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暗影戲
鮑志傑踢掉涼拖,順手開了空調。把碟片放入影碟機后整個人摔躺在沙發上,上午衣服已上架,本想着邀區雅芙一道慶賀慶賀,順道放鬆一下近幾日緊繃的神經。可轉念一起,放鬆身心還是雅芙的家最舒適。吃頓她親手做的晚餐,和她一起看碟片打發時間……,她和他一樣,都是寂寞的人。其實,還有一層他想撕破可又不敢捅破的窗紙,那就是只有在區雅芙身邊他的心才能安寧。
他想撕破,可怕撕開后,後果不是他期望的,甚至連目前的狀態亦不能保持。可不撕破,區雅芙似乎越來越不把他當成男人了。
碟片已放映了十多分鐘,可區雅芙還沒有回來。
鮑志傑心底有絲煩躁,站起身在茶几前踱來踱去。腦中回想着超市中區雅芙看那孩子時的神情。‘母性’,這個詞一入腦海,鮑志傑覺得心口一窒。那種眼神是母性,那種母性的光輝出現了未婚的區雅芙眼裏。
看來區雅芙雖然對婚姻不抱期望,可身為女人,那份母性是天生的,是無法從她身上抽掉的。區雅芙看似前衛,其實不然,她身上的傳統因子十分旺盛。還有那個凌檸浩,雖然刻意遮掩了自己的情緒,可他眼裏的那份敵意,不用眼睛去看,也能感受得到。
心頭愈發不安,鮑志傑抓起沙發上的電話就欲出門。
正在這時,門‘啪’地開了。區雅芙提着購物袋進門了。鮑志傑接過來,放入廚房。
“區,先把豆泡上。咱們先把這個片子看完再煮。”鮑志傑邊泡豆和木耳邊提議。
“不行,片子完得兩小時。一個半小時后凌檸浩來取綠豆湯。”本來貝璽鬧着隨着區雅芙一起過來,區雅芙笑着答應。可凌檸浩卻恐貝璽亂說話,若在鮑志傑面前泄了先機,可謂得不償失。他決定先忍一時,待探聽清決楚了鮑志傑的身份再作下一步計劃。
區雅芙哪知道凌檸浩有這心思,還以為他顧及家裏來了客人,恐貝璽添亂。
“哦,剛才在超市的那個男人。他媳婦呢?拿你煮的粥。”鮑志傑出了廚房,漫不經心隨口問了句。
“不知道,他家裏就他們父子倆。”區雅芙說得是實話,“凌檸浩不怎麼會做飯,綠豆粥是拿給他兒子喝的。”
“區,原來你這麼喜歡孩子。”
“是那孩子特別可愛。”
“別人的孩子哪如自己的孩子可愛。”鮑志傑意有所指。
區雅芙走到廚房門口朝內看了眼,“我不準備結婚,當然不可能有孩子。鮑志傑,你不是有對象了吧?如果有了,一定早點通知我,我麻利地把你掃地出門,省得老蹭吃蹭喝還順帶來借宿。”
鮑志傑拿瓶礦泉水,半躺在沙發上喝了口,“區,你真老帽。不結婚就不能有孩子了,現代科技這麼發達。”
區雅芙側頭想了下,覺得也是。試管嬰兒難道是說著玩的嘛,可她能接受,不代表可以做。畢竟未婚先孕子在這個還不算特別發達的城市似乎有點驚世駭俗。
“科技發達,你怎麼不生個孩子出來。”區雅芙看了眼腕錶,把鮑志傑橫在沙發上的腿拍下去后坐下來,“你哥生了個女兒,聽說,你們家老爺子挺想孫子孫女雙全的。”
“切。那就看我想不想了。我若想,等着為我生孩子的女人整一個加強排。只不過,我若真有孩子,我亦不會讓他或她姓鮑。不想他們成為二世祖。”
“不姓鮑,姓什麼?”
“姓區啊。”
“鮑志傑,占我便宜啊?”區雅芙瞥他一眼,起身往廚房走去。
“區,不妨考慮一下。如果真想要個孩子,我可以提供種子。”這是鮑志傑腦中忽然冒出的念頭,“你不想結婚,我亦不渴望婚姻。咱倆可以用試管‘造個人’出來,一方面填補一下你作為女人的空白,二來,我也有了生命的延續。如果你想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咱們亦可做一對無性夫妻。”說這話鮑志傑心中有些猶豫,因為他們從沒有扯過這方面的話題,他無法預料區雅芙的反應。
區雅芙正準備把購物袋裏的物品放入冰箱,聽了鮑志傑的提議,隨手拿了一個雙惠產的風味芝麻香腸砸向他,“要造也不找你。猥瑣男人。”
鮑志傑伸出接過香腸,待見是雙惠所產,聳了下肩,隨手放在茶几上。聽區雅芙語調只有嗔怪,沒有怒氣。他略鬆口氣,以玩笑口吻接著說,“看你這麼喜歡別人家的兒子,好心滿足一下你的母性需求,怎麼就被扣上猥瑣男人的帽子了。”說完,他發出一陣開懷壞笑。
區雅芙把泡的豆倒入燜燒鍋放在火上,打開火後轉身走向客廳,坐在鮑志傑腳邊,“不開玩笑了啊。問個問題,要實話實說。”
“說。洗耳恭聽。”
“從男人角度來說,是不是必須要有一個自己的孩子?”
“也不一定。看他是什麼樣的男人了。像我這種的,要不要都成。”鮑志傑摸不準區雅芙的意圖前,不敢把話說死。
“你見過我哥,他那樣的。”
“你哥骨子裏很傳統,我感覺他會想要自己的孩子。但是,如果情勢所逼,他無法擁有,他可能臉上不表現出來,但他內心會異常難受。”
“哎。”區雅芙重重嘆口氣。
看來哥和曦姐的婚姻沒有救了。曦姐比自己了解哥哥區建業。抓起那根小香腸欲去廚房。鮑志傑起身抓了去,邊往廚房走邊說,“嘗嘗,看是不是還一個味。對了,今天的粥我煮,你安心等着吧。”
“好啊,你學會了,我以後也可以吃頓現成的。”區雅芙懶懶的向沙發靠去,“鮑志傑,明天店裏會去些什麼人?你知道,我不喜歡應酬別人。”
“明天你只需要應酬一個人。她若沒有出現,你的工作更簡單,只需在店裏陪陪我。”鮑志傑吃着香腸走過來,眉梢微擰,“芝麻味不明顯,吃到嘴裏第一感覺像兩個月前出的維也納小香腸一樣。老頭子怎麼了?”
