能不能早點回家幫着做做飯,干點事兒?我一有空也會趕緊回來幫忙的。主要是減輕我媽的負擔。”

“不能。我有工作要做,其他的事情一定要排在工作之後。不然工作丟了,吃什麼喝什麼?還有,我早說過我不排斥做事,但我做,你得讓他們按我的方法,不要我做,他們跟在後面跟盯梢一樣地看,防我像防外來保姆一樣,這樣大家都不開心。”

“你看你!都這時候了,你還不曉得收斂點兒!還要講條件!我爸他沒多少日子了,你就不能讓老人高興些?”

麗鵑瞪了亞平一眼。有些話咽回去了。她怕一張嘴,就進入吵架局面。老頭老太只聞聲要來,就已經開始在家裏波瀾再現。

過了一會兒,麗鵑轉回頭輕聲跟亞平說:“亞平,你爸爸生病,我也覺得很遺憾,我儘力讓他高興。但你不能為了讓你爸舒心,就把我送到地獄去。你爸爸生病不是我造成的,你看他那煙抽的,來兩個月把我家新裝修的牆都熏黃了,你自己想想,他的肺幾十年下來得黑成什麼樣?因為是你爸,我從沒說過,要是我自己爸,我早發火了。順他不見得是愛他。現在說這個已經遲了,你說要接他來,我沒說二話。這次特殊情況,但我也希望我們倆能約法三章:我盡我的能力做事,希望他們不要老挑我毛病。他年紀大了,心眼放寬些,對病也好。你說呢?”

“麗鵑,你是我老婆,我只能要求你,我不能要求我爸,我們倆要在一起過一輩子的,而老人總要先我們而去。子欲養而親不在,這種痛苦到你老了就能體會到。希望你懂。”

麗鵑不說話了。

麗鵑和亞平一起到火車站接的父母。亞平的父母嫌坐飛機花錢,想把錢省下來看病,便又忍受了幾天幾夜的旅途勞頓。

才幾個月沒見,亞平的爸突然就憔悴了。皮膚蠟黃,那種慘淡中透着灰,一看就是不健康的面相,大約是胸口疼的緣故,人更加佝僂了,眼睛都凹了下去,看着叫人不忍。

亞平媽坐在出租車上,向麗鵑點頭哈腰說,你看,這又給你們添麻煩了。

麗鵑沒來得及回答,亞平就接口說:“媽!你這是說得什麼話呀!我自己的爹媽呀!這還不都是應當的。”

“不是,我是說麻煩麗鵑了。”亞平媽慌忙擺手,用眼角注意着麗鵑的表情。

麗鵑笑笑,正要答話,亞平又搶着說:“麗鵑是你媳婦兒,一家人,怎麼說這種客氣話呢?”亞平媽並不接話,還是看着麗鵑,眼底有些期盼。麗鵑再笑笑,依舊不說話。亞平用腳踢踢麗鵑。麗鵑張口說:“哎!”

一進門,桌上已經擺好了飯菜。麗鵑想到上次婆婆一進門就找家什做飯的事情,這次特地在去接人以前就在樓下飯店定了三菜一湯恭候着,只等回家后微波爐里轉轉就行了。

一家人坐在桌邊。婆婆看了飯菜一眼說:“你爸現在胃口不大好,吃不了這麼硬的飯,我還是給他下點兒稀麵條吧!你們先吃,我一會兒就得。”老太太又開始在廚房裏翻箱倒櫃。“我上次放這兒的麵條呢?”“吃完了,沒來得及買。有方便麵行嗎?”麗鵑趕緊站起來問。

“方便麵不行,裏面有化學的東西,對身體不好,你們也要少吃。我自己擀吧!你們吃,別等我們了。”

話音剛落,亞平爸在桌邊大聲地開始咳嗽,咳得前仰後合,亞平忙着給爸捶胸,麗鵑一看老頭兒的口水噴得到處都是,還沒動筷子的菜就在他眼前,嚇得趕緊把菜端一邊去,並接話說:“媽,我們等你,一起吃吧!”

“老頭子啊!你咳嗽的時候捂上點嘴,免得叫人嫌棄。”亞平媽埋怨地說。

“媽!你這話說的!不嫌不嫌。爸這是病了,哪來得及呀!是吧,麗鵑?”

“啊?啊!”

