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節
從第二天起,艾米就沒再去跟JASON的班了,他已經把話說到這個地步了,還有什麼臉面去跟他的班?她心灰意冷,感覺比ALLAN剛去深圳的那段時間還難受。那時只是因為見不到他難受,但心裏還是有希望的,以為他會守住他的誓言,現在是徹底絕望了。
十一月底的時候,艾米意外地接到JASON打來的電話,說想請她和YOSHI吃頓飯,算是給她過生日,也算是向他們兩個辭行。
“你要到哪裏去?”艾米吃驚地問。
“我碩士畢業了,在D州找到一份工作,明年一開年就去上班了。”
這簡直象是晴天霹靂一樣,他畢業了,找了工作,要走了,什麼都弄好了,才想起告訴她。她幾乎要罵他幾句了,但她控制住了,反而在心裏罵自己,你以為你是誰?你憑什麼罵他?為什麼他去哪裏要跟你商量?
她強作鎮定地說:“噢?找到工作了?恭喜恭喜,那應該是我——們為你餞行,怎麼好要你請我們?”
“別那麼客氣,你們現在是窮學生,而我馬上去賺大錢了,還是我請你們吧。”
她試探地問:“這次聚會,你——帶不帶——女朋友去?”
“帶。好,那就這樣說定了,星期天晚上七點,我們在‘湖南’見。那家有酒牌,可以賣酒,我知道YOSHI也能喝幾口,到時候我們喝個一醉方休。”
艾米有種預感,JASON這一走,肯定是石沉大海,她就永遠也找不到他了,一個人一生中絕不可能有兩次C大巧遇這樣的機會,有一次就已經是很難得的了。
自從那次談話之後,她就不再指望跟他舊情復萌了,只是想跟他呆在同一個地方,能偶爾見到他。如果連這點也做不到的話,那至少讓她知道他在哪裏,她就能想像他的生活,就覺得心裏好受一些。連他在哪裏也不知道了,那就徹底失去他了。她一想到“永遠也見不到他了”,就覺得比死還可怕。
她去赴宴的時候,心情就象是去赴一個世界末日的狂歡,不知道到底是去狂歡的,還是去死的。她刻意打扮了一下,也不知道這有什麼用,難道能憑這個把JASON的心挽回來?六點多鐘,YOSHI開車來接她,她還抓緊時間給自己一些FINALTOUCH,才上了YOSHI的車。兩個人來到“湖南”時,見JASON已經在那裏了,旁邊坐着一個十來歲的華人小女孩。
JASON給她介紹說那個小女孩是SARA,靜秋的女兒,剛說著,就見靜秋走過來了,很熱情地說:“艾米,還是那麼漂亮,一點沒變。”
艾米也很高興看見靜秋,她說:“你才漂亮,JASON不說,我簡直不相信這是你女兒,看上去像你妹妹一樣。怎麼我在C大和C城的電話本上找不到你的名字?”
靜秋笑嘻嘻地說:“我隱姓埋名了。聽JASON說你來了一年多了?這地方有點老死不相往來,串門的少,所以一點也不知道你在C大。”
YOSHI雖然聽不懂,也很禮貌地看着大家,誰講話就看着誰。幾個人趕快改口講英語。
JASON給YOSHI和他自己倒了酒,也問艾米和靜秋要不要來一點。艾米連聲推辭,靜秋也說呆會還有事,不能喝,三個女的就飲料對付了。吃了個把小時,靜秋看看錶,說現在得帶SARA回去了,明天要上學,今天得早點睡。
靜秋和SARA走了之後,JASON和YOSHI還在開懷暢飲,艾米覺得他們兩個都喝多了一點。她從來沒見過JASON這個樣子,可能是因為要去賺大錢了,特別興奮。她乘YOSHI上洗手間的時候問JASON:“你說你帶女朋友的呢?”
“我帶了,你沒看見?”
“靜秋是你的女朋友?還是SARA是你的女朋友?”
“都是。靜秋不是女的?SARA不是女的?”
她笑了一下,問:“你今天怎麼這麼開心?把YOSHI都灌醉了——”
“心疼了?”他笑着說,“沒事,他能喝,再喝二兩不成問題。”
“你怎麼想到去D州工作,是不是你——那個——ABC女朋友在那邊?”
