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0章
第十六章:愛,是放生,是一個靈魂對另一個靈魂的救贖。
愛,是放生,是一個靈魂對另一個靈魂的救贖,而不是枷鎖。
如此想,她不過是將馮伯文救贖後放生,此後,不再同歸。
靜安住的地方就在靜安寺附近,其名字也就是緣自所住的地名。多多說靜安和畢蘇生離婚之後,畢蘇生還算大度,房子都留給了靜安,畢蘇生去了那個大嘴巴大鼻子的女人家,那個女人是個寡婦,前兩任丈夫都死了。
多多說做男人最幸福的事情莫過於三件事——升官發財死老婆。
那個大嘴巴大鼻子的女人,死了兩任老公,倒活得也有滋有潤的。也許是怕找個年紀大的男人又會被自己剋死,所以大嘴巴大鼻子的女人就開始明白了,要找就找年輕的。
到了靜安的家,是一座單門獨院的小庭院,多麼像水墨畫裏的院落啊,她一下車,就想上海這麼國際化的都市裏竟會有這麼水墨的一個宅院。
靜安穿着一件綠色香雲紗的裙子,肩上披着的是一條寬大而長的紅色紗巾,倒像是披肩一樣隨意的圍在肩上,這紅綠間,怕也只有靜安這樣與顏料為伴的氣質女子才能穿的這麼動人。
有多久沒見了?她想她和靜安應該有兩年多沒見了,多多倒期間和靜安在咖啡廳約了幾次,她們三個女子擁抱后,促膝坐在沙發上。
靜安原先是一頭長直發,現在變成了捲髮散落在頸間,靜安煮了三杯咖啡,三人坐在一起聊了起來,卻看見了客廳里有男人的沙灘褲和人字拖,還有一些男人的氣息。
那是單身女人不會有的氣息,是專屬男人身上的。
她突然又想起那個傲慢的男人車上清淡的木香。
靜安像是明白了,解釋着說:“我前夫和他女朋友去日本玩了一段時間,這次回來,暫住在我這,好像他女朋友的兒子留學回來了,不方便。”靜安輕輕的聲音說著前夫的女朋友,言談舉止間都有畢蘇生的味道和氣息。
她倒真難以理解了,多多卻好像一點也差異。
她喝着咖啡,望着面前溫婉而清歡的靜安,想這麼美好的一個女人,他的前夫是怎麼想的,這樣的女人都不適合做妻子還要離婚,那什麼樣的女人能娶?
談話間,靜安一下就站了起來,邊快步走向廚房邊說:“啊呀,我差點忘了,我還燉着排骨冬瓜湯,他是最愛喝湯了,他不喜歡和煮得太濃的湯,他喜歡清淡的口味……”
她端着咖啡,望着靜安嬌小而緊張的樣子,她在想,靜安真的和畢蘇生離婚了嗎?這哪裏像前妻啊。可是他們明明都離婚分開了兩年啊。
靜安把湯盛好了放在一個白瓷小湯盅里,這才坐下來。
她瞥見靜安的手被熱氣燙得通紅的。
第十七章:靜安能做到的事,她們一輩子也做不到。
她和靜安交談,靜安總是會不經意的說起前夫畢蘇生,說蘇生喜歡穿灰色格子的睡衣,蘇生不喜歡在卧室里吃東西,蘇生不喜歡晚上睡覺時把窗戶關上……
簡直不敢讓人相信,靜安心生念念的蘇生已是前夫,似乎並沒有分開過。
多多正抱怨着愛上了袁正銘實在是一件辛苦的事情,不僅要體貼周到,還要提心弔膽,總擔心會有別的女人要搶走袁正銘,還說袁正銘總是在哄自己開心,承諾的事總辦不到。
她明白,多多要的不僅僅是榮華富貴,還有名分。
女人到底是聰明的,男人在前面追攬着財富名利,而女人只要追攬住這個男人就行了,那這個男人什麼不都是女人的了。
靜安在一旁說:“認錯了就好了啊,願意哄你開心那就是愛你,蘇生是從來都不哄我的,哪怕我哭得再傷心,蘇生也不會哄我一句的。”
她得出結論,靜安太愛蘇生了,而多多不愛袁正銘。
多多問靜安那個大嘴巴大鼻子的女人是誰,叫什麼名字?
靜安的臉上竟是一臉的平靜,說:“是蘇生現在的女朋友,叫安娜,也許這只是一個昵稱,蘇生在我面前是這麼叫的。蘇生和安娜在談戀愛,可安娜有個剛從國外留學回來的兒子,安娜的兒子不喜歡蘇生,蘇生只好先搬回我這裏。”
她吃驚着,怎麼可以說得這麼雲淡風輕的呢?
靜安笑着同她們說:“蘇生還當著我的面前和安娜接吻擁抱,安娜為蘇生披上大衣,兩人一起相擁出門,十分的恩愛。”說這話時,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情。
聊到很晚,靜安抱來了一個枕頭,說晚上睡沙發。
多多問了一句:“沙發這麼窄,你怎麼睡啊,為什麼不睡房間啊?”
