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 新加坡
這場春雨致使許多人生了病,凌家除了小傢伙貝璽外,兩個大人都患上了重感冒。
區雅芙掛了兩天吊瓶后,高熱得到控制,大夫交待只要按時吃藥,過上幾天便會痊癒。可是身體一向極好的凌檸浩的感冒卻得不到控制,一直發著熱。
小雨仍是未停,小貝璽站在落地窗前臉上乞求,“媽媽,今天能不去兒童之家么?”
不等區雅芙開口,凌檸浩的眉毛已稍稍擰起,“貝璽,不行。”
小傢伙癟癟嘴,委屈地看了眼凌檸浩,然後把目光投向區雅芙,拉長聲音軟聲求着,“媽媽。”
“今天不行,媽媽要陪爸爸去醫院。”區雅芙笑着搖頭拒絕。
凌棕浩看一眼區雅芙,嘴角掛着淺笑,“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不用去醫院。”
他這麼一說,情緒低沉的小傢伙情緒一下好了起來。臉上更是陰轉了晴,雙眼發光望向區雅芙。
“即便是不去醫院,你也必須去兒童之家。區,以後他的穿戴及房間讓他自己做,從明天起我不會幫他做,你也不要。我們要鍛煉他的獨立能力。”凌棕浩目光掠過小傢伙盯着區雅芙,聽了這話,小傢伙臉色迅速晴轉陰,低頭向樓梯口走去。
區雅芙好笑地看一眼小傢伙垂頭喪氣的樣子,開始收拾碗碟,“等上了小學就沒有這麼自由了,讓孩子再放鬆幾年吧。你還是上樓幫他收拾房間,這點東西,我自己就收拾了。”
凌檸浩動作不停,並順手拿起區雅芙手中的碗碟向廚房走去,“從小鍛煉,對以後成長有利。”
區雅芙也向廚房走去,她是正常人,哪能讓患者幹家務。但步子剛邁出兩步,‘嘩’地一聲脆響自前面傳來。
前面地上碗碟碎滿地。
“‘歲歲’平安,舊的不去……。”區雅芙話沒有說完,因為她發現凌檸浩的身子晃了幾晃。
區雅芙疾走兩步,扶住他的胳膊,“怎麼了?”
凌棕浩臉色很蒼白,“昨晚沒有休息好,頭就點暈。”
“是嗎?”凌棕浩的狀態令區雅芙有點擔心,“今天我們用一輛車,先送貝璽,然後去醫院。”
“沒事……。”
區雅芙截斷他的話,“你說一個堅持不去醫院的理由。”
凌檸浩閉了下眼,站了一會兒后臉色才稍好,有了些紅潤之色,“好。聽你的話,我們去中醫二輔院。”
“去人民醫院吧?”區雅芙知道老媽孫素影的好友在那家醫院。
“那家醫院人多,小感冒不用過於麻煩。中醫二輔院距飯店近,上午飯店還有些重要的事要處理。”凌檸浩似乎沒把自己的重感冒當回事。
醫院等候區。
凌檸浩一個電話接一個電話打出接進,都是為了公事,區雅芙不想也不便插言,於是,她靜靜默等驗血結果。
抽血區與驗血區的等待區相隔很近,僅隔一個走廊。
此時,抽血區正逢抽一個孩子的血。‘哇哇’尖叫哭聲打擾了等待區的平靜,正通電話的凌棕浩向對面衛生間相對稍靜的方向走去。
將近一個小時,區雅芙見身邊左右前後等待結果的人相繼離去,可凌檸浩的結果卻仍遲遲沒有消息。區雅芙有點疑惑,於是,她起身向驗血窗口走去。
清秀的眼鏡大夫仔細翻查一遍檢驗單據后,朝區雅芙搖了搖頭,意思是還沒有出來。
區雅芙前幾天剛檢查過,她知道是半小時出結果,她眉頭微皺,“怎麼回事?普通血細胞分析報告結果通常只要半小時。”
眼鏡大夫估計是剛分進的大學生,面對質問,訥訥地回應着,“血液送來很長時間了?”