他笑起來,說:“你太聰明了,什麼都能推理出來。你真的應該去做私家偵探,就專門替那些懷疑丈夫有外遇的女人服務,生意肯定好。”
她原本是希望聽到個否定的,哪知歪打正着,一下子就問出了她最不想聽的答案,原來他真是到D州跟他女朋友團聚去的。她情緒更低落了,勉強熬了一會,就提議說:“我看今天就到這吧,你們兩個都喝多了,再不能喝了。”
JASON幫她把YOSHI扶進車裏,對她說:“他現在不能開車了,你開吧,小心一點。”
艾米擔心地說:“那你怎麼辦?我待會來載你回去吧。”
“我沒事,我先天性不醉酒。你來載我,我也得把我的車開回去。”
艾米把車開到YOSHI的宿舍後面停下,看看YOSHI,已經醉得象灘爛泥了。她搖他,他也不醒,拖他又拖不動,真是恨不得哭,在心裏把這兩個男人狠狠罵了一通。最後碰上一個住在那宿舍的男生,才一起跌跌撞撞地扶着YOSHI上了樓。
YOSHI的醉態實在難看,臉色通紅,幾乎成了豬肝色,嘴裏不住地嘰哩咕嚕,不知道說的是日語還是英語,滿嘴酒氣,艾米幾乎要扔下他不管了。但她強忍着,怕他吐,想找個什麼東西可以接一下,找來找去找不到臉盆之類的東西,最後只好把YOSHI的不粘鍋拿來放在他床邊。
幾乎是剛剛放好,YOSHI就開始吐起來,艾米捏着鼻子,扶着他的頭,免得他掉進不粘鍋里去,或者弄在床上。折騰了好一陣,YOSHI才算安靜下來,沉沉睡去。艾米把現場打掃了一下,估計不會有什麼問題了,準備回家去。
她很擔心JASON,不知道他是不是也醉成這樣了,不知道他現在有沒有人照顧,也不知道他剛才開車有沒有出問題。他剛才的樣子好像沒醉,但她仍然很擔心。
上次JASON打電話來時,她電話上的CALLERID顯示了他的電話號碼,她看了一眼就記住了,這時派上了用場。她撥了他的電話號碼,聽到他似乎很清醒的聲音“HELLO?”
她說:“JASON?我是艾米,你——沒事吧?”
“我沒事,你們怎麼樣?”
艾米有點責怪地說:“YOSHI醉得很厲害,吐得一塌糊塗,下次可別勸他喝那麼多的。”
“SORRY,”他抱歉說,“我不知道他——這麼不經喝,不過你放心,不會有下次了。”
她聽他這樣說,更加肯定他此一去是會石沉大海的了。她問:“你——現在能不能來——載我回去?我不想把YOSHI的車開回去,免得我明天又要來接他去我那裏拿車。”
他好像不是很情願現在來接她,商量說:“這麼晚了,你——還回去幹嘛?”
