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用金錢換回愛情
最近的天總是很陰,陰天的日子裏楊小陽的心也總會變得憂悒和不安,唯一能讓他振作起來的就是看到林萌萌,這幾天林萌萌沒去唱歌,她看上去不太快樂,臉和外面的天一樣陰,穿衣服也不太講究了,總是披着一件運動衣,匆匆地來匆匆地去,有時眼睛紅紅的,像是哭過了。她怎麼了,遇到什麼麻煩了嗎?楊小陽真想幫助她,他想問問她又不敢問,只好偷偷地觀察着她,渴望着她憂鬱的眼神能在自己的臉上駐留,渴望着她毫無保留地將她的憂傷全告訴他。可是林萌萌根本就感知不到他的渴望,她沉浸在自己的憂傷之中,對憂傷以外的人和事毫無知覺。
楊小陽看見她經常往日記里寫着什麼,寫得很多很多,楊小陽想,她把憂傷的秘密全寫在日記里了,他真想馬上看到那日記,而林萌萌這幾天總是呆在教室里,楊小陽根本沒有機會拿到日記。
楊小陽猜想,林萌萌也許和劉然的愛情出現了危機,或者那個神秘的Y又出現了,一切都要等到日記到手后才能揭曉。
這段時間小歡沒再來找楊小陽,這使楊小陽覺得很不對勁,一般上午小歡都在教室里上課,而下午,她幾乎都不在,下午她好像跟陳今走了。也許她已和陳今成了好朋友了,要不然她怎麼每天都和陳今出去。
有時楊小陽的目光不經意地與小歡的目光相遇時,他發現小歡總是驚慌地躲開他的目光,這讓楊小陽感到了不安,這不是小歡的風格,以前小歡是多麼希望他的目光能和她相遇呀。好奇心的驅使,讓楊小陽產生了主動找小歡談談的想法,於是他給小歡發去了一個短訊,約小歡在冷飲店見面,坐在前排的小歡收到他的短訊后,回頭對他笑了笑,並很快給他回了短訊,她說她有急事,不能去冷飲店,她說,改天吧。
她拒絕了他,這讓楊小陽感到很沒面子,小歡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不肯和他面談,小歡越是這樣,他越是想找她談,整個上午他都在盯着小歡的後腦勺看,他想猜到小歡那小腦袋瓜里到底在想什麼,當他看見小歡起身要離開教室時,他立刻跟了出去。
他喊小歡,小歡假裝沒聽見,一路小跑地往外走,楊小陽追過去,拉住了她的衣領子,小歡回過頭來看他,表情很古怪。
楊小陽拉着她的衣領往冷飲店走去,小歡叫着說她有事不能去,她掙扎着,但楊小陽還是把她按在了椅子上。
小歡任性地叫道:我有事,我要走。
楊小陽要了冷飲,將吸管放進了她的嘴裏。
他說:你能有什麼事呀,你告訴我,你為什麼天天下午和陳今出去?
小歡深埋了頭,不敢正眼看楊小陽,她慢慢地吸着飲料,耳後的頭髮全灑在了臉前。
楊小陽撩起她的頭髮,逼她說話。小歡的臉一會兒紅一會兒白的,忽然間眼淚奪眶而出,然後她跑出了冷飲店。
楊小陽追了出來,看見小歡靠在櫥窗邊抽泣着。
這時陳今從遠處走了過來,她望着楊小陽和小歡,臉上毫無表情。小歡見她過來了,忙抹去了臉上的淚水,假裝自己並沒有哭。
楊小陽逼視着陳今,陳今拉了一把小歡,她說,走吧,我們現在就走。
小歡跟她走了幾步,陳今忽然回過頭來對楊小陽說,對了,小歡肯定沒告訴你吧,她現在是我家的保姆,她正在用勞動償還她欠我的五百美金。
陳今說完,拉着小歡走了。
原來是這樣,小歡為了還那五百美金,正在陳今家當保姆。一種屈辱的感覺佔據了楊小陽的心,他追上去攔住了小歡,他叫道:小歡,不要再去了,我替你還錢。
陳今冷笑道:你?一個貧苦的孤兒。
小歡躲開了楊小陽,她說,楊小陽你別管我,我是自願的。
小歡說完朝陳今的車跑去,陳今白了楊小陽一眼,也鑽進了車裏,然後她把車開走了。
這時楊小陽恨死了陳今,他必須得幫助小歡,他拿出自己身上的信用卡,直奔銀行,他用人民幣換了五百美金,然後拔通了小歡的手機。
一會兒,陳今的車停在了楊小陽的身邊,楊小陽往車裏看了一眼,小歡沒在。
陳今說,別看了,小歡沒來,她一聽說你要替她還錢,她差點沒哭昏過去,我把她送回宿舍休息了。
楊小陽此時非常討厭陳今,他把錢從車窗遞了進去,陳今沒有接,她說,你以為我真的在乎這錢嗎?楊小陽,你錯了,我這樣做是為了教育她,她不能總這麼偷別人的東西,時間長了她會犯罪的。
楊小陽說,照你這麼說,你還成了做好事的了。
陳今說,隨便你怎麼想,這錢你還是自己留着吧,小歡不會再當保姆了,這次是看你的面子,我放過了她。
陳今說完,開車揚長而去。楊小陽看着手裏的錢,想追上去,卻已經晚了。這時他收到小歡的短訊,小歡說她在小花園裏等他。
楊小陽打了一輛車返回學校,見小歡果然正在小花園裏等他。小歡低低地說:謝謝你了,要不是你,陳今不會放過我的。
楊小陽說,通過這件事,我希望你能長大,變得成熟和高尚。
小歡一下撲到了楊小陽的懷裏,抽泣着說,我改,我一定改,我知道以前我做過許多錯事,我都會改的。
楊小陽最怕小歡往自己懷裏撲,他推開了她,站得離她遠了一點,小歡驚懼地看着他,她自卑地想楊小陽肯定心裏嫌棄她,連她的擁抱都不願意接受。
楊小陽推開了小歡,也一下意識到這可能傷害了她,為了擺脫尷尬,他說,走吧,我們接着去吃冷飲。
他主動拉住了小歡的手,他覺得小歡的手好像比以前粗糙了許多,這也許是做保姆造成的。他不想再和小歡提保姆的事了,這在小歡將永遠是一個恥辱。
第二天,楊小陽去老五家找老五,他不知道老五是否還住在這裏,他在老五家門口按了好幾次門鈴都沒人開門,他同時還有點緊張,害怕見到老五,害怕Y的身份得到證實,還好,老五不在家,他下了樓,決定以後到老五的單位去找他。
楊小陽回到學校時,在校門口遇到了林萌萌,林萌萌正背了旅行包往外走,他發現林萌萌的臉很憔悴,以往的風采早已不在,她到底怎麼了,一定是遇到了什麼麻煩。他攔住了她,問她去哪?她說:我正要找你呢,這幾天我要去北京,麻煩你幫我抄一下筆記。
楊小陽心想這麻煩啥,他太願意了,他說,你就放心去吧,我一定幫你抄好筆記。
林萌萌說著話已鑽進了出租車裏,楊小陽說要不我去車站送你吧。
林萌萌搖了搖頭,車開走了。
楊小陽回到教室,見林萌萌的筆記本已放在了書桌上,他感興趣的根本就不是這筆記本,而是她書桌里的日記。她去了北京,這回他可以放心大膽地把日記拿家去看了。趨着教室里沒人,他迅速打開了林萌萌的書桌,他從裏面拿出了一本最厚的日記,這本足夠他看兩天了,看了這本日記,他就能知道林萌萌這幾天為什麼不高興,林萌萌為什麼去北京。想到這,楊小陽將日記放進了手提包里,然後像小偷一樣溜出了教室。楊小陽決定回家去看這本日記,爭取在林萌萌回來之前把日記看完。
他回到家時奶奶正看電視,見他回來了,奶奶非常高興,跟他講了許多老年大學的事,他因急着看日記,對奶奶表現得不太熱情,奶奶有點不高興了,楊小陽撒謊說,他之所以回家,是為了靜下心來學習,因為最近要考試。奶奶一聽,馬上離開了他的房間,不敢再打擾他了。
楊小陽拉上窗帘,打開了燈,然後他蓋了毯子躺在了床上,這才鄭重地打開了那本日記。
日記一打開,他才發現自己拿錯了,這本日記並不是最新的那本日記,而是林萌萌中學時的日記。日記的扉頁上鑲着林萌萌中學時的照片,還有一張男生的照片,細一看,照片上的男生好像是小時候的劉然,原來林萌萌小時候就認識了劉然,這讓楊小陽心中產生了一些妒忌。
9月1日致劉然:
劉然,你肯定不會想到有人在給你寫日記,我是第一次在日記里這樣坦率地面對一個男生,我心裏很害怕,怕這日記被別人偷看了,日記是我的秘密,我不想讓我以外的任何人知道,可能我太平凡,並不是你所嚮往的女孩,而我想用我的真誠來打動你,你會發現,我原來並不是個平凡的女孩,而是一個特別的女孩.今天,當我第一眼看到你時,我很吃驚,我雖然還沒談過戀愛,但我每次幻想愛情時都給自己設計了一個愛情偶像,正象剛才所說的那樣,當我第一眼看到你時,我很吃驚,因為你就是我設計的那個偶像,你模糊的形象無數次在我的腦海中出現過,今天當我看見你時,你的形象不再模糊了,你清淅地站在那裏,天哪,原來我虛構的愛情偶像在現實生活中早已存在,我在心裏默默痴愛的男生就是你,今天你的出現,使我從幻想走向了現實,我有一種預感,這一生中,我註定會在感情上和你糾纏不清,今天,讓這一切就開始吧.
每年的九月一日似乎都要下雨,今年也不例外。一下雨我的心情就很不好,凄冷的雨澆在巷子裏時我盼望開學的好心情一下子沒有了.本來我想穿那件白色的上衣,可是一下雨這個計劃就被打亂了,我媽說我必須穿一件厚衣服才能禦寒,我想我是因為沒有合適的外套才這麼沮喪的,為什麼在開學的大好日子裏,我連件合適的外套都沒有呢,我幾乎有點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了.我跟我媽發了火,我說我就是不想穿厚衣服,我說我想得好好的穿着白上衣去報到,你卻偏給我出別的主意.
我那樣大喊大叫時我媽卻不再吱聲了,我看見她站在窗前,她的肩正在一抖一抖地顫動着,我知道她哭了,她肯定不懂得我當時的心情,如果她懂得她就不會生我的氣了.
我來到學校時雨已經停了,太陽在雲層里若隱若現地閃動着,我拿着一把傘寂寞地站在人群里,人們都在仰頭看着牆上的紅紙,我們的名字被寫在了上面,我們能從那上面知道自己被分在了哪個班級.我看見我被分在了文科二班,文科二班裏寫着五十多人的名字,那些名字裏我只有兩個名字是熟悉的,其餘的都很陌生,其實我喜歡被分在一個完全陌生的集體當中,那樣我的一切可以重新開始.以前我在初中時和班裏的同學們處得不太好,現在我離開了他們,我可以重新開始交朋友,重新讓新同學們喜歡我.我同時又有點害怕,我害怕在一個新集體中的那種最初的陌生,雖然陌生很快就會過去,但走完陌生的過程是很讓我難受的.我媽曾跟我說別的同學也都和我一樣,同樣要承受陌生,當你想到別人和你一樣也在為陌生難受時,你就不會再難受了.