“一個……。”區雅芙還沒有說完,凌檸浩的聲音便響在她身後,他的電話終於告一段落,“患者名字是凌檸浩,請幫忙再查一下。”
聽了這話,清秀醫生正準備再翻查結果單,他身後檢驗台前的一個女大夫抬起頭,“剛才孫大夫來了,說凌檸浩患者他認識,他取走了,他走時交待說會給患者打電話的。”
區雅芙看向凌檸浩。
恰在這時,凌檸浩手中的電話開始震動,“孫寧,你什麼時候來了這家醫院?……,在幾樓…….,感冒了…….,我哪這麼嬌病,是我太太不放心,硬拗着來的……,太太家裏人不想過於聲張,不是不通知你,改日改日……,哪能啊……。”
陰綿小雨不斷,雖是白天,醫院走廊仍開着燈。
區雅芙踩着自己的影子默跟在凌檸浩身後。她看似平視前方,其實目光聚光點在地面上。因此,凌檸浩的突然轉身,她沒有預料到。
區雅芙整個人一個貼在了他的懷裏。也許往日遭遇這種情況,她會臉微燙心急跳,但今天,她只是快速後退一步,臉色極是自然望向凌棕浩。
凌檸浩心中一涼,但仍笑着,“是我的高中同學,言談之間比較自由放肆。待會他可能會開我們的玩笑。”
“沒關係。”區雅芙笑容淡淡。
果如凌檸浩所說,那位叫孫寧的大夫關上病房門,房內只有他們三人時‘涮’字便一句一句的冒了出來,“檸浩,難怪你藏着掖着不讓見弟妹,不是弟妹家人不想過於聲張,而是你小子害怕吧?”
“都是普通人,你小子就涮吧。”凌棕浩雖難掩得意之色,但言談聽起來還是比較‘謙遜’。
“檸浩,你就得意吧。咱們那群哥們兒可是……。”孫寧笑得異常陰險。
聽了這話,凌檸浩作投降狀。
對於兩人間的笑侃,區雅芙只是保持微笑默聽着。
不知是燈光的緣故,還是區雅芙自己的感覺,她總感覺凌檸浩臉色有點不同於往日的蒼白。她臉上盈盈微笑未褪下,趁兩人的話都還未出唇,截口問,“孫大夫,凌……檸浩的感冒不是病毒性的吧?他臉色不太好。”
孫寧笑瞄凌棕浩一眼,揶揄口氣甚顯,“弟妹,叫錯了啊,應該叫孫大哥。檸浩的……感冒沒什麼大問題,是你太緊張了。”
聽到這個結果,凌棕浩似乎鬆了口氣,“我就說么,我身體一向倍棒,哪能會讓一場小小的感冒摞翻。”
區雅芙心中疑惑仍有些未解,“今天早晨他有些頭暈,也是感冒癥狀么?我們……。”
凌檸浩含笑截斷區雅芙的發問,“雅芙,孫寧都說沒問題了。別擔心了,小子,你還不開藥。”
“你這個大忙人,即便是開了葯,你能保證按時吃。還是打針吧,一天一針,我保證每天都不忘提醒你。”孫寧笑得很賊。
凌棕浩笑看區雅芙一眼,乾咳一聲后笑說,“提醒倒不必,能上門服務則更完美。飯店大門在哪,你小子知道。”
孫寧正在坐診,長聊不現實也不可能。況且,這種笑侃的談話方式並不是區雅芙所喜歡的,於是,區雅芙率先站起身,凌檸浩隨後跟起,“走了啊。小子,別忘了上門服務。”
“什麼叫婦唱夫隨,今天我可是明白了。哦,檸浩。”孫寧口氣依舊。
凌檸浩伸手遙點他幾下,隨區雅芙走出了病房。
出了門診樓,區雅芙吸入一口清爽涼氣,“今天我送你上下班。”
“雅芙,不要介意孫寧的話,他就這德行。”凌檸浩直接坐上副駕駛位。
