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只有兩個人的結婚典禮
“你做了什麼?為什麼沒有好好守護恩熙……你做了什麼?嗯?俊熙……
我想不起恩熙的模樣，
好像忘了似的，一點點印象都沒有。
我怎麼活得下去?我要怎麼活下去?我什麼都沒有了……
我要靠什麼活下去?連恩熙的臉我都忘記了，該怎麼辦?
俊熙，我要怎麼活下去?嗯……”
陽光雖然並不耀眼，但卻也溫暖和煦地照射在四周。束草的爸爸、媽媽和哥哥，還有泰錫哥哥、治煥學長、玄寶薔等人都來了，大家圍繞在由三四張桌子合拼而成的飯桌旁，飯桌上擺着各式各樣的食物，大家都露出久違的明朗表情。恩熙坐在哥哥和束草媽媽的中間，被幸福籠罩着。雖然她很擔心親生媽媽沒有來，但是在這一瞬間，她感覺到活着的快樂。
幾天前恩熙跟哥哥說想要跟大家一起吃頓飯，就是泰錫來了又走的那一天，也是恩熙第一天咳血的那天。
那一天，俊熙跟恩熙發了場脾氣。不，恩熙知道俊熙不是在跟自己發脾氣。那天一直到天變黑了，俊熙還是沒有走進屋子裏，他坐在入口的樓梯上。恩熙進入房間后才知道俊熙為什麼會發脾氣，在床底下的床單已經不見了，俊熙一定是看到了那個。咳血表示什麼意思，俊熙和恩熙都很清楚地知道。
在屋裏頭的恩熙看到俊熙那個樣子，她輕輕地嘆了口氣走了出去。恩熙悄悄地坐在俊熙的身旁，把照片遞給俊熙。俊熙靜靜地看着恩熙一眼，接過那些照片，眼中滿是哀傷的表情。
“拍得很漂亮!”
“我看起來是不是很痛苦?很痛苦嗎?”
恩熙感覺到看着照片的俊熙不敢抬頭正視着她，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們……什麼時候跟媽媽和爸爸還有大家一起吃個飯?”
“………”
“這些照片哥哥要好好珍藏，我丑或是美麗的模樣……現在由哥哥收藏着，我相信你，
哥哥要好好珍藏……我也許會離開也不一定……”
“恩熙……”
俊熙勃然大怒，看着恩熙叫喊着。恩熙卻靜靜地靠在俊熙的肩膀上，小聲地說道：
“也許就這樣……離開也不一定。我只是說也許……哥哥……不要討厭我，我的病給哥哥帶來很多傷害，但是如果哥哥討厭我的話，我該怎麼辦……只要哥哥喜歡我的話，這世上就沒有值得我羨慕的東西了……”
“我喜歡你，只喜歡你一個人……我的人生從頭到尾都只有你。我就是因為太愛你了，所以才會這樣。我絕對不會讓你走的。”俊熙兩手環抱着恩熙說道。
“什麼時候要請他們來吃飯呢?”俊熙故作堅強地問道。
於是星期六，也就是今天，大家都到齊了。
吃完飯之後，恩熙回到房間整理被風吹亂的頭髮，她想要給大家看到最端壯最漂亮的一面。
恩熙坐在梳妝枱前梳頭髮的時候，束草媽媽走了進來。
“媽媽幫你梳頭髮好不好?”
恩熙點了點頭，把梳子遞給了媽媽。恩熙看着強忍着悲傷勉強擠出笑容的媽媽，她也靜靜地微笑着。
媽媽梳了幾下頭髮后突然停了下來，她吃驚地看着梳子，傷心了起來。恩熙知道媽媽看到了什麼，一撮掉落的頭髮……恩熙和媽媽看着鏡子互相對望，媽媽突然摟着恩熙的脖子看着空中喃喃自語道：
“啊!神啊，不要讓恩熙比我先走。不要讓恩熙比我先走……”
那個聲音是那麼地懇切，讓恩熙差一點掉下眼淚。
“嗯，媽媽，我不會走的。媽媽，不要哭……”
恩熙一邊說著一邊轉過身站了起來，在那一瞬間，媽媽放在化妝枱上的包掉了下來，包里的照片也全掉了出來。那是恩熙的照片，那是恩熙交給俊熙的照片，恩熙拿着照片問道：
“媽媽……這個?”
“這是俊熙給我的，他要我幫他收藏着。他說要他收藏好像太吃力了……”
媽媽強忍着眼淚，故意表現出開朗的表情說道。
聽到媽媽說那些話的瞬間，恩熙像落到地獄一般，她感到很茫然，這是什麼話……
哥哥……為什麼你說要你收藏太吃力了……
大家都搭車回去了，只剩下俊熙和恩熙。
“我稍微整理一下這裏再進去，你先進去吧!”