我在等待開學時把頭剪了,我本來不想剪短,有一次看見巷子裏的一個女人剪了短髮很漂亮,於是也產生了剪短的想法,這個想法越來越強烈時我就到美髮店去把它們果斷地剪了,剪完就後悔了,每次看見鏡子裏的自己時都失望得什麼似的,以前我梳長發時很多人都說好看,但自從剪了短髮后一次讚美也沒聽見過,有時故意梳好了短髮站在巷子裏人多的地方和鄰居說話,但他們誰也沒有讚美過我,最多只說一句:怎麼把頭剪了,真可惜.
我擔心新同學們會因為我的短髮而不喜歡我,我每天早晨起床后都要到鏡子前照一照,看看頭髮是否長長了.我拿着雨傘走進南橋高中時總是感到自己的短髮是一個糟糕的特寫,我想我要是碰到熟人的話我就避開他們,我又想也許熟人不會認出我來的,我現在的樣子與留長發時是截然不同的,這可真是一個殘酷的事實.
我來到文科二班時班級還沒有開門,那五十多名新生都焦急地等在門外,可以看出,他們當中的很多人都是很能應付陌生的,他們有的象老朋友一樣正在指手劃腳地談話,當然也許他們以前就認識,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我膽怯地站在樓道中的某個角落裏,我用傘拄着地,漫不經心地看着他們,我發現他們都沒有穿涼鞋,象這種秋雨綿綿的九月,人們早就不穿涼鞋了,而我看見我是穿着涼鞋的,我盡然忽略了這個細節,我只顧折騰外套的事了,把鞋子這一看起來也很重要的環節給忽略了.我穿着一條牛仔褲,腳上是一雙白涼鞋,這很明顯是極不協調的,我立刻產生了回家換鞋的念頭,我準備走,又怕這時老師會來,我如果錯過了點名和自我介紹的機會,那不就等於被這個集體拋棄了一次嗎?我走完陌生的過程不就更長了嗎?
這時,我看見了葉嬌,葉嬌穿着一條馬夾套裙站在一個非常醒目的地方,她是我初中時的同學,我們的關係不算太好,幾乎沒有過什麼單獨的交往,她通常是很高傲的,很少跟我這樣看起來很單純又沒有什麼特殊背景的人交往,然而在這個新集體裏她似乎是我唯一認識的女生.我想她早已看到了我,我等着她過來和我打招乎,我想她如果真的過來和我打招乎的話,我真想把腳藏到身後去,不讓她看到我腳上的涼鞋.
這時老師來了,老師讓大家按個子大小排隊,老師說就按這個排法分座位,我斜眼偷看了一下和我對齊的男生,我想事情不太妙,和我對齊的男生是一個胖子,他似乎也正用細長的眼睛偷看我,他雖然胖,但五官還是可以的,他說他叫王軍.
葉嬌正好坐在了我的前排,我只要一伸手就能摸到她的頭髮,老師出去后我叫了她一聲,她好象沒聽見,我又叫了一聲,她仍然沒聽見,我便用腳踢她的凳子,她傲慢地回過頭來看我,當她看出是我時,一下子笑了起來,她說原來是你,你變胖了.
她給我講了許多署假裏的事情,以及初中同學們的去向,其實她知道的並不比我多,我在署假裏經常到同學家去玩,哪位同學考上了,哪位同學沒考上我知道得比她多,我不想掃她的興,我假裝知道得很少.認真地聽她說,可能是她的聲音太尖太細的緣故,我看見王軍用手把耳朵堵上了.
然後是打掃衛生,剛入學,我想充分表現一下,如果表現突出也許還能鬧個班幹部噹噹,我老是想當班幹部,我並不怕當班幹部耽誤學習,當班幹部可以使我從繁忙的事物中體會到為他人謀福利的樂趣.在初中時我當過班幹部,但都是短期的,我總是在當了不到一個月的時候被無情地撤換下來,我一度覺得那是我一生中所承受的最大挫折,我那麼小,卻縷縷承受撤職,這在當時真是奇恥大辱.
劉然,我是在樓道里拖地時看見你的,我拖地時有很多腳從拖布旁走過,其中有一雙腳是穿着涼鞋的,我心想,這是誰呀?和我犯了一樣的錯誤,忘了在這樣一個陰冷的秋天裏換下涼鞋了,我抬起頭來看鞋的主人,其實這個穿涼鞋的男生就是你,我看見你戴着眼鏡,右眼的上端有一個不易覺察的痣.那時我並不知道你叫劉然,我只是覺得你長得好看,你的樣子令我吃驚,因為你的形象曾無數次在我的腦海里出現過.我停止了拖地,獃獃地看着你,這時有人喊你,你回過頭來看那個人,你跟他笑了一下,你們便一同走了.那個人喊你時我記住了你的名字,他管你叫劉然,我覺得這名字有點特別,我便記住了它.
劉然,多麼好聽的名字呀,我喜歡它.
其實我是很傻的,在我刻苦拖地的時候班幹部已被確定下來了,他們是根據學生以前的檔案來確定班幹部的,葉嬌仍然當了學習委員,這對我顯然是一種刺激,我心灰意冷地坐在葉嬌的後排,聽那個據說姓李的班主任老師宣佈班幹部名單.我把頭埋在書桌上,我幾乎忘記了頭髮和涼鞋的過錯,滿心沉浸在被冷落的悲哀中.
這時我聽王軍說:當班幹部只不過是一種表象.
我想王軍是說給我聽的,他可能看出了我的失意.我抬起頭來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我想我很快就會恢復過來,我發現王軍猴奸猴奸的,我決不能讓他看出我心中的所想.
放學后我又看見了你,我看見你騎着一輛變速車飛快地從大門駛了出去,你叫劉然,我不知道我為什麼在五百多名高一新生中單單記住了你的名字.放學時雨又下了起來,蒼老的浮雲在天空中滾來滾去,凄冷的雨打濕了南橋高中所有的草坪.我甩了甩濕漉漉的頭髮,撐開了手裏的花傘.這時我想起了一首歌,這首歌好象是專門給你和我寫的.
6月3日退學
退學后,我幾乎沒有什麼心思寫日記了,今天心情很亂,又拿出日記來胡亂地寫。我在南橋高中念高一時,對劉然真的很着迷,那段日子裏我即苦悶又興奮,我感覺連空氣的味道都有些非同一般,我曾經沿着曲折的南運河跟蹤過他,那天我穿過一道道繁華的大街,始終沒有離開河水的指引.後來,他的身影不見了,我坐在河沿上歇腳,我特意抹了口紅,我覺得抹口紅能使我漂亮起來,我探頭向水面上看自己抹口紅的樣子,因看不清便一再向前探頭,當時我沒想到自己會掉進水裏,掉進水裏的感覺比抹口紅的感覺要難受好幾百倍,我費了很大勁才從水裏爬出來,當我濕淋淋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時,很多人都用好奇的目光看我,一路上我忍受着惱怒的淚水,心裏對劉然的牽挂卻更強烈了.
其實我並不了解劉然,我和他不在一個班.在我們文科班裏只有一個學習很差的女生在偷偷地談着戀愛,她叫馮麗,據說馮麗與另一名高一學生經常在放學后一起在街上漫步.南橋高中是一所重點中學,從表面上看學生們各個都象個書獃子,他們把關於馮麗的傳說當成醜聞,避免過多地談論.我看見過馮麗和她的男朋友躲在大樹後面相擁着默默注視的情景,我想他們看起來可真浪漫.我於是把劉然當成了我假想的戀人,我經常以寫日記的形式給他寫信,把對他的思念潑水一樣傾在了紙上.
後來我退學了,我媽說要找一份工作給我,我想我媽是因為愛我才遲遲沒給我找到合適的工作,去酒店她怕我變壞,做買賣她怕我累着.在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之前,我一直呆在家裏侍候我爸.我的鄰居范小佳說她要領我去舞廳,范小佳跟我同歲,但她看起來要比我老辣許多,她經常跟我講男人和女人之間的事情,我私下裏跟我媽說范小佳象一個社會女流氓.第一次和范小佳進舞廳時心裏很害怕,去了幾次后就不害怕了,在舞廳里認識了許多各式各樣的男女,我們玩得很開心,幾乎忘記了白天和黑夜的區別.范小佳教我化妝,她慷慨地把化妝品借給我用,我心中對她充滿了感激.舞廳里流行跳貼面舞,范小佳也經常和陌生人跳那種舞,她經常鼓勵我,讓我也試一試,我想陌生男人的臉一定很臟,一想起和他們貼得那麼近,我就毛骨聳然.范小佳把一個留金黃色頭髮的男生推薦給我,男生的頭髮是鋦黃的,樣子非常新潮,范小佳說你看他怎麼樣?
白白凈凈的,人也沉穩.我和黃髮青年跳舞時總能聞到他淡淡的口香糖味,他沒有和我跳貼面舞,他總是很有禮貌地修改我笨拙的舞步.他說他十九歲,高中畢業后在家待業,他說他想參軍,但他媽不同意,他正在試圖說服他媽,反正參軍是他最渴望的事情.他說范小佳不是什麼好鳥,他建議我和范小佳保持一定的距離.黃髮青年在我面前總裝出大哥哥的樣子,好象我什麼都不懂,而他什麼都懂.那天他跟我說完范小佳不是什麼好鳥后,又忍不住去拉范小佳跳舞,他和范小佳跳舞時,不僅在黑暗中擁抱了她還不停地吻她,他們看起來是那樣的投入,我很生氣,為什麼他沒跟我那樣呢?他肯定是看不起我,我對他沒有吸引力.當時我真想一走了之,再不和他們來往了,但又有點不甘心似的坐在角落裏等他們跳完.黃髮青年和范小佳昏天黑地的吻完之後又回來找我,黃髮青年私下裏跟我說他和小佳只不過是玩玩而已,他說范小佳的嘴唇很性感,他說完看我的嘴唇,我用手捂住了嘴唇,生氣地跟他說我以後再也不來這種地方了,然後我起身就走了.他跟在我的身後,不停地解釋着,他說他不明白我為什麼生氣,他認為我跟范小佳不一樣,他希望能和我成為真正的朋友.
夏天的夜晚,左鄰右舍都在巷子裏搓麻,叫得最響的總是范小佳,無論是老是少,都能和她玩到一起,有時人手不夠時,范小佳就逼我上,人手夠時我就蹲在范小佳旁邊給她支招.范小佳和鄰居們說話時總是吐着髒字,幾乎每句話里都有你媽他媽的點輟.有一次范小佳和一位鄰居吵架,把她罵髒話的本領盡情地展示了一回.在巷子裏乘涼時人們總是穿得很少,我和范小佳都穿着露肩的背心,巷子裏的男人們便禁不住在我們的肩上拍來拍去,說一些不太文雅的話,我媽不讓我和巷子裏的那些人來往,怕我學壞.我只好獨自一人坐在家門口看書,或者做布娃娃,用黑扣子做眼睛用毛線做頭髮,我經常沉醉在自己的製作中,而忘記了給我爸爸做飯.我還喜歡逛街,我每次走到街上時都化妝很濃,經常有男人扭頭看我,那些男人看我時我一點都不害怕,我也看他們,直到把他們看得很窘迫然後逃跑,我覺得這樣很有意思.有的男人還跟蹤我,說要和我交朋友.我想任何男人都沒有劉然好,我總是拿別的男人跟劉然比較,如果劉然是90分,別的男人最多也就是80分,明年劉然就要參加高考了,在他考上大學之前我決不會打擾他,等他考上大學后,我想我會在恰當的時候把我寫給他的信送給他,也許他不會喜歡我,我會努力完善自己,把自已改造成能讓劉然一見傾心的女孩.