“什麼人。”區雅芙有點好笑,這鮑志傑明明很關心雙惠集團,很關心他們家老爺子鮑臧德,可嘴裏卻又不承認,還違恐鮑家知道他很優秀,知道他有了自己的事業。他寧願讓整個鮑家誤認為他是不成器的人。
“我嫂子。”鮑志傑語調中有絲嫌惡。區雅芙收了笑,暗嘆口氣。鮑志傑的哥哥頭腦靈活,人亦睿智機敏,有乃父之風。可他嫂子卻相當能折騰,其經常出現在網絡新聞上,不是前往歐洲狂掃珠寶店,就是往日韓、香港置衣。鮑臧德是老國企領導出身,亦有三十餘年黨齡,對於兒媳婦作風十分憎惡,但亦無可奈何,總不能讓兒子離婚吧,這樣他會更接受不了。
香港知名品牌‘彼岸’登陸A市,還是唯一的一家,他嫂子肯定會出現。區雅芙幾乎可以肯定。
“我不……。”區雅芙不想參合別人家事,理智上想拒絕,可感情上她說不出口。畢竟她是鮑志傑唯一的朋友。
鮑志傑目光從電視屏幕上收回來,“你說什麼?”
“沒什麼,我說時間到了,該關火燜了,燜半小時,記清楚了。”
鮑志傑預料得十分準確。‘彼岸’開業不到半小時,他嫂子張小嫻就出現在了店裏。
“志傑,你不是去香港賽車了嗎?這裏女裝店。你怎麼會在這?有女朋友了?”聽着一連串的問話,區雅芙特佩服這女人語言表達能力:巨強大。
每逢家裏問起去香港幹什麼,鮑志傑總回答賽車賭馬。前陣子去香港時接到大哥電話,大哥希望他回雙惠集團,他推脫正參加賽車,沒時間,隨即便掛斷電話。想來,現在整個鮑家都知道他又去香港敗家了。
鮑志傑笑容淡淡,“朋友的店開業,來捧個場。嫂子消息挺靈,據聽說,彼岸開業,並沒有在媒體上宣傳。”張小嫻的目光定在區雅芙身上,蔑視中帶着絲驚艷,“老闆這麼年輕漂亮,身上這件衣服是彼岸的非賣品吧?志傑,你朋友?”鮑志傑‘哦’一聲,“區,你幫我嫂子挑衣服,我幫你招呼顧客。”
區雅芙心裏哀嘆,分明是她幫他,現在居然成了他幫她。
為朋友兩肋插刀,忍住滿腔不耐,區雅芙陪着張小嫻開始挑衣服。
“該稱呼你什麼?”
“我叫區雅芙。”
“這店是代理?”
“不是,所有‘彼岸’店都屬一個老闆。總店在香港,你應該知道。”
“你們家的企業。”
“不是,我不是老闆,今天純屬幫忙。老闆不喜應酬。”
“那你幹什麼工作?”
“省糧食局工作。”這分明是調查戶口,放在平日,區雅芙摞頭就走,可今日不行,她必須把這個忙幫得圓滿些。心裏雖明白,可現實又是另外一回事,她恨恨瞪向鮑志傑,可他根本不往這邊看,正領着一位身姿較好的靚麗女人介紹衣服。背影很眼熟,區雅芙不由多看兩眼。待看清,不由有些失笑,人生何處不相逢,原來是楊樨。
“具體做什麼工作?”張小嫻沒有住口之意。
“沒什麼具體工作。”
“普通科員。”
“……算是。”區雅芙心中的不耐巨增。
“你知道志傑身份嗎?”
“知道啊。”
“就這幾身。”張小嫻把挑好的十餘套衣服扔給區雅芙,走向收銀台。
鮑志傑走過來接過衣物,遞給售貨員后聲音壓低說,“對不住了。”區雅芙瞟一眼張小嫻,苦笑說,“以後這種差事不要找我,巨難侍候。”張小嫻似也一直注意着鮑志傑,此時見兩個人湊到一起交頭接耳,瞟過來的目光中便多了絲鄙夷。鮑志傑渾然不在意,仍小聲賠不是,“你若有麻煩,我幫你。我記得欠你一場子。”區雅芙略感擔憂,“她有些誤會,剛才差點連我祖宗八代都問一遍。估計是想偏了。”鮑志傑輕哼一聲,“不用理會這些。”
“很巧,區小姐。”
區雅芙轉過身,臉上湧出絲笑,“楊小姐,有中意的嗎?”
楊樨的目光從上到下快速掃過區雅芙,“區小姐形象真是多變,見你三次,次次都不同。莊重、可愛、優雅,不知下次相見,你又會是什麼形象?”
楊樨的聲音聽着柔和,但隱着的挑釁不止區雅芙能聽出來,就是一直淡淡笑着的鮑志傑亦有所覺察。他笑而不語,靜靜等待下文。女人說醋味十足的話時,通常是為了男人。只是這個叫楊樨的女人是為了哪個男人?三次,就是說區雅芙除了今天外,有兩次跟那個男人在一起,這讓鮑志傑好奇又擔憂,同時心裏又有點難受。
見身側的鮑志傑依着店中央擺設的沙發邊,有閑閑瞧熱鬧的意思,而眼前的金麥美人不但不走,雙眼裏凝起的嫉恨亦越來越重。區雅芙有點煩悶,於是,唇邊漾出絲嘲弄的笑,“楊小區看起來很聰慧,理應知道愛屋及烏是什麼意思。”
楊樨一怔,小聲重複了句‘愛屋及烏’后,臉上稍變,“區小姐做的也是愛屋及烏嗎?”
