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身正不怕影子斜
黃海市銀監局那座整體造型像個中國古刀幣的辦公樓,在霓紅燈的照射下,清一色的紅銅色玻璃牆面熠熠閃光,把夜幕映襯得光明璀璨。
銀監局電子大廳里,一塊巨大的電子屏幕上,第一行,顯示的日期是:1月4日22點整;日期下面則顯示着黃海市各家銀行當年的經營數據。十幾個統計員在計算機上緊張地工作着。
此時的王洪,依然裝着整齊,襯衫潔白,西服筆挺。他背着雙手,看着電子屏幕,那副胸有成竹的威嚴做派,彷彿是一個現場指揮打仗的將軍。馮卉則悄悄地坐在一個角落裏,憂心重重地盯視着電子屏。
已經下崗接受審查的美女行長,坐在幾排計算機最外邊。她的面容異常憔悴,原本烏黑的秀髮,現在竟然能夠看到了根根白髮。綠色農科騙貸案已經成為了她的職場滑鐵盧。她自己的心裏很清楚,協助匯總報表的工作已經成為她在中國銀行界的最後一份工作了。
王洪望着自己的學生,關切地問:“匯總貸款是啥情況?”
陳靜盯着計算機上的數據,思維敏捷地回答:“貸款比上年末增長。完成了預定指標。”
王洪把頭低向計算機,看着計算機的熒光屏,繼續問:“利潤總額呢?”
陳靜敲了一下計算機,而後回答得乾脆利索:“凈利潤比計劃增加完成8%。”
王洪壓低聲音,彷彿顯得沒有信心的樣子:“不良貸款匯總餘額咋樣?”
陳靜對答如流:“如果不計算我們黃海銀行上橋支行10億元不良貸款,按照貸款質量五級分類統計,不良貸款率為,與去年持平。”
王洪追問:“如果增加你們上橋支行不良貸款10億元呢?”
陳靜的眼睛裏已經沁滿了淚水,用苦澀的聲音回答:“不良率比去年上升。”
王洪的臉上,立刻愁雲密佈了:“你這個陳靜呀,讓我說你啥好?你一個小小的上橋支行,竟鼓搗出一個天大的案子。一個‘黃海銀行虛假報表事件’,外加一個‘黃海銀行騙貸案’,現在又是‘黃海銀行退市鬧劇’,讓我這個老傢伙,狼狽不堪哪!”而後,他又質疑地問,“不會吧?就沒有能幹的銀行拉你陳靜一把?”
陳靜彷彿突然想起了啥子:“對了,現在黃海銀行的匯總數沒含我們的海外俄羅斯分行、烏克蘭分行。因為,我們的兩個海外分行指標一直單列,一般是最後才匯總的。他們的數字挺大,對匯總數據影響更大。”
王洪的眼中立刻放射出了希望的光芒,用憤怒中加着同情,嚴厲中加着親切的語調,對陳靜說:“瞎整!趕緊把你們的俄羅斯分行、烏克蘭分行加進去,再增加你上橋支行不良貸款10億元,你趕緊給我測算一下!”
陳靜趕緊走到前排統計人員的計算機旁,低聲做着說明,電子顯示屏上出現了“俄羅斯分行、烏克蘭分行”,而後出現一排數據,之後,匯總數據不斷翻動着,而後停止了。
突然,陳靜遠遠地叫起來:“王局長!”而後,她高興采烈地跑過來,興沖沖地對王洪高聲說,“海外的俄羅斯分行、烏克蘭分行今年的不良率是0,貸款額卻大幅上升!加上橋支行不良貸款10億元之後,全黃海銀行的貸款不良率是。低於我們計劃的把全市銀行的不良帶率壓縮到2%以下的指標。黃海市優化金融生態環境的指標全部完成了!
王洪強壓激動的心情:“確實嗎?你可不許忽悠我!再給我抓緊複合一遍!”
陳靜眼睛裏閃着激動的淚光:“錄入數據已經複合三次了,計算機不會欺騙我們!”
