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我的愛人不見了

車進入市區時，上車的人漸漸也多了，我吁出一口氣，車很巧地停在家附近的一個站台，正準備意興闌珊地往家中走去，卻不想手機響起，接通后便聽到王董急促的聲音："無衣嗎？聽周桓說你下午去墓地找馨雯了，她現在在你身邊嗎？為什麼電話都打不通呢？"電話里隱約聽見馨雯母親的嘆息聲，我腦子一片空白，獃獃地拿着手機，卻說不出半句話。

王董大聲道："你在聽嗎？馨雯在你身旁嗎？"

我緩過神來："我下午和她在墓地見了面，大家談了一會兒，然後她就回去了。"

王董急道："可她並沒有回家啊，平時她都很早到家的，我以為你們在一起，就準備打電話給她，看是否好些了，可電話都打不通……"說到最後，竟失去了平時應有的冷靜睿智。我安慰道："您別急，我也剛從墓地回來，我現在去找找，有消息我給你電話。"

王董交待了幾句，便掛了電話。站在街頭，我彷彿看見馨雯飄揚着長發，幽立在群墓之間。難道下午自己的那番篤定，會是不祥之兆？

想着馨雯是否真做傻事了，我心頭一痛，後悔着下午那番看似痛快淋漓的氣話，卻不想會帶來如此嚴重的後果。至少馨雯活在回憶里，還是一種對生的渴望，而我卻親手把她的回憶給打碎，換上的是我薄情地離她而去的結果。

但這一切看來，是誰的錯呢？是馨雯？是我？或者是李若？我迅速上了出租車，來到胖子的夜總會，也許可以找蘇沁和胖子問問，說不定他們知道。

很快就在一間包廂中找到了胖子，眼前的景象令我更加的傷感與無奈。只見胖子神情萎靡地靠着茶几癱坐在地上，手上拎着一瓶威士忌，地上還有幾個不同品種的空酒瓶，看樣子是喝太多了。

見有人進來，胖子拿起酒瓶，朝我喊道："來，喝一杯！"

說完，又對着酒瓶喝了開來，幾口下來，看着酒液順着他的下巴流入頸脖，他卻絲毫不在意，而是眯着眼睛，大聲道："無衣，你怎麼來了？是不是來看我彭大勇的笑話？哈哈。蘇沁不見了，她還是離我而去了……"我走上前，蹲了下來，抓過他的衣領："人不見了，就去找回來！"

這句話何嘗是對他說，也是對我自己說。胖子一把掀開我的手，噴着酒氣苦笑道："你能告訴我她在哪裏嗎？"

我又一把抓過他的衣領："你把她丟了，為什麼還問我？"胖子這次沒有掀開我的手，而是一口飲完瓶中酒，忽然眼睛睜圓，與我緊緊對視着，緩緩道："你來我這有什麼事？"

我抓過茶几上另一瓶酒，深深灌了一大口："因為馨雯也不見了。"

胖子聞言放聲大笑，似乎在笑着彼此的遭遇，又似乎在笑着男人的苦命。

我沒有管他，而是坐在沙發上，給周桓打了電話過去，接通后，周桓溫文爾雅的聲音響起："下午情況怎樣了？有沒有把馨雯的心結打開呢？"

我皺眉："下午見了馨雯，但王董電話告訴我說馨雯失蹤了。"周桓似乎一點也不意外，淡淡問："你現在在哪裏呢？"我看着胖子抱着酒瓶在包廂的地毯上翻滾着，嘆道："我在胖子這裏，他的蘇沁也不見了……"

聽我說著蘇沁，胖子手中的酒瓶抱得越發緊了，醉笑着："蘇沁……蘇沁……"

周桓嘆了口氣，語氣陡然轉怒："我不知道你們兩個豬頭怎麼搞的，尤其是無衣你，把情況搞成這樣……"

見胖子滾到我腳邊，我厭惡地將他肥胖的身體一叫腳踹到一旁："唉，我也不知道會成這樣，你能過來一下嗎？幫幫我們吧。"

周桓吼着："我過來幫你們？我現在哪裏走得開，你們的女人現在都在我這裏。兩個笨蛋！我家都快被她們整完了！唉，我現在倒希望你們來幫我了。"

我不敢相信他說的話："你說什麼？她們兩個在你家？"地上的胖子聞言眼睛一睜，剛剛茫然的眼睛瞬間清晰正常，但畢竟是喝多了，只能極力艱難地爬到我腳邊，抱着我的雙腿，充滿希望地看着我，並豎起耳朵聽着電話。

周桓苦笑幾聲："是啊，你們趕快過來吧。對了，胖子知道我家在哪兒，你和他一起來吧。"