恩熙聽到俊熙這樣說，她點了點頭便趕緊走進屋子裏去。她走進自己的房間拿了照片后，快速地跑到俊熙的房間去。
“他說要他收藏好像太吃力了?”
媽媽說的話一直在恩熙耳邊迴繞着，那是什麼意思呢?恩熙壓抑着不安的心打開了俊熙書桌的抽屜后，她愣住了。她慢慢地倒了下去。
哥哥……你是這樣想的嗎……你是這樣想的嗎?不……不……
恩熙用手掩住臉。
在書桌的抽屜里有罐藥瓶，那個藥瓶里滿滿的都是藥丸，恩熙知道那是做什麼用的。她跌坐在地上，隨即又趕緊站起身開始撕起照片來。
“恩熙!”
俊熙打開門后大聲喊了一聲。
“很難撕得破，撕不破，哥哥撕不破呀……?”
恩熙像需要哥哥幫忙似地說道，她忍住內心想哭的衝動。
“恩熙!你為什麼要這樣?這是你說想要照的不是嗎?”
“因為是我說想要照的，所以是我的自由，撕照片也是我的自由。我的自由!不是嗎?”
俊熙帶着受衝擊且擔心的眼神喊叫着恩熙。
“恩熙!”
“不要對我吼。哥哥你幹嘛要對我吼?”
恩熙哭了起來，眼淚佈滿了恩熙的臉。
“你為什麼要這樣……恩熙……”
俊熙突然住了口，她看到恩熙從抽屜里拿出來的那罐藥瓶。突然之間，恩熙開始捶打着俊熙的手臂。
“你想要死?你想要死所以才這樣?我死了的話，你也要一起死?想要一起死所以才這樣?
哥哥是為了什麼!我死了你也要跟着一起死?為了什麼?”
恩熙繼續揮打着俊熙的手、俊熙的胸口。
俊熙突然擁抱住恩熙。
不可以……哥哥……不可以……你怎麼可以那樣想?我是怎麼說的……你這樣的話，我就算死了也會心痛的不是嗎?就這樣把我送走吧……哥哥這樣守護着我，我可以不難過地離開了……
把我送走吧……
“恩熙……恩熙……”
恩熙從俊熙的懷抱里掙脫，她看着俊熙愛憐地說道：
“跟我約定!說你絕對不會再有尋死的念頭，跟我約定!快點說!說啊……”
恩熙抓起俊熙的手，想要勾住他的手指，但是俊熙將她的手甩了。
“跟我約定!”
“不!我不能。現在……你是要我失去你之後，還是獨自一人活着嗎?”
恩熙固執地看着俊熙。
“跟我約定!”
“不要!你為什麼這樣殘忍?沒有你我怎麼活得下去?我不要承受那種痛苦……如果是你，你可以承受得住嗎?”
哥哥……我沒有哥哥的話，活不下去……我活不下去……但是……
“就算是那樣，我也要你跟我約定，為了我，跟我約定。我就要死了……哥哥也死掉的話……你要那麼殘忍地對待我嗎?你還說你愛我?是我害死哥哥的嗎……跟我約定!”
恩熙甚至想要跪下來。不，可以的話，就算要砍掉我的手，我也願意，恩熙懇切地哀求道。
“跟我約定……哥哥……送走我之後，你要好好地活着……。好好地對待大家……連我的份一起，好好地對待大家……用更多的愛去活着，這樣我才能減少些牽挂……如果哥哥真的要這樣，我死也死得不安心……嗯?”
俊熙再一次緊緊地擁住恩熙。
“跟我約定!”
恩熙痛哭了起來。
“好……好……我跟你約定。”
俊熙困難地吐出這句話。
恩熙在俊熙的懷裏哭了好久好久。
恩熙在睡夢中突然驚醒，從窗帘的細縫中望出去，窗外一閃一閃地閃耀着。
那不像是從天空飄下來的……恩熙閉上了眼睛又再度睜開眼。她從床上走了下來，將窗帘折起，打開了窗。那一瞬間，恩熙口中發出了讚歎聲!
世界上所有的星星都飄向這裏來了。
窗外的枯樹上懸挂着一顆顆黃色的小燈泡以及一件白色的婚紗禮服與一束花。
恩熙不知道這是不是夢，她看到枯木後方緩緩出現了俊熙的身影。俊熙穿着一套黑色西裝搭配着白襯衫，俊熙微笑着伸出了雙手做出邀請的手勢。
“啊……哥哥……”
枯木的四周圍着一圈圈蠟燭，散發著火光。恩熙換上那件白色的婚妙禮服和哥哥一起坐在枯木下，俊熙幫恩熙戴上戒指，燭火隨風搖曳，像是在為他們鼓掌。
“我發誓!”