在舞廳里認識的人又多又雜,我不能一下子記住他們叫什麼名字,范小佳說你不用記住他們叫什麼名字,你只要管他們叫徐什麼孟什麼程什麼就行了.這些男女在一起時總是笑罵著,范小佳喜歡和他們打情罵俏拍拍打打,我學不來她的樣子,只好默默地站在旁邊看他們.他們的嘴裏幾乎都在不停地嚼着口香糖,因此在他們這個圈子裏總是浮泛着一股甜膩膩的糖味.
6月7日
這幾天有一個叫孟偉的人經常主動接近我,我看他長相瀟洒,便在虛榮心的支使下同意了他的約請,每次見面,孟偉都給我一大把口香糖,我們嚼着,在那種甜膩膩的紛圍中彷彿就要相愛了.那天我們跳舞時,跳着跳着便貼近了距離,我能感覺到他濕潤溫曖的氣息,我們互相摟着各自的腰,很緊的樣子,我把頭靠在他的肩上,然後我們一步步地抄襲着其它人的動作.那天,音樂象魔鬼一樣喧染着我們的情緒,孟什麼把嘴貼在我的脖根那裏喋喋不休地說愛你愛你,我沒有象他那樣也說愛他,我只是把兩隻胳膊繞在他的脖子上目不轉睛地看他.也許,我喜歡孟什麼的樣子,儘管他與其它英俊瀟洒的小夥子們沒什麼兩樣,但孟什麼更有他自己的一番情韻.他的臉很光潔,健康的麵皮里透着無法抵擋的青春氣息,尤其他注視我時的眼神很讓我心動.在徐什麼程什麼這群人中我唯獨鍾情了孟什麼.我覺得孟什麼在這個圈子裏似乎說得很算,大家都聽他的,和他交朋友有安全感.那天我和孟什麼第一眼互相看上時,夜色已經很沉了,但這並沒有阻止我們用目光傳遞愛慕,孟什麼在黑暗中緊捏了一下我的手指,我驚慌地掙脫了他的手.
有一次孟什麼把我帶到舞廳的休息室,我倆坐在長沙發上象其它人那樣做各種各樣的動作,孟什麼微閉了眼睛把我擁得很緊,他低低地說你摸摸我,我想我已經在摸他了,我撫摸着他的脖子和頭髮,他卻又說你摸摸我,我掙脫了他痴情的吻不解地看他,他拿了我的手放在他的腰帶那裏,我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站起身來看着他,我說我該回家了.孟什麼也站起身來,他看了看錶說他也該到單位去看看了.他還有單位,這是我不曾想過的,我看見他上衣口袋裏有一個象工作證樣的東西,想拿出來看看,他卻不讓我看,我跟他搶了一會兒,見他很固執便停了手.我們走出舞廳.
舞廳門口是一個很大的市場,賣什麼的都有.我讓孟什麼把他的電話號碼告訴我,他同意了,他說他叫孟偉,他讓我給他打電話,他說完搖搖晃晃地走向市場的深處.我用手擋住刺目的陽光往相反的方向走去,我覺得嘴唇火辣辣的痛,我想孟偉吻我時太專情了.
自打我和孟偉來往密切之後,黃髮青年就不再請我跳舞了,范小佳沒有固定的舞伴,她似乎和誰都挺親密.范小佳見我只鍾情孟偉一個人,她就總是和我開玩笑,她說孟偉可是個不折不扣的情種,她告訴我對孟偉只付出百分之二十以下的真情就行了,千萬不要陷進去.我對她的忠告有些似懂非懂.我想我對孟偉不會有什麼真情,我只不過是對男女之間的事情有些好奇,想多少嘗試一下.都說愛情是粒開心果,我想嘗嘗這開心果到底有多開心.
我不會因孟偉的出現而放棄對劉然的牽挂,對劉然的思念是我美好的初戀,我把百分之百的真情都保存下來,給劉然留着.
有一次孟偉說我的衣服不好看,這對我刺激很大,我幾乎沒有一件象樣的衣服,貧困的家庭,使我對着裝不敢有非分之想.孟偉說如果我好好地愛他,他會給我錢讓我買我喜歡的東西.我想,也許我正在和他戀愛,我問孟偉,我們是在戀愛嗎?孟偉愣了一下,他說,嘔,當然,我們是在戀愛.事實上我心裏並沒有決定和他戀愛,卻又無法放棄和他約會,他的確是一個誘惑女人的情種,我被他吸引住了,如果我兩天見不到他,就會不停地想他,給他打電話時又不好意思說想他了,只是說讓他在老地方等我.
我開始對自己的體形不滿,我認為自己有點胖,儘管很多人都說我不胖,但我仍然認為自己胖,我幻想着有一把特別的刀子,專門削身上多餘的肉,我和孟偉講這個想法時,孟偉說太好了,如果你有了這樣的刀子,別忘了借我用用.我對自己的牙也不滿意,我的牙是四環素牙,在這座城市裏有成千上萬個生着這種牙的同齡人,他們有的好無所顧忌地大笑,但多數人選擇了抿嘴笑,我也選擇了抿嘴笑.有一次孟偉非要我張開嘴,他要看看我的牙到底丑成了什麼樣.我不能給他看,我驚恐地捂着嘴跑開了.
我和孟偉總是在同一個舞廳見面,孟偉說他不願意去別的舞廳,他說他認識這個舞廳把門的,不用買票.我發現舞廳把門的對孟偉總是很客氣,我依在孟偉的身邊觀察着他,我想孟偉也許有點來頭,有一次和他分手后,我忽然想跟蹤他,我尾隨着他走進了市場深處,他的身影若隱若現地在人流中穿行,最後我看見他進了一座大樓里,我看了看門口的牌子,是某某派出所.原來他在派出所上班.
我問孟偉為什麼不告訴我他在派出所上班.孟偉很驚訝地說你怎麼知道我在派出所工作?你肯定跟蹤我了.我說你的保秘工作做得很好,范小佳他們都不知道你是個民警,你是不是打入敵人內部的地下工作者呀?孟偉說你把我想得太好了,其實我沒那麼高尚,我之所以不暴露身份,只不過是想玩得更隨意一些,穿了那身皮,太扎眼,更無緣認識你這樣純情的小女孩了.也許孟偉說得很有道理,他看似年輕,實則老練,我竟然有些敬佩他了,我很擔心自己愛上他,如果我和他有了糾纏不清的愛情,那太對不起劉然了.
那天孟偉穿了警服在一座樓前等我,我喜歡看他穿警服的樣子,比穿便裝更讓我傾心.孟偉領我上樓,他說他的一個鐵子住在這裏.他有很多鐵子,他經常給我講那些鐵子們的事情.開門的是一個少女,少女的身後是一個青年,他們都認識孟偉.孟偉並沒有給他們介紹我,他只是說我是他的朋友,少女和青年正在屋裏看電視,茶几上亂放着一些水果皮,孟偉脫了鞋坐在床上,少女說咱們正好四個人玩麻將吧.男青年說別玩了,快到上夜班的時間了,我看見男青年給少女使了一個眼色,少女便不再吱聲了.我們四個人圍在一起說話,一會兒少女和青年走了,說是去上夜班.
他們走後,孟偉讓我到床上去坐,他不停地吻着我,他拿了一個影碟問我是否想看,我點了點頭,他把影碟放好后,電視裏立刻出現了許多奇怪的橫杠,他摟着我說,一會兒就有好看的情節了.他所說的好看的情節原來是一些色情內容,以前范小佳多次給我講過色情影碟的內容,每次我都不好意思聽得太多,總是中途打斷她,讓她換個話題.我讀過很多通俗小說,我知道許多男人在佔有女人之前都是採取放色情影碟的方法,現在,孟偉在只有我倆的房間裏放這種影碟,我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肯定是想佔有我,想到這,我心裏立刻很害怕,我看見孟偉正在假裝專註地看影帶,我告訴他說我該回家了.他立刻抓緊了我,一邊解我的衣服一邊示意我看電視,他硬把我的臉轉向電視,電視裏那些令人做嘔的內容使我無法平靜,孟偉見我拚命地掙扎,他並不氣惱,他摟緊了我,小聲說讓我吻他.我知道他肯定是想用溫情軟化我,然後讓我就範.他太不了解我了,我不可能輕意地把我的第一次隨便送給哪個男人,我的第一次應該是神聖的,心甘情願的,而孟偉,我和他才剛剛認識,他既狡猾又成熟,我不能讓他占我的便宜.我大喊大叫地掙扎着,我跟他說這件事我還沒考慮過,然後我把臉埋在他的肩上假裝哭了,我說求求你了,我才十八歲.他見我哭了,忙給我擦淚,我說你再給我點時間吧,這次太突然,我一點精神準備都沒有,下次行嗎?
他聽我這樣說,立刻也心軟了,他放開了我,幫我把解開的衣服又繫上了,他去關電視時,我準備奪路逃跑,孟偉卻一把將我拉了回來,他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我,他說,林萌萌,你是不是怕我不給你錢呀?我會給你的,這件事你一點用不着擔憂.他說著,從身上摸出一個錢夾來,他說你看,這裏面的錢能讓你買許多漂亮衣服.
原來他是想用錢來換取我的貞操,我流着淚說,孟偉,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跟你在一起,我真後悔.
孟偉湊到我的近前說,沒想到你的想法這麼傳統,范小佳可不象你,她知道她身上什麼東西最值錢,你應該跟她學,想開點.孟偉說著又過來解我的衣服,我憤怒地尖叫起來,把他嚇了一跳,他說,林萌萌,你叫什麼,別人聽了還以為怎麼了.我說我就是想讓別人聽見.看來尖叫還是很有效果的,孟偉掃興地鬆了手,他冷淡地說,我知道你缺錢花,想給你一些,可你老是這樣拒絕我,我不會給你錢的.
我說留着你的髒錢去給別人吧.我說完便離開了房間,孟偉沒有再追我.
以後,我沒再給孟偉打過電話,有好幾次范小佳來找我去跳舞我都沒去.范小佳說她能猜出來我是受了什麼刺激,她說是不是孟偉逼你上床了?我氣惱地瞪了她一眼.范小佳說你還是看開一點吧,女人只要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她說你看我,她向我眩耀着她身上的首飾,她說好幾個男人搶着給她買這些東西,當然這是有代價的.
孟偉曾一再叮囑我不要把他是民警的事告訴別人,他說他如果暴露了身份,被不懷好意的人舉報了,就要被單位開除,我想身正不怕影斜,他孟偉怕舉報,肯定是幹了許多見不得人的事情.儘管這樣,我卻仍然對孟偉有着一些思念,他也有好的一面,被我時時地回憶着.如果他沒有那些邪念的話,我想我還是很願意和他在一起的.他很會哄女孩子,我每次跟他在一起時都很開心.
他肯定也會想我的,有時我甚至希望他能來找我,可是他不知道我的住址,怎麼找我.反正我不能再給他打電話了.也許我正在失戀,失戀的感覺很痛苦,它使我對孟偉的恨變成了愈來愈濃的思念.