區雅芙無語望向天花板,“楊小姐,對不住。小店正在營業,不多聊了。”楊樨已被愛沖昏了頭腦,多談無益,區雅芙的提示聽在她耳中亦成了另外一種意思,如今的區雅芙是她情感路上的假想敵。
楊樨揮手招來售貨員,報了下貨號尺碼,把現金交到售貨員后便走向門口,站在那等待結完帳后離開。
“區,你也是愛屋及烏?”鮑志傑問了相同的問題,他顯然也聽出來兩個人所指的人是誰。
區雅芙胸中鬱積一點一點升起,正欲開口說難聽話,眼睛餘光瞥見張小嫻走過來,硬忍下去,擠出笑意站在原地。
“志傑,下月媽的六十大壽,可別忘了。”張小嫻眼裏根本沒有區雅芙,“不三不四的人別往家領,氣倒了兩老,你哥可饒不了你。”
鮑志傑微笑頓僵,怔了一瞬,皮笑肉不笑地說了句,“我的朋友都跟我一個德興。嫂子,你慢走。”
張小嫻笑容依舊,“有空回集團看看,老讓你哥一個人撐着。他太累了。”
“嫂子的話有理,改天是得回去看看。”鮑志傑嘴角噙着絲嘲弄的笑,如願看到張小嫻儀態萬千的身姿趔趄了下。張小嫻身影消失后,鮑志傑的臉色慢慢恢復正常,樣子依然慵懶,笑容依舊淡漠。
區雅芙心中怒氣漸褪,“鮑志傑,今天你開業。別因不相干的人生氣。”
鮑志傑面色一暖,自嘲的笑說,“連累你被說成不三不四的人。”
區雅芙拍了把他的肩膀,“你以為我在意?”
“你若在意這些,你就不是區了。”鮑志傑情緒一下好轉。
晚上鮑志傑帶前來捧場的香港設計師及附近省區專賣店負責人逛A市夜店,他(她)極力邀請區雅芙一同前往,她推說很累,才得以回家。
站了一天,腿腳發麻,整個人覺得困頓不堪。連晚飯亦懶得煮。
手機震動。
“區,我在門外,開門。”凌檸浩不待區雅芙開口,就簡短的說明自己的位置。
打開門,貝璽率先進門,凌檸浩緊隨其後。
“區,去幼兒園接貝璽時買了芘薩、冰奶茶,我們兩個人吃不完。就上來一起吃,沒打擾你吧?”凌檸浩一貫先做事再詢問,區雅芙早已見怪不怪。不過,今日正好沒有精力煮飯。
區雅芙去廚房拿刀出來,一大一小倆男人已席地圍坐於茶几旁。凌檸浩笑着解釋,“邊看電視邊
吃,方便。”
看貝璽兩隻大眼睛盯着芘薩骨碌骨碌直轉,區雅芙笑着點頭后切開了還熱着的芘薩。
正是新聞聯播時間。
……XX市委書記前往XX省調研。並在今日下午與XX省李省長洽談農產品入……
區雅芙慌忙抬起頭盯着電視畫面,心裏暗呼糟糕。老爸區達明的老搭檔李國強來了A市,現正與李省長在一起。
凌檸浩雖不露聲色,內心其實焦急無比。澤楷的父親來了A市,勢必會見區雅芙,若兩家的老爸一拍板,李澤楷如果對區雅芙有意,再來個順坡下驢,縱是區雅芙不願意,相信也不會執拗不允。這點凌檸浩篤定,區雅芙對於父母的話處於服從狀態,一個很明顯的例子就是:她雖不喜歡省糧食局的機關工作卻一直堅持工作在那裏。想到這裏,他頓覺頭大。
芘薩尚未吃完,區雅芙便接到了李澤楷的電話。
“區處,看新聞了嗎?”
“叫我區雅芙。看了,你爸爸來了,你對他提過那事嗎?”
“還用我提,他和李省長都見面了。他們倆和你爸的關係,不用我提醒了吧。這會兒,他不知道才怪。我們倆今晚是不是見一面?我爸後天回XX市,剛才來電話說,明天中午去你家聚一聚。你爸沒打給你?”
“還沒有。不如對他們實話實說,這不是長久之計。”
“能拖一時是一時,難道你想被逼得日日相親?”
區雅芙當然不想,於是,無奈嘆口氣,“在哪見面?”
“上次見面的迪諾。”
區雅芙掛了電話,歉意看了眼凌檸浩,“不能陪你們吃了。我要出去一趟。”
凌檸浩抓張面布紙,站起來,“你先換衣服,我去幫你取車。對了,換完衣服后再喝點冰奶茶。你下樓時帶上貝璽,鑰匙呢?”凌檸浩說的很自然,做得很順手,但區雅芙有點過意不去,“你們可以在這吃完再走。”凌檸浩笑說,“啰嗦,我看你臉色不太好,早去早回,回來可以多睡會。”
區雅芙牽着小貝璽走到已等在樓下的凌檸浩身邊時,小貝璽不願跟着凌檸浩回家,鬧騰着隨區雅芙一道走。凌檸浩好說歹說,小傢伙都不願鬆開區雅芙的手。無奈之下,凌檸浩看向區雅芙,“我們一起去,我在車裏等,貝璽跟着你。”
區雅芙累慘了,他的提議像給溺水者的那根稻草一般。於是,她欣欣然點頭,“好主意,有司機。談話談悶了,還有小貝璽解悶。”
貝璽早已拉開後座鑽了車裏,並對區雅芙打着手勢,讓她坐前面副駕駛座。
凌檸浩站在區雅芙身後,悄悄向兒子亮出了大拇指。這麼一來,小貝璽情緒更是高漲,“區,快點,快點。”
區雅芙帶着疑問坐上車,還未及開口詢問,小貝璽已開始指揮凌檸浩,“爸爸,放低座位,區累了,讓她躺躺。”
凌檸浩一手打方向,一手行了個不怎麼標準的軍禮,“遵命。”
一路之上,歡聲笑語不時飄到車外。
晚上的迪諾咖啡,燈光調得很暗,而裏面的客人亦是清一色的一男一女。服務生見區雅芙領着個孩子,顯然吃一驚。當然,等候的李澤楷同樣一愣。
“下班跟上班差別很大么。”李澤楷笑着贊區雅芙,“現在的你不像二十六,倒像二十剛出頭。”
“你爸……。”區雅芙直接切入正題,但剛說兩個字,包里的手機響了起來。
“雅芙,這幾天聯繫上錦曦沒有?”區達明的聲音傳過來。
“還沒有。”一來沒見面,二來已知道了曦姐的決定,區雅芙不想給爸爸說得太過仔細。
“明天中午回家吃飯,家裏要來客人。”
“好,我明天十一點半到家。”
李澤楷靜靜打量着區雅芙,“你爸爸?”區雅芙點頭,喝了口咖啡,“你爸對於你找對象有沒有要求?”李澤楷苦笑,“咱們這種家庭,要求你應該知道。”
黯淡的燈光,貝璽倍覺無聊。很快,他的頭慢慢低了下去。區雅芙往裏面坐了點,把小傢伙的腿腳放舒服。
“你哥好像沒有孩子?”李澤楷還是沒有忍住,問了出來。
“你不知道他是誰?”