她看着靜安綠色的裙擺,多麼乖巧的女子,看起來一點兒悲傷也沒有。
靜安撫着枕頭,輕輕答道:“蘇生和安娜約會去了,晚些會回來的,那是蘇生的床,即使離婚後他搬走了,我也沒有睡過那張床,他不喜歡別人睡他的床,他不喜歡我身上的味道。”靜安的表情和語氣里,找不到一絲一毫的委屈。
那是怎樣的甘心和情願啊!
聽着靜安口口聲聲地念着蘇生蘇生,她就想,為什麼她就沒有辦法這樣卑微的去愛馮伯文呢?
原是她,還不夠偉大。
她和多多一起離開靜安的住處時,已是凌晨時分了,她看着夜空,突然覺得自己和靜安說的這些話,像是上了一堂課,而這堂課里,是她和多多怎麼也學不會的東西。
快要上車離開的時候,她看見靜安倚靠在窗戶邊向她們揮手道別,寂靜的庭院裏,也許只有靜安一個人獨自守候着。
她突然就想哭了,她對多多說:“靜安能做的事,我們這一輩子也做不到。”
第十八章:每個人都有一個國,自己做着小國王。
她從沒有見過一個女人,這樣愛着一個男人,毫無保留,毫無索取,連在一起這三個字都不要。蘇生就像是靜安的孩子,靜安能微笑着看着深愛的蘇生和另一個女人戀愛,擁抱,接吻,只要蘇生喜歡,靜安便是安心了。
不由得讓她想到了自己為馮伯文頂下的罪名,她曾也是那樣無怨無悔的愛着馮伯文,即使在監獄裏的兩年,馮伯文沒有來看一眼她,可她的內心還是充滿了希望。她寫了那麼多封信,寄出去,卻從未有迴音。
最痛苦的,就是同一監室的人有家人或愛人來探監的時候,她就坐在鐵窗邊,穿着素凈的藍白豎條囚衣,望着那些和家人見面的人,滿眼都是渴盼。過年的時候,同她一個監室的七個人都有家人來看望,獨獨她,安靜地躺在床上,不停地喝水。
後來,她就沒再把寫給馮伯文的信寄出去了,她裝在一個盒子裏,快出獄的時候,統統都撕了,她明白,馮伯文只是她的一個美好的夢境而已。
她還是沒能像靜安那樣,無私地去愛一個辜負了自己的男人。
想到走時,多多勸靜安別再痴傻下去了,根本不值得,不如開展下一段戀情,既然有這份心,放在別的哪一個男人身上也都會當珍寶的。
她沒說,沒說讓靜安戒掉對蘇生的愛,戒掉中了蘇生的毒。
因為靜安已愛入膏肓,無藥可救。這也許,也是一種毒藥,一種絕症,那是除了死也沒法割斷的情思。
靜安深吸了一口氣,對她們說:“我會努力的,我會努力地對他冷漠,努力地忘掉他,努力地追尋一段新的戀情。”靜安說的有些哽咽。
她和多多都沉默了。
如此痴情,多年不變,甚至明知一切成定局無法挽回,仍是這樣。
她想起些許年前在哪裏看過的一段話,說:那個她深愛的男人像火車穿山洞一樣穿過了她的身體,留下了一個巨大的空間,她的身體成了一個空房間,到處瀰漫著那個男人的氣味。
她知道,靜安走不出那個房間了,那個永遠的房間。
自從那晚見了靜安后,她整個人就好像一下子頓悟了起來。原來愛,只是一個人的歡天喜地和哭天搶地。愛是一個人的事,你以為是兩個人的事,你在為愛戰鬥,為愛戎裝,為愛馳騁,對手也是你自己,到最後,你會發現原來不過是你一個人的城池,受傷的,總是沖在最前面的那個你。
她的隨身行李里,有一本漫畫,風格很獨特,和幾米一樣,配着插圖漫畫,旁邊附上隨心的文字,記得裏面有一句話說:每個人都有一個國,自己做着小國王。
她也有一個國,這個國里,住着她一個。
她並沒有想到,此後,那個無意相識的他,竟會闖入了她的國度。
第十九章:重新開始,多需要多麼大的勇氣。
她和多多住在一個公寓裏,這套公寓也是多多租住的,一套兩居室,裝潢的十分精緻典雅,想必一個月的房租也是極昂貴的。
吃的用的都是花多多的,日子有了幾天她就有些不好意思了,她開始找工作並想重新考律師證。
重新開始,多需要多麼大的勇氣。
一連幾日工作的碰壁,要麼是遭到了莫名其妙的曖昧騷擾,被告知要陪老闆和客戶做一切需要她做的事,她反問,什麼事是需要做的,什麼事是不需要做的。
對方還一臉不屑地回答說要不是看在她長相頗有幾分清麗的份上,像她這樣有案底的是沒有公司要的,整個上海有大把大把比她檔案乾淨的求職者。
她倒成了不乾不淨了。
最後她甚至把求職的要求降到最低,但仍然是一無所獲,每個公司看到了她的資料,她背負的那一段原本不屬於自己的罪名,就像是一隻背着巨大殼的蝸牛,她想生存都寸步難行。
每天在外面跑了一天,回到了多多的公寓裏,多多詢問她工作找得怎樣了,就算找不到也別急,慢慢的找,好工作總是會有的。