俊熙舉起右手，恩熙也跟着舉起右手來。
“我，尹俊熙，願意愛崔恩熙一輩子，照顧她一輩子。崔恩熙，你願意愛尹俊熙一輩子，照顧他一輩子嗎?”
恩熙望着俊熙，在這一剎那間，恩熙覺得連死亡她都可以很幸福地接受了，所有的事都可以接受了。
因為有哥哥在身旁，有哥哥的愛，有哥哥的愛……
“我願意……”
恩熙回答完后靜靜地朝俊熙一笑。俊熙把右手放在恩熙的頭上說道：
“恕你的罪……”
“恕你的罪!”
恩熙也把右手按在哥哥的肩膀上說道。
哥哥……謝謝你……請原諒我的罪過……留下哥哥離去的罪過。哥哥，原諒我……和我的約定你一定要遵守……請為我那樣做。這樣留下哥哥離去……哥哥要是覺得吃力……那就是我的罪過了。
哥哥要是也跟着我離開……這個罪過要怎麼能被赦免?所以，哥哥，請不要覺得吃力。就當作我們只是暫時分開……我們會再見面的。只是很短暫地分開……就算我們分開了，還是會因為想念而再見面的……會再見面的。所以不要傷心，好好地過日子吧……哥哥，我愛你……
不知道是夢還是現實，恩熙聽着俊熙的叫喚，眼睛不敢睜開。
“哥哥……”
恩熙緩緩地睜開眼睛，她正站在陽光底下。
陽光底下的恩熙臉龐第一次顯得那樣模糊。過了一會，恩熙的臉龐才逐漸變得清晰。恩熙身着白色的婚妙禮服，脖子上圍着白色的圍巾，她看着俊熙。俊熙不確定恩熙是不是站在陽光底下，因為恩熙的皮膚蒼白得就像是陽光一樣。恩熙在陽光底下用蒼白的臉孔望着俊熙。那白色的光不只是陽光的光。俊熙看了幾眼在陽光底下的恩熙，他閉上了眼睛。
“恩熙……”
“你可以帶我去海邊嗎?”
突然，俊熙看着靜靜微笑着的恩熙，他像着了魔似地也跟着微笑着。
海和天的顏色分明。水平線圍着廣闊的雲彩，天空比海的顏色淡了一些，一波波浪花像永不休止似地翻湧。俊熙和恩熙一同坐在沙灘上看着海。
“我……真的要變成海了……要永遠地待在這個地方。永遠……不到其他地方去……”
恩熙輕輕地喃喃自語着。
俊熙的喉嚨里像是卡住什麼似的。
“看着那個就好像我們永遠在一起的樣子……”
恩熙看着放在兩人面前的娃娃，這是剛剛俊熙出來的時候拿的。
“嗯……”
俊熙點了點頭。
“以後也會這樣永遠在一起……”
恩熙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俊熙一邊點頭一邊將視線轉向海的那邊。
過了一會兒，恩熙拿起娃娃，叮叮地碰撞着，發出清脆的聲音，海岸邊的波浪泡沫四濺……
“從哥哥娃娃里發出來的聲音像哥哥的聲音……從我的娃娃里發出來的聲音像不像我?
哥哥要是想聽我的聲音，就搖晃娃娃……恩熙……這樣呼喚我……”
這是八年前俊熙在這海邊對恩熙說過的話。
“恩熙要是想聽哥哥的聲音，就搖晃娃娃……哥哥……這樣呼喚我……”
俊熙搖着頭回答道：
“不要，我要聽你本人的聲音……永遠……雖然並不是什麼好聽的聲音，不過……”
俊熙一邊心痛一邊開玩笑地說道。恩熙不禁笑了出來。
注視着海的俊熙這樣說道。
“嗯!我不後悔。”
恩熙枕着俊熙的肩膀。
“有哥哥在我的身邊……其他的人……爸爸媽媽……還有泰錫哥哥……我不擔心，因為哥哥會幫我照顧他們，對嗎?”
“嗯!我會……所以恩熙什麼都不用擔心。”
俊熙身體裏的水分像是完全流失似的。他的胸口、喉嚨都灼熱了起來，他快承受不住了。
“我生命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愛着哥哥，你知道嗎?”
“我知道……我也是。”
俊熙的眼淚已經滴落到下巴，但是俊熙並不想要去擦去它。有種念頭明顯地浮上腦海，俊熙在心底想要去抗拒，卻又無法抗拒。俊熙害怕得連呼吸都覺得很吃力。
“謝謝。我……我想睡一下，哥背我好嗎?”
恩熙的聲音像是碎片似的，一碰就會散掉。
俊熙背着恩熙，慢慢在海邊散步。恩熙輕得像羽毛一樣。
“哥哥說話給我聽，我想要聽着哥哥說話入睡。明天……明天要做些什麼事情?”