王洪依然忐忑,繼續追問:“陳靜,你一個基層行長的實際經驗老實告訴我,黃海銀行在海外曝光的審計報告,還有索撒一夥的分析,有沒有一點真實性?那裏面說,黃海銀行不僅僅是隱藏一筆不良貸款,而是隱藏着數百億不良資產。這是不是空穴來風?”
陳靜思索片刻,用很真誠的聲音回答自己的老師:“說空穴來風,可以。說他們有一定的真實性,也可以。”
見王洪一雙深邃的佈滿血絲的細細的眼睛裏流露出疑問的眼神,馮卉插嘴道:“這主要是理念偏差造成的!”
陳靜繼續說:“我認真研究了美國德利金融公司的審計報告,他們把我行的續貸貸款全部划入了不良貸款。這是不符合中國國情的。因為,中國現在的體制是從計劃經濟的過渡來的,過去的財政和銀行是彼此不分家的。中國大企業的資本金,有很多是由我們銀行以借款的形式給的鋪底流動資金。一筆貸款在一個企業里長期滾動是十分常見的現像,並不意味着資產不良。”
王洪擺擺手,着急起來:“我一個老傢伙咋能不曉得這個!我是問,黃海銀行是不是真的存在大量的弄虛作假貸款?”
陳靜苦澀地笑笑:“大量的弄虛作假是不可能出現的!因為,現在已經不准許給任何一筆還不上的貸款作展期或還舊借新了!如果有弄虛作假的事情發生,也只能通過新增貸款處理,而新增一筆貸款要經過多道關口,談何容易?比如,綠色農科的貸款!因此,我們銀行的大數據,絕對是準確的,是完全經得起任何審計部門複核的!”
王洪終於激動起來,他用右拳一擊自己的左掌,眼睛裏幾乎流出淚水:“好呀!好呀!銀行股改后的第一次年報工作,不,是第一次年報決戰,我們黃海市,打贏啦!索撒一夥的‘黃海銀行退市鬧劇’就真的成為歷史的鬧劇啦!”
“我同意陳行長的觀點。中美存在着巨大的文化和意識形態差異,這就必然造成認識偏差。就如同現在,國內的中國人沒有人感覺不自由,但是,在某些美國人眼裏,大陸中國人卻在被專制統治着!”馮卉從角落的椅子站起來,一邊說,一邊走到王洪身邊,看着報表的數據,她興高采烈地自言自語:“太好了!現在我們是身正不怕影子斜,索撒對黃海銀行的一切攻擊,在事實面前就都變成了謠言!”
王洪欣慰地拍拍陳靜的肩頭:“有了你的數據,我老頭兒的腰杆子就徹底硬起來了!看來,無論如何,你還是應該把你的同學們叫來,和我這個老頭子,來一場拱豬比賽!”
電子大廳里的員工都鼓掌,歡呼跳躍起來!
陳靜沉思着:“雖然我們完成了計劃,但美國花旗銀行得益於美聯儲的加息政策,利潤總額和每股收益率都遠遠高於我市的所有銀行!”
王洪走到落地窗前,把手背在身後,沉思着說:“是呀,金融競爭的國際化才剛剛開始,優化我們黃海市金融生態環境的工作,依然是步履艱難,任重道遠哪!”而後,王洪突然轉過身來,對陳靜氣宇宣昂地大聲吩咐道,“你趕緊通知新華社和黃海市主要媒體,明天我要召開新聞發佈會,向全世界公佈上橋支行那10億元不良貸款的案子,並公佈黃海銀行今年的真實業績,不,今天已經是新年了,我公佈的已經是黃海銀行去年的業績啦!如果世界上有哪個個人或者哪個機構對黃海銀行的業績真實性有懷疑,我們隨時歡迎他們親自來核查!”
王洪的話音未落,他的手機突然響了,他拿起手機,一看液晶顯示屏上的號碼,立刻對大家擺擺手,讓大家安靜下來,趕緊按了接聽鍵:“首長同志,您好呀!”
電話對面傳來了首長祥和的聲音:“老王呀,我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王洪一邊點頭一邊回答:“好呀,首長。我也有個好消息要向您彙報呢!”