“同學之間難免的。”區雅芙開始發動車子,“如果可能的話還是休息幾天。”
幾天後,凌棕浩的臉色看起來雖然還是不佳,但感冒癥狀已經消失了,區雅芙的心終於放下。由於腿傷她的工作落下不少,她待在集團的時間相對長了些,每晚回家他們父子倆都已入睡,每天的見面只是早晨的餐桌上。
連綿幾天陰雨,這天,天終於放晴。
區雅芙打開窗子,雖有一股涼意透入,但卻異常清爽。她站在窗前扭了扭脖子,再準備晃晃腰時聽到房門轉動聲。
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誰。
只是反常的是小傢伙居然不出聲。
區雅芙有心逗他一逗,想來好些日子沒和小傢伙鬧着玩了。於是,她繼續着自己的動作,裝作不知道有人進來。
幾分鐘后,小傢伙仍是不吭聲。區雅芙回頭,卻見小傢伙很安靜很認真地在床上疊被子。
他小臉嘟着小嘴巴癟着。看樣子很不開心。
區雅芙回去坐在床上,拿過小傢伙手中的被子,逗他說話,“貝璽,今天又不想去兒童之家了么?”
小傢伙猛地抬起頭,盯住區雅芙,嘴巴咂了兩下卻沒說話,只是,雙瞳濕氣上涌。看起來是滿腹委屈卻又不想說。
區雅芙臉上的笑容一下褪了,“告訴媽媽,怎麼了?”
小傢伙‘哇’地一聲哭出聲,“媽媽不喜歡貝璽了嗎?”
“媽媽怎麼不喜歡你呢?這幾天媽媽單位太忙,忽略你了,媽媽向你道歉。”
“那為什麼要我去新加坡?”
“去哪?”小傢伙的抽咽聲讓區雅芙沒有聽清楚。
“新加坡。去找電腦裏面的媽媽。”
區雅芙有點吃驚,莫不是晴晴的父母又向凌檸浩施了壓。可凌檸浩明確表過態,不會放棄小傢伙。並且,從法律角度來說,也沒有這個可能,凌檸浩畢竟是小傢伙的親生父親,而睛睛的父母只是外公外婆。但是,她沒有辦法向孩子解釋這個問題,她只有和凌檸浩溝通之後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或許是貝璽的哭聲驚動了凌檸浩,不等區雅芙找他,他已經出現在了房門口。
“貝璽乖,先回自己房間。媽媽有事和爸爸談。”區雅芙柔聲哄着小傢伙。
小傢伙揉揉淚臉,聽話地點點頭。
“怎麼回事?”區雅芙口氣不算很好。
凌檸浩坐到床邊,“晴晴的祭日到了,想帶貝璽去新加坡一趟。”
原來只是去一趟,想來是小傢伙沒有理解。區雅芙舒口氣,“是應該帶貝璽回去。多長時間?”
“如果不回來,你會想我們嗎?”凌檸浩緊盯着區雅芙。
“習慣了這種生活,我想我會想貝璽的。”
“我呢?”
區雅芙一愣,他有多久日子沒說過這麼露骨的話了?
今天的他有點反常。但忽然又遇到這個話題,讓她有點不知所措,“……,有點餓了,下樓吃飯。”
凌棕浩苦苦一笑,在喉間嘟囔着,“就這麼難回答嗎?”
走到房門的區雅芙沒有聽見,她腳步未停,直接向樓梯走去。
凌棕浩起身走到門邊,然後回頭仔細看一眼房間的角角落落。眼裏露出些許留戀與不舍。
飯桌上氣氛很沉悶,沒有一個人開口講話,連小傢伙也沒了往日的活躍,噤聲閉氣,專心致致的吃着早餐。
送小傢伙去幼兒園的路上。區雅芙有意逗情緒不高的他說話,“上次媽媽房間的被子也是貝璽整理的嗎?”