又過了幾天,多多看着她樣子憔悴不堪,就勸她何苦堅持要做白手起家的女強人,何不趁着年輕趕緊把自己嫁了,一個外地人又沒有工作想在上海立足簡直是痴人說夢。
多多穿着玫紅色緞面睡衣,修長的腿,蜷在沙發上抽煙,塗著妖嫚的指甲油,想起了什麼,湊到她身邊,說:“要不你去佟少的公司吧,前幾天他公司有個項目合同出了點問題,原先的法務被開除了,現在正在聘法務呢,當然,想去他家公司是幾千人擠獨木橋,我讓袁正銘打個電話和佟少說說,他倆從小一起玩大的,兩個人的爺爺原先都是紅軍一起打過仗的,算是世交了。”
她也耳聞,在大家口中傳為佟少的男人佟卓堯,他爺爺是紅軍,他父親經商有道,公司規模越來越龐大,涉獵的商業範圍也更加廣泛,到了他管理的時候,更是對公司人事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一下就又擴大了公司的發展。
倘若真的能進佟氏公司,那確實是相當美妙的職業。
可她又想到了他淡漠孤傲的模樣,簡直不是佟家三少,而是威廉三世。
她回絕了多多的好意,縱然她再需要一份工作,也不想再麻煩多多了,給多多添的事已經是夠多的了。
如果真的要去的話,那麼她也要公平競爭,要讓多多找袁正銘去託人,那就不是她的性格了。
第二十章:那麼冷且漠,那麼清且傲,那麼,阮曼君。
她買了一輛綠色的腳踏車,車前有一個白色的小籃子,她就騎着車去一家家公司找工作,車籃里,放着的都是她的簡歷和畢業證,她騎着車,穿過了一條條街,看到有公司招聘信息就進去試試,包括一些律師事務所。
在簡歷里,她毫無避諱的提及了自己兩年前的監獄史。
在一家公司應聘文員,人事部的經理恰是她原先在馮伯文公司的同事崔芬盈,崔芬盈曾因為泄露公司機密而被開除,對曾是公司法務的她仍懷恨在心。崔芬盈坐在辦公桌前,故意假裝成看了好久才認出來是她,故作驚訝地捂着臉眨着大眼說:“哎呀,你不是阮曼君嗎?好久不見了,你沒在馮伯文公司上班嗎?怎麼跑到我們這個小地方找工作來了?”
她輕淡地說:“我做了兩年牢,剛出獄,如今工作多難找,你應是知道的。”
崔芬盈漫不經心地用手整理着桌上的文件,理了理袖口,長長的眼睛笑着眯起來,卻又帶着驚訝的語氣問:“不可能吧?你不是那麼的懂法律嗎?當年我犯了個小錯,你就那麼懂得法律給我安上了個泄露公司機密的罪名,讓你的情郎馮伯文把我開除了。怎麼你也會知法犯法呢?不會你也是泄露了什麼機密吧?”
她並不想和崔芬盈解釋什麼,當年崔芬盈把公司的重要客戶資料泄漏給另一家企業,給公司帶來了極大的損失,很多大的往來客戶都流失了,馮伯文差點沒氣的要把崔芬盈送進局子裏。是她向馮伯文說了情,這才僅僅是做出了開除這個決定。
而崔芬盈就認為是她這個公司法務挑唆馮總開除自己的,誰叫她是馮伯文的女友呢?
她起身,拿過自己的簡歷,沒再說什麼,轉身欲走。
“哎,你等等,我想問你,馮伯文最後沒有娶你嗎?”崔芬盈把“娶”這個字強調了一下。
“不,是我沒嫁給他。”她說完,大方地離開。
她騎着腳踏車,上衣是寫着一串佛經的短T恤,長及腳踝的寬鬆牛仔長裙。還是幾年前買的舊衣,因為上面的那幾句佛偈,她一下就喜歡上了,衣前是妙色王求法偈——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衣后是龐蘊舉家修行偈——世人多重金,我愛剎那靜。金多亂人心,靜見真如性。
立秋的緣故,天沒有那麼的炎熱了,秋日的陽光暖暖洒洒地照在身上,她騎過長長的街道,在一條步行街,她推着車,風吹着短髮,髮絲纏縵在面龐上,她修長潔凈的手指撥開額前的頭髮。卻看見一個家居飾品店裏,擺着一個拼圖,那是一隻船,一隻停泊在靜夜裏的船,兩岸紅燈籠高高掛着,江楓漁火。
她將車停在旁邊,彎着身子,看着櫥窗里的那個大大拼圖,有三千個小塊才能拼起來,多麼美啊,上面標價讓她欣喜不是很昂貴,可再一看單價後面的單位赫然是美元,她吐了吐舌頭,笑笑,推着車還幾次回頭看。
也許等找到了工作,她就可以把這個拼圖給買下來了,然後她要每晚都安靜地去拼,等拼好了,就裱起來掛在牆上,每晚都看着這條船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