我站起身子："好，好，我馬上就去，不過胖子好像喝多了，你把地址告訴我……"

話沒說完，便聽到門口處胖子焦急的聲音："快走啊。"轉頭望去，胖子臉上已經亢奮不已，酒已經完全醒了。上了他的車子，因為他喝酒了，我不免擔心："你沒事吧，開車有沒有問題？"

胖子猶豫道："那你幫我開吧。"我搖手道："我不會，還是打出租吧。"

胖子悶哼了一聲，立馬出了車子，口中嘀咕道："不會開車，還學人泡妞。"我氣極反笑，反駁道："你會用藍牙么？"

車子開了十幾分鐘，便到了一個公寓大廈，這就是周桓的住所。兩人蹲在樓下的台階上，一邊抽着煙，一邊思索着如何面對那兩個女人。我隨手給王董掛了電話，告訴他已經找到馨雯，並讓他無須擔心，會讓馨雯安全回家，王董很感動地道了聲謝謝便掛了電話。

胖子斜眼望着我："看你的樣子已成了王家的乘龍快婿嘛！"我嘆了口氣，懶得跟他解釋。胖子見我不理他，自言自語："蘇沁今天還好好的，怎麼會突然不理我奪門而去？"

我暗叫不好，萬一他知道是是因為我那個電話，他不打死我才怪！

路燈下，兩道人影斜伸拉長，一個肥態可掬，一個清瘦出奇，卻同樣心事重重。過了幾分鐘，我和胖子將手中的煙拋下，準備上樓，卻不想身後傳來一個萎靡不振的男聲："你們怎麼也在？"

兩人皆回頭望去，只見子蘆衣衫凌亂，臉上神情憔悴不堪，站在路燈的直射下。

我和胖子對望一眼，都看出對方眼中的苦意，本來馨雯與我、蘇沁與胖子，各成兩對，現在子蘆出現，就好比幾條平行線從中畫了一條直線相交，出現的局面令所有人都無法掌控，個中奇妙只有等三人上去后才能知道。

我先示意胖子去按門鈴，轉頭朝子蘆笑："我們來找周桓喝酒……"

子蘆劍眉一挑，啞然輕笑，露出潔白的牙齒，只見他放在身後的手輕輕移到身前，手上正拎着一打啤酒。而胖子絲毫沒有去開門的意願，而是皺着眉："我突然有些不舒服了，你們上去吧。"

這話在子蘆聽來，或許不覺有異樣，但我卻深深明白，胖子退縮了，他知道如果與子蘆一同上去，怕受不了蘇沁的絕情，更怕看到蘇沁對子蘆的關愛。唉，可憐的男人！

子蘆走上階梯，淡淡道："無衣，我倆上去吧，不醉不歸！"

說完，與我擦肩而過，直接按響了門鈴。我深深看了胖子一眼，道："如果在愛情戰場上都不敢面對敵人，根本不配去擁有愛情。"

胖子笑了笑，輕輕往下走去，此時子蘆已走進門去，我也邁步跟進，腦子裏卻想着胖子剛才有些叵測的笑容。我與子蘆一言不發地站在電梯內，瞟了一眼他身後衣褲上的一塊污跡，心忖這哪有當初李董的風采，簡直像個落難公子。

出了電梯，子蘆帶着我走到一個居室門前，只見門虛掩着，趁着幾厘米的縫隙，就可以看見裏面古樸清奇的裝修風格，與周桓的個人形象很是相像。

子蘆正要推門而入，我輕聲問："你知道馨雯和蘇沁在哪裏嗎？"子蘆旋風般地轉過身子，眼中射出怒意，冷然道："今天是來喝酒的，別提那些事煞風景。"

我朝裏面指了指："她們在裏面呢。"子蘆失聲道："什麼？你怎麼不早說。"我苦笑："早說了你和胖子都走了，誰帶我來啊！"子蘆呆了呆，深吸了口氣，然後臉容恢復正常，依舊朝裏頭走去，我暗贊一聲，果然是做老闆的人，心理承受能力和調節能力非常強，不像胖子那般懦弱。

兩人推門而入，就見馨雯幽然靠着窗，看着窗外如煙花般美麗的夜景，而周桓雙手撐着腦袋，一副沒精打採的樣子，我心中暗笑，估計他也沒想到他家今天人一下這麼多，而且裏面還有幾個多角戀愛。

整個客廳里只少了蘇沁。聽到我們的腳步聲，周桓頓時像卸下巨石般輕鬆，站了起來，轉身朝我們看過來。見到子蘆的出現，他不禁呆了呆，問："大勇呢？"