“今天是第一次。”小傢伙抬起小腦袋,“以後貝璽會幫媽媽收拾房間的。”
“第一次……。”她有點傻,那次穿上志傑新設計春裝的那天早上,她分明記着自己忘記收拾房間了,而晚上回去后發現房間很整齊。這還不算,最令她不安心的是:她的筆記本分明是沒有關,那晚她寫的內容是分析這些年她和志傑的種種,而這些內容都在所記札記的下面……。
家裏只有三個人,且沒有請過鐘點工。
她沒有收拾,貝璽也沒有。
當然只能是凌棕浩。
她想得太過出神。
“媽媽,紅燈。”小傢伙急呼。
區雅芙一腳踩下剎車,驚出一身冷汗:差點沒有追尾前面的車上。
凌棕浩看筆記本上的內容沒有?新加坡之行有沒有這個因素?還有今天早上凌檸浩的話跟這個有沒有關係?
區雅芙很後悔自己的大意。
“綠燈。”小傢伙繼續提醒,“媽媽,要專心開車哦。”
“哦。”區雅芙慌忙集中精神。
這個問題困擾區雅芙幾天,直到他們父子倆飛去新加坡。她突然間像是明白,但事實上是她更迷惑了:她在意的是凌檸浩看了她分析的內容,還是他窺探了她真實的內心?
是前者?還是後者?
沒等她拗過心裏的這道彎,一位不速之客便出現在她的生活。
一個她意想不到的電話。
並且,出現在了她意想不到的地方。
“區小姐,能來飯店一趟嗎?”
對方聲音很冷,但很熟悉。
區雅芙想了一陣,“楊樨?你不是在B市嗎?”
“請你馬上、即刻來飯店一趟。”楊樨口氣不善,有點氣急敗壞的意思。
“請說明有什麼事?”區雅芙邊把玩着手指間的簽字筆邊淡淡的開口問。
“檸浩的事?”
“他不在國內。”
“他在新加坡。他有一樣東西托我轉交給你。”
簽字筆‘啪’地掉要桌上,區雅芙有點迷茫,繼而有點震驚,“他出了什麼事?”
“來不來隨你高興。”楊樨不再多說,而是直接掛斷了電話。
楊樨這時候會出現在飯店,況且凌檸浩竟托楊樨向她轉交東西。還有去新加坡之前,小傢伙無意中的那句話:找電腦里的媽媽。
這都是信號,是提示。
凌檸浩不會再見她。
區雅芙抓起車鑰匙匆忙出了辦公室。
來往員工紛紛投來詫異目光,或許是第一次見到往常冷肅嚴謹的區雅芙難得有慌亂急促的時候,但快步向集團大門走的區雅芙卻顧及不了這些。
飯店總裁室。
上腹已顯膨隆的楊樨坐在板台後,不屑的目光中恨意依舊明顯,“面容還是如此嬌俏清麗,只是無情了些。”
楊樨的口氣似乎知道了些什麼?
“什麼東西?”一來楊樨是孕婦,二來區雅芙根本不想多費無謂的唇舌,於是,在楊樨面前她仍是選擇逕入主題。
‘啪’地一聲,楊樨從抽屜里抽出一份文件扔到區雅芙身前的地板上。
這個動作有點出格。
區雅芙心中雖然微怒,但是她覺得在言語刻薄犀利的楊樨面前發作是為不智,她彎腰拾起文件轉身出了總裁室。
坐上車,打開文件袋,區雅芙呆了。
她雖然有一點點心理準備,但還是沒有預料到會是這樣的東西:離婚協議書’。
五個大字赫然入目,區雅芙有點傻。
凌檸浩竟選擇了這樣的方式。
不告而別。
內容很簡短:大意便是性格不合,無法共同生活。財產分割一項中,他們目前所居別墅歸區雅芙所有。
一種難以用語言描述的情感在區雅芙胸腔撞來撞去,她沒有想到她的婚姻會是這種結局,更沒有想到會是凌檸浩率先提出,並且是以這種方式。
其實,區雅芙性格中還有一樣東西,那就是孤傲。不管原因是什麼,她會平靜的接受離婚這個現實,但那幢別墅她不會要。
她把文件袋隨手放在副駕駛位子上,拿出手機撥出了這些日子最常撥出的號碼,凌檸浩的手機處於關機狀態。
半個小時后,仍是關機狀態。
一個小時后,仍是這種狀態。
區雅芙聯繫了兩天,最終還是決定放棄。
她把別墅內所有屬於自己的東西打成包,塞進車裏,然後驅車停到自己樓下。
當她提着第一包東西進門的時候,她怔住了。
房間內的兩人同樣怔住了。
鮑志傑和行者兩人分別坐在沙發前茶几兩側。
茶几下的地毯是新買的。
用腳趾頭想也是小鮑同志所買。只是不知道他在這住了多長時間。
鮑志傑眉峰微挑,但卻沒有開口問。
行者的目光在兩人身上遊離一陣,笑着站起來,“怎麼?不歡迎你老哥?樓下還有沒有?”