6月15日
有時我能在街上碰到王軍,王軍說他羨慕我,他說學校里的日子太難熬了,他恨透了學校.那天,他跟在我的身後說他恨透了學校.王軍是一位身體有點發胖,個子又不太高的男生.他一直是我的同桌.我經常在逛街的路上碰到他,他跟我說他不愛上課,就喜歡在街上閑逛.王軍在街上逛時,黑絨絨的頭髮總是很亮,我說王軍你的頭髮真亮,王軍會立刻抬起頭來笑,我發現他笑時嘴的左上角總是往上斜,他說他的頭髮是抹了保濕摩絲才這麼亮的.他不笑時,嘴角就落了下來。
現在,王軍在南橋高中念高二,他經常把學校里發生的事情講給我聽,我覺得學校里的每樣事情都很動聽,雖然我很羨慕王軍,但我並沒有讓王軍知道我羨慕他,在他面前我假裝很喜歡退學后的生活,如果我在他面前表現了我渴望回學校的想法,他肯定會回學校去傳播這個消息,這樣那些昔日的同學會可憐我,甚至嘲笑我.尤其葉嬌,當她得知我退學的消息時是那樣的興奮,我並沒有告訴她們我退學是因為生活貧困,當葉嬌不停地追問我原因時,我跟她說我厭倦了,我想提前走進社會,也就是說我已經找到了一個很好的工作,以後我要利用閑暇時間寫小說,我將來要當作家.
當時我班的那些同學都認為我想法浪漫,他們有的嘲笑我,有的讚揚我.其實我是忍着奪眶而出的淚水離開他們的.
我在回家的路上做好了到家后與我爸我媽大吵一架的準備,但是當我走回家裏看到家裏的情景時,心又軟了.
即便是王軍,也不知道我爸受傷的事情,我爸在一個私人建築隊裏當工人,在夏末秋初的時候,我爸受傷了,他變成了瘸子,據醫生說他幾年內不能參加體力勞動.我媽在工廠里上班,隨時都面臨著下崗,她那點可憐的工資實在無法支付我爸昂貴的醫藥費.他們讓我退學,找一份工作,使窘迫的生活得以緩解.我陰着臉同意了.但剛退學那幾天我幾乎每天都要哭一場,以排解心中的失落.
其實我十八歲時一點姿色都沒有,窄窄的肩膀,平平的胸脯,如果我不化妝的話,誰也不會願意看我的.我可能十歲的時候就學會了化妝,我喜歡抹口紅和畫眼眉,這樣能使我古板的五官生動起來.儘管學校里不讓化妝,但我還是偷偷地畫,有一次李老師說她懷疑我抹了口紅,我很害怕,我說李老師你真逗,我沒抹,我從來都沒抹過口紅,我的嘴唇這麼鮮艷是天生的.李老師不信,她湊過來要看個究竟,我用手捂着嘴躲到了葉嬌的身後.但後來李老師還是從我的書包里發現了那支口紅,那是一支廉價的口紅,市場上到處都是,李老師把它沒收了.我當時好心疼啊!後來葉嬌告訴我,她去辦公室送作業本時,看見李老師的女兒正用那支口紅當蠟筆到處亂畫.我聽后心裏很難過,它雖然是一支廉價的口紅,但它對於貧困的我來說,卻很珍貴.之後過了很長時間,我才又攢夠錢買了第二支口紅.
昨天我又在街上遇到了王軍,我和王軍在街上走時,王軍說自打我退學后妝化得太濃了,他建議我化淡妝.我瞪了他一眼,很不高興地抬頭看了看太陽,我說天不早了,我該回家了.說完,撇下他一個人走了.王軍傻傻地站在那裏目送着我,我想他是了解我的,我不喜歡別人逼我糾錯.
那天我問我媽工作找得怎麼樣了,我媽說不好找,她讓我先在家侍候我爸,她說她已經託了幾個人幫我找工作,目前正在聽信兒.現在,我爸變成了一位脾氣暴燥的男人,受傷以後,他經常無緣無故地發火,那幾天我因去舞廳太久耽誤了給他做飯,他便對我大發雷霆,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都給抖落出來,好象他的腿是我給他砸傷的.雖然他對我發脾氣,但我並不怕他,因為我了解他的性格,以前他事事都順着我,崇着我,因此他發脾氣時我根本不怕他,相反他一發脾氣我就沖他笑沖他做鬼臉,還試探地拍拍他的肩縷一縷他的頭髮.
如果他不再嚷嚷,我就更大膽了,我跟他說我也不容易,他不該罵我,我說你要是不喜歡我出去玩,那我就不去了,守在家裏,象一個老太婆那樣老死.
我爸說他沒反對我出去玩,他只是不喜歡我回來太晚.我說那好吧,我以後不再玩得太晚了.
6月28日
我喜歡在寂寞的日子裏想一些事情,當我發現我的所想都是不可企及時,我便悵然,無數種由悵然編織的網包圍着我,使我的日子變成了淺淺的黑色,直到有一天我媽領我去上班時,我才在黑色日子的某一段落里發現了一些亮點.
以前每次去繁華的商業街時都不敢進那些裝璜豪華的時裝店,即使進去了也不敢多看,掃兩眼昂貴的價格就嚇得跑出來了.我媽說現在我不用跑出來了,她託人給我找到了工作,是紅葉時裝店,她說明天她要領我去上班.
我知道紅葉時裝店,范小佳經常去那裏買衣服.為了明天上班時不太寒酸,我特意去找范小佳,我跟她說我想借一套衣服.對於女孩子來說,借衣服穿實在是一件難於啟齒的事情.可是我又想不出別的辦法.范小佳聽說我要去紅葉時裝店上班,立刻很支持我,她打開衣櫃讓我自己挑,我挑了一套淺色的套裝,試穿後效果非常好.范小佳說這套衣服就是在紅葉時裝店買的,她說但願以後她去買衣服時我能給她打折.
我跟范小佳借衣服的事我媽沒同意,我來找范小佳之前和我媽吵了一架.她說我太虛榮,在她看來衣服破點沒什麼,只要乾淨就行.我大聲地反駁她,我就是喜歡穿新潮漂亮的衣服,衣服太土會使我沒有自信甚至悲觀厭世.我說不清楚自己愛穿漂亮衣服這件事是受誰的遺傳,這件事似乎與我爸我媽一點關係都沒有,在他們的腦子裏似乎沒有過時這個概念,衣服只要不壞,就永遠能穿,過時?過時了就把沒壞的衣服放一邊不穿了,這在他們看來簡直是不可饒恕的浪費.我不知道我怎樣用現代觀念向他們滲透才能使他們懂得"過時"在現代生活中的份量.而事實上我的滲透都一次次的失敗了,我只好跟我媽說:"你去吧,我不愛跟你說話,太累."
然後我便大哭起來.我媽馬上妥協說"哭什麼?想借就借,真煩人."我媽說完不再理我了。
我哭了一會兒后覺得很沒意思,洗了把臉,便來找范小佳.我並沒有把跟我媽吵架的事告訴小佳,我穿着小佳的衣服站在鏡子前左照右照時,心裏很難過,衣食豐足的范小佳肯定不會理解我現在的心情.衣服是什麼?有的人用它禦寒,有的人用它遮羞,有的人用它做為社交場合的道具.人人都在為衣食的豐足而做着各種各樣的努力,現在我也既將加入到這個行列中了.
小佳正在美容,她做了面膜,看上去很嚇人.她說再不美容人就老了.我說你才十八歲,怎麼會老.她說十八歲還不老啊,我真羨慕那些十六歲的少女.
她讓我看她去外地旅遊時的照片,她說跟她一同去旅遊的是一位四十多歲的男人,她說這個男人正在和他老婆鬧離婚,男人是為了躲開那個討厭的黃臉婆的糾纏,才決定去外地旅遊的,范小佳央求他帶她一起去,他爽快地答應了.范小佳說那個男人並沒有佔到她的便宜,她騙他說等他離了婚,她願意嫁給他.那男人很興奮,他說他一定要在短時間內結束這個不幸的婚姻,本來那男人鬧離婚是因為愛上了另一個女人,當范小佳出現后,那個男人立刻改變了主意,青春亮麗的范小佳迷住了他,所以他心甘情願地往范小佳身上花錢.范小佳說其實男人是最容易上當受騙的,你只要用語言或者眼神去撩撥他,他就會整個身心地向你傾倒.范小佳指着一個男人的照片說:"你看,這就是他."
我感覺他看上去要比實際年齡年輕,我說"如果他真的離了婚要與你結婚你怎麼辦?"
范小佳笑着說:"林萌萌你真傻,以後我不會讓他找到我的,我只不過玩玩這個傻冒,騙他給我買幾套象樣的衣服,你看我連手機號都變了,他不費點勁是不會找到我的."
本來我想勸勸范小佳,讓她以後少干這種冒險的事,又一想自己剛借了她的衣服,不好批評她,只好和她一起沒完沒了地把那個傻冒男人嘲笑了一番.范小佳的父母是開飯店的,她經常去飯店幫忙,她父母很嬌慣她,什麼事都由着她的性子,她缺錢花時,總是盡量滿足她.
第二天我媽陪我去時裝店,我讓我媽先進去找經理,我在門口等她,我媽罵我是膽小鬼,沒見過世面.一會兒我媽出來叫我,她說經理要給我分配工作.經理是一位三十多歲的女人,本來我以為她會對我看來看去的,可是她卻並沒有怎麼看我,她讓我跟一個叫吳玉玉的姑娘一組,她跟吳玉玉說你帶她幾天.讓她熟悉一下各種商品.吳玉玉熱情地把我拉了過去,她讓我到更衣室去換統一的工作服,我想早知道這樣,我就不跟范小佳借衣服了,即搭了人情又丟了面子.
我媽一直跟在我的身後幫我,還不停地叮囑我,對她的嘮叨我很不耐煩,同時也怕店裏的小姐們笑話我,我陰着臉讓她快點離開這裏,她並沒有生氣,出了店之後又在廚窗外窺探了我十幾分鐘,才面帶笑容地走了.我發現店裏的小姐們都打扮得很入時,在她們的映襯下我覺得自己特暗淡,我心灰意冷地聽吳玉玉講時裝店的情況,吳玉玉說現在是淡季,等旺季來臨時我們就能拿到豐厚的獎金了.吳玉玉是一位化妝很濃的女子,她給客人介紹服裝時聲調很舒緩,總是在一種親切的勸說中打動對方,她經常主動和我說話,不厭其煩地打聽我以前都做過什麼.當她聽說我連高中都沒念完時,她立刻很婉惜地替我嘆氣,她說她還算幸運,讀完了高中,但不是重點中學.當店裏那些小姐們聽說我是從南橋高中退的學時,立刻都對我有點刮目相看了,在這座城市裏,幾乎所有的人都知道南橋高中是最不好考的中學,誰如果有幸在那所學校里進進出出,肯定腦瓜不是一般的聰明.
她們都替我惋惜,認為我退學是一個錯誤,如果不退,明年肯定能考上一所好大學.在她們的惋惜聲中,我似乎更加懷念學校了,我甚至大腦中迅速閃現了幾次復學的念頭."能復學嗎?"吳玉玉問我.
"復什麼學,我喜歡這樣."在吳玉玉面前我也一如即往地裝出了不在乎的樣子.
下班后我媽在巷子口接我,她刨根問底地打聽我今天都幹了些什麼?還問我工作開不開心.她不問還好,一問倒使我心煩.我沒有理她,任由她拉着我說這說那,她說她特意做了一桌豐盛的飯菜,慶祝我走上了工作崗位.我心想,什麼破工作,也值得慶祝,又不好打消她的積極性.吃飯時我裝出高興的樣子和爸媽碰了杯,我說祝他們時來運轉,他們說祝我夢想成真.這樣一來使氣份濃了很多,想想我爸我媽真不容易,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沒有一點社會背景,本來家境不好,我爸又受了傷,看來我早該象一個成年人那樣頂家立業了.我跟我爸我媽說讓他們放心,我一定讓他們以後的生活越來越好.我爸喝了很多酒,後來他醉了,他邊哭邊罵著自己,他說他無能,他對不起我,他甚至用酒杯砸自己的那條殘腿,我和我媽守在他的身邊勸着他,我們一家三口就那樣淚流滿面地互相鼓勵着,後來我爸睡著了.我媽在廚房裏洗碗時,我躺在床上胡思亂想了很長時間.我覺得這個季節太沉悶了,使我總想大喊大叫,我翻了一個身,發現枕巾上全是淚水.