子蘆看也不看周桓與馨雯，直接坐在沙發上，拿出啤酒獨自飲着。我接過話："他有些事，不來了。蘇沁呢？"周桓指了指裏頭的房間，示意人在裏頭，然後又坐了下來，大聲道："今天你們這一伙人都到我家了，除了無衣是經我允許來的，其餘的都是不請自來的，當我這是什麼？酒吧？大排擋？"

我啞然一笑，馨雯與子蘆及裏頭的蘇沁同時悶哼一聲，反擊周桓的調侃。

周桓又道："蘇沁你喝掉了我珍藏多年的好酒，而馨雯你卻把我電腦格式化了，這些我都不跟你們計較，我會找你們的負責人索賠的！"

蘇沁在裏頭笑道："那酒好像是大勇給你的呢。"馨雯依舊看着窗外的景色，絲毫不想回頭看我們："你電腦中毒很深，我是在幫你。"

周桓回頭看着我，臉上露出無辜的神態。忽然之間，整個客廳一片寂靜，只有大家的呼吸聲，每個人都不願說話了，或者說誰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子蘆喝酒，馨雯看景，蘇沁無語，周桓發獃，我憑牆賞畫。時間一秒一秒過去，似乎大家都在等待某個人將僵局打破，而某個人卻不是在這屋內的五人。

門鈴通話器響起，一聲"叮咚"看似清脆，卻在五人心頭重重一擊，每人的耳根都顫了顫。這個時候還有誰會來呢？我心道不會是胖子去而復還了吧？周桓像個獵豹般縱身撲向門旁，拿起通話器，聽也沒聽，直接按了開門鍵，並把房門打開，口中喃喃道："要麼不來，要麼全來了！那就來個夠吧！"說完，又坐回沙發，看着正在抿酒的子蘆。

五個人靜靜等待着將要來的人，究竟是誰還會來呢？在我的猜測里，大有機會是那個死胖子，估計他是迷途知返，學勇敢了。我有些欣慰，也有些感動。

腳步聲在門外響起，我耳朵聳了聳，聽聲音好像不只一人，難道會是周桓的朋友？門打開后，首先映入眼帘是胖子肥肉擠在一起的笑容，眯起的眼睛流露出得意的神情，看得人很想抽上幾耳光，只見他邊走邊喊道："蘇沁，你在哪兒啊？為什麼離而我去啊……"

聽着胖子的喊聲，室內五人的反應各異。馨雯並沒有因胖子的到來而轉過頭，還是靜如止水地看着窗外；而子蘆已喝完帶來的啤酒，起身瞥了一眼胖子，便坐在客廳旁的吧枱上繼續喝着周桓珍藏的紅酒；蘇沁更是悄然無聲，也不知道是害怕見到胖子，還是害怕見到子蘆，就剩下我和周桓很好奇地瞧着胖子及他身後將要出現的人。

胖子見蘇沁並不在客廳，突然停住，因為他肥壯的身軀，我們都看不到他身後的人。胖子訝道："無衣，蘇沁呢？"我和周桓同時朝內室指了指。胖子臉容轉為肅穆，語氣誠懇："無衣，對不起了……"

我睜大雙眼，很驚訝他這句話的含義。周桓好像嗅到一絲危險的氣息，剛剛還是一臉無辜的表情瞬間駭然，翻過沙發怪叫道："我什麼都不想管了，無衣，你自求保重吧！你們幾個也是！"

說完，一個箭步閃進了他的房間。我心頭隱隱感覺到胖子身後的人是誰了，頓時眼中寒光爆閃："見過卑鄙無恥的人，但沒見過你這肥胖猥褻又卑鄙無恥的人！"

胖子笑了笑，繼續邁步前進，也使我終於看見了他身後的人。這下足以證明周桓剛剛為什麼會抓狂，也應證了我心中的猜測。我嘆了口氣："李若，你怎麼來了？"窗前的馨雯終於轉過臉，看向大門處，眼中的神情有些驚慌失措，像小孩子擔心心愛的玩具終於要被搶走時一樣。

子蘆一口悶掉杯中紅酒，側頭看了看胖子，冷笑："彭大勇，你果然夠用心的！"此時李若嬌柔的身影從胖子身後露出，環視了一下室內的人和事，然後柔弱地站在我身旁，輕聲道："無衣……"

室內的情形在我看來，開始變得有些離奇可笑。

離奇的是面前的眾人像在玩俄羅斯輪盤一樣，誰都不知道這顆子彈將射向誰的心臟，也不知道誰將落敗離場。可笑的是我、李若、馨雯、子蘆、蘇沁、胖子六人的關係像食物鏈一般，也證明着愛情在人類的生命中，是多麼充滿戲劇性及神秘莫測。