區雅芙愣了一下,見行者盯着她手中的包裹,才明白他的意思,“還有兩包,給,車鑰匙。”
行者接過鑰匙開門走出去。
鮑志傑一言不發,站起身走過來接過包裹就往區雅芙卧室走,剛走到卧室門口,包裹最上層放着的離婚協議書‘啪’地落在地板上。
區雅芙不願讓他看見。
可由於距離的關係,協議還是被鮑志傑搶先一步撿起。
區雅芙往前沖的動作一下剎住。
她在心裏暗嘆一聲。
“以後都在家住?”看了文件內容后的鮑志傑臉上的表情似驚似喜似怒,總之,看在區雅芙眼裏什麼表情都有。
她有些分辨不出鮑志傑的真實心情。
“都在家住。”區雅芙轉身走到茶几邊,坐在地毯上,她為自己倒了杯酒,“你這陣子都在這住?”
“嗯。”
“楊樨呢?”
“我家。”
“她身子不方便,這樣會不會……?”
“她有隨身看護。”
“你作為……。”
鮑志傑不等她這句說完,臉色已急轉為憤怒,他低吼一聲,“你結這種婚到底是為了什麼?難道目前這種局面就是你想要得到的結果嗎?”
是啊,這是她要的結果嗎?她抿起嘴角苦苦笑起來。
“是你要的結果嗎?”他聲音凄厲。
區雅芙手中杯子一晃,已有少許酒灑到桌子上。鮑志傑的問題她沒有辦法回答,因為她根本沒有料到她的婚姻是這樣收場的。
“為什麼不給我們一個機會?為什麼這麼倉促決定……?”鮑志傑白凈的面孔已是通紅。
他的話沒有說完,因為行者提着東西進門了。行者瞟他們兩人一眼,“我先走一步,改天我們再聚。”
行者把鑰匙扔到區雅芙身後的沙發上,輕輕帶上門離去了。
“因為我不適合為人妻。”應該是札記內容刺激了凌檸浩,但她不願說,因為那只是她猜測的事。
“既然不適合為什麼還結婚?”鮑志傑依然很激動。
“試過了才知道不適合。”
“為什麼不和我試?還有人比我更合適嗎?”
區雅芙被他逼進了一個死胡同,她不知道還怎麼繼續兩人的談話。於是,她提起酒瓶子往自己嘴中猛灌。
鮑志傑仰起頭閉上雙目,一股熱流順着臉頰流下。但只是一瞬間,他恨恨扔掉手中的那份東西,快步走到區雅芙身邊奪過酒瓶,並用力把她攬入懷中。
“什麼都別再問了。好嗎?志傑。”區雅芙胸中難以抑制的莫名鬱積之氣慢慢升到眼眶裏,聚集成兩汪水霧。
“區,我什麼都不問了。”鮑志傑聽着這似乞求似委屈的哽咽聲,身上心裏繃著的一股氣一下泄了。
兩個人靜靜抱着,誰也沒有再進一步的意思。似乎怕稍稍一動,就會變了味道。
可是,他們卻誰也沒有離開的意思。
很湊巧,正當鮑志傑心中猶豫該不該有所‘行動’時,區雅芙隨手放在茶几上的電話響了起來。
兩人迅速分離。
區雅芙有點尷尬,以至於慌亂到沒有看清號碼就接能了電話。
“你好。”區雅芙的‘官方’用語。
“是我。”對方很輕柔的聲音。
“你是……新加坡……。”區雅芙一愣,居然是她的親生媽媽。
“最近過得好嗎?”