“不知道。”
“哦,他是我們小區一個朋友的孩子。李澤楷,明天他們會問些什麼?”
“肯定先是含蓄的問,我們談到哪個地步了。如果我們一副甜蜜狀,順理成章他們就會問我們想什麼時候成婚。畢竟,我們倆在他們倆眼裏也算根紅苗正。”
“那我們談到哪種地步了?”
“工作之餘吃個飯什麼的。他們碰面的機會不多,只要過了明天那一關就行。明天飯桌上你要注意,酒類,我不喝白酒,只喝紅酒。肉鮮類,不吃羊肉,偏愛墨魚和牛肉。青菜,不吃油麥,偏愛娃娃菜、西蘭花。”
區雅芙好笑的挑挑眉毛,暗道,‘大男人,毛病還挺多。’李澤楷似是瞭然她心中嘀咕的內容,輕咳一聲掩飾住自己的窘狀,“咱們這代根紅苗正的孩子,哪一個不是毛病挺多。”
區雅芙笑容一僵,李澤楷說得不錯,雖說區達明當年退出政界,可生活的優越,仍非普通人家可比,她也有許多這樣那樣的毛病,只是自十六歲知道身世后,她逼着自己慢慢改了。在內心苦笑一番,淡淡的開口,“我自己單過,湊合慣
了。沒有不吃的東西。你只要記得在我家,不能提孩子。”
“他?”李澤楷皺眉望着熟睡的貝璽。
“不是,不要提我哥哥為什麼還不要孩子。”
李澤楷點頭應下,“還有其他的嗎?”區雅芙搖頭,“沒什麼了。只是希望你能早日找到心儀的姑娘。咱們都解放了。”沒有遇到合適的對象,爸爸區達明不會逼她相親,她太清楚爸爸對她擇偶的期望了。“為什麼不是你找到可心的白馬王子?”李澤楷覺得區雅芙態度轉變得蹊蹺,且論調相當奇怪。區雅芙唇邊漾出絲若有若無的笑,“因為我是獨身主義者。”李澤楷瞪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為什麼?”“希望你不要告訴別人。”區雅芙相信他能明白自己口中的別人是誰。李澤楷默默坐着,不知該如何繼續談下去。區雅芙卻已掏出電話,拔通凌檸浩的電話,“結束了,你不用上樓。在門口等着就行了。”李澤楷怔怔望着區雅芙吃力的抱着那小男孩,有心想說幫忙,可一想剛才區雅芙眼裏閃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色,便老老實實坐在原處,不敢開口,違恐遭到冷言拒絕。
不止李澤楷有點不適應,凌檸浩更是不安。回家的路上區雅芙一直默着不語,臉色很平靜,看不出她內心情緒。可很明顯,她不想說話。原因,當然和李澤楷一樣,他猜不出來。
其實,連區雅芙自己也困惑,十年了,為什麼自己還是這樣。李澤楷僅提了下他自己的成長過程,自己有必要這樣嗎?於是,她壓下煩躁的心情,狀似隨意閑扯,沒話找話,“貝璽這孩子晚上沒吃進什麼。”
凌檸浩從後視鏡里看她一眼,“區,不想說話就不要說。靠着休息一會兒。”區雅芙心裏一暖,“哦。”
李澤楷交待的很仔細,但他卻少說了一樣:他對狗過敏。
而區雅芙的母親,那位恬靜嫻淑的女人為打發時間,正好養了條蝴蝶犬,名叫冬冬。冬冬自小跟人黏糊,有個不好的習慣:人來瘋。往往來人一進院,冬冬就撲上去‘親熱’一番,常來的人都知道。
可李澤楷第一次來區家,根本不知道有冬冬的存在。後果雖不很嚴重,但滿身紅斑卻不怎麼好看。
飯桌上,區雅芙、李澤楷雖狀似關心對方,可看在過來人的兩家長輩眼裏卻不怎麼像。畢竟,熱戀中的男女,居然不知道對方對狗過敏。
家裏冷氣開得很足,區雅芙卻滿額頭細汗,心裏更是七上八下,畢竟她在區達明面前沒怎麼撒過謊,況且這次的謊言似乎有點大。而李澤楷若無其事說,“雅芙,處里小王說對狗過敏的人要常常接觸它們,時日久了會慢慢適應的。”
李澤楷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解除了眾人的疑慮。
“不科學。”區達明率先開口,“,素影,以後澤楷來了,別讓冬冬出來亂跑。”區雅芙媽媽孫素影柔聲音應下。李國強臉上的狐疑漸褪,含笑打趣兩個撒謊的人,“看樣子,這倆孩子好日子不遠了。老區,明年國慶節前把事辦了,怎麼樣?”一口湯嗆在區雅芙喉中,還未及開口阻止,就聽見區達明朗聲笑說,“當然可以。”
“可有個條件,你家丫頭要跟着澤楷去XX市。捨得嗎?”李國強哈哈大笑。
“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只要我家丫頭幸福,去哪我和素影都同意。”區達明笑得更開懷。
“老區,別怪老兄我。A市雖是省會城市,比起XX市來,還是有距離。澤楷在這鍛煉兩年就差不多了,雅芙也是好苗子,待在這裏,可惜了。”
“是啊。澤楷自不用說,跟我在一個大院裏。不是我誇口,我家這丫頭的工作能力,一般人可比不上。”
“虎父無犬子。”
“唉,如果建業也這麼聽話,我會更省心。”
……
兩人並沒有擺出一副甜蜜狀,可依然提到了婚事。昨晚談的一切根本沒有用上。相反,沒有提起的倒無意中起了大作用。