我剛想說些什麼來安撫有些忐忑不安的李若，就聽見裏頭房門開了，蘇沁走了出來，臉上一掃平時嫵媚動人的神態，換上冷如冰霜的面容。

胖子見到伊人現身，立刻愁容暗淡，準備上前討好，不想蘇沁卻問："你來這裏做什麼？"

胖子像耗子見了貓般，停住了腳步，抓了抓後腦，低聲道："你不見了，我當然來找你。"蘇沁哼了一聲："那你怎麼把李若帶來了？"這話估計也是旁邊幾人心中的問題。胖子一反剛剛的拘束，走向沙發並坐下，大聲道："有人告訴過我在愛情戰場上都不敢面對敵人的人，根本不配去擁有愛情，所以我今天就破釜沉舟，讓我們一了百了！"

我心中大罵著胖子的恩將仇報，也無奈老天的公平。下午害蘇沁離他而去，晚上就遭到了報應。我對着李若微微一笑，示意她不必害怕，但大廳內的燈光打在每個人臉上，說不出的奇怪和莫測，更見鬼的是周桓開始在房間裏放出哀傷幽怨的音樂，似乎是要給即將發生的事情伴奏……。

我轉頭望了望馨雯，她正淡然自若地望着我和李若，而我卻看到她眼中的黯然心碎。我對着李若柔聲道："別擔心，去沙發上坐着。"

李若一言不發地坐在胖子對面，夾在馨雯和蘇沁中間。子蘆坐的位置正是蘇沁對面，我站在子蘆的右側，旁邊是那死胖子。此時室內六人的位置十分奇妙，像極了一個六角形。

胖子眼睛亮了起來，對我沉聲道："知道我為什麼把李若帶過來嗎？"我冷笑幾聲："無非就是你想這場面更加混亂吧。"蘇沁插話了："彭大勇，你到底想怎樣？"

胖子霍然起身，額頭青筋爆發，咆哮道："我想怎樣？你一聲不吭地就走掉，還問我想怎樣？我也是人，我也有愛，雖然我知道你心裏面有着子蘆，但我對這些不在乎，我只希望有天你能被我感動……可惜你卻就這樣對我。今天我把李若找來，就是要看看無衣選擇誰！我要成全無衣和李若，更要成全子蘆和馨雯！這樣你才會回到我身邊，回到我身邊……"

也許胖子平時在蘇沁的面前一直都是笑呵呵的樣子，此時的蘇沁被他的一番話震動，不光是她，胖子口中所說的幾人，全都臉色蒼白。

李若這才明白胖子把她帶來的意圖，眼睛痴痴地望着我，似乎想讓我表態。窗外的燈光打在馨雯平靜的臉龐上，夜風吹過她的秀髮，她撇過頭看向窗外，我卻見到她唇角微微抽搐着。

子蘆背坐在吧枱，從他平靜的背影可以看出，他絲毫沒有因胖子的一席話而有任何反應，還是淡然喝着酒。客廳眾人又重新回到沉默，只有周桓放出的憂傷音樂回蕩着，氣氛壓抑得讓人想奪門而逃。

我微微嘆了口氣，倚牆而立，準備開口打破這種氣氛。子蘆卻突然雙拳重重地砸在吧枱上，發出一聲巨響，連杯子都跳了開來，然後坐在旋椅上緩緩轉過身子，凌厲的眼光掃過眾人，最後落在馨雯身上，化為傷感柔情，緊抿着唇角，笑容慢慢散了開來，苦笑："什麼時候我們竟變成這樣了？謝謝你的成全，大勇！可惜我已經累了，愛情對我來說，像水中撈月一樣痛苦。"頓了頓："從此刻開始，各位與我的關係只是朋友，再沒有任何感情糾纏了。"說完，轉過身子繼續飲酒。

聞言胖子閃爍的小眼帶着一絲開心雀躍，蘇沁則嬌軀搖搖欲墜："子蘆，你……"

子蘆道："蘇沁你最好搞清楚，我從沒喜歡過你，知道嗎？"蘇沁芳心欲碎，凄然地說："我從大學開始就愛着你，直到今天，卻換來你這句話，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雖然大勇對很好，我卻從沒答應他任何什麼，也沒有發生什麼。今天無衣把電話給你聽，我聽到的是你撕心裂肺的笑聲，讓我陪在你身旁，好么？我心裏只有你，從沒愛過其他人。"

