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實習生薑采恩
"姐姐!!你不是讓我七點鐘叫醒你嗎……!!"
巨大的嗓音在耳邊嗡嗡直響,我不由得皺起了眉頭。我已經教訓過周圍那些兔崽子,叫他們不要亂吵吵了,這又是哪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大清早就在這裏瞎叫喚呢?
"姐姐啊~!!等會兒起來你又要說我沒叫你了!!趕快起來!!"
啊……討厭……我從熱乎乎的被窩裏伸出手來,把耳朵堵上。要不要頂着聒噪鑽出被窩,去把那個放肆兔崽子的嘴給堵上,還是稍微等會兒,先沉醉在甜蜜的夢鄉里……猶豫半天的結果,我這規規矩矩的身體還是選擇了甜蜜的夢鄉,管他什麼聒噪不聒噪。於是,精神一到,何事不成。只要閉上眼睛,周圍所有的噪音全都聽不見了。何況那狗崽子的一點點吠叫……
"天啊!!姐姐!已經八點了!!快起來!!趕快起來!!!"
誰家的兔崽子……等到了伏天,我非把你宰了不可。*(韓國在初伏、中伏和末伏這三天裏有喝狗肉湯的習慣——譯者注)。聲音響亮,好象就在身邊,於是我更用力地捂住耳朵。忍耐。忍耐,再忍耐。不能因為一個小兔崽子,就妨礙了我的酣睡。等睡醒了再找你算帳,臭小子。
"啊啊啊啊啊啊~!!求求你快起來吧!!"
看來那這個傢伙根本沒把我的意志力放在眼裏,所以等到伏天的時候你非得進我肚子裏不可,你死定了。我要把心放寬,眼光看得遠一點兒。現在先讓你盡情叫個夠兒,難道你就不怕報復隨後就到?如果你不想在伏天裏變成幾塊肉被我盛在盤子裏端上飯桌,那你就馬上給我把嘴閉上。就憑我的精神力量,怎麼可能在這些蹩腳噪音面前垮掉呢。
"姐——姐姐姐姐姐姐啊!!今天可是你第一天上班啊!!我真的要被你逼瘋了!"
聲音越來越大,看來這個兔崽子正準備使出它最後的瘋狂。那就放馬過來吧。看看是你的嗓子疼,還是我的嗓子疼?
"你這魔女!!還不起床?!快起來!!你這披頭散髮的白髮魔女!!"
這句白髮魔女真讓人莫名其妙,不過還是刷地鑽進了我的耳朵眼,於是我眨了眨沉重的眼皮。狗嘴裏吐不出象牙。這個世界上我最討厭的綽號你竟然也敢亂叫,那就不用騎驢看唱本走着瞧了,也不用等到伏天再宰你了,我馬上就把你做成生肉片!
"哪個混蛋大清早就敢大呼小叫到處撒野啊!!你找死嗎?!"
我隨手摸過一個以自己沉重的身軀為驕傲的東西,呼地扔了出去。啪!耳邊傳來什麼東西粉碎了的聲音。喔,好象是把放在床頭的鬧鐘扔了。哎,真混帳。那可是一個價值兩萬元*(相當於人民幣一百五十元左右——譯者注)的鬧鐘啊……
這個什麼東西破碎的聲音過去之後,房間重新恢復了原來的寂靜。我心裏感到無比的自豪,正準備重返夢鄉,旁邊突然傳來了細若蚊蠅的聲音。
"姐……姐姐……"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我把本來已經耷拉下去的眼皮重新抬上來,映入眼帘的是弟弟,他用手撫摸着紅紅的額頭,充滿怨恨地看着我。
"采河……"
這小子壓根就不理會我的召喚,眼睛裏盛滿了更深的怨恨,正使勁盯着我。
"你……瘋了嗎?"
他用手揉着發紅的額頭,充滿血絲的眼睛緊緊盯着我看,我也盯着這個小子,伸出食指在他腦袋邊上晃了晃,他那紅紅的眼睛瞪得更大了。看來他真的瘋了。
"大清早的幹嘛跑到我的房間裏虎視眈眈地瞪我啊?"