“不過,你還是先聽我的吧。我的消息可以讓你的戰局發生根本性的轉變。”首長停頓片刻,熱情洋溢地說,“香港和澳門兩個行政區,還有台灣同胞,為你們特別行動小組籌備了資金1萬億美元。我想,再強大的熱錢,在這1萬億美元面前,都會如同螳臂擋車一樣,必將被打個落花流水!”
王洪突然像個小孩子一樣跳起來:“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今天的中國,再加上大中華圈的支持,在當今世界上真是無人可敵呀!”
“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還任重道遠呢!”首長呵呵笑笑,追問道:“你有什麼好消息要告訴我?”
王洪聲音激動,語速很快地說:“黃海銀行的年報出來了,他們的真實業績表明,外國那一小撮惟恐中國強大的人編造的黃海銀行存在巨額不良貸款的問題,全部是造謠中傷!”
首長堅定地說:“中國是一個大國,是一個負責任的大國,我們決不准許任何形式的股市欺詐。對發現的問題,你們要一查到底,決不能心慈手軟!”
第二天一大早,全國所有主流媒體均報道了黃海銀行年報的消息:“今年12月末,黃海銀行各項經營指標名列國內股份制商業銀行的前矛。預計,該行今年的業績,依然會突飛猛進地提升。國外別有用心的人製造的黃海銀行隱藏數百億不良資產的謠言不攻自破。中國權威部門稱,歡迎世界任何審計機構對黃海銀行的年報進行複核……”
《中國證券報》更是全文發表了中國人自己編製的黃海銀行的年報。
上午九點半,滬深兩市一開盤,整個大盤立刻全線飄紅。
現在的馮卉已經心裏有底,泰然自若了。她一開盤即把自己帳戶上剩餘下來的反擊資金,全部填了按照市價吃進的買單。因為,她的電腦里已經聯上了另外一個銀行資金帳戶,她可以隨時划資金進入股票帳戶,這個銀行資金帳戶的上線是一萬億美元!
亨利按照索撒的命令頑強地做空,把自己的股票分批地按照市價賣出。多空雙方在大盤藍籌權重股上進行慘烈的資金對沖。股票大盤劇烈震蕩着,滬深股指上下震蕩幅度分別高達500點和1000點。正在馮卉的多方漸漸支撐不住的時候,馮卉就要不得不啟用另一個銀行帳戶的資金時,最引人注目的是境外投資集團Q,在沒任何人對他們進行思想動員工作的情況下,彷彿明白了什麼,突然步調一致且與時俱進地臨陣倒戈,變空頭為多頭了,不但停止了對大非解禁股票的拋售,而後還毅然決然地開始大舉吃進中國股票。
在馮卉沒進行買盤操作的情況下,不到一個小時,滬深股指分別上漲8%和9%。有80%的股票進入漲停板。
馮卉為了置索撒於死地,而且為了為大中華圈的資金獲取利潤,依然毅然決然地從另一個銀行帳戶上划入人民幣5000億元。她明白,她現在掌握的是全球華人的血汗;她現在手裏有的,有全球華人賦予她的力量。
在上午尾盤的時候,馮卉帶領着多頭資金,把滬深股指雙雙拉高到上漲10%的位置上。所有個股,包括ST的問題股,處於漲停位置的,高達95%。
中午,在黃海營業廳的大榕樹下,聚集了一個小小的樂隊。
今天的霍宏利站在長椅上,一改往日的邋遢,竟然穿上了一件黑色的燕尾服,手裏拿着一個不鏽鋼的筷子作指揮棒。他的下面是幾個手持西洋樂器的股民。為了表達他們對股票大漲的喜悅,他們要在這裏演奏他們按照《黃河大合唱》的曲子譜寫的新歌:《保衛牛市》。