我一聽之下，暗呼糟糕，這句話連自己都聽得絕情，更別說胖子的感受。

果然胖子如遭雷擊，原本略帶開心的神情瞬間褪去，又變得絕望不堪，然後輕輕起身朝門口去，走過我身旁時，轉頭帶着誠懇內疚的語氣道："無衣，我還是輸了，給你帶來的麻煩，請你諒解。"就這樣掩門而去。

子蘆淡淡道："還不去追？"蘇沁看也不看大門，一把抱住他，咬牙道："我說過的，我只愛你一個人！"子蘆也沒掀開她，而是起身低頭望着她的臉，悠然道："是么？"

蘇沁堅定地點了頭。

子蘆失笑："那先陪我喝幾杯吧！然後再和我一起回家……"看着蘇沁與子蘆坐在吧枱你來我往地喝着酒，我不禁有些懵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再回頭看看李若和馨雯，卻明白我的俄羅斯輪盤才剛剛開始。我心頭閃過無數電影裏的片段，想着如何找話題來打破三人間的沉默，卻因胖子的黯然離去而變得有些不忍，我很害怕見到兩個女孩中的任何一人也這般離去。

我正思索着，李若悄然起身，輕輕走到馨雯身旁，與她並肩看着窗外迷人的夜景。李若像朵空谷幽蘭，馨雯像朵天山雪蓮，我任折一支，都將是我生命中最大的幸福。李若輕聲說了不知是什麼話，馨雯陡然玉容解凍，同時笑得花枝亂顫。我看得好奇，也看得茫然，很想湊上前聽聽，但我知道我並不合適走過去。此刻兩人雖說笑得開心，卻正是兩張繃緊的弓，稍有輕碰，一定會轉而將箭頭的方向指着我，而我也勢必將要表態。如果公然把自己喜歡李若的想法說出，對馨雯的打擊不知道會是什麼。也許她會輕笑離開，也許……想到這裏我有點怕了，馨雯的脆弱表情我至今記憶猶新，就像海灘一幕，就像墓地情形。

她們又輕聲說了些什麼，轉而都面色冷淡，我心想不能再猶豫了，雖然她們不至於會打起來，但估計說著說著一定會扯到我身上，也一定會出亂子。

此時子蘆在吧枱揚聲問："無衣，你到底喜歡哪個啊？"我笑容頓時僵住了，子蘆這句醉話也間接地道出了李若與馨雯的問題。

我該說出來么？不說，李若會認為我不愛她。說了，馨雯的後果難於預料。矛盾猶豫中，就聽見周桓的卧室門一聲巨響，客廳中的五人齊齊愕然望去，就見周桓旋風般地撲了出來，神色驚惶："大勇出事了！"

我心頭一震，追問："出什麼事了？"周桓頭也不回地與眾人擦身而過："車禍，就在公寓大門外！"

我望向李若和馨雯："你們就在這裏等着，我和周桓去看看！"

蘇沁拿着酒杯的手"咣鐺"一聲砸在地上，甜蜜的笑容瞬間沒有了，想要說些什麼，我和周桓連半點搭話的心情都沒有。兩人連電梯都沒坐，直接跑着樓梯出了公寓。夜色下，周桓白色的身影在前方跳動，而我腦子裏湧起的景象竟是胖子離別時傷心欲絕的神情。

兩人站在馬路上，就看見前方五十米停着一輛貨車，紅色尾燈在空蕩蕩的馬路上怪異地閃爍着，似乎在告訴我們胖子就在那兒，我不用看也知道周桓此時和我一樣，內心無比焦急。

兩人拚命朝那輛貨車跑去，五十米，四十米，三十米……跑到貨車跟前，眼前的景象讓我和周桓差點落淚，只見胖子仰面躺在地上，身上全是血，顫抖的手上還握着帶血的手機，看來他剛剛是給周桓打了電話了。

我和周桓衝上前，只見胖子睜大着雙眼看着遼闊迷人的星空，口中不時溢出鮮血，看樣子還有呼吸，我趕緊單膝跪下，伸手握着他的手："堅持住，大勇，我們馬上叫救護車來！堅持住啊！"

此時周桓已掏出手機打給120，並怒吼着要儘快趕到，掛完電話后，看到貨車司機已不知去向，周桓已失去平日裏的洒脫與冷靜，禁不住大聲罵了聲髒話。胖子又是噴出大口的鮮血，濺得我全身都是，我一看這不是辦法，回頭大聲道："周桓，胖子可能挺不住了，叫出租吧！"

周桓才恍過神來："笨蛋，我有車，等我開過來！叫胖子堅持住啊！"說完，急步跑向他家。

此時，午夜的公路上沒有任何車輛，也沒有任何的人影，只有夜空潔白的銀河，慘黃的路燈，染着紅色鮮血的胖子和我。胖子將眼神慢慢挪到我臉上，慘然笑了笑："是你呀，無衣……蘇沁來了沒……"