我在臭小子的眼前搖了搖手,他從地板上揀起了什麼東西,推到我面前。我還沒有完全清醒,連忙把半睜半閉的眼睛使勁睜開,定睛看去,彷彿為了證明我剛才扔過東西似的,臭小子手裏拿的是前面玻璃已經被摔壞的小鬧鐘。
"你想怎麼樣?"
我看了看畫著維尼熊圖案的藍色鬧鐘,臭小子伸手指了指鬧鐘的某個部分。他指的是時針。讓我看看……八點……八點?!
我不相信這個數字,連忙欠了欠上身,一把奪過采河小子手裏的鬧鐘,湊到眼前仔細觀察,彷彿要把它看穿似的,然而時針還是穩穩地佔據着數字八的位置。
"呀……呀……臭小子!我不是讓你七點鐘叫我嗎,你幹嘛八點鐘才叫醒我?!"
我對着還在摸索額頭的臭小子大聲疾呼,臭小子毫不留情地皺起臉來,神經質地喊道。
"我是從七點鐘開始叫的,但是姐姐八點鐘才起床!"
臭小子的聲音里充滿了怨恨和牢騷,我都捨不得時間訓他,急匆匆地掀開被子下了床。就算平時再沒有時間感,可真沒想到這麼歷史性的日子也能睡懶覺,哎,姜采恩呀姜采恩,漸漸踏上通往廢人的不歸路了,混帳。
胡亂抿了抿遮住眼前的頭髮,往穿衣鏡里一看,哇,鏡子裏站着一個根本不能稱做是人的什麼東西。稍微鎮定一下受驚的心,我急忙衝進浴室。馬馬虎虎地洗漱完畢,梳了梳頭,似乎有點兒恢復人樣了。
我使勁揉了揉臉,用了很大力氣,真擔心會不會把皮膚剝掉一層皮。然後,我把很久以前媽媽送給我做生日禮物的昂貴的乳液均勻地抹在臉上。自從收到這份禮物,我還一次都沒用過呢,說不定都已經腐爛變質了。
我的確費了不少心思,還先把乳液擦在手上一點兒,聞了聞氣味。然後,翻開衣櫃,從裏面掏出專門為今天準備的衣服。我脫掉寬大的綠色格子睡衣,穿上符合盛夏時節的黑色無袖衫和薄上衣,以及勾勒出長長的腿部曲線的黑褲子,褲子緊得有點兒恐怖。再把亞光材料製成的鏈子叮零噹啷地掛在脖子和腰上。大概套完了衣服,最後的問題就是眼前這礙事的頭髮了。
我小心翼翼地把梳子插進這頭讓人聯想到美杜莎的頭髮中間,用力往下一梳,感到頭皮撕裂般的疼痛。可能在洗頭時手上的動作太過火了,如果我只是輕輕地揉一揉就好了,混帳。
等到好不容易梳完一直垂到腰部以下的烏黑的頭髮時,我的手上已經掉了一把頭髮,把這些頭髮扔進垃圾筒,我趕忙來到客廳。
"姐姐……你不會就這麼去吧……?"
采河穿着校服坐在飯桌旁,小心翼翼的問我,我衝著他點了點頭。采河沮喪地嘆了口氣,終於大聲喊道。
"姐姐你是黑社會嗎?!快把鏈子摘下來!你還想帶着工具跑到現場嗎?!"
臭小子竟然指着我脖子和腰上的鏈子大呼小叫,我皺緊眉頭盯着他看了半天,開口說道。
"我從三年前開始就是這個樣子的……"
我遲遲疑疑,滿心遺憾地摘下鏈子。采河露出無比失望的表情,他接著說道。
"學生和老師一樣嗎?不信你就這樣去試試,不等進校長室就被趕出來了。"
不知為什麼,這小兔崽子似乎對我有些不滿,他的語氣中還帶着那麼點兒嘲諷,我獃獃地盯着他看了半天,最後粗魯地說道。
"你想造反嗎?"
臭小子輪番打量着我僵硬的表情和我得緊緊的拳頭,使勁搖晃着腦袋,好象在說絕對沒有這回事。我瞪了他一會兒,這時候煤氣灶上的泡菜湯也咕咕嘟嘟沸騰了,我連忙端下來放到桌子上。
"這麼晚了,你竟然還吃得下去飯!"