只見霍宏利把雙手高高地舉起,而後對手持西洋樂器的股民張一張大嘴,示意大家預備,突然把雙手往下一劈,雄壯而激昂的樂曲隨着他的手勢立刻轟轟烈烈地響了起來。等前奏一完,霍宏利再次把大嘴巴張向全體觀眾,手裏把不鏽鋼的筷子畫了一個瀟洒的圈,在場的全體股民便開始撤着喉嚨,高唱大唱起來:“牛在吼,熊在逃,大盤在跳搖,股民在高叫。回首前日萬丈高,再看昨天又是跌了。萬綠叢中套牢散戶真不少;一點紅里,熱錢掩口竊自笑。割肉逃離又漲了,回頭買入不怕套。保衛股票,保衛滬深,保衛鈔票,保衛大牛市……”
這邊中國股市風風火火,那邊有一個人卻有如驚弓之鳥。他就是張秉京。
一直沒下落的張秉京,是在陳靜報案之前就溜回了山東老家的。而後,他帶着早已經預備好的有簽證的護照,倉皇地出逃韓國。
一架播音757飛機在韓國首都首爾降落了。張秉京戴個墨鏡,提着一件不大但很精緻的皮行李包,瞻前顧後地走下扶梯,一副失魂落魄的德行。
三個早已經在首爾機場上守侯的檢察院幹警立刻警惕起來。
瘦小的幹警從皮包里拿出照片:“就是他,戴上墨鏡也認不錯。”
高個幹警一揮手:“上!”
身材魁梧的幹警三步並作兩步,第一個衝到張秉京身前。
張秉京驚慌失措之中把皮箱掉在地上。鈔票灑落,又被風吹起,飄了一地。不等張秉京反映,身材魁梧的幹警早已經把一副雪亮的手銬戴在了張秉京的手上。張秉京在幹警的圍架下,已經癱軟,但嘴裏依然不服輸:“你們是哪來的?憑啥在首爾抓我?韓國早就去中國化了!這是外國,我……要投訴!”
張秉京被幹警們挾持着,依然歇斯底里地大叫:“我可以退回受賄的200萬!我的股票帳戶里有錢,現在大陸股市又漲了,等衝上一萬點的時候,我把股票全部拋出,我全部捐獻給國家!”
瘦小的幹警拿出批捕證,亮給張秉京看,冷笑着:“現在知道國家了?早幹啥去了?有話回黃海市忽悠去!你那田總正等着你對證呢!”
在中國黃海市最高檔的國際金融飯店裏,頂層包房巨大的落地窗前,沒有了索撒,也沒有了他身後的弟子。站在窗前的,是房間的新主人:王洪,桌子後面坐着的是已經被任命為中國特別行動小組副組長助理的馮卉。
王洪感嘆地說:“索撒老先生為了製造中國的金融危機,拋光了自己的所有股票,損失了150億美元,現在,他製造中國金融危機的地方已經成了我們中國防止金融危機特別行動小組永久的辦公駐地。但是,我想,索撒老先生做空中國攫取利潤的野心不會死,據說,那個叫亨利的人已經在打通達集團的主意了!”
馮卉聽到通達公司的名字立刻睜大了她那對單眼皮的大眼睛,關切地問:“他們又開始打杜鵬程的主意了?”
王洪一針見血地說:“杜鵬程的溫州商會控制了溫州民間近5000億人民幣的資金,控制了通達公司和杜鵬程本人,不就等於控制了這5000億的民間資金嘛!”
見馮卉的一對大眼睛裏眼神遊弋,王洪笑道:“看來,你又要和這個杜鵬程密切接觸一下子了!不過,我們現在要吸取‘黃海銀行虛假報表事件’的教訓,要防患於未然!”
馮卉表情複雜地點了點頭。
王洪轉過身,眺望着窗外的玉帶一樣綿延於黃海市的黃海江,若有所思地感嘆着:“目前,僅在我們黃海市,索撒就依然持有十幾家大公司的50%以上的控股權。蒼蠅不叮沒縫的蛋,我們堵塞中國金融漏洞、防範金融危機的工作,其實才是剛剛起步呀!”
馮卉望着索羅斯曾經站過的地毯,用手撫摩着亨利曾經坐過的椅子,望着窗外依然是一望無跡的穿梭於黃海江之間的縱橫交錯的大街小巷,沉思着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