俊熙窒息得說不出來。
“嗯?”
恩熙繼續催促着。
“嗯……明天……起床以後先想想你。”
俊熙掙扎着不哭出來。
“想想你，整理一下你的照片，恩熙你睡著了嗎?”
“嗯……”
恩熙……不要睡……不要睡……
恩熙……不可以……不可以睡……
“然後打電話跟爸爸媽媽請安，然後吃午飯……然後……”
就在那一瞬間。
把頭埋在俊熙頭髮的恩熙的手突然掉下來。
同時，俊熙的心臟也停頓了一下。
俊熙咬緊牙，眼淚無聲無息地流下。
“恩熙，我愛你。我愛你。真的很愛你。恩熙，你知道嗎?……你知道吧?”
恩熙的手無力地搖晃着，俊熙咬着牙開始走了起來。mm
“……嗯……明天中午要做什麼好呢?下午要不要睡個午覺?不要……恩熙，恩熙……”
雖然知道恩熙不會回答了，但是俊熙還是這樣問着。
他雖然知道恩熙不會回答他了，卻還是希望恩熙能夠聽到，然後回答他。但是他所聽到的只是海的聲音。
“……不……不要睡午覺，我們去散步吧!我們到恩熙喜歡的小路去散步。……嗯……
晚上我們點燭火，一起喝杯酒吧!”
俊熙不斷地對恩熙說話，腳步也沒有停下來。
恩熙……你只有身體離開我……我只是送走你的身體。你的心已經完全的交給我了……我們並沒有分開……沒有……
走到了沙灘的盡頭，俊熙又回過頭來繼續走着。
原本顏色分明的海和天空漸漸變成了深藍色，海和天空也漸漸地混合成一色。
一直到四方都變暗，他的心情也平靜了下來。他的心情平靜下來以後還是繼續背着恩熙繼續在海邊走着。一直走一直走。
恩熙在照片中明亮地笑着。像是最後一天穿着那件白色婚紗禮服的模樣。
俊熙在靈堂前迎接弔唁的人，暫時走了出來。
幼美從那頭慢慢地走了過來。俊熙也走向幼美。
“俊熙!”
幼美的眼眶一下子變紅了。
“謝謝你來。”
“俊熙……”
“泰錫也來了……我叫你過來的……進去吧。進去給恩熙上柱香吧!”
俊熙看着說不出話來的幼美說完后就走了出去。
泰錫坐在咖啡館後方的長椅上，長椅上留有一罐空的酒瓶。
“你這是什麼意思?崔恩熙!你沒有遵守跟我的約定!”
泰錫望着天空怒吼道。
“你這是什麼意思!”
這次他看着俊熙吼道。俊熙靜靜地坐在泰錫身邊。
“你做了什麼?為什麼沒有好好地守護恩熙……你做了什麼?嗯?俊熙……我想不起恩熙的模樣，好像忘記了似的，一點點印象都沒有。我怎麼活得下去?我要怎麼活下去?我什麼都沒有了……我要靠什麼活下去?連恩熙的臉我都忘記了，該怎麼辦?俊熙，我要怎麼活下去?嗯?”
泰錫像小孩一樣淚流滿面地看着俊熙。
“我和恩熙做了個約定……要活下去……”
俊熙揪着心說道。
“很好……那很好啊!你跟恩熙還有約定啊!你……”
“這是好事嗎?……那是多麼殘酷的事情……你大概不知道吧!”
沒有恩熙的日子是那麼的無意義……沒有恩熙我活不下去……但是卻要活着……泰錫……和恩熙約定的事情……是要生氣勃勃地活着。因為跟恩熙約定好了，所以我一定要遵守……像恩熙一樣照顧其他的人……我必須那樣地活着……但是……要活在沒有恩熙的這個世上……那……那是多麼殘酷的一件事情……你知道嗎……
“泰錫……有件事情要拜託你……”泰錫用充血的眼睛疑惑地看着俊熙。
“恩熙……由你來幫我送吧!”
泰錫睜大了眼睛，臉部的表情變得扭曲。
“我想要用我的方法送恩熙走……所以，請你幫我……由你來送的話，恩熙也會覺得很高興的。”
泰錫低着頭雙手緊握着，他流下了眼淚。俊熙的臉上也流下了眼淚。
俊熙拜託泰錫將恩熙的骨灰灑在華真浦的海上，那麼恩熙再生就能成為海了。無論何時，只要俊熙去找她，她都會很高興地歡迎着。他想要在恩熙再生成為海的那一瞬間，在恩熙所居住的故鄉送她離去。那麼，恩熙將永遠地停留在這個時間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