"你哪個傢伙把它放到煤氣灶上的?"
聽了我的話,這小子無言以對,只是噘着嘴接過我扔過來的飯碗、筷子和勺子,一聲不吭地狼吞虎咽起來。我看了他一眼,從通紅通紅的辣白菜湯里挑了一塊泡菜吃了下去。
此味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嘗。對於這幻想中的美味,我滿懷驕傲。呼——我風捲殘雲般吞完了泡菜湯,剛剛放下勺子,采河這小子也把手中幾乎見底的飯碗放到了桌子上。見過我們兩人吃相的人們肯定會異口同聲地說,采河這小子和我在兩種情況下是絕對不能招惹,那就是吃飯和睡覺的時候。
飯碗和匙筷都已經舔得乾乾淨淨,先放在洗碗池裏就可以了,再簡單收拾收拾飯桌。刷鍋洗碗只能等到放學回來以後……我心裏是這樣琢磨的,實際上鍋碗匙筷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洗乾淨的,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姐姐,八點十分了!"
從這裏到韓信商業高中,騎摩托車以最快的速度猛衝,只要十分鐘就能趕到。當然啦,前提條件是沒有警車跟在屁股後面追趕。如果能趕在八點三十分以前到達,那就可以免去遲到之罪。我可不想做為實習生的時候仍然因為遲到而接受訓導員的說教,真的不想。
我把放在洗碗池抽屜里的銀色小鑰匙掏出來,攥在手裏,走出廚房,我看見采河那小子正站在玄關門前,一邊穿鞋,一邊在等我。動作這麼快,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誰的弟弟!
胡亂掏出那雙黑色休閑鞋,三下五除二穿在腳上,風快地溜出了玄關。雖說是盛夏,但晨風中還有點兒涼涼的水氣,幾乎讓人聯想到數九嚴寒的冬天。
"有多久沒這麼早出來過了……"
我怔怔地看着掛在正中天的太陽,喃喃自語,采河抬頭仰望天空,好象是在回答我。
"是啊……確實好久好久了。"
臭小子,你一個十八歲的高中二年級學生,早晨八點十分出門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我沒管你的這段日子你過着多麼放蕩的生活,我心裏明鏡似的。嘖嘖,這個小傢伙到底像誰呢,怎麼跟在廢人似的?
好冷啊。小兔崽子兩手插在褲兜里,走到了人行橫道前面。我掃了他一眼,跨上了昨天晚上就已經擦得鋥亮的名為BF的摩托車。自從上大學以後我就再也沒有騎過,這次重騎也就算得上是兩年之後的老友重逢了。
騎上摩托車,從前的回憶撲面而來,嘴角也泛起了微笑,我沖采河招了招手。剛一出發,摩托車就發出巨大的怪聲,采河看了看,詭笑不已,跳上了後座。我瞟了一眼他放在我腰上的手,蹬起摩托車飛快向前駛去。
穿過充滿濕氣的風,剛剛騎上瀝青路,刀刃般的寒風立刻席捲了我的全身。我因為很長時間沒騎摩託了,所以沒怎麼感覺到冷,反而覺得很爽,然而坐在後面抱住我腰的采河小子卻忍受不住這種寒冷了。
"姐姐啊!凍死我了!!"