‘臭冬冬’,區雅芙在心中悄悄埋怨完蝴碟犬后開始埋怨李澤楷,‘看模樣也是挺機靈一人,出的什麼餿主意。’可她卻忘了,別人出餿主意時,她不止沒有反對,還記得挺認真:李澤楷不吃油麥,愛吃娃娃菜和西蘭花;不吃羊肉,偏愛墨魚……。
區雅芙只覺得烏雲罩頂,早忘了自己腳上穿的是尖頭腳,重重踢向桌子底下李澤楷的腿。李澤楷疼得倒吸口冷氣,悄悄打個手勢,示意她少安毋躁。豐盛的午餐,可吃在區雅芙嘴裏卻沒什麼滋味。一直等着李澤楷扭轉局面。可等到最後,區家一家三口送別李國強時李澤楷依然沉默是金。
區雅芙忍耐不住,含笑對李國強、區達明說,“我和澤楷約好了,下午要去個地方,李伯伯,我和澤楷一起走。爸,我先走了。”兩老爸交換了下眼神,大笑着說,‘去吧去吧,澤楷,老爸等你的好消息。’、‘雅芙,你李伯伯走時,記得和澤楷約好,去機場送別。’
李國強的車子疾馳而去,區達明倆口亦回了院子。區雅芙含笑和迎面而來的鄰居打了個招呼后,快速坐進車子,車門沒關之前摞出一句話,“咱們迪諾見。”
“不如你坐我的車子……。”
李澤楷還未說完,區雅芙已快速調過頭,風雲電掣般馳出他的視力範圍之內。他笑搖了下頭,自己對自己說,“不同的女人要用不同的追求手段。有時候父母之命亦是種好的方法。”
連續幾天頻繁出現在同一家咖啡廳,服務生已有印象。因此,李澤楷剛走到吧枱位置,那聲音甜美的美女服務生便笑指了下區雅芙,“你遲到了哦,你女朋友來了五分鐘了。”李澤楷聳聳肩,作個無可奈何的表情,快步向窗邊的區雅芙走去。
“你什麼意思?”區雅芙語調淡淡,但臉色口氣均不佳。
“不是昨晚商量好的嗎?”李澤楷作無辜狀,“今天真是意外,我不知道你們家養狗。我如果不說那句話,咱倆的事當場就得露餡。”
區雅芙靜靜打量着李澤楷,“我是不是幌子?如果是,我覺得還有點成績,最起碼成全了一對戀人。如果不是,請坦誠一點,我不想被人當傻瓜耍。”
李澤楷盯着五官相當精緻的區雅芙,抑住心底的那絲慌亂,“本意是想少些麻煩。畢竟相親是一件特費工夫、費精力的事,正好你我都沒那份時間。如果你覺得不妥,我爸走時,你不用去送。到時候我會單獨向他解釋清楚。你爸爸那邊,我亦可代為解釋,畢竟這個主意是我提出來的。”
少些麻煩,區雅芙求之不得,可如果這事弄假成真,亦不是她心中所願。她想了會兒,帶着絲笑說,“機場送行,我就不去了。可也沒有必要在機場說出真相,畢竟你爸爸不常來A市,能拖多久是多久。只是從今天開始,除公事外,我想咱倆沒有必要再單獨見面。經過今天的確定,相信我爸爸近期內亦不可能過分關心我的個人問題。如果他們問起,我們打個哈哈,過去就行了。如果有一天,涉及到實際問題,再說咱倆性格不合,或者其他什麼理由,總之就是在一起不合適。”
今天李澤楷沒有要咖啡,而要了清茶,他按了下桌上的提示鈴,“聽你的,反正咱倆是互相幫助。本來是減少麻煩,如果因此生出麻煩來,你我都不想。”
“以後咱可就是戰友了。”區雅芙的心這才放鬆下來,話語也調皮起來。
李澤楷抬眼默看她一眼,對走來續水的服務生說了聲‘謝謝。’
“戰友,有一件事很好奇,為什麼你出國選擇貧瘠落後的津巴布韋,而不是美國、意大利等。”區雅芙一直心存疑惑,但自制力極強的她甚少打聽別人的私事,今日心情猛然間轉好,竟暴露了身為女兒家的隱蘊的好奇心。
李澤楷端杯欲喝的動作停下,繼而把杯子放在桌子上,“經濟發達的國家大都已沒有原始的自然風貌,而且定律就是發展的越快,自然的東西消失的越神速。別小瞧這些不發達的國家,它們絕對值得你去看看。看過維多利亞瀑布嗎?”
區雅芙含笑攪着咖啡,“你不會是因為那條瀑布才去的吧?它很美很壯觀,在A市旅遊台看過介紹。”
李澤楷臉上現出絲激動,“真正美的不是瀑布本身,而是其中像巨簾一般的那條彩虹瀑布,它上空的水點折射陽光,從而產生美麗的彩虹。在20公里以外就能看到它。彩虹經常在飛濺的水花中閃爍,並且能上升到305米的高度。這還不算最美,最美麗的時候是在月色明亮的晚上,水氣更會形成奇異的月虹。我不是為那條瀑布去的,但卻在那條瀑布旁的村落里住了三個月,等待每個有月的夜。”
區雅芙想像不出月虹是什麼樣,但看李澤楷沉溺於自己思緒里回味的神態,心裏不禁有些嚮往,“可惜在非洲,離咱這裏遠了一些。”
“可惜約定到期了,不能再出去。其實我心裏還有個最想去的地方。”李澤楷略感遺憾,“芒特哈根值得一去。”
兩個人都有‘可惜’,區雅芙有些好笑,“你可惜的是沒有去完想去的地方,我可惜的是根本沒有機會去。差別太大了。芒特哈根……。”區雅芙側頭望向窗外路上的車水馬流,想了會兒,才意識到為什麼覺得這個地方有點耳熟,拼族近期組織活動的目的地,她收回目光,笑問,“巴布亞新幾內亞的小鎮?”
