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段 雪香立等意中人 猗猗初見天涯客
梅雪香聞芷馨為他求猗猗來見,心稍快,病亦好些。次早,瘦翁復來問病,雪香坐起迎之。瘦翁曰:“秦君今日精神較前略爽。”雪香曰:“煩翁掛心,這病似有轉機。”瘦翁曰:“抑鬱則氣血凝滯,舒暢則脈絡流通。君宜放懷自遣,何難病勢不愈。”雪香曰:“翁言是也。”瘦翁復坐一時,乃曰:“君尚倦怠,不勝煩擾。請少陪,免致勞君周旋。”說罷即去。雪香笑曰:“賈翁叫我放懷自遣,病不難愈。誰知我欲遣懷,除非是小姐一劑逍遙散。昨夜芷馨說為我央小姐一見,想今夜是必來的,只是今日這般難得到晚哩。”
至二更后,芷馨謂猗猗曰:“小姐去看秦相公來。”猗猗曰:“且慢,待我熟思。”芷馨曰:“小姐昨夜思到今夜,還沒有思定的么?”猗猗良久曰:“芷馨,我想與他相見到底於禮不合,你且去看看他。”芷馨曰:“小姐叫我一個人去,我也不去。”猗猗曰:“你且去,再有商量。”芷馨遂撥開便門,走到客房外低喚雪香。雪香聽得芷馨聲音,只說猗猗亦來,心中甚快,急起身出迎。芷馨曰:“秦相公昨日病不能起,今日便好得這樣快?”雪香曰:“自你去后,我的病就好了兩三分的。小姐今夜來此,愈覺精神爽快。”芷馨曰:“小姐不來哩。”雪香愀然良久,曰:“到此地位小姐還是不來,是終棄絕我了。芷馨姐,我這病體眼見又重了十分。”芷馨曰:“秦相公不必如此着急。我觀小姐的意思,也想見你一面,只是拘於守禮,猶豫未決。我再去對他說,或者肯來也未可知。”雪香曰:“小姐既有意,你再從中勸行,決無不來,但芷馨姊必須為我用心。”芷馨曰:“我必用心。”雪香曰:“我作一詩,煩你帶去,他見詩必來。”芷馨曰:“如此更好。”雪香乃作詩一首:
想望芙蓉似望仙,凡心已凈志尤堅。
如何屢索觀間像,不現空中一瓣蓮。
芷馨曰:“秦相公見我小姐,直作觀音供奉,這一點虔誠諒必感得動他。”雪香曰:“觀音菩薩救苦救難,發大慈悲,你小姐當必救我。”芷馨曰:“他縱要來,必不在今夜。”雪香問是何故,芷馨曰:“夜已二更盡了,恐他以夜深為辭。”雪香曰:“早來一刻,鄙懷早慰一刻。芷馨姊必求小姐今夜一見。”芷馨應諾持詩而去。到自芳館,猗猗問曰:“你去見那生,他怎樣說?”芷馨遂將雪香之言詳述一遍,隨將詩遞與猗猗。猗猗曰:“這生何苦如此相纏。”芷馨曰:“小姐今夜必須與他相見。”猗猗曰:“怎好見他?”芷馨催促,猗猗不得已,同芷馨去見雪香。
雪香聞猗猗至,喜不自勝。比及相見,卻皆低頭不語。芷馨在旁視之微笑。良久,猗猗乃曰:“秦君病體已全愈否?”雪香曰:“煩小姐掛心,賤恙已愈。”二人復寂然無語。過了一會,雪香乃曰:“自重陽聞小姐高吟,不勝欽慕。”猗猗曰:“巴人下里,怎當清聽。”又復寂然,芷馨曰:“秦相公在我家作寓,本是個賓;今日小姐到這裏來,相公卻是賓中主,怎麼都不請我小姐坐?”說罷,遂將兩把几子移得相近,曰:“秦相公這几上坐,小姐這几上坐。”雪香乃曰:“小姐請坐。”猗猗無奈,只得坐下。芷馨見二人面俱紅,笑曰:“秦相公與小姐今日臉上俱有酒意。”雪香曰:“我是不曾吃酒。”芷馨曰:“不曾吃酒,怎麼臉都紅了?”猗猗曰:“芷馨真愛說話。”又坐了一會,雪香曰:“前有拙稿一卷呈正小姐,不知為我改易否?”猗猗曰:“字字珠璣,令人目迷五色,何敢妄增損一字。”雪香曰:“自聞妙句,已知小姐柳絮才高,繼又聞芷馨言,知小姐論古有識,每思一見,得接清談,使我茅塞頓開,不意遲至今日方邀下顧。”猗猗曰:“粗知文墨,秦君卻如此過譽,真令人悚惶。至若與君相見,終不合禮,是以遲遲吾行。”芷馨笑謂雪香曰:“今日相公的詩是以觀音待我小姐,這觀音菩薩豈輕向人間挪步,宜相公求見之難。”猗猗曰:“芷馨怎麼這樣多嘴。”謂雪香曰:“今日秦君的詩真是折煞人哩。”雪香曰:“仰慕情切,不能不爾。”復默坐一刻,猗猗起身告辭。雪香曰:“小姐相見甚難,相別何速!”芷馨曰:“夜深了,小姐不得不去。”雪香曰:“自今以後,望小姐設一絳帳,使我作一小門生,時近尊顏,得聆清誨,可乎?”猗猗曰:“秦君何謙。抑若此,真令人抱慚無地。”言訖,與芷馨同去。
雪香真送到便門,方才轉身,回到客房,曰:“我好喜也!從前見他才貌,今與晉接,並識其性情。其為人也,幽閑貞靜、敦厚溫柔,若我梅雪香得遂于飛,倒是天生就一樣的人。他既見我,嗣後我見他不難。到情投意合的時候,也不怕阿母不肯。”右思左想,不覺手舞足蹈,直至雞鳴,方才解衣就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