每次和時裝店的小姐們在一起談天時都感到很寂寞,好象永遠都談不到一起,我感興趣的話題她們沒興趣,她們感興趣的話題我又覺得無聊,剛上班那幾天她們都搶着和我說話,日子長了,彼此間的新鮮感就沒了,在她們眼裏我屬於沉默寡言的人,還有些高傲或膽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只不過是在用假扮的高傲來掩蓋自己的膽怯.
那天我下班后看見我媽在巷子附近的小賣店裏買醬油,遠遠看去,覺得我媽的衣服很灰暗,顯得整個人特別蒼老.范小佳她媽年齡和我媽年齡差不多,她媽看上去卻非常年輕,似乎能比我媽年輕五.六歲,我想我應該給我媽買一套象樣的衣服,讓她也美一美.其實我媽長得並不老,只是不愛打扮,如果她化了妝,再穿上好看的衣服,不會比范小佳她媽差多少.現在我每月發工資后都如數交給我媽,我媽總會退給我一些,讓我應付日常花銷.
幾天後,我給我媽買了一套淺灰色的套裝,我媽穿上后非常好看,她不肯化妝,我逼着她化,硬是給她描了眉抹了口紅.然後我自豪地把她領到巷子裏去乘涼,巷子裏的婦女們都誇我媽漂亮,我媽因害羞臉都紅了,她跟別人說她之所以打扮得這麼古怪,都是林萌萌一手策劃的.以後,我媽並沒有穿這套衣服去上班,她說在工廠里幹活,什麼好衣服也穿不了.我告訴她可以在下班的路上穿,幹活時換下來.她說太麻煩了,再說上班又這麼近.我見她真的不穿那套衣服,我就威脅她說要是她不穿,我就把衣服燒了或者剪了.我媽被我嚇了一跳,馬上把衣服藏在了箱子裏,她說,我穿,我穿還不行嗎!
她雖然這樣說了,以後仍然不穿,我便經常拿話諷刺她,說她趕不上潮流.我和她說以後在我的朋友面前不要穿那些分不清顏色的破衣服,給我丟臉.她並不生氣,她說關鍵時候她會為我着想的.
從我爸我媽年輕時的照片上看,兩個人都曾是很漂亮的.我爸光潔的臉上一根皺紋也沒有,嘴巴有稜有角,目光明亮而自信,與現在一點也不一樣.據說我爸和我媽是自由戀愛結的婚.那時我媽在工廠里上班,工廠的旁邊正在蓋樓,我媽每次上下班時都能看到站在腳手架上的我爸,我媽當時可能被他的勤勞和英俊吸引住了,有一次天很熱,中午時,我媽鼓足勇氣在廠里倒了一大杯綠豆水給我爸送去了,據說他們的戀愛就是這樣開始的.當時他們的愛情遭到了我姥姥的反對,她不同意我媽找一個建築工人,可我爸我媽還是戰勝了家人的反對結婚了.
有一次我和范小佳講我爸和我媽的戀愛故事時,范小佳笑得前仰後合.我不高興地說你笑什麼.范小佳說:"我笑你爸,你看他那麼嚴肅的一個男人,年輕時竟然也情意綿綿過."
我雖然也跟范小佳有同感,但她嘲笑我爸我心裏卻很不愉快,我說:"你看到的只是我爸的另一面,我爸也有積極表露真摯情感的一面."我給她講了幾件不被她所知的我爸的事情.她說關於我爸的那些充滿人情味的故事都是我編的,我因此跟她翻了臉,發誓再不進她家的門.後來她主動找我,又私下裏說了一些好話我才又與她和好了.有一次見我爸高興,我假裝給他捶背,然後說讓他以後快樂一點,尤其我的朋友來家裏玩時希望他能讓嚴肅的臉上掛點笑容,別總繃著老臉,讓人寒心.他聽我批評他,竟然呵呵地笑了,他說:"那好吧,我以後盡量高興起來,以便達到你對我的要求,以前我有做的不對的地方,請你原諒,我以後加倍補賞."
7月5日
為了打發無聊的日子,我有時下班后就去圖書館看書.我並沒有忘記退學時跟葉嬌他們說的我將來要當作家的話.我一直認為在時裝店做事是暫時的,雖然我失去了考大學的機會,但我不會放棄其它機會,一個人的價值並不一定非要通過考大學來體現.
在圖書館看雜誌時我看見許多文學期刊都在招收學員,那些招生啟事裏都說:這裏是培養作家的搖籃.我雖然並不太相信這些啟事裏所說的各種承諾,但我還是覺得自己應該系統地學習點文學知識,以便為自己當作家積累財富.我經過對比衡量,選擇了外地一家文學雜誌,我悄悄地報了名,我去郵局寄學費時並沒有和經理請假,我叮囑吳玉玉,經理如果問起我,就說我上側所了.
從郵局出來往回走時遇到了顧老師,他是南橋高中的語文老師.他正騎着自行車去上班,是他先看到的我,他看見我后立刻大聲喊我,並把車子推上了行人路.他上下打量着我驚訝地說:"你變化真大,你退學了,怎麼沒去跟我告別."
我一直很尊重顧老師,在南橋高中應該說他是最關心我的老師,我退學后並沒有去和他告別,那是因為我內心很矛盾,我怕他會千方百計的勸我,不讓我退學,那樣我的決心就白下了.我也怕我當時在他面前哭出來,那樣顯得既軟弱又沒面子.現在顧老師問我為什麼沒跟他告別,我只能胡編一些理由來騙他.我告訴他我現在很好,上班了,又在堅持寫作.
顧老師說如果當初他知道了我退學的事,他說什麼也要阻止我的,他說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非要退學,有困難大家一起想辦法嗎.顧老師邊跟我說話邊看錶,他說要遲到了,不能和我多談.他從衣袋裏拿出了一張紙匆匆寫了他的電話,他說讓我務必抽時間給他打電話,他想和我嘮嘮.
看着顧老師遠去的背影,使我想起了許多跟他有關的事情,他曾多次幫助過我.
剛上高一時我簡直迷上了看小說,對功課卻有些心不在蔫.我總是把課本立在書桌上,課本正好擋住頭,在課本的下方放着我從圖書館借來的小說,我和王軍說如果老師過來巡邏的話,他就馬上撞我的胳膊.王軍很聽話,他的信號總是發得很及時,我幾乎沒被抓到過.
當然有時也例外,有時王軍自己也溜號,當他發現老師過來時已經晚了.有大約兩次,我被當場抓住了.有一次老師沒收了我的書,老師並不說什麼,他可能認為把我的書沒收了就足以給我打擊了.我不得不一趟趟去辦公室要書,我讀的書都是從圖書館借的,如果丟了就要被罰款.那次我和老師說你再不給我我就要被罰款了,眼看就超期了.老師似乎並不同情我,他說沒收就是沒收了,不可能再給你.
後來我哭了,我一半是真哭一半是假哭,看着我凄凄慘慘地哭着一邊還真誠地懺悔着時,那位老師的表情終於稍稍有些鬆動了.他側過臉去問他旁邊的另一位老師,他說顧老師你看我是不是該給他了.顧老師抬起頭來看我,他和那位老師說你問問她以後還犯類似的錯誤嗎.
那位老師把臉扭向我:"你以後還犯類似的錯誤嗎?"
我趕忙謙卑地說:"老師,不犯了,老師你把書還給我吧,我肯定不犯了."
那老師又側臉跟顧老師說:"好了,你把書還給她吧,她已承認錯誤了."
顧老師掀開桌子上的報紙,我看見那本書就蓋在報紙下面,顯然顧老師也正在讀那本書.顧老師很嚴肅地示意我到他的身邊去,他說:"這本書現在還不能還給你."
我急急地說:"為什麼?"
顧老師一下笑了,他說:"因為我還沒看完."他說:"這的確是一本好書,你借給我看幾天好嗎?"
我說:"馬上就要超期了."
顧老師說:"這樣吧,我明天去辦一下續藉手續,你看怎麼樣?"
我勉強同意了他的要求,顧老師見我同意了,一下子變得很高興,他自我介紹地說我姓顧,你以後就叫我顧老師吧.
以後顧老師經常和我交換書看,他告誡我看小說要適可而止,決不能耽誤了課本學習.我滿口答應了.有一次顧老師把夏洛蒂.勃朗特的傳記借給了我,那本書是蓋斯.凱爾夫人寫的,我幾乎對那本書有點愛不釋手,那本書中不僅寫了夏洛蒂,還寫了夏洛蒂的兩個妹妹艾米莉和安妮以及她的弟弟,我有點被這三姐妹的才華吸引住了,我心裏非常崇敬她們,我想我必須當作家,我要象她們姐妹那樣寫一些流芳百世的佳作.我知道自己可能有些不自量力,如果葉嬌她們知道了肯定會笑話我,但我還是認為除了當作家外,我已別無選擇.
我重新找來和,我認為夏洛蒂的才華優於艾米莉和安妮.後來因為要期中考試了,顧老師特意來教室喊我出去.他把借給我的兩本書都要了回去,他說考完試后再借給我.
因把大部分時間都用在了看小說上,使我的功課拉下了一大塊,我埋怨王軍沒早告訴我要考試的事情,王軍說:"各科老師半個月前就多次通知了,看來你一次也沒聽見."
我不再理他,愁眉苦臉地望着窗外,窗外的天空很混濁,有一股煙塵正在升起,王軍說:"臨陣磨槍,不快也光,你怎麼還不快點磨."
我只好把各科的課本分門別類地擺在書桌上,我開始臨陣磨槍了.葉嬌總是回過頭來和我笑,意思似乎是在說有不會的地方就問她.
我其實對歷史地理是非常感興趣的,我象讀小說一樣的讀着課本,每一座山每一條河都能引起我的興趣,我幻想着將來自己能一一遊歷.而歷史中的那些故事也能使我與自己聯繫起來,我深深崇仰着古今中外的那些名人,我潛意識裏期盼着自己能成為那樣的人.
那天下午上自習課時王軍總是神秘兮兮地沖我笑,我不知道他怎麼了,我說:"王軍,你是不是得了某種精神疾病了,老是笑,真象我家後院的張瘋子."
王軍用手點着他的桌面,他示意我把頭伸過去,我知道他可能又有什麼新聞告訴我,我順從地把頭伸了過去,他也把頭湊過來,我很擔心他吃大蒜薰我,他經常吃了大蒜后薰我,把我都薰怕了.還好,他今天沒吃.王軍說他有好消息告訴我,我聽說有好消息,立刻又靠他近了一些.他四下里看了看,他說:"這裏說話不方便,咱們去操場吧."
我不想去操場,怕中斷了我磨槍,我說:
"王軍,不方便就不要說了."
王軍說:"你真傻,是考試的事,題,我知道題了!"
這一消息使我為之一振,我立刻同意了去操場的建議.王軍說:"我先走,隔十分鐘后你再走,別忘了帶歷史地理課本."
王軍說完便走了,他打着口哨,沉穩地走出了教室.