李澤楷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水,“嗯,回XX市前一定找個機會去一趟。感受一下原始叢林文化的氣息,跳一次熱情奔放的sings-singsDance。有興趣沒有,如果有,可以考慮同去。”
“有興趣,但沒有時間。”區雅芙含着絲淺淡的笑回答,其實嘴裏雖這樣說,心裏真正的想法卻是‘即使去,也不會和你一道。’
李澤楷身子稍後仰,靠着椅背上,靜靜打量着區雅芙,“如果有時間呢?”區雅芙心裏一警,抬起頭看他一眼,“我不會有這份時間。你有約定期,可以隨處遊玩,我沒有,情況不同。”“約定期是我向老爸爭取的,條件是我從政,但二十六歲前的時間我自主掌握。其實你也可以爭取,畢竟你哥哥從商,能隨你爸爸意的只有你了。”李澤楷似乎不知道區雅芙的情況,這多少讓她有點意外,李國強不可能不知道她身世。
區雅芙默然一笑,抬腕看了眼時間,“我該走了。公事之外,我想我們沒有必要再見面。”
從沒有在同一個女人面前接二連三的遭拒絕,李澤楷笑容有些勉強,“區小姐不必重申,我的聽力很好。”
乍聽李澤楷忽然轉冷的口氣,區雅芙心裏有點過意不去,但又覺得這樣的結果最好,於是,淡然說聲‘再見’后便起身離去。
李澤楷默看着她的背影,臉上神色凝重而複雜。
迪諾咖啡無意中挑起的話題,一直旋在區雅芙腦中,攪得她心神不寧。於是,在工作之餘查看了拼族群里跟貼欲往芒特哈根的人名單,寥寥幾人,看來對原始叢林感興趣的人並不是很多。這正合區雅芙的心意,只是不確定不到十人,行者還會不會組織去?
這天,忙完手頭的日常工作,區雅芙打電話給行者確定。行者情緒不高,聲音有些低沉,這讓區雅芙多少有些不解,要知道行者身上的快樂因子取之不竭用之不完,是整個拼族最愛笑的人,亦是整天自詡最快樂的人,同時也是受人欽佩的大哥。但區雅芙並不好奇別人的私事,甚至極力跳過這些,她若無其事的問着自己想問的事,行者慢騰騰的回答着她想知道的結果,其間,區雅芙覺得自己有些過分,可她心裏又異常清楚,所有人的事都必須由自己親自解決,不可能假手於人。
所幸還好,活動如常,沒有取消。
‘去’,這是區雅芙下得最終決定。
但計劃總趕不上變化快,區雅芙的公休假剛批下來。省里各局委幹部交流開始了。所謂幹部交流就是各個局之間幹部互調,而省糧食局黨委副書記及主管儲運的副局長皆在交流人員之中。黨委副書記一職還好,新來的書記會很快上手,但儲運副局長一職則成了燙手的山芋。主抓業務,又恰逢儲備總局清查庫存,原來的省糧食局鄭副局長接到任命文件的第二天,連送行宴都推後幾日就去新單位農業局報道了,而本該到職的新副局長卻遲遲不願報道。
新副局長理由特充足:業務不熟,不能輕易接任。話外之間亦特明顯:清查庫存之後再交接。
而鄭局的理由同樣充分:任命文件已下,離開是理所當然的。
王局長氣怒之下,向省里打請示,要求分管儲運的副局長不要外來戶,需由省局內部提升。省里考慮到特殊時期,不易這麼晾着,以極快的速度批複下來,同意省糧食局的請示,並派工作組協助省局的收糧工作。
眾人皆以為這是儲運處處長的菜,不成想,結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王局長提議組宣處處長區雅芙。由於她的工作能力、態度非一般人可比,幾乎沒有什麼反對意見,一致通過。區雅芙驚詫之下,思路卻越發清晰,心中亦明白了省里為什麼會派工作組前來協助工作。現在的她找任何人都無濟於事,因為省里的任命文件自宣佈起,不過一個小時便已下發到省局,快得根本讓她沒有時間作出反應。
她在局裏各色眼光的注意下走馬上任。
省里的工作組第二天派駐局裏,工作組負責人人選更出乎區雅芙的意料之外,居然是李澤楷。這麼一來,不管是工作組,還是省局的儲運工作,全成了外行領導內行。區雅芙無奈,只得用極快的速度熟悉工作,接觸儲運處處長及處里每個科員分管的工作。上班八小時沒有一刻閑暇,下班的時間全和儲運處李處長待在一起。這個四十開外的男人有抵觸情緒。拉攏必不可少,畢竟這個階段的工作不能出一絲一毫的差錯。
“李處,我不可能在這個位子上常待,後面的話我就不多說了,你自個兒考慮。是咱們團結一致做好儲運工作,還是你固守自己的陣地,都隨你。”區雅芙開山見山,因為她知道在這樣的人面前無須廢話,“我可以不把話挑明,不用你,而從處里挑一個熟悉業務的人,我想這不困難。”區雅芙雖不喜歡機關工作,但這節骨眼上,她必須打起十二分精神,在檢查之前摸清全省糧食動態。
略胖的李處臉色凝重,默思良久后說,“區局,是我膚淺了。目前局裏儲運工作,待在局裏看文件解決不了實質問題,必須走下去,隨機抽查……。”
兩人邊喝邊聊,兩個小時瞬間而過。李處已有些微醉,區雅芙給局裏司機打電話,安排好后,取了自己的車子,坐到駕駛位子上才覺自己也有些多。
趴在方向盤歇了會兒,仍覺頭重。打給鮑志傑,他居然關機。打給凌檸浩,所幸是通的。
“喂,是我,區雅芙。貝璽睡了嗎?”