我緊抿着唇不讓自己露出悲傷的神情，轉頭看了看來路，蘇沁並沒有跟過來。我不忍再打擊胖子："你離開周桓家，她就回去了。"胖子點了點頭，喘息道："這樣也好……蘇沁選擇自己愛的人，至少會過得開心，不像跟着我，只會受委屈……"

我心痛道："別說了好嗎？等周桓過來，我們一起去醫院。"胖子咽下一口血，搖頭笑道："無衣，讓我說完好嗎？"疼痛加上失血已經他的臉色變成慘白。

胖子繼續道："今天把李若給帶來了，你會覺得我很卑鄙嗎？"我苦笑着搖了搖頭，心想胖子的心思只是想讓我選擇李若，讓子蘆和馨雯在一起，可惜他沒料到蘇沁如此絕情的告白，也沒想到子蘆的忽然退出。

我安慰他："你是一個為了愛情奮不顧身去爭取的人，只會讓我感到敬佩。"胖子又是一口血噴了出來，臉上的表情似乎很滿足，然後見他試圖起身，卻沒有半點力氣，我趕緊伸手擁住他的肩頭，輕拍着他略有餘溫的脖子。

兩人就這樣說了大概幾分鐘，我焦急着周桓為何還沒來，再這樣拖下去，胖子也許真會告別人世。

胖子把頭無力地枕在我的手上，臉上忽然散發著莫名光芒，眼睛又望向那迷人夜空，喃喃道："蘇沁曾經說想兩個人去坐摩天輪，在這種掛滿星星的夜空下……她說，只有在那個時候，才能感覺到緣分的珍貴，就像兩顆流星在虛空中相遇，產生一段永恆不滅的愛情神話……直到此刻，我才明白那個人並不是我，我只是流星路過時留下的塵埃罷了……"

不知什麼時候，我已雙眼噙淚，伴隨着胖子臨近遺言的獨白，胖子臉上光芒散去，眼眸已成迷離狀態。

他輕聲道："無衣……替我告訴阿沁，祝她幸福，並讓子蘆好好待她……阿沁是個很好的女孩，雖然有時候倔強了些，但她還是很溫柔的……至少在我眼中，她是最好的……"

我眼淚不停滴落在他染滿血跡的臉上，不知該搖頭還是點頭，心中感覺很痛很痛。胖子語音漸低："別了，我的愛人，我的兄弟……"

說完，頭輕輕一歪，氣息已無，含着微笑靜靜地躺在我懷裏。我淚流滿面看着夜空，一顆流星悄然從天際劃過，帶走的是胖子的靈魂和他對愛人的無限深情。

我帶着哭音喊道："胖子，你看到了嗎？你不是塵埃，你是那顆流星……"摟着胖子冰涼的身體，臉上淚水已被風吹乾，這才聽到身後急駛而來的汽車引擎聲，幾秒后，車子嘎然停在我身旁。

周桓從車中撲了出來，喊着："快，把大勇抬進去，這裏離醫院很近的……"

還沒說完，便因胖子安詳的臉容而停住，整個人呆在原地，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我轉過頭來看着他，哽咽道："他走了……"

周桓一言不發地背過身子，肩膀不停抽搐着，隨即像個野獸朝着夜空怒吼了一聲，便無力癱坐在我身旁。

夜風吹至，颳得三人衣衫作響，而其中一人卻已經遠遠離開了這個塵世。

過了一會兒，救護車便打着急救燈開來，幾名醫生迅速把我和周桓拉到一旁，一番搶救和檢查后，醫生們搖着頭把胖子搬到救護車上，然後車子便消失在夜色下，留下我和周桓靜靜蹲坐在馬路旁，等待着警察的到來。

看着地上的血跡，我有些發懵。前幾個小時胖子還活生生地和我開玩笑，此刻卻再也見不到他可愛的笑容。我和周桓都不敢看對方，只希望今天發生的一切都是夢，明天胖子還會生龍活虎地跳在我們面前。

忽然，我們身後響起幽幽的女聲："大勇呢？"

我轉頭望去，竟是蘇沁與子蘆站在不遠處的地方。路燈下，兩人似畫中仙侶般，也許胖子說得對，他的退出正好成全了他們，而他臨死前的話又在我耳邊響起："替我轉告蘇沁，祝她幸福……"

我又是一陣辛酸："他說祝你幸福。"蘇沁走前幾步，便見到地上血跡，有些失態地對我厲聲道："他在哪裏？"