“有什麼事?”區雅芙迅速整理情緒,語調中已絲毫不帶感□彩。
“檸浩……。”
聽得出,她很猶豫說還是不說。
凌棕浩在新加坡,而楊穆一家和凌棕浩的前岳父楊成輝有親戚關係。這時候她的電話肯定跟凌檸浩在新加坡的事情有關。
她的電話對於區雅芙來說很及時。
因為區雅芙心中有太多疑問。
“凌檸浩怎麼了?”
“你不知道?檸浩得病了。”聽了區雅芙的話,她的親生媽媽有點吃驚。
“什麼病?”不止區雅芙有點急促,就連收拾殘酒的鮑志傑也止住了手上的動作,盯着區雅芙注意聽她們的通話內容。
“白血病。”
區雅芙呆了。
這和絕症沒有什麼分別。因為凌棕浩父母雙亡,而且沒有兄弟姐妹,靠親屬骨髓移植配型治療的可能性極小。
區雅芙傻了。
原來這才是那份離婚協議書的真正原因。原來凌檸浩把自己的愛隱藏得這麼深,原來這個婚姻里她區雅芙只是個傻子,而且是超級的。
“麻煩告訴我,他現在住在新加坡哪家醫院?”區雅芙心中有了決定,她靜靜的站起身邊向卧室走邊問。
她要馬上即刻趕往新加坡。
有句話鮑媽媽說得很對,婚姻里責任與義務才是最重要的。以後照顧凌檸浩是她區雅芙的責任,撫養小貝璽是她的義務。
“楊氏療養院。”她的親生媽媽聲音很低沉,應該是為了女兒的不幸而難受,“我去接你機。”
“不用了。”區雅芙客氣的拒絕。
對方嘆口氣,掛斷了電話。
鮑志傑起身抓起外套,“我在車裏等你,就只帶證件吧。盡量節省時間。”
他知道事情的輕重緩急,他雖然沒有辦法知道區和那個男人離婚的原因。但如今那個男人病了,於情於理,區都應該過去照顧。
他快速穿上鞋子,拉起門柄就準備出門。
可區雅芙心中已有了決定,她默然轉過身慘笑着說,“志傑,今天只當我們沒有見到過。你也沒有見過那份文件。我仍是凌檸浩的太太,你仍是楊樨的老公。……我們之間劃上一個句號吧。”
“等這件事處理完了再說。目前最重要的是你要儘快趕到他身邊。”
“已經錯了太多。我希望以後不再錯。所以,今天算是正式的結尾吧。”
鮑志傑動作停下。手中的車鑰匙滑過指尖,落在地上,那聲脆響如同心臟裂開的聲音一樣,他們心裏異常清楚,兩顆流血的心將越走越遠。
沉默。
再沉默。
空氣似乎凝結了。
呼吸似乎也停止了。
房間只剩下兩顆心滴血的聲音。
鮑志傑聽得很清楚。
區雅芙聽得更清楚。
最終,鮑志傑拾起鑰匙快速開了門,“你只當我是出租車司機。”
他擔心她這種狀態無法開車。
區雅芙知道
兩人一路無語,目光都是獃獃望着車外。
新加坡。
楊氏療養院。
區雅芙並沒有見到凌檸浩。
因為,這家療養院屬於高級私人療養院,他們有嚴格的探視制度:沒有當事人同意,是無法踏入療養院大門半步的。