晚上,亞平爸坐客廳里看電視,亞平媽服侍着洗臉洗腳。

亞平爸又開始咳嗽,這一次咳得叫人揪心,一口氣提不上來,光聽氣管里呼嚕呼嚕冒泡泡,臉色憋得血紫,使勁張着嘴,卻不見進氣,亞平媽忙着前揉胸后拍背,亞平急着抽衛生紙擦痰,麗鵑一旁站着手足無措,特別是老頭瞪着眼睛憋得難受的樣子,像被潮水衝到岸邊的魚,令站在一旁的麗鵑都有窒息的感覺,麗鵑有種被人扼住喉嚨捏住鼻子一樣的難受。

“麗鵑啊!一家人忙成這樣,你就不能幫着把洗腳水倒倒?人都從這盆上跨來跨去,一個失足踢翻了,你這可都是木地板呀!”亞平媽輕聲地說,語氣里有對麗鵑沒有眼色的不滿。

“哦。”麗鵑走過去把盆端走。

“擦腳巾子。”亞平媽順手把腳布也扔過去,本想搭在麗鵑胳膊上,麗鵑嚇得往後一退,掉在地板上。麗鵑蹲在地上,用大拇指和食指的指尖提溜起腳布的一個角,端着腳盆走了。

卧室。

“麗鵑啊!不是我說你,你看我媽跟你都陪着小心,生怕惹你不高興。她在車上說那句話,你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老人心裏多難受啊!”

“哪句?就那句‘給你們添麻煩了’,這不廢話嗎,跟自己孩子用得着這麼虛偽?真怕麻煩別來呀!我既然不反對,自然就是做好準備了。我都沒跟你說了,你還怪我,我聽你媽那句話就不順耳,覺得她一來就挑釁。還有你,你媽那話,明擺着就是說給我聽的,你接那麼快乾嗎?生怕掉地上。你回答再快都沒用,她要聽的是我說,‘不麻煩!一點兒都不麻煩!早就盼着您來呢!’”麗鵑用誇張的表情去演繹亞平媽希望看到的熱情。

“那你怎麼不說?”

“沒你速度快。這麼好的表功機會,你搶去了。”

“我這不是怕你萬一不回答冷場嗎?老人心裏該多難受啊!老人就怕給孩子添麻煩,為孩子付出是應該的,要孩子回報就難受,這種心情你要理解。”

麗鵑翻眼看看亞平,不說話。

“還有,你別表現在臉上的嫌棄我爸。他是癌症,不是傳染病,他一咳嗽,你嚇得把菜到處亂藏,老人看了什麼感受?”

“亞平,你這就叫不講道理,他就是不病,咳嗽也不能衝著菜吧!更何況痰里還有癌細胞呢!你吃得下去,我吃不下去。我如果不講道理,就讓他出門咳了,我還自己轉移菜呢,你就憤憤不平。還有你媽,剛才你爸的腳布都要扔我臉上了!亞平我認真的,下次你爸再咳嗽,我去拿衛生紙,你去倒洗腳水,我心理沒準備好。你爸爸有腳氣,我真的有點怕傳染給我。我不是嫌棄你爸。他那是長腳上,我要染上了,就長手上了。我要是長手上,你那裏估計也就染上了。”麗鵑指指亞平的下身。

“你!唉!媳婦跟女兒真是不同啊!我原本希望你能在我父親生病的這段時間裏跟我同甘苦共患難,看樣子是不可能了。你真傷我心了。”

“亞平,你別這麼說,剛開始,我心理上還沒適應。我長這麼大,都沒給我親爸洗過腳,角色轉換沒那麼快的。你爸是我認識的人里第一個生這種大病的,我從沒伺候過人,我可以學,但要慢慢來,你別指望我一步到位。而且,你也不能要求我對待你爸像你姐對待你爸一樣。換個位置想想,要是我爸病了,你會端洗腳水?反正,如果真是我爸病了,啊呸呸!我會努力從你的角度出發,盡量不麻煩你,不讓你覺得尷尬。”

“麗鵑,你的話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是希望我不麻煩你。唉!”

“你這人怎麼這樣?我說的是我自己,沒說你,夫妻之間講話,你還這樣小心眼,這不是叫我以後不能說話嗎?你不要把辦公室政治帶回家好不好?我說我的時候就是我,沒說你。”

麗鵑扳過亞平的頭說:“這樣,亞平,我們要分工合作,將優勢發揮到最大化,我能做的,就是搞搞外交,找找人啊,問問醫生啊,托托關係什麼的,我把這部分處理好了,不讓你操心,好嗎?”

亞平沉默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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