我沒有理會她的質問，平視着前方："你知道么？其實他很想陪着你坐摩天輪，然後一起看着星空，堅信你和他的感情就像兩顆流星相遇……但他還是看好你和子蘆，他走得很安詳……"話音未落，我已泣不成聲。蘇沁的臉雪白一片，搖搖欲墜，子蘆眼裏閃過一絲痛苦，然後伸手將前者擁在懷裏："節哀順便，別想太多了……"

蘇沁一聲尖叫，把子蘆猛地推開，發了狂地朝路的盡頭奔去。

子蘆想也沒想，忙喊着她的名字，追着而去。

我看着子蘆的背影，自語道："子蘆，大勇最後一個心愿就是讓你好好照顧她。"不知道他有沒聽見。

警察來了后，給我和周桓做了一些筆錄，弄完這些，已近凌晨三點多。周桓隨手把他家鑰匙扔給我，示意我去他家休息，而他卻獨自一人消失在夜色中。到了此刻，我也懶得問了，什麼也不想了，只想大醉或大睡一場。

打開周桓家門，我才記起出門的時候叮囑李若和馨雯等我，不知道她們是否走了。客廳的燈依然亮着，但已沒有半個人影，我嘆了口氣，把沾滿鮮血的外套脫下，洗了一把臉，便準備走進客房睡覺，把門推開后，藉著客廳的燈光，床上赫然躺着一個女孩，我摸了摸鼻子，然後悄悄掩門退出，床上的女孩不是李若就是馨雯，我又轉而推開另外一個客房，只見床上也躺着一個女孩，我心道這次肯定要睡周桓的床了，就聽床上的女孩開口道："無衣嗎？"

我呆了呆，面前的女孩居然是馨雯，我輕聲問："嗯，你還沒睡么？"馨雯從床上擁被坐起，攏了攏散亂的長發："大勇沒事吧？"我靠着門框，儘力壓抑着心中的悲傷，卻發現自己再也說不出任何話。昏暗的卧室中，馨雯的眼眸異常的明亮，見我沒有回話，她問："怎麼不說話了？"我低着頭嘆了口氣，頹然走前幾步，坐在她床沿。我抹了抹臉："可以讓我抽支煙么？"馨雯點了點頭。我深吸了幾口煙，不想抽得太猛，禁不住咳着，便覺得背脊上有一隻溫柔的手輕拍着。

我心頭一顫，馨雯這個動作讓我想到那時候跟她去看電影時，她也是如此關心我。我迎上馨雯關切的眼神，腦子裏卻是胖子血肉模糊的樣子，頓時傷痛湧來，在眼淚奪眶而出前，我俯身把頭藏在膝間，不想讓馨雯見到悲傷難抑的我。

馨雯關切地問："無衣，你沒事吧？"我抬起滿是淚水的臉，馨雯一看之下，花容失色。

我抽着煙，望着在螢火般煙頭映照下飛揚的煙霧，輕聲道："你知道么？大勇是躺在我懷中去的，而我卻只能眼睜睜看着，沒有任何辦法改變。他走得很平靜，但我知道他至死都還愛着蘇沁，為什麼真心付出的人卻只能落得如此悲慘結局，為什麼？為什麼……"

馨雯沒有說話，我轉頭望去，只見她臉頰上儘是淚光閃爍。我嘆道："我終於明白你為什麼會選擇在回憶中活着，胖子雖與我交往不深，但畢竟是朋友，在生離死別之際，那種感覺像刀扎在心頭。馨雯，對不起，我把你和青苔的感情看低了。"

馨雯搖了搖頭，良久，才道："與你說的正好相反，我已經不需要回憶了。"

我皺眉問："怎麼說？"馨雯沒有回答，隨手拿起床頭邊的紙巾朝我拭來，被子從她胸前滑落，露出她柔媚動人的曲線，尤其在黑暗之中，那若有若無的景象顯得異常惹火。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任由她幫我擦拭臉上的淚漬，感受着她溫柔細膩的動作，我心中湧起一絲犯罪感。馨雯把手縮回，輕跪在我身後的床被上，雙手環過我小腹，悄然枕在我的背上，柔聲道："如果有一天我像大勇一樣離去，無衣會為我落淚么？"

我呆了呆，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馨雯的話。

馨雯見我不說話，嘆道："好了，不逼你了，你心中的人終究不是我……"我聞言心碎，伸手握住她的手，平靜地說："我一直都在關心你……"