我焦急地看著錶,剛過了九分半,便急匆匆地走出了教室.王軍正在籃球架子下等我,他示意我到樹林裏去,在一棵大樹后王軍展開了手掌,我看見他的手掌上寫着密密麻麻的小字,他按着手掌上的記號把我的歷史書和地理書的某些地方用筆畫了道道或者把某一頁折了起來.他說凡是折頁或是畫道道的地方都是考試內容.我看着王軍那神秘兮兮的樣子直想笑,我說:
"你是不是又在蒙我呀?"王軍說:"蒙你我是小狗,今天李老師把葉嬌叫走了,一節課之後葉嬌回來了,她回來后就開始在歷史書和地理書里畫記號,她以為她做得很詭秘,其實我在後面全看見了."
我對王軍的推測半信半疑,不可不信,也不能全信,我和王軍說了會話,便分頭離開了樹林.我從衣袋裏拿出燒魚片來邊走邊吃,我想要是真考這些題就好了.我坐在樹林邊的一個石凳上準備把這些題看一看.這時我看見了劉然,他也正在樹林裏的一個石凳上看書.我抬起頭來痴痴地看着他,我經常看見他在樹林裏看書,他每次都特別投入,幾乎從不看周圍的人和事,他是理科班的尖子生,我經常看見理科競賽的名單上有他的名字,並多半是第一名,他學習真好,我對他的敬佩幾乎已經達到了極限.整個下午我都坐在石凳上,一會兒看劉然一會兒看課本.我甚至想起了一首跟同學借橡皮的流行歌曲,我想我離他這麼近,為什麼不假裝跟他借點什麼呢.這樣我們不就認識了嗎.我看見他的手裏拿着一本英文字典,我想我也許應該和他借字典.
當我終於決定了去跟他借時,心卻驚慌地跳了起來,我知道我沒有勇氣,我從石凳上站起來用愛情小說里的故事鼓勵自己卻都失敗了.快放學的時候劉然離開了樹林,我滿臉通紅地尾隨着他,我很後悔自己錯過了機會,我告誡自己下次如果還有這樣的機會,決不能錯過了.
第二天便開始考試了,王軍給我透露的那些題果然很准,我很高興,懷着愉快的心情結束了考試.
一星期後公佈了成績,我除了數學不及格外其它各科都考得很好,葉嬌的歷史、地理都得了九十九分,當前十名的名單貼在教室里時,人們看見葉嬌又是第一名.她似乎很激動,雖然已不是頭一次考第一了,但她仍然很激動.她多次回過頭來主動與我說話,我知道她是想聽到我的讚美,我只好說你考得真好,那麼難的題你卻得了九十九分.
葉嬌說你這次也不錯呀,看來臨陣磨槍還真能磨出點亮光來.其實葉嬌平時學習一直不錯,她不偷題也能考前五名,王軍說葉嬌是賄賂了李老師,才偷到題的,她這種虛榮心極強的人,不考第一她就難受.
王軍總是想把葉嬌偷題的事宣傳出去.我制止了他.王軍說把這樣一件很具有宣傳價值的秘密悶在心裏很難受.看他悶的那難受樣,我給他出了個主意,讓他給廣播電台打熱線電話,跟主持人說一下,別暴露真實姓名,這樣有了訴說的對象他就不悶了.王軍說我這個主意好,可是他打了好幾末熱線電話也沒打通,後來他把事情全跟他的一個無關緊要的鄰居講了,才算舒暢起來.
數學老師通知我補考,我很發愁,其實我的59分完全可以提成60分的,以前王軍得56分時老師都給他提成了60分,王軍讓我去找數學老師,要求把59分提成60分,這樣就不用補考了.
我為了找數學老師提分,一下午去了三趟辦公室也沒找到老師,我聽說他正在開會,我便到會議室門口等.我看着會議室那兩扇肅穆的大門,我想只要一散會,這個門裏就會湧出很多老師,我一想到把數學老師從那群人中叫出來跟他說要求提分的事,我就害怕,萬一他拒絕了我,他肯定會拒絕我,他總是那麼嚴肅,他不可能給我提分,因為正是他沒收過我的小說.在會議室外做思想鬥爭時,我決心以後一定好好學數學好好學歷史地理等,再不厚着臉皮來麻煩老師.
會議室的門終於開了,我看到了數學老師,數學老師也看到了我,他似乎知道我是來找他的,還沒等我叫他,他就走到了我的跟前.我覺得自己太緊張了,我聽那老師問我找他有什麼事.我只好按照想好的方式語無倫次地說出了自己提分的要求.
"提分?"那老師似乎冷笑了一下,"那是不可能的."
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來,我見那老師往前走,我便顛顛地跟在後面,我想起王軍說的話,他說能爭取的就盡量爭取.我跟在老師的身後一遍遍地向他下着決心,我說讓他看我今後的實際行動.那老師並沒有聽下去,他快步地把我給甩掉了.
我站在走廊里絕望地幾乎掉下淚來,我想這時王軍在我的身邊就好了,他的嘴那麼會說,他會安慰我的.這時我聽見有人喊我,我馬上揉了揉潮濕的眼睛轉過臉來,原來是顧老師.顧老師問我怎麼了.我本來不想把這件事告訴他,這件事太丑了,在顧老師的一再追問下我只好把59分的事情告訴了他,他先是批評了我,然後又說這件事由他去辦,肯定能讓我提到60分.我覺得顧老師說這句話時長相特漂亮,他的神態真象一位父親或哥哥.
回來后我和王軍說看來多認識幾個老師確實不錯.王軍卻擺出深思熟慮的老相說:"不敢苟同."
我想王軍所持的態度是吻和了"葡萄理論,"既所謂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第二天我去找顧老師,他一看見我就說:"你不用補考了,你的59分提上去了."
我順理成章地說了一些感謝的話,顧老師讓我坐在他的旁邊,我們之間隔着一個桌角,顧老師說要和我嘮一嘮,他說:
"聽說你發表過兩篇散文,能不能拿來讓我拜讀一下.
聽顧老師說要看我的散文,我很不好意思,我說:"小孩子寫的玩藝,你看了會笑我的,"
顧老師說他也做過文學夢,現在他都三十多歲了,文學夢漸漸破碎了,他說他真羨慕我這樣的年輕人.他指着玻璃板底下的一張照片說:"你看,這個小動物是我的兒子,他都六歲了."
我伸長脖子去看照片,那孩子的確象個小動物,我並不太喜歡小孩,但當著顧老師的面,我還是讚美了一番.顧老師似乎對我的讚美很滿意,在他看來他雖然愛好過文學卻沒有發表過作品,這並不太遺憾,因為他有了兒子,他的兒子不就是他最好的作品嗎.由於談到了他的兒子,使我們的談話內容又擴大了範圍.顧老師說他已和數學老師打了招呼,讓他以後多關照我.
以後數學老師確實很照顧我,經常耐心地給我講題,問我聽懂了沒有.我知道這一切都是看顧老師的面子.我離開學校后再沒有見到過顧老師,有時我能想起他來,但只是想想而已.
我端詳着顧老師給我的電話號碼,我決定在方便的時候給他打個電話.
我回到時裝店時,吳玉玉和我說經理生氣了,經理說我去廁所時間太長了.我厚着臉皮跟吳玉玉說:"嗯,時間是長了點."
以後,經理經常找茬批評我,不是說我對顧客態度不好就是說我賣貨時宰客宰得太少.有一次我把一件賣了好幾年也沒賣出去的風衣按進價給賣了,經理聽后非常生氣,她說要是能按進價賣她早賣了,哪有象你這樣做買賣的.
我以為一氣之下她會炒我的魷魚,可等了好幾天也沒動靜,我心裏罵她是奸商,但也就是在心裏罵一罵,為了拿她的工資和獎金,我只好忍氣吞聲地出賣勞動力.
吳玉玉說她其實早就不想在時裝店幹了,她到這裏上班只不過是為了實習,因為來之前她就打算自己開一間時裝店,在這裏積累些開店經驗,等時機成熟時就籌備開業.我很佩服吳玉玉的這一點,她到底比我大,能自己頂起一塊藍天來.我跟她說,你要是當了時裝店經理可別也成了奸商.
7月10日
自從報了文學函授以後,我經常收到雜誌社寄來的輔導教材,我的輔導老師姓王,我管他叫王先生,我一邊自學輔導教材,一邊頻頻地往王先生那裏寄習作.我每次寄去的習作王先生都細心修改,然後把修改意見寄給我,經過幾次通信后,我隱約地感到王先生對我似乎有些偏愛,這很可能是我的錯覺,也許他對每一位由他輔導的學員都很偏愛,這些學員懷着強烈的求知慾花了錢報名學習,如果再得不到輔導老師的偏愛,以後誰還能再報名呢.王先生每次把修改好的習作寄給我時都另外再給我寫封信,信里除了談文學外有時也談一些別的,比如有一次他在信中說他每天上下班都要坐地鐵,地鐵上的人很多,有時能找到一個站的地方就不錯了,他說人們為什麼不好好待在家裏,而要走到街上擠到地鐵里呢,還有那些外地人,他們象潮水一樣湧進了這座城市,他們還以為這座城市能給他們帶來什麼,這想法太幼雅了,難道命運能夠因此改變嗎?那次王先生把信寫到這時就忽然打住了,可能是他忽然想起了別的事情也可能他不想再寫了,他說此致.敬禮.王凡.
我在寄習作時通常也附上一封信,我總是想王先生那麼忙,哪有時間細讀一個學員的信,光是那頻頻寄來的習作就夠煩人的了.我給他寫信時無非是告訴他我都讀了什麼書,看了他修改的習作后我都受到了些什麼啟發等.王先生說我的文章寫得很好,他鼓勵我投稿.
兩個月後,我在函授班學員的內部期刊上看到自己的一篇散文發表了,看到那篇文章后我很羞愧,因為裏面有一多半內容都是王先生給改過的,經他修改過的文章立刻讀起來朗朗上口了.因散文後印出了我的地址,所以我收到了很多學員的來信,這些信都是從全國各地寄來的,有的人甚至在信里稱我為老師,我讀着信時臉都有些紅了,當然還有幾分自豪在心裏藏着.我央求我爸訂了一個小信箱掛在房門外,這樣郵遞員來送信時就不用我爸拄着拐仗出來取了.
鄰居們對於我家門口忽然出現的信箱很好奇,都想湊上來問個究竟.我媽搪塞說是我爸怕寂寞訂了份晚報,在家打發日子.有的鄰居私下裏說一個大老粗還想看報,真會裝.我問我媽為什麼不直接告訴鄰居那信箱是我的.我媽面有難色地說:"我是怕你萬一當不成作家,讓鄰居們看笑話."
聽了我媽的話我覺得有道理,我說:"媽,你放心吧.我不會讓你丟臉的."
我媽說:"我這老臉值幾個錢,最關鍵的是你自己的臉."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聽我媽說:"人活一張臉,什麼時候你混得有頭有臉了讓你媽沾點光."
剛收到學員的來信時我總是熱情地每封必復,後來發現這些學員的水平有高有低,我便打定主意有選擇地複信.與那些寫作水平高的人通信肯定能提高我自己的水平,當然在我選擇的複信對象中也有人家放棄我的,只與我通了兩三封信后便不再回信了,可能是覺得與我這樣的人通信沒勁,或品味不夠.我特意找出了以前的地圖冊,把與我通信的學員的地名用筆做了記號,面對這些天南海北的朋友,我爸很迷惑,他說連面都沒見過,卻瘋了似地我給你寫封信你給我寫封信,這有意思嗎?