對於在後面發瘋亂叫的采河,我是左耳聽了右耳冒,反而以更快的速度向前猛衝。他把頭使勁低埋在我的肩膀上,怎麼還大呼小叫地嚷嚷着冷呢?對了,我的上衣是長袖,采河小子的夏裝校服是短袖,所以他稍微感覺有些冷也是正常的。
高速猛跑了一會兒,突然感覺十字路口的那個警察好象在盯着我看,於是我連忙降低了速度。如果放在以前,這種速度根本算不上什麼,然而自從畢業踏入社會以後,我才發現警察即使真的很可怕,混帳。我猛地把速度降下來,和剛才的速度形成了強烈的對比。隨着速度的減慢,剛才還颼颼拂過皮膚的小涼風也在某種程度上收斂了。直到這時,坐在後面鬼哭狼嚎呼天搶地的小崽子采河終於閉上了嘴巴,好象又活了過來似的。
對於初次坐在我後面的采河來說,也許這就是風馳電掣的速度了,然而我卻覺得這簡直就是老牛拉破車,也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韓信商高那熟悉的校門終於出現在視野里。闊別三年的韓信商高跟我在這裏上學的時候並沒有太明顯的變化。也許是私立的緣故吧,韓信商高的運動場據說比附近的人文高中和工業高中大得多,現在仍然還從前一樣,上面鋪着整潔的泥土。
不知道能不能免遭遲到的厄運。校門口站着幾個訓導員,另外還有身穿校服走進大門的學生。那幾個兔崽子正準備往裏走,卻又停住了,猶猶豫豫地朝我們這邊張望。
兔崽子們緊盯着我和扶住我腰部的采河,正當他們唧唧喳喳的空兒,我使勁蹬車越過他們溜進了大門口。坐在後座的采河探出腦袋窺視,好象發現了熟人,於是鬆開了放在我腰上的手,一邊揮手一邊吆喝。
"喂!!潤書!河潤書!!"
我順着采河揮手的方向望去,看見一個細高個兒的傢伙正滿臉狐疑地輪番打量着我和采河。我把摩托車停放妥當,走出停車棚,那個被稱作潤書的傢伙正在不緊不慢地朝我們這邊走來。
采河的頭髮略微有點兒長,但是這小子跟采河不同,頭髮剪得精短幹練,而且稍微帶點兒棕色,短短的劉海兒自然而然地垂落下來,與鼻樑上的銀邊眼鏡一起,將他的冷漠和尖銳表現得淋漓盡致。
這小子穿着緊身的夏季校服,高大而苗條的體形看起來相當勻稱,和透過那身經過裁剪的校服看到的修長腿部曲線相得益彰,更加襯托出他細長的身材。平時我經常看着采河這小傢伙的面孔,心裏總覺得這張臉走到那裏都不比別人差,沒想到這個名叫潤書的小子那張臉也絕不遜色於采河。
"喂……你還活着呢?"
也許在普通人眼中,采河的這句問候語未免有些過分,可是潤書卻嘻嘻笑着往我這邊看。直到這時,采河這個臭小子似乎才意識到我正抄着手站在他身後,於是尷尬地笑了笑,指着我說。
"我姐姐……也是英語實習老師。"
采河話音未落,潤書不由得瞪大了敏銳的眼睛,連忙彎腰向我敬禮。
"啊……我叫河潤書。"
鞠完了躬,河潤書抬起頭來,我仔細端詳着他的臉,這時候采河從摩托車上拔出鑰匙,塞進我的手裏。
"姐姐,我想你還是先看看這個,然後再想想你有沒有資格這麼從容吧……"
我接過鑰匙,發現了采河那又細又白的手已經伸到了我的面前,手腕上戴着一塊褐色的高級手錶,手錶上面的分針已經超過了三十分。
"啊,天哪!混帳,我進去了!"
臭小子竟然輕輕搖着頭,咂了咂舌頭,我用手掌在他的腦袋上拍了一下,急匆匆地進了中央的玄關門。也許是我下手稍微重了些,背後傳來那個臭小子嘟嘟噥噥的抱怨聲,我依舊是左耳聽右耳冒,徑直走向三年前曾經壯懷激烈地進出過的校長室。
把鞋放進鞋櫃,換上事先準備好的稍微有些高跟的拖鞋,連跑帶顛地往前走,突然眼前出現了曾經那麼熟悉的教務室的門牌。我抓住油漆斑駁脫落的鐵把手,輕輕往旁邊推開,伴隨着吱嘎吱嘎的聲音,教務室裏面混亂不堪的情景映入我的眼帘。
還好,校長的位置現在還空着呢,我往那邊看了一眼,放心地吐了口長氣。憑我三年前的記憶來看,校長絕對不是上班遲到的那種人,不管怎麼說,今天真是天助我也。因為稍有閑暇,我就一一打量着剎那間向我飛射過來的數十雙眼睛,其中有幾張面孔現在仍然沒有忘記,還留在記憶深處。
一年級家庭教師因為頭髮像炮彈一樣向周圍擴張,所以得上了美杜莎的綽號;三年級社會老師身材頎長,個子高達一米八六,然而體重卻只有五十九公斤,所以很多女孩子羨慕不已,紛紛稱之為馬骨頭。他們曾經因為性格有些糊塗,所以經常讓學生們折磨得痛苦萬分,想不到三年過去了,他們仍然堅守着自己的位置,這些老傢伙真夠令人震驚!