而凌檸浩的病房更為特殊。據門衛說,這個病人入院前已聲明拒絕見任何人。
區雅芙能做的只有央求門衛值班員去徵求凌檸浩的意見。
值班員態度異常堅決:這是不可能的事。原因之一是制度,原因之二是凌檸浩這個病人身份特殊。至於如何特殊法,值班員沉默了兩個小時后,見一身疲憊的區雅芙仍沒有走的意思,才小聲說,這個病人是院長楊成輝的女婿。
區雅芙無聲苦笑。
凌檸浩這種選擇是為了貝璽。他為了託付小傢伙。
他把兒子託付給兒子的外公外婆,因為除了他們夫妻外,兒子的外公外婆會是最疼愛貝璽的人。他把公司交給了楊樨,他知道楊樨會心甘情願做得很好。
她只是他安排身後事的局外人。
但她並不因此而傷心。
她想她知道他這麼安排的原因。
“我從國外來,是患者的太太。請問,怎樣才有辦法見到他?”區雅芙沒有別的念頭,就只是想即刻見到凌檸浩,她要盡為人妻的責任和義務。她不能讓一個愛她的男人帶着心痛、遺憾離開這個世界。
從她知道這個消息起,她就知道她錯的有多離譜,補救似乎為時過晚,她覺得她能做的就只能照顧好凌檸浩,繼而是撫養貝璽。
因為她不能破壞鮑志傑的婚姻,因為還牽扯到楊樨腹中的小生命。
門衛一愣,彷彿區雅芙說得是可愛至極的笑話,又像是認為區雅芙扯了瞞天大謊,“楊院長的女兒不是已經……。”
區雅芙不能得罪眼前的門衛,只得實話實說,“我是他現在的太太,並不是楊院長的女兒。”
門衛眼裏的疑惑頓時轉為同情,他左右打量了一圈后才小聲說,“下午四點多他……你們的兒子會來探望爸爸。你在這等着,就有一絲機會的。”
區雅芙道了聲謝,在路邊的石階上坐了下來。
這種情形有點可笑,她區雅芙居然有一天會坐在人來人往的大路旁邊,但她顧及不了這些,她太累了。自知離婚消息起,她沒有睡過一個囫圇覺,並且,自下飛機就沒有吃過一點東西,也沒有喝過一口水。到下午三點多的時候她已感覺頭暈目眩。
她的體力已嚴重透支,但她仍硬撐着。
區雅芙坐姿一直沒有變換,她一直回憶自認識凌檸浩起的點點滴滴。
直到一輛銀灰色轎車‘嘎’地停到她的面前。
她才回過神。
小貝璽怯生生站在車門邊盯着區雅芙,似乎正猶豫着,是走過去還是坐回車裏。
“貝璽。”區雅芙急忙站起來,長時間的蹲坐她的雙腿已沒有感覺,所以剛站起來身子便向一側倒。
“媽媽。”小傢伙沖跑過來,扶住了區雅芙。
“貝璽。你爸爸……。”看着眼前這張略帶委屈雙瞳卻依舊清澄的小臉,區雅芙心裏忽然湧出巨大的悲傷。
她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她至少有親生父親和繼母,還有疼愛自己的大哥。
不久的將來,如果凌棕浩不幸離世,貝璽會有什麼?