艾米見他不肯來接她,只好無奈地說:“你不方便就算了吧,我自己開車回去。”
“你等着,我馬上過來。”他問了一下地址,對她說,“我從他們宿舍大門那條路過來,你在LOBBY那裏等着,很冷,不要到外面來,看到我的車再出來。”
她把電話放在YOSHI床邊,怕他有急事要用。然後她關上門,下樓到了LOBBY那裏,站在玻璃門后等JASON。過了一會,她看見他的車過來了,她拉開玻璃門,跑到外面去,他把車停在宿舍門口,從車裏出來了。她看見他的臉色好像很蒼白,可能還是喝多了一點。她抱歉地說:“對不起,這麼晚把你叫出來——”
“沒事,你來開車吧,我現在血液中的酒精濃度肯定是經不起檢查的——,而且即便沒醉,警察如果要我拼‘密西西比’,我也肯定拼不出來。”
艾米坐進駕駛室,JASON給指點了一下,她就把車開動了。他坐在前排,把座椅拉得很后,放得很低,幾乎是躺在上面。艾米開了一會,就到了她的住處,但她不想現在就跟他告別,她想跟他多呆一會。她很快地溜了他一眼,發現他閉着眼,於是她沒停車,一直向前開去。
他好像沒發覺,由着她亂開。她瞟了一眼油箱的指示燈,幾乎是滿的,她放心了,反正C城不大,只要不上高速公路,怎麼轉也就在C城。她自己也不知道上了什麼路,反正是漫無目的地亂開,一會左轉,一會右轉。她想,只要這樣開着,JASON就不能離開他。她希望今生就這樣開下去,她就可以永遠跟他在一起。
車裏放着一首中文歌曲,歌詞一下攫住了她的心:
過了這一夜,你的愛也不會多一些
你又何必流淚,管我明天心裏又愛誰
我的愛情有個缺,誰能讓我停歇
痴心若有罪,情願自己背
不讓我挽回,是你的另一種不妥協
你的永不後悔,深深刻刻痛徹我心扉
可知心痛的感覺,總是我在體會
看我心碎,你遠走高飛
一生熱愛,回頭太難,苦往心裏藏
情若不斷,誰能幫我將你忘
一生熱愛,回頭太難,情路更漫長
從此迷亂,註定逃不過糾纏
她聽得淚眼朦朧,覺得每一句歌詞都是為她寫的。她讓這首歌放了一遍又一遍,JASON一聲不啃地躺在那裏,不知道是不是睡著了。聽了無數遍了,她問:“這——這是什麼歌?”
“張學友的。”看來他沒睡着。
“你——可不可以——給我翻錄一盤,這歌詞——寫得太——好了。”
“你就把這張CD拿去吧,我回加拿大那邊再買一張。”他伸手一按,把那張CD彈了出來,在車裏四處找尋能用來包裝的東西,最後找到一個黃色的大信封,他把裏面的東西倒出來,把CD裝了進去。
她問:“你要回——加拿大去?什麼時候走?”
“就這兩天,過完聖誕就要趕回來MOVE到D州去,一開年就上班了。”
“你在國內就有碩士學位,現在拿的還是——碩士,不覺得有點——”
“本來是想讀博士的,但是——”
“因為——女朋友,就放棄了?”她有點酸溜溜地問。
“嗯,”他問,“這算不算失去理智?”
她強忍着心痛,笑着說:“對別人來說,可能不算。對你來說,也就算是失去理智了。你——很寵她吧?”
“嗯,一切看她的意志行事,她說向東,我不敢向西。”
她想像得出他寵女朋友的情景,他現在把以前寵她的勁頭都加倍用到那個ABC身上去了。她更加心酸,但仍然象個“過來人”一樣建議:“那——你到D州去了就早點把婚結了,也好——早點生幾個小JASON。”
他很憧憬地說:“嗯,我奶奶早就急了,她說趁她現在還抱得動,趕快生幾個,不然她就抱不動了。”
艾米覺得眼淚浮上了眼眶,已經有點影響開車了,她不敢用手去擦,只好使勁眨眼。但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越讓自己難受的話越想說出來,好像是在玩一個殘酷的遊戲,專門把自己的心拿在手裏捏,不捏出血來不罷休。她說:“那以後——我跟你——還可以做親家——”
“兒女的事,還是由兒女自己做主。”
他說話的口氣,象個開明的父親,好像他已經撫養大了一群兒女一樣。她想到許多年後的情景,兩個人都有了各自的家庭,各自的兒女,她的兒女會叫他“伯伯”,而他的兒女會叫她“阿姨”,她覺得心裏好痛,痛得不想活到那一天了,恨不得把方向盤向旁邊一打,讓車翻到路外面去,兩個人同歸於盡。
她故作輕鬆地交待他:“婚禮的時候別忘了告訴我,我也好——來向你們祝賀。”
他笑了起來:“我還有誓言約束的,還是你趕快結婚吧,免得老拖着我。”
她看他這樣急不可耐的,心裏很不開心,搶白他:“現在這種年代,結婚不結婚也沒什麼,你們肯定早就——同居了。”
“誰不是早早就同居了?如果兩個人相愛,其實也不必過分拘泥於形式。”他指着左前方說,“前邊有個加油站,開去加點油。”
她這才發現油已經用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