還有,讓我再看看吧……啊!長生不老先生!這個雅號的來歷據說是因為該老師紅光滿面,臉上洋溢着仙桃的顏色,還有他那豁然突出的大肚子,所有這些都一如既往,沒有改變。臉上塗著厚厚的粉底霜的二年級家政老師,同學們把粉底霜簡稱為粉霜,送給老師做了雅號。根據目擊者的陳述,粉霜老師的化妝術已經超出了變妝和打扮的層次,達到了變身的效果。我一定要把三年前沒能親眼目睹的化妝真相搞清楚。
另外,一、三學年家政老師,憑藉可愛的外貌和漂亮的衣服,嬌媚的行動和語氣,她曾經在全校男生中間獨佔着超高的人氣,她就是我們的瑪妮老師!法國王妃瑪莉·安東妮德的縮略語瑪妮就是她的外號,其漂亮程度由此可見一斑,三年過去了,現在的她分毫不變。聽說當時曾有許多男生組成秘密的粉絲俱樂部,不知道現在是否依然存在?
我正在端詳這些闊別已久的老師們的臉,突然發現三個男男女女正整齊地站在校長辦公桌前,並且正在盯着我看。這些臉孔我從來沒見過,看上去都非常年輕,大概是為和我相同的理由來學校的吧。
三人當中最引人注目的要數一個身穿正裝的高挑男子,他有着帥氣而幹練的外表。個子最小的女孩看起來就像個學生,她穿着無袖T恤,上面畫著向日葵,下身穿一條超短牛仔裙,纖細而柔弱的面部曲線更襯托出她的可愛形象。另外一個女孩身穿褐色套裙,論外貌說不上有多漂亮,胖乎乎的,不過給人的印象很柔和,性格應該很不錯。
"那個……看來您就是英語實習老師吧?"
看起來性格不錯的胖女孩跟我打了一聲招呼,我輕輕地點了點頭,走到他們跟前。等到近前來看的時候,那個我認為長得挺可愛的女孩原來搽了厚厚的粉底,眼影也很濃,看來她鉚足了勁是準備接粉霜老師的班了。另外她的眼角略微往上挑起,看外貌很不容易給人留下好感。
"我是國語老師,我叫李允珠,今年二十三歲,往後請多多關照。"
胖女孩滿臉綻放着招人喜歡的微笑,做完了自我介紹,那個滿臉好奇地盯住我的男生彷彿期待已久似的接過了話頭。
"我是社會實習教師。我叫崔賢俊,今年24歲。"
同樣是討人喜歡的自我介紹,我剛點了點頭,接着響起了一個尖利的嗓音。
"我是家政實習教師。姓名尹素賢,年齡22歲。"
看來我的感覺沒有錯,她的聲音中帶着鄙視的意味。我皺了皺眉,開口說道。
"我叫姜采恩,是英語老師,高中的時候跳了兩年級,年齡20歲。"
家政老師繼續注視着我,看她的眼神好象不怎麼滿意,我轉過頭來,看着臉上笑意盎然的社會老師和國語老師,禮貌地沖他們笑了笑。這時候,三年過後仍然難以忘記的恐怖嗓音在我耳邊響起。
"今年的實習教師看起來挺和睦啊。"
校長皮笑肉不笑地坐在椅子上。他的名字叫閃光的章魚頭。碰上陽光燦爛的日子,他的腦袋也是毫不留情地閃閃發光,每次集會的時候,那些往主席台上張望的孩子們至少有一半要閉上眼睛。哎,難忘的回憶啊。
我出神地注視着那顆至今仍然光滑鋥亮的腦袋,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章魚頭看着我的臉,突然打住笑容,皺起了眉頭。
"像誰呢……太……像了……?"