“才睡下,你的聲音……你喝多了?”
“估計開不了車了。”
“你在哪?”
“一景灑樓。你來了,貝璽怎麼辦?”
“在那兒等着,可千萬別逞強自己開。”
她能聽到四周的動靜,但身子卻一點也不想動。她的酒量已相當驚人,但儲運運長常隨着原鄭副局長檢查省轄各糧庫,上酒場的次數比在家吃飯的次數多,喝的酒比普通人喝的水還多,酒量稱海量亦不為過。雖有心理準備,但她仍沒有料到會喝這麼多。但久已沒有出現過的醉後頭腦微懵多少有點讓她興奮。此時的她雖分析不出來為的什麼,但她清楚自己心裏確實興奮。
這種興奮持續到凌檸浩驅車來后,仍沒能消失。
凌檸浩把副駕駛位放平,扶她坐下。她這才發現小貝璽坐在後座異常精神。
“貝璽,你不是睡了嗎?”區雅芙側着頭,笑看着貝璽。
小貝璽從後座上拿出瓶水,“爸爸沖的蜂蜜水。我本來是睡了,……。”凌檸浩自後視鏡里笑看兒子一眼,“貝璽聽我說接你,嚷着跟來。”貝璽點頭,“區,我一周沒見到你了。我們什麼時候去馬拉灣游泳呀?”“哦,這周日如果區不出差,我們就去,好不好?”答應過孩子的事不能食言,可眼下去各地市隨機抽查亦是刻不容緩,因此區雅芙的話沒有說死,只是實話實說。
“出差?外地市糧食系統有人事調動?”
區雅芙接過蜂蜜水喝了一口,“人事調動已與我無關。我區雅芙年僅二十六歲,現如今已是省局一副局長,我夠能耐吧?”想壓卻沒有壓住的那股子興奮,或者說是莫名憤怒,還是冒出了頭。連她自己亦覺得不可思議,她是公認的言謹之人,又是有名的淡漠女人,但今天的她在酒精的作用下,還是說出了心底的話。她在心底自嘲,原來自己和局裏的那些女科員一樣,她也需要發泄訴說。
凌檸浩示意小貝璽靠着休息。小貝璽雖想和區多說兩句話,對凌檸浩的提議並不樂意,但看了看爸爸的臉色,仍聽話坐下去靠在後座閉上了眼。
“怎麼回事?你的工作隸屬黨務口,怎麼會成為主抓業務的副局長,即使升職,也應該是黨委書記,不該抓業務,而且也不該在本單位升職。”凌檸浩的一席話令區雅芙詫異,看不出未涉足過官場的他對省機關的職位升遷潛規則這麼熟悉。
她側着頭透過迷離醉眼看過去,“你……。”
路燈不住後退着,他的臉色隨着倒退的路燈一明一暗,在這明暗轉換間,區雅芙發現,他臉部往常剛硬的線條變得柔和許多,看向她的雙眼亦隱着絲痛惜,“幾個省直單位在酒店有長包房,所以我會知道。區,有人過問過你的工作?”他問得很含蓄、婉轉。
“沒有人過問過,只是我的工作作風極得王局長賞識。”區雅芙慌忙撤回目光,透過擋風玻璃看向高架橋旁的燈火閃爍的大廈,“凌檸浩,在你看來,我是不是無病呻吟,升官發財是每個人所渴望的,而我正為了其中一項煩惱憤怒。”
車子速度慢慢緩了下來,區雅芙仍仰面靠躺在座位上,一動不想動。車子完全停下,凌檸浩轉身把已熟睡的小貝璽身子放平,然後發動車子徑向郊外駛去,“陞官和發財對每個人的意義都不同,有的人是為了生存,有的人是為了理想,也有的人是為了實現別人的遺願,總之,不管是為了什麼,他們覺得為之奮鬥是有意義的。而你,說句不該說的話,你似乎總在被迫接受,你口中的升官發財沒有給你帶來相應的成就感。你煩惱,你憤怒,但你腦中並沒有解決之法,換言之,是你的意識中根本沒有考慮過徹底擺脫這些。區,你很聰明,亦很敏感,但在這件事上,你的態度很奇怪,你不喜歡你的工作,但仍付出十二分的努力,似乎……。”
“我是我爸爸的希望。”區雅芙苦笑。
“唉。有人讓你孝順也是種幸福。”他似有所指,可區雅芙哪有心情分析這些,她一直琢磨着凌檸浩的話。是的,她的潛意識裏從來沒有出現過擺脫這些的想法,像鮑志傑一樣,徹底打破原有的生活圈子,重新開拓自己的事業,興趣與工作結合的天衣無縫。
可她行嗎?她自問不行。她和鮑志傑情況不同。爸爸區達明的搭檔李國強原不如他的職位高,政績亦不如他的好,如果沒有區雅芙母女的出現,區達明不會無奈退出政治舞台,或許他的成就不會在李國強之下。雖然男女之事一個巴掌拍不響,可小時候區達明處處看她不順眼,難道沒有這個因素嗎?還有區家現在的這個媽媽,雖然貌似慈愛,可每每望着她的容顏走神時的那種眼神,根本不應是看女兒時應該有的神色。所以,她不願逆區達明的意,努力按他希望的路向前走,試圖彌補本不應該由她來彌補的一些東西。鮑志傑的調侃‘出了局機關你還能幹些什麼’,還有今日凌檸浩的‘你的意識中根本不想徹底擺脫這些’,他們似乎都明白她目前的處境,可她又能怎麼樣?一個非婚生出的女兒,似乎生來就帶着污痕,她只能做好人們眼中公認的應該做的事。她只有讓別人覺得滿意了,她那努力隱藏起來的污痕才不會被揪出來。
沒有燈光的混淆,郊外的夜空中星子光芒分外耀眼。
凌檸浩打開車子天窗,繼而把座位靠背放低一些。
兩個人默躺着,聽着車外不知名的蟲鳴聲。區雅芙覺得連枕在頭下胳膊上腕錶的‘噠噠’聲亦越發清晰起來。
“凌檸浩,你的工作是興趣嗎?”