我曾把朋友給我寫的信給我爸看過幾封,我爸看后更害怕了,他說讓我小心點,別上了壞人的當.其實我還沒把那幾封求愛信給我爸看,如果給他看了,他還不得嚇失眠呀.我早就聽小歡說過,她說搞文學的人都感情豐富,還易於暴露情感.曾有好幾個陌生男人看了她發表過的文章后給她寫信,並且第一封信就開門見山地向她求愛.
其實在通信這件事上我是很謹慎的,尤其對那些唐突的求愛信,我一概一笑了之,以後不再回信,對方便會明白是什麼意思了.
那天我下班后正往家走時,我媽忽然從巷子裏沖了出來,她小聲跟我說:"不好了,有一個和你通過信的外地男生來找你了.正在咱家等你."
我一聽也嚇了一跳,我雖然和朋友通信,但並不希望誰唐突地來找我.況且還是外地的.我愣在那裏不知該怎麼辦.我搖着我媽的肩讓她給我想個辦法,我媽說:"既然來了,躲也躲不過去,你還是回去看看吧."
那個男生說他叫楊進.我坐在他對面在大腦里搜索這個名字,楊進,我很快想起來了,我的確和他通過信,但只通過兩封就沒再通.他和我同歲,淺黑色的臉上掛着稚氣未脫的神情,他說他正在附近的一個城市裏打工,順便來看看我.我拿出一些水果給他吃,沒話找話地和他聊着,我爸和我媽好奇地在房門口那裏探頭探腦.一會兒我媽說飯做好了,讓楊進一起吃,楊進並沒有拒絕,很自如地和我們全家一起吃了飯,吃完飯後我送他去旅館.在旅館裏他拿出他寫的詩給我看,他說讓我給他改一改.我發現楊進是一個好沉思默想的男生,雖然才十八歲,但言談中卻流露着令人驚奇的成熟,我在心裏暗暗地佩服着他,我從來都沒給誰改過詩,我跟他說我的水平還不如他,不敢給他改.他從那些詩中選出其中的一首硬讓我提點我的看法,我一看那首詩很晦澀難懂,又不好意思說我看不懂,便亂說了幾句搪塞他,他聽完我的評論后,笑着說我把他的詩理解錯了,他說他的詩不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我便順着他說那你的詩是什麼意思,你給我講講吧.
他立刻滔滔不絕地給我講了起來,我心想他原來根本就不是想聽我的意見,而是想借這機會為他的詩找一個聽眾,他的確是一個早熟的男生.我猜想他曾經受過什麼挫折,他是那種不會輕易向別人表露心跡的人,但他內心有深深的痛苦,我很想使他快樂起來.他的房間裏住着四個男人,另外三個男人看我倆談論詩歌,都用敬佩的目光打量着我倆,楊進並不在意別人的打量,他沉浸在他的詩歌中,他說他一直在試圖用詩來表現人性.他說他的輔導老師也是王先生,他說王凡是色鬼,專給女作者發作品,男作者的作品他連看都不看.他把王先生說得這麼醜惡,我心裏很不高興,但仍然禮貌地對他微笑着.
我跟他告別時他問我明天能不能陪他遊覽一下這座城市,我說:"不行,我明天還得上班."
他懇求說:"我希望你能請假,在這座舉目無親的城市裏,只有你能給我指路."
他說這話時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我,當時我們倆個人正站在路燈下,他說他是一個孤兒,小時候他叔叔收養了他,現在他十八歲了,主動走出家門,在異鄉打工,他相信靠自己的勞動,他完全能養活自己,他說這樣的生活很有意思.
我充滿同情地看着他,我想他也是個有自尊心的人,我不該傷害他,我說:"那好吧,明天我請假陪你一天."
他竟然是個孤兒,和他相比我幸運多了.每次當我的目光與他憂鬱的目光相撞時,我都決心幫他做點什麼,如果我的友誼能使他目光里的憂鬱稍稍減弱,那該有多好.而楊進卻說這憂鬱是他八歲時就有的,想讓它消散,並不是易事.
第二天我陪他看了幾處名勝古迹,我知道他的經濟狀況並不寬裕,所以吃飯遊玩時我都搶着拿錢.一天下來.我的一個月工資也花得差不多了,雖然跟他在一起很快樂,但我還是希望他快點走,我承認他的深沉吸引了我,而主觀上我並不想被他吸引.
後來我把他送到了火車站,在候車室里等車時,他從旅行包里拿出了一個精美的本子,他把本子遞給我,他說這本子是送給我的,希望我能在這本子裏寫滿有力度的作品.我收下了他的禮物,我也想送他點什麼.我問他想要什麼.他說他什麼都不缺,他伸出雙手,他說你看我的手,有這麼多傷,我什麼活都干,因此我什麼都不缺.楊進說他是一名搬運工.如果他的父母還活着,肯定不會讓他受這樣的苦.
看完楊進的手之後,我們倆個人都陷入了沉思,其實我很想了解一下他的過去,但他說過去是傷口,他不願回憶.
後來火車來了,楊進在站台上奔跑着尋找屬於他的車廂,我看着他的背影,瘦窄的肩膀,細長的腦袋,很難想像在他瘦弱的身體裏蘊含著那麼多超凡脫俗的想法.火車開走時,我和楊進只是默默無語地揮着手,誰也沒再說什麼.
楊進走後我忽然覺得自己彷彿失去了什麼,看着空蕩蕩的站台和古板沉寂的鐵軌,我心裏很明白我是怎麼回事.
現在我坐在燈下寫日記時忽然發現自己這次通篇寫下的不是劉然,而是楊進.這對劉然太不公平了.楊進肯定沒有涉足過愛情,我很想在以後跟他的通信中談點跟愛情有關的事情,其實我覺得很好奇,想知道十八歲的楊進是怎樣對待愛情的,我想在這件事上,他肯定不及我成熟,我掂着自己手裏的日記,這本沉甸甸的愛情日記,記錄著我對一個男生的單相思,它使我過早地成熟了.
第四部分:第37節:對愛情仇恨
第二天在時裝店裏我把楊進的事講給吳玉玉聽了,吳玉玉很羨慕我,她說:
"你們真浪漫,千里迢迢來相會,太有意思了."
吳玉玉經常把我寫文章和發表作品的事向時裝店的小姐們透露,那些人聽說我的名字變成了鉛字,簡直羨慕死了,幾乎都把我當成了作家.她們有的人故意跟我套近乎,以跟我是好朋友為榮.經理聽說這件事後也對我轉變了態度,她專門找我談了話,她說:"現在社會上象你這樣有真才實學的人太少了,你好好寫吧,我相信你肯定會有出息的."
在他們看來,只要名字變成了鉛字,將來就一定能成為什麼什麼.
後來楊進給我寫來了很多信,他每次的信都寫得很長,但很少談及個人的情況,他總是在信中闡述他對人生的觀點以及未來文學的走向等問題,他的信雖然看起來很枯燥,但我卻讀得津津有味,我每次讀信時,都在心裏告訴自己,這些充滿哲理的句子就是那位稚氣未脫的窄肩膀的小男生寫的,他深遂不俗,才華橫溢.
他說他掙的錢都花在了旅遊上,他最酷愛旅遊.其實我很希望楊進旅遊時能約上我,我也曾在給他的信中流露過這個想法,但楊進卻沒有在意我含蓄的請求,他一直都沒有邀請我.
7月16日
自從到時裝店上班后,我幾乎沒再去找過范小佳,她倒是來找過我幾次,跟我說要買這樣或者那樣的衣服,問我們店裏有沒有.我說:
"你自己去看吧,到時候肯定能給你優惠價."
那天我在家整理自己的抽屜,發現了從王軍那裏借來的磁帶,我幾乎把這件事給忘了,一晃幾個月過去了,我沒想起過把磁帶還給他,我把磁帶放在手提包里,準備哪天下班后給他送去.
我給王軍送磁帶那天正好是周末,我敲王軍的門,敲了很長時間他才來開,我能看出他是剛從床上爬起來.王軍一看是我,立刻變得有點拘促不安的樣子,他說:"你來得真不是時候,房間裏這麼亂."
我說天還沒黑你怎麼就睡覺?他說今天是周末,放學又早,這段時間學習很緊張,很疲憊,我就早早睡了.
我因打擾了王軍睡覺,覺得很不好意思.王軍說沒什麼,我這麼胖,少睡點覺興許還能減胖.王軍說著把桌上的兩瓶葯放進了抽屜里.我說你還吃藥啊,是什麼葯?我拉開抽屜去拿那葯,他攔住了我,他越是攔我我越是想看,把葯搶過來一看,原來了減肥藥.
王軍滿臉通紅地說葉嬌她們總罵我是白豬,我都不想活了.我說這減肥藥真能減肥嗎?王軍說我都吃了三瓶了,你看,還是老樣子.我打量着王軍,發現他似乎比原來瘦了一些,我說你看起來好象瘦了一點,你看你的臉比原來小多了.
王軍摸着自己的臉搖頭說,你別騙我了,我每個月都稱體重.王軍說他有一個小學時的同學明天要請他去滑旱冰,他問我去不去.我說我又沒有星期天,去不了.我說你小學時的同學怎麼想起找你玩了?王軍說他也是南橋高中的,在理科班,那天忽然在操場上遇見了,他叫劉然.
我聽王軍說他叫劉然,立刻吃了一驚,我想肯定是聽錯了,"哪個劉然,是那個理科班競賽經常拿第一的劉然嗎?"
王軍說原來你認識他,就是那個劉然,他是我小時候的鄰居,以前他長得矮胖,我長得細高,誰知現在我倆調了個,他細長我矮胖了,這命運太不公平了.
王軍認識劉然,這真是我始料不及的,面對劉然小時候的鄰居,我一下子想問許多劉然小時候的事情,又一想這樣問肯定會引起王軍的懷疑,我假裝心不在蔫地說,他小時候長得好看嗎?
王軍拿出一本影集來.他說上次我不是給你看過他的照片嗎,你看.就是他,他那時叫二小,你看他多象個胖土豆.原來劉然就是他曾說過的二小,他的確象個胖土豆,如果知道他是劉然的話,還真能從這胖土豆上找到點他現在的影子,這些照片太有意思了,我真想從王軍的影集裏偷幾張,又怕被王軍發現.我想我應該把王軍支走,這樣就能偷照片了.我說王軍,你能不能給我倒一杯水呀,我渴了.
王軍說當然可以,家裏正好有茶.王軍說著去了廚房,我迅速選了兩張照片放進了自己的包里.等王軍把茶端來時我已經不再看影集了.
王軍說有一次葉嬌罵他是胖豬,他一氣之下去操場上跑了五千米,他說那天把他都給累趴下了,正是夏天的正午,他邊跑邊在心裏詛咒這多餘的胖肉,結果第二天他沒起來床,請假在家歇了一天.王軍說你要是還和我是同桌就好了,葉嬌欺負我時就會掌握點分寸.
我因手提包里有了兩張劉然小時候的照片,所以對王軍減肥的故事已毫無興趣了,我跟他說天太晚了,我該回家了.王軍說他送我.他一直把我送到了家門口,我把時裝店的地址告訴了他,讓他如有事就去找我.
王軍說最近學習太忙了,他去找我的可能性不大.王軍說這話時,目光里充滿了對我的羨慕,我倆站在路燈下告別時,王軍說他減肥的事只有我知道,他叮囑我不要把這件事告訴葉嬌她們,我答應了他.
雖然已經很晚了,我仍然興緻勃勃地打開了這本日記,我把劉然的照片貼在了日記的扉頁上,劉然這枚胖土豆,讓我看得如醉如痴,我想如果再有一張他現在的照片就好了,明天劉然要和王軍去滑旱冰,興許能照相,如果照的話,我決定和王軍要一張.我打開日記,心裏立刻有許多話想對劉然說.