"校長,我叫姜采恩,好久不見了!"
我剛說完,章魚頭那含糊不清的表情立刻就變得皺巴巴的了。勉強支撐到現在的虛偽笑容也破滅了。嘿嘿。看樣子一時半會他還接受不了。他使勁抓住腦袋,連聲呻吟。我的臉上綻開了更濃的笑容。章魚頭的痛苦就是我的幸福。嘿嘿嘿。
"你……你來……幹什麼……?"
章魚頭使勁按住發紅的腦袋。我笑語盈盈地回答。
"當然是英語實習教師了。老師親自挑選的,不會後悔吧——"
噗嗤——我甩出最後的笑容,章魚頭的臉色更僵了。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想必他正在深深地自責和後悔,後悔選拔實習生的時候沒有進行面試,而只是從一堆沒有照片的材料當中進行挑選。
"我……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啊……"
章魚頭好象自責得不得了,只見他雙手捧着臉自言自語,我的嘴角再次泛起了沉穩的微笑。我想說的話太多太多了,嘴角直發癢,恨不得將頭腦里所有的話都一股腦地吐出來,不過如果真的那樣的話,什麼實習教師,估計馬上就會被炒魷魚了,所以我拚命地把那些話咽回到肚子裏。我姜采恩竟然忍着不說話!要是我媽媽知道了,肯定會問我是不是中了槍子。章魚頭看了看笑眯眯的我,竟然做出好象世界毀滅般的凄慘表情,說道。
"姜采恩……聽見你的名字我就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哇啊,謝謝。"
他是多麼渴望見到我啊,否則怎麼可能一到我就渾身起雞皮疙瘩呢?三年之前,我曾經是教務室和校長室的常客。在我整個上學期間,究竟是在教室里呆得時間多呢,還是在教務室里呆得時間多呢?我胡思亂想着,忍不住又笑了出來。就在這時候,章魚頭把腦袋埋進椅背,深深地嘆息一聲,然後叫過來三名我非常熟悉的老師。
三位老師表情含含糊糊的,他們都目不轉睛地注視着我,他們分別是美杜莎老師、馬骨頭老師和粉霜老師。國語老師、社會老師、家政老師都過來了,為什麼惟獨不叫英語老師呢?二年級英語老師還是我的班主任老師呢……如果三年來一直沒有更換的話,那麼二年級英語老師難道是……EnglishTeacher,也就是外號被稱作ET的老師……我滿臉疑惑地看着章魚頭。章魚頭掃了我一眼,終於緩慢地抬起了沉重的嘴唇,這張嘴巴看起來是那麼不容易張開。
"二年級的英語老師這會兒已經去了二年級四班。那間殘酷的教室在哪兒,想必你還沒忘吧?"
當然啦,我就是二年級四班出來的,豈有忘了的道理。再說了,二年級四班還是采河那小子他們班的教室。啊,太好了。難道這就是血緣的命運……我心裏這樣想着,搔了搔頭髮。美杜莎老師悄悄瞥了我一眼。
"老師,您的頭髮順溜多了!"
