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節 一切都很簡單
這些話……你倒很會說啊!說什麼和我在一起無法幸福……我全都知道……不要假裝了,即使你用那種方式說,說得好像完全不了解愛情似的……其實你,其實……你正在喜歡那個女子,我都知道!你無法變得幸福,完全是因為無法擁有她吧!達夫南靜靜俯視着在眾目睽睽下吐露出委屈的莉莉歐佩,也同樣舉起手來,接着用力往她臉頰打下去。這與方才的耳光,一出手力道就完全不同。啊呀!莉莉歐佩的頭撇了過去,甚至連身體重心也不穩,乾脆跌落到地上,因此咬破了嘴唇,流出鮮血。人群慌張地大叫,連攝政也在驚嚇之餘,差一點從椅子上跌落下來。在攝政面前打攝政之女,自有月島歷史到目前為止,從來沒有人敢這麼做。當然最驚訝的人是莉莉歐佩自己。從小到大,別說是挨打,連淤青也不曾有過,現在挨了個耳光,衝擊當然就更大了。可是,當跌坐在地板上的她,抬起頭來瞪着達夫南時,雖然準備開口恐嚇,暗地裏卻懷疑自己是不是碰到了不曾遇到的對象。……你不要以為自己知道什麼,就妄自揣測。這種事在你父親面前做就足夠了。你根本連我是怎樣的人都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話,就不會編造出這一類無聊的事了。除了冷漠的語氣,達夫南連眼光也和平時所見大不相同;那是一點也假裝不來的,而是與生俱來的殘忍性格在瞬間爆發的結果。達夫南向後退了一步,隨即解開那條為了儀式而系住長發的帶子,丟到地上。黑青色的髮辮慢慢垂落下來。一切都很簡單。達夫南的眼光從莉莉歐佩轉向周圍的人群,最後看着攝政,斷然說:還沒有接受凈化儀式,我還不算是巡禮者吧。對一個都還不是巡禮者的人,哪裏來的順從,那應是太過分的期待吧。達夫南高高舉起了左手,好似嘲弄般地任由手上的水仙花掉落在地上,並原地霍然轉身,撥開人群離開了。半夢半醒的狀態,持續了好幾個小時。因為感覺到喉嚨乾燥而起身時,周圍已經變暗。他已經記不得這段時間自己是如何度過的,只是覺得口乾舌燥。直到起身找到水喝下,才漸漸記起發生了什麼事。達夫南沒有回到床鋪,而是往窗戶邊拉過椅子,並打開外層的窗戶。夜晚就像平時一樣,傳來熟悉的小小噪音,風一吹到臉上,才知道自己的臉有多麼燥熱。白天從大禮堂獨自回來的達夫南,因為心情混亂,難以平靜,因此逃避似的讓自己入睡。之後好幾個小時,都作着以汗水及淚水混雜成的夢。在折磨人的夢境中,雖然看到好多選擇,最終卻連一個也無法選擇,而且也不能一直停留原地。束手無策的他,只是讓狀況持續惡化,他既無法逃跑,也無法回頭,連靜靜停留在那位置也不行。伊索蕾。徐徐發出這個名字的聲音,這是他在無意識中最初叫出的名字。他的最大苦痛已被她帶走,沒辦法離開她,也沒辦法和她在一起,只能下定決心維持現狀,但是連這樣也非常辛苦。當莉莉歐佩用那個女子指稱伊索蕾時,自己為什麼會那樣火冒三丈;一聽到因為無法擁有她的那一剎那,自己幾乎就失去了理智。從大陸回來以後,達夫南就下定決心不再見伊索蕾,所以那無異是將自己撕裂的傷口再度扒開。他曾經幾近瘋狂、好不容易才壓抑住情緒,讓自己不再喚她的名字,不再聽有關她的事情,節制自己不去看她,努力相信總有一天自己的心情會平靜下來。但那樣的努力只因一句話,甚至只是因為擁有這兩個字,就將他的感情斷定為只有欲求,並和莉莉歐佩對他的佔有欲混為一談。那一瞬間,達夫南幾乎是以想要殺人的心情打了她……她的話刺在自己最痛的地方,直到現在,情緒都還無法平復。即使離開伊索蕾,也不等於達夫南就會去找其他女子來替代她。以他的個性,雖然不會輕易愛上,但是一旦動了心,那份對感情的執着也是驚人的強烈;存在於幼年時期的耶夫南,直到現在都還支配着他的生命,而伊索蕾的影子也正深深吸引住正值少年、剛懂得感受異性的他。即使沒辦法靠近,他仍在心靈深處藏着那惟一的戀人。就算不能在一起,他也希望能留在一個可以得到她動靜的地方;但是他今天當著月島最高權威者的面拒絕成為巡禮者,也就意味着他必須離開月島,再也無法回來。但這作法是正確的,如此一來莉莉歐佩再也無法直接支配他,他也得以逃避羈絆,再回去大陸——那個攝政權威無法到達的地方。可是,達夫南心中還存在一個很大的負擔。把奈武普利溫丟着,自己離開月島,好嗎?想想初到月島的旅程,在波濤中前行的小帆船里,使波濤如同睡眠般平靜下來的航海者奈武普利溫,是當時滿身是傷的少年惟一信任的人。奈武普利溫當時的形貌再度鮮明地浮現在眼前;因為相信一個人,達夫南才能把自己的故鄉和大陸全都拋棄,來到陌生的土地,並甘願留在這裏生活。如果現在因為無法忍受心情煩悶而離開月島,就完全沒辦法再見到奈武普利溫,因為再次復職的奈武普利溫,無法再像之前一樣前往大陸。而一旦離開月島,達夫南也永遠無法再踏進這巡禮者所屬的領域一步。加上奈武普利溫被延長的十年壽命,時效也快要到了。達夫南搖晃着頭,最終還是低下。現在和奈武普利溫分開,不但意味着永遠見不到面,可能連他臨終時也無法守候在他身旁。曾經認為他是世界上最愛的人,因此決定將剩下的生命全都給他,並跟隨他到這地方來,難道就這樣永遠分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