“近三年才是。三年之前純粹是為了實現理想。”
“覺得累嗎?”
“很忙碌,但說不上累。”
“真羨慕你們。”
“你們……?”
“你,我哥區建業,還有鮑志傑,甚至是李澤楷,雖然入仕並不合自己心意,可亦二十六歲之前遊歷了自己想去的地方,似乎只有我這麼不幸運。”
“是你不幸運,還是根本沒有嘗試去做?”凌檸浩腦中閃出那美若女人的男人面容來,他就是鮑志傑?
“我……。”區雅芙語塞,是啊,自己根本沒有嘗試過,根本沒有向區達明要求過。
“好好想想,你以後想過的生活,這才是重點。你是想滿足別人而壓抑自己活着,還是想隨心所欲活着。當然,你要全面考慮,畢竟家人的意思也不可忽視。”凌檸浩分析的異常有條理,“出差去哪?”
“各地市有國家儲備糧的糧庫。”區雅芙心裏感慨良多,“你的工作可以接觸很多人,想來也可以見到各種趣聞。可我的工作,除了職位升遷,就是金燦燦的糧食。以前還能看看有的人升遷前後不一樣的嘴臉,而以後,會更單一,整天跟口糧打交道。對了,凌檸浩,你家如果缺糧食了,跟我說一聲,我去哪家糧庫給你拉幾袋子回來。”
他抑聲笑起來,似恐擾了後面躺着的小傢伙,“知道開玩笑,就證明心情平復了。酒醒的差不多了吧?”
區雅芙一怔,這才發覺頭已不沉,連思維亦跟着兩人的一問一答活躍起來。微微的醉意早已過去了,“醒了。謝謝你。”
聽到‘謝謝你’三個字輕快的從區雅芙口中說出來,且不帶一絲一毫感□彩。凌檸浩雙眉稍擰,這個女人太過理智,剛意識到自己已清醒就拒人於千里之外。同時他心中升起絲悔意,早已知她這脾性,還不如不問她酒醒了沒有。如果沒問,他們之間隨意的談話還能多持續一會兒,而現在,只能選擇調轉方向回家。若讓她覺察他對她的別有用心,她會迅速消失,再也不可能接近她一步。
“明天還上班,回去吧?”凌檸浩邊升起靠背邊淡淡的開口。
聽到車子的發動聲,區雅芙心底湧出絲失落,雖說不清為什麼?但眼前還不想回冷寂的家是事實,可要怎麼開口?畢竟凌檸浩已提議回家,難道自己開口說自己還不想回去,言外之意豈不是想和他多待一會兒。這不合適。
“開慢點,郊區路不太平坦,別顛了貝璽。”區雅芙亦升起靠背,目視着前方。“開發區工廠較多,貨車來往頻繁。這路是市裏的重點項目,總體來說修得還是不錯。不會顛了貝璽。”凌檸浩車速比在市裡行駛時快了許多。“還是太快了,覺得頭暈。”區雅芙口是心非。凌檸浩若有所思扭頭看一眼區雅芙,“哦,那我開慢些。”
道邊路燈下,一對小情侶手挽手緩步走着,他們頭緊緊湊在一起,說著甜蜜的悄悄話,那神情那舉彷若天地之間除了他們外再無其他。區雅芙默看着,她沒有過戀愛經歷,不知道初戀、熱戀、婚戀這個過程中女人的心路過程,更不知其中蘊含著什麼滋味。小情侶的身影慢慢被車子甩在後面,可區雅芙仍從倒車鏡里望着。
直到倒車鏡內沒有他們的身影,區雅芙才收回目光,側過頭的一瞬間驟然發現凌檸浩默盯着她,兩人視線相撞,凌檸浩臉上表情不變,但雙眼卻有了笑意,“初戀時都這樣。”
區雅芙有絲慌亂,掩飾地按下車窗,撇過頭望向車外,心裏想着沒有初戀不是丟人的事,可嘴裏說出來的卻是,“空調關了吧,郊外的空氣很好。”
“你的初戀是大學時,還是工作后?”一直沉默的凌檸浩似乎打開了話匣子,並沒有住口的打算,但口氣又不似想刻意問什麼,僅像是朋友間閑話家常一樣。
區雅芙目光未收回,不答反問,“你的呢?是貝璽的媽媽?”
“不是。是我大學同窗,初戀很美好,但像鏡中花水中月,她畢業後去了美國,說是會回來,可僅過半年便沒有了聯繫。貝璽的媽媽是我第二個女朋友,陪我奮鬥三年,我的事業起步了,她卻遇難了。”凌檸浩聲音有些低沉。
“遇難?”難怪貝璽對自己的媽媽沒有印象,其實區雅芙心裏早有預感,畢竟即使離婚,也該回來看看孩子的,“是交通事故嗎?”
“空難。”凌檸浩的臉色柔和漸褪,恢復了慣常的硬線條,“貝璽媽媽是新加坡籍華人,A市的XX大學是她父親的母校,所以她來這讀大學,畢業后沒有回新加坡選擇留在A市。我們成婚後第四年,當時貝璽半歲,她的父母親邀請我的父母親去新加坡遊玩,我工作忙走不開,她又不放心兩老單獨出行,而當時小貝璽正生病,她雖捨不得,但仍陪着兩老前去,準備到達后新加坡后即刻返程。可惜,……。”
“對不起。”區雅芙沒有想到自己的隨口一問,引來了別人的傷心事。
凌檸浩唇邊漾着絲淺淡至極的笑意,“沒關係。已過去近五年了,再大的傷痛也被時間磨平了。只是可憐了貝璽,從小沒有媽媽。”
貝璽似有所覺,不安的扭動着身子。凌檸浩速度漸降,力求減速時車子平穩。
“區,……馬拉灣……。”小貝璽夢話中仍念叨着游泳,“……答應過……。”“區一定陪你
去。”區雅芙側着身子輕輕拍着小傢伙。貝璽嘴角掛笑,睡得更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