面對闊別已久的老師,我覺得怎麼也應該出於禮貌打個招呼問聲好才行,誰知話一出口,美杜沙老師原本稍微有些蒼白的臉立刻就僵硬了。我明明是想讚揚老師的,她難道聽成了別的意思?與三年前相比,原來炮彈般炸開的頭髮確實安靜多了。我嘻嘻笑着看了看美杜沙老師,老師擠出非常尷尬的微笑,回答說道。
"我燙……燙過頭了……"
哈。看來真是時代進步了,美容技術也發達到了讓人不可思議的程度。那麼麻煩的炮彈頭,也不知道經過了怎樣的處理,竟然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儘管現在的狀態也算不上很好,但是和三年以前比起來,難道不是天壤之別、龍蛇之分嗎?美杜莎老師悄悄地避開我的視線,於是我把視線從她身上轉移開來,準備跟仍然不失純真的馬骨頭老師打個招呼,不料章魚頭重重地喘了口粗氣,又開口說話了。
"姜采恩……從今往後,我們的學校又將永無寧日了……我想拜託你一件事,你不要再建議把女生校服換成露出大腿的迷你裙了,免得擾亂學生會的日常秩序。"
章魚頭的話說完了,旁邊的美杜莎老師和粉霜老師使勁點頭,脖子差點兒沒折斷。章魚頭也真是的,那都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
"章……校長,我不是故意擾亂學生會的,我只是覺得穿短裙確實比穿長裙行動方便……"
"還有啊,男生為什麼不能戴髮夾之類的建議也不要再提了。"
我怎麼不記得有這回事啊……我曾經提過這樣的建議嗎?章魚頭用他那精光四射的眼睛盯着我,我用鈦超合金鋼板一樣的臉淡淡地迎接他的視線,我撓了撓頭,章魚頭再次嘆氣,然後揮了揮手。
"那麼老師們就先帶領實習老師去看看教室吧。姜采恩實習……老……師……也去認認教室吧。"
章魚頭好象很不情願把老師兩個字吐出來,看着他吞吞吐吐的樣子,我又忍不住笑了。我勉強按捺住差點就瘋狂爆發的大笑,匆匆地打了個招呼,就溜出了教務室。
零課時(在韓國,正式上課之前有一節課用於老師補課,稱作零課時——譯者注)的上課鈴聲還沒有響,我大步流星走過嘈雜不堪的走廊,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走過的每一段路都像海水被分開一樣,擠滿學生的走廊竟然自動為我打開了一條寬敞的通道。那些分成兩列的臭小子們充滿好奇地看着我,好象在欣賞動物園裏的猴子。我挨個把他們掃視一圈,每個與我目光相對的小子都像是嚇了一大跳,膽戰心驚地避開了視線。分明是有問題……
我心裏煩亂不已,邊走邊琢磨要不要抓個小子過來打探打探理由。我剛走上通往二年級教室的樓梯,後面突然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
"您是實習老師嗎?"
我慢慢地回過頭來,一個好象用髮夾將頭髮裝飾起來的女孩愣愣地看着我。
"我是英語實習老師。怎麼了?"
我朝那個凝固了一般的小傢伙靠近一步,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小傢伙嚇得一愣,向後退了一步,又張嘴說話了。
"早……早晨用摩托車馱着姜采河學長的人就是您吧?!"
啊哈……我還以為什麼了不起的大事,原來偷偷摸摸看我就是為了問這個呀?不知不覺中,我的調皮勁又上來了,嘴角泛起沉穩的微笑,小丫頭又打了個愣怔,梗住了身子。難道她對我的笑容不滿?嗯?
"不錯——"
我翹起嘴角訕笑着回答說,小丫頭受到巨大的衝擊,彷彿天塌地陷似的,踉踉蹌蹌地向後倒退。
"看來你挺了解采河?"
我沒頭沒腦地問道。女孩放鬆了僵硬的臉,重中地點了點頭。哎喲,腦袋都快掉地上了……哦,對了,為什麼一說到采河,她的臉色就那麼燦爛,好象開了滿臉的花,這是什麼意思?他總不會是……喜歡采河吧?她會喜歡采河那個外星人?
"你給我說說采河在學校里的情況。"
我笑着問道。女孩輕輕捋了捋用夾子固定住的劉海,眼睛忽閃忽閃地說。
"姜采河學長……啊,簡直像個夢。首先,他的臉就是藝術!"
是的……我也承認采河這小子的臉長得相當漂亮。不過,他以前小的時候比現在還漂亮,還可愛,簡直跟女孩子一樣。這小子越長越難看了。
"而且還特別能打架呢!雖然我沒有親眼看見過,不過我聽說他還能飛來飛去!"
也不看看是誰的弟弟,豈有不會打架之理。我姜采恩的弟弟要是弱不禁風、身體孱弱,豈不是讓那些認識我的人們笑掉大牙嗎。可是不管怎麼說,他總不能真的……會飛吧?