劉然,今天從王軍那裏知道了一些你童年的事情,看來你的童年是很快樂的,我真後悔那時沒認識你.自從退學以後我仍然能經常想起你來,只不過沒有在學校時想起的多.在學校時我幾乎天天都能見到你,每次見到后心中都會莫明其妙地緊張一陣,現在我好多了,可能是走上社會後接觸的人多了一些,使我能正確地看待我對你的相思了.
自從我在舞廳里認識了孟偉之後,我可能被他表面上的一些誘人的假相吸引住了,我差點被他騙了,而做出對不起你的事情.還好,我及早地識破了他的詭計,沒有被他佔到便宜,我早就決定把最珍貴的東西留給你,但願這夢想能成真.
自從退學后,我只見過你一次,那是在書店,我正在買書時看到了你,我想那不是劉然嗎.我立刻從書架上移開目光專註地看你,你並沒有看見我,既便是看見了,你也不會認識我.你認真地在書架上尋找着,你通常戴着眼鏡,一看就是一個學識淵博的書生.我偷偷地看着你,心中浮泛起一種沸沸洋洋的感動,同時也有一種憂傷在裏面,我想憂傷是一種正在成長的東西,這殘酷的成長使我在徹夜難眠的時候充滿了對愛情的仇恨.
第四部分:第38節:人生哲論
那天我看見你買了一本書後就匆匆地離開了書店,我跑到廚窗那裏目送你,看見你騎了車子快速地走遠了.我因意外地遇到了你,而使心緒再次波動起來,這可笑的單相思,使我寂寞的生活增添了一些浪漫的顏色.
當你在我的視線中消失后,我忽然有了一種奇怪的感受,覺得你似乎離我更遠了.我,一個連高中都沒畢業的女子,怎能和你這個未來的高材生相提並論,我的自卑無形中被放大了許多.也許我太高估了自己,以致於有些不自量力.這時我倒真很讚賞葉嬌,她一直都那麼純潔,從沒發現她對哪個男生產生過類似愛情的東西,她把全部身心都放在了學習上,其實如果她願意,她立刻會迎來眾多男生的注目.
劉然,我在前幾篇日記里如實地向你彙報了我每天的所思所想,那些看起來極其瑣碎的東西也許幾年後會被你真誠地閱讀,當然,也可能會有更壞的結果,在茫茫人海中你我未能相遇,這是完全有可能的.我一直把你看成目標遠大的人,如果你我真的未能相遇,那麼只要偶爾能聽到你不凡的行蹤和業跡,我就知足了.祝你好運!
7月30日海濱城市的筆會
王先生給我來信說過些日子函授班要開一次筆會,在二千多名學員中選拔三十名來參加筆會,他說他推薦了我,讓我有一個思想準備.我聽到這個消息后很高興,但我並沒有告訴別人,一是怕萬一選不上,二是不想在別人面前過多地表現自己.
半個月後我果然收到了參加筆會的通知,當時裝店裏的人聽說我要去一個海濱城市參加筆會時,都圍過來向我打聽細節,他們中許多人頭一次聽說筆會這個詞,"筆會?什麼叫筆會?比什麼?"
我收到的筆會通知單在他們手中傳來傳去,最後傳到了經理手中,經理很爽快地批准了我的請假.
我從初生長到十八歲,幾乎沒離開過這座城市,這次去參加筆會,我媽很不放心,她問我用不用她送我去.我把她回絕了.我說我已經是大人了,你們不必替我擔心,象什麼,開筆會,帶個媽,讓人笑掉大牙.
我來到那座海濱城市時已經是下午了,我打了車直接來到了指定的賓館,我問筆會登記處的人誰是王先生,那人說哪個王先生?我說王凡.那人說王凡沒來.我聽說王凡沒來,一下子覺得很孤獨,我一個人也不認識,要多難過有多難過.他們說我住201房間,我來到201房間時看見屋裏已有了三個人,一個三十多歲的兩個年輕的,年輕的女子中一個好看一個不好看.我把旅行包放在地上,收拾床,我看見床單很臟想讓服務員給換個乾淨的,這是我媽多次向我交待的,她說臟床單上有性病.服務員聽說要換床單一下子很不高興,她說就你事多,人兒不大事兒多,明天再換吧.
第二天,有人把我們叫到了一個會議室樣的大房間裏開會,我們都做了自我介紹,在這些學員中我竟然看到了楊進,他在遠處看見我後向我無聲地點了點頭.
開完會後楊進跟我來到了我的房間,他跟我講了一些最近發生的事情,他問我他送給我的那個本子是否寫滿了.我說還沒有,等寫滿了一定讓他過目.
在改稿會上,我認識了幾個有點名氣的作家,他們有的很高傲,有的則平易近人.筆會中還請來了幾個文人給我們講課,這些人中有幾個是學校語文課本中文章的作者,我很敬重他們,遠遠地看着他們,雖然普通,卻名聲不凡.
有幾位比較突出的學員的作品被重點進行了修改,並將推薦到知名刊物發表,我的作品沒被推薦,小歡和楊進的作品都被推薦了.我看出自己與那些人確實有着一定的距離,我的東西寫得太淺了,缺少內涵.我把楊進的小說拿來一遍遍地讀着,他寫得真好,他的寫作天賦顯然要比我高得多.
我曾跟楊進通過很多信,但楊進從沒在信中評說過我,他可能只是把我當成了一個普通的聽眾,聽他晦澀難懂的人生哲論.
因為住在海邊,大家每天都去游泳,我不會游泳,同屋的大姐教我,因為我膽小,遲遲沒有學會.有一個從廣東來的男人,他說他教我,他其實寫小說已小有名氣了,他能教我游泳,我覺得有點受龐若驚,可是他教了我兩天後,我發現他這人不太地道,經常在水裏時錯抓我的身體,我想他是有意的.我雖然不太了解男人,但對他這種卑鄙的小人動作我還是能識破的.
他每次教我游泳后都說要請我吃飯,但都被我拒絕了.大姐也說別跟那個廣東男人學了,我看他對你不懷好意.就這樣我沒學會游泳.
廣東男人又來找過我幾次,都被大姐給擋了回去.有一次廣東男人把大姐推到一邊,他說他要單獨跟我談談,大姐看他喝了酒沒敢再擋他.他跟我說他是一家雜誌社的編輯,他讓我選兩篇我認為不錯的文章給他,他帶回去后給我發表.有人主動說給我發表作品我當然會高興了,況且他本人就是編輯.我在自己的作品裏很認真地選了兩篇后鄭重地交給了他.他湊近我小聲說楊進曾拿了一篇小說讓他給發表,他沒同意.
他湊近我時,我聞到了一股難聞的酒味.我捂着嘴說:"你酒味真大."
他說他是多喝了點,他看屋裏沒人,竟然過來摟我,我立刻跳了起來,大喊大叫地讓他走開,他說你別喊,林萌萌你別喊,我愛你.
他邊說邊向我撲來.正在這時大姐她們回來了,廣東男人停了手,他說讓我出去,他有話要跟我說.我躲在大姐的身後讓大姐快把他趕走.大姐立刻笑着去拉他,大姐說你先去門口等她,她馬上就去.我也假裝笑着說,對,你先去外面等我,我一會就去.那男人默不作聲地站了一會兒后出去了,他回頭說我在樓下等你.
把那男人打發走後我們就關緊了門睡覺了,廣東男人敲過幾次門,我們沒理他.
開聯歡會時大家都出了節目,輪到我時我簡直不知道該,怎麼辦,有人讓我唱歌,我只好硬着頭皮唱了,唱完一首后在場的人都說我唱得好,讓我再唱一首,其實我從小唱歌就很好,這幾年因為學習忙,幾乎不再唱歌了,沒想到幾年不唱了,今天一唱仍然很好聽,因為唱得好,使我找回了一些自信.和別人說話時的聲音也彷彿忽然提高了度數.
我發現來參加筆會的這些人都很會交朋友,沒幾天功夫就有幾個女作者和幾個男作者好上了,看他們那親熱勁好象已經戀愛好幾年了似的,有的輔導老師也私下裏和女作者約會,我想這哪裏是戀愛,這不是亂愛嗎?曾有好幾個男作者想接近我,都失敗了,因為任何人約我出去玩時我都沒同意,這是我來之前我媽千叮嚀萬囑咐的,她說不讓我隨便和哪個男人單獨出去.
第四部分:第39節:絕望的心情
筆會結束后,大家都互相寫了留言.廣東男人醒酒後沒再理我,給我發作品的事自然也就泡湯了.
我走時廣東男人說要去車站送我,我惋言謝絕了他,他又拉着我的手求我給他寫信,我沒有理他,掙脫了他的手,艱難地拎着給我爸我媽買的沉重禮物追趕汽車去了.
8月2日
那天當我一個人坐在回家的火車上時,心中很憂傷,看着車窗外熱鬧紛繁的景緻,越發看到了自己的孤獨,一路上我都在沉默不語,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開筆會回來后我給時裝店的夥伴們帶回了許多小紀念品,他們都非常高興,爭搶着看我帶回來的照片.吳玉玉把我叫到一邊,她神秘兮兮地說曾有一個男人來找過我."什麼男人?"
吳玉玉說長得又白又胖的男人.她一說這特徵我就知道是王軍.我笑着說,他是王軍,你怎麼能管他叫男人呢,他只不過是一個男孩.吳玉玉說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以為他是男人呢,當時我告訴他你去開筆會了.他說那他以後再來找你.這時我才想起,我忘了給王軍買禮物了,王軍經常跟劉然在一起,我真希望在去給王軍送禮物時能見到劉然.
有時我覺得未來很渺茫,不知道將來會怎樣,我想只有多學本領,才能把握自己的未來.其實我每次下班后,走在溫暖的街燈下時,都在憂心重重地思慮着自己的未來,我幾乎成了這沉重思索的俘虜.
以前我寫了很多詩和散文,自以為很了不起,但這次筆會中,使我開了眼界,我發現很多作者的作品都寫得很好,跟他們比我簡直太渺小了.我喜歡讀小歡的小說,我特意把她的小說複印了幾篇,回來后認真地讀着,然後又模仿着她的樣子寫了起來.我每次寫文章時,我媽我爸都不敢打擾我,在他們看來,讀書的人是最了不起的,他們聽說我要當作家,既驚喜又疑惑.我媽老是想不明白,他們這樣大老粗的家庭怎麼能產生作家.然而,他們每天晚上看着我勤奮寫作的背影時都暗暗相信,作家夢可能就要實現了.他們永遠也讀不懂我蒼茫絕望的心情.
雖然我的父母並不太懂得我所從事的事情,但我仍然經常講給他們聽.當我把我發表的作品給他們看時,我看見我爸激動得手都顫抖了.有一次我媽說我寫作是受我爸的遺傳,我心想這不是開國際玩笑吧,但又不好反駁我媽,怕我爸聽見了會生氣.我媽說我爸的語言表達能力特強,如果當初他不當建築工人,而是當了別的什麼,他很可能也會從事寫作.我並沒有接我媽的話茬,我爸語言表達能力強這不假,但他在合適的機遇下能寫作,這倒使我不敢苟同.我爸連小說都很少看,他能有什麼文學天賦.
自從我上班后,我家的境況有了很大的改善,緊巴巴的日子透了亮,我爸和我媽往昔凝重的臉已不再凝重,時常有層層笑意從臉上飄過,我感到很欣慰,也許我退學退得值,