馨雯追問："那李若呢？"我啞然無語。馨雯忽然湊近我耳旁，輕輕吹了一口熱氣："你還愛着我對嗎？"我心頭一顫，馨雯沒待我反應過來，那隻本在我小腹前的手不知何時扳過我的頭，就感覺她的香唇柔柔貼在我的嘴上。迷糊之間，我心裏響起一個聲音："隔壁還有李若，你怎能如此對她？"

正欲推開馨雯時，就感覺黑暗中的卧室忽然明亮起來，同一時間響起李若的聲音："無衣，你們……"

我重重推開馨雯，任由她毫無防備地倒在被枕間，駭然轉頭望着李若。李若背着客廳外的燈光，使我一下難以看清此刻她的表情，但我已知道難以解釋，我和馨雯此刻就像兩個小偷正在行竊被警察逮了正着般。李若輕搖了搖頭，閃離卧室門外。

我霍然起身，喊："李若，聽我解釋！"說完我沖向客廳，而床上的馨雯一聲不響地蜷縮在被窩中，手指正顫抖着緊抓枕巾。

李若背身握着大門鎖，見我已沖至她身後，幽幽道："無衣，這就是你的答案么？"

我伸手去抓她的肩，有別於以往李若的弱不經風，觸手的感覺卻是分外堅強與剛硬。

李若轉過臉，眼角溢出幾滴淚水，與她嘴角的笑容形成一種難以琢磨的表情，同時一字一句道："好好對她吧，好不容易搭救她上來，別辜負了我與青苔的祝福。"

我有些急了，手上用的力氣也大了，李若輕哼了一聲，我趕忙鬆開手，李若轉過身子，小手輕輕撫摩着我的臉："我所認識的無衣，是一個善良正直的人，願意幫助任何有需要的人，雖然我知道在愛情上面不能有半點憐憫，但我真不想自己心中完美的無衣，因遷就我而變得與以前不同，何況你還是喜歡着馨雯。"

我心如冰凍，獃獃地說："聽我解釋好嗎？"

李若眼中的淚水依然流個不停，而她始終掛着那種恣意自然的微笑，我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李若道："解釋有用就不會有那麼多誤會了，世界上就不會用那麼多凄美的愛情故事了。"又輕聲道："大勇是個好人，怎麼就這樣去了呢？"說完，將手從我臉上拿開，推門而去。

我再次伸手拉住李若，哀求着："別離開我好么？"李若眼中溢出一絲憐意："無衣，像個男人那樣放手好嗎？其實，我並沒有恨你，也沒有恨她，只是覺得自己要離開。我成全你和她，也成全了自己。經過這次，我明白什麼叫做放手，因為我愛你，所以看到你幸福，我才感覺什麼叫愛情，或許這就是我的愛情原則吧。"

我放開她的手，看着李若擦拭乾凈眼角的淚水，毅然推門而出。當大門合上后，我像個行屍走肉般面無表情地轉過身子，就見到馨雯笑臉盈盈地站在卧室門前。她在笑，並且笑得很開心，像一個勝利者看着失敗者的離去，又像在得到獵物后的滿足。

我心中的怒火燃燒起來，要不是她的主動熱吻，李若現在還不會離開我，我衝到她身前，冷冷地問："你笑什麼？"馨雯依然笑着，她那甜美的笑容和優美的身軀此刻在我看來，像個邪惡幽靈般恐怖。

我伸出雙手，掐住她天鵝般的脖子，眼神如寒冰射入她眼中："你是故意的？你告訴我，你是故意的對嗎？"馨雯絲毫不因呼吸困難而有所反抗，柔聲道："你不愛我，為什麼要幫我？為什麼要憐憫我？為什麼你們都要把我當個弱者一樣？為什麼讓我知道自己開始愛上你后，你就離我而去呢？你口口聲聲說我變了心，說我把你當影子，但你此刻的行為卻與我當初有什麼區別？無衣，我失去過青苔，但我不想再失去你了……"

聽完馨雯這些話，我雙手無力地垂落下來，兩人同時癱坐在地上。客廳中的燈光開關因我身體的接觸而關閉，整個房間陷入一片黑暗中。窗外的月色慢慢爬滿客廳，身旁的馨雯發出輕泣聲，我緩緩地說："馨雯，你真的愛我嗎？還是把我當成青苔的影子？"

馨雯沒有回話，繼續哭着。我嘆了口氣："我們已經為了愛情失去了太多東西，傷害了太多人，如果你是真的愛我，那就讓我們繼續下去，我也會全身心地照顧着你，好嗎？"

事到如今，我再也沒有力氣去挽回什麼，只能珍惜眼前的人，不辜負李若對我的期望，也不辜負周桓等人的關心。

馨雯聞言緊緊地將嬌軀靠着我，像只溫柔的小貓，終於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小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