"而且,偶爾笑起來好美好帥啊……啊哈,好象花兒滿天飛。"
偶……爾,笑?在學校?在家裏他可是每天都笑嘻嘻的呢。也難怪,別看這小子乾巴巴的,連個酒窩也沒有,不過笑起來還是挺可愛的。雖然偶爾笑得太過分時,我也會產生想痛扁他一頓的衝動。
"而且,這些都是我從二年級的學長們那兒聽來的。他常常在上課時間閉着眼睛,獨自沉浸在感傷之中,哇,那真是帥呆了。好象他全身都在散發著光芒。他究竟在想什麼呢……"
應該是打瞌睡吧。
"而且,采河學長的朋友們!全都帥得驚人!都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看來這話的確沒錯!"
哦……想想剛才那個叫河潤書的小子就能明白個大概了。如果采河的朋友們都能長到他那個份兒上,就已經夠賞心悅目了。說了這麼多,好象還沒說夠似的,女孩正準備再說點兒什麼,我連忙沖她擺了擺手,她小心翼翼地觀察着我的眼色,問道。
"我……可是……您和采河學長是什麼關係?"
看着這張好象在等待審判似的臉,我的調皮勁再次踴躍而出。如果我不改掉這個習慣,世界就永遠不得安寧。
"我是他的戀人呀,戀人。"
我話音還未落地,圍攏在我身邊的女學生們就一個個冷若冰霜了。站在前面的戴夾子的少女似乎受到了嚴重的刺激,好象中了直射彈似的,踉蹌着跌坐在地上。看來她不光是被采河迷住了,而且是徹底被迷住了。喜歡上這個外星熊有什麼好,他根本就是一無是處嘛。如果我就這樣把她扔下不管,她肯定會傷心欲絕的,我悻悻地搖了搖頭,收回了剛才的話。
"剛才是開玩笑,開玩笑的。采河是我弟弟。"
我臉上帶着惡作劇的微笑。女孩驚訝得瞪圓了眼睛,抬頭看着我。
"真……的嗎?"
"當然,親姐姐。那小子叫姜采河,我叫姜采恩。"
一聽連名字都對上號了,女孩這才破涕為笑,放心地嘆了口氣。我看了她一眼,正準備上樓。突然,一陣熟悉的旋律響徹整個走廊。
"丁冬丁冬——丁冬丁冬——"
混帳,鈴聲響了!
我回過頭來,朝那幾個低着頭的小傢伙們輕輕地揮了揮手,然後急忙跳上了樓梯。我三步並作兩步,一次跳過兩三層樓梯,很快,二年級教室的牌子出現在我眼前。我從蜂擁着往教室里擠着的學生們中間穿過,站到了四班的門前,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嘴角泛起了笑容。握住陳舊的門把手,把門推開,一個很有力的東西猛然抓住了我的肩膀。
我的心情一落千丈,我皺着眉頭轉身看去,一個漂亮的女孩子正虎視眈眈地看着我,她一頭褐色的頭髮垂落到胸前,梳成了偏分式。一看就知道這是個二流子,校服也緊緊地裹住身體。她個子比我小得多,當她把手搭在身高超過一米七五的我的肩上時,你知道那情景有多好笑嗎?我噗嗤一聲就笑了,於是她更加兇狠地盯緊了我。
"你……今天早晨和姜采河一起騎摩托車的瘋丫頭就是你吧?看你連校服都沒穿,就知道你是剛轉學來的,要想過好學校生活,最好不要在姜采河面前賣弄風情。小心這張漂亮臉蛋上留下刀疤。"
女孩像連珠炮似的把話說完,開門就進了教室。站在緊閉的門前,我暫時整理了一下思緒。剛才,那個母貓似的臭丫頭都喋喋不休地羅嗦了些什麼呀?
我把幾根落到前邊的黑髮粗魯地捋到耳後,嘴角噙着老成持重的笑容。瘋丫頭,自從高中跳級以來,已經三年多沒聽過這樣的稱呼了。就算三年以前,如果有哪個臭小子敢在我面前胡亂動動嘴巴,我也絕對不答應。真沒想到過了這麼長時間,竟然讓一個晚輩把我弄得血壓飈升。
我強行按捺着沸騰的怒火,深深地吸了口氣。今天是我獻身教育事業的第一天,必須保持心情愉快,對不對?混帳。我想你應該感謝我不是那種多血質的類型。這個沒教養的母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