年邁且陌生的外祖父母,一個不知情的繼母。
比起小傢伙來,她的童年似乎還算是幸福的。
“爸爸生病了。”貝璽癟癟嘴,“可他不願意貝璽打電話給媽媽,說媽媽知道了會很傷心。我現在給爸爸打電話,告訴他,媽媽來了。”
小傢伙口中所說在她的預料之中,凌棕浩的不告而別、選擇那樣的離婚方式……,都是為了她着想。
區雅芙忍住悲痛點了點頭。
“貝璽。”威嚴聲音中帶着絲微怒。隨着這叫聲,已自車內走出一位婦女。
曾在馬拉灣見過,是凌檸浩的岳母。
小傢伙只是回頭望了外婆一眼,撥打電話的動作卻沒有停,“爸爸,媽媽在醫院外面,是真的……。”
小傢伙還沒有說完,電話已被婦人奪了去,“檸浩,我帶貝璽來看你了。”
說完這句,似乎並沒有等凌檸浩開口,就掛斷了電話。並且把貝璽的電話拿在自己手中,顯然不想再讓小傢伙通風報信。
“楊太太,……。”區雅芙聲音中帶着請求。
“貝璽,上車。”楊太太向貝璽伸出了手。
小傢伙身子一縮,站在區雅芙身邊,“我要和媽媽一起進去。”
“她不是你媽媽,你媽媽叫楊睛睛。我是你親外婆。”楊太太在小傢伙面前有點無可奈何。
區雅芙並不願意利用孩子,可目前的形勢,眼前的女人根本不會讓她進療養院,似乎只有這一條路能見得到凌檸浩。因此,她沒有開口勸慰貝璽,也沒有再求楊太太。
正在僵持,婦人手中悅耳電話鈴驟然響起。
楊太太沒有接,她走過來準備硬拉小傢伙。
“爸爸會自己下來接我和媽媽的。”貝璽或許知道自己無法要回自己的手機,但他卻有自己的見解。
楊太太一怔,收回伸出的手,她輕嘆口氣,還是接通了電話,“檸浩,什麼事?”
……
“是有一位小姐。”
……
不知道凌檸浩說了什麼,楊太太一直在沉默。
幾分鐘后,楊太太才又一次開口,“你不用出病房,我帶她進去。”
果被小貝璽說中,小傢伙眼中隱藏着得意。
幾天沒見,凌檸浩似乎變了個人。尤其是精神,看起來相當頹廢。
“你還是知道了。”病床上的凌檸浩無奈嘆了口氣。
“我會成為一個好妻子的,也會是一個好媽媽。你應該對我有信心。”區雅芙走到病床上,盯着凌檸浩。
“區,我並不想瞞你。但我自己的身體狀況我知道。”凌檸浩含笑指了下床邊的軟皮無靠背沙發。
“那次感冒時檢查出來的?”區雅芙坐下,開始回想,那天雖然孫寧一直笑侃着兩人,但神色是有點古怪。只是她區雅芙沒有察覺罷了。
“孫寧本來就是白血病的專家,那天會坐診純屬是因為你陪我去了醫院。”
“骨髓移植並不限於親屬之間。”區雅芙雖不通醫理,但常識還是略懂一些。
“我並不是沒有努力,但A型RH陰性血的全匹配的骨髓相當難找,況且骨髓移植過程中,需要補充大量RH陰性A型血血小板。孫寧聯繫了半年,也沒有任何結果。”凌檸浩笑得很坦然,看來在死亡面前,他已有了充分的準備。這個認知讓區雅芙更難受。
“我希望你不要放棄,我們還要牽着手看著兒子長大成人。還要……。”區雅芙說不下去了,她知道這種安慰很蒼白很無力,但是,這確實是她心中真實的想法。
但這話很真摯,凌檸浩聽得出來。
那天看到她電腦記錄的她與鮑志傑的種種時,凌檸浩的心的的確確碎了,他的的確確的灰了心喪了氣。
今天,他的區態度大變,他知道是因為他的病,但也清楚她現在的心思全在他身上。
這就夠了。
於是,他很開心的笑了,雖然他明白她的真實內心。
“我會面對現實,但絕對不是意味着放棄。”凌檸浩覺得胸中煩悶一下散了,看向區雅芙的眼神異常的溫柔。
區雅芙坦然回望着他,含着笑點了點頭,並伸出手握住他的,“檸浩,我們一齊努力。”
畫面很溫馨,但他們兩人都異常清楚,這是夕陽落山之前的餘暉,雖然瑰麗溫暖,但太短暫。
門外傳來一聲輕嘆,“難怪檸浩喜歡,這丫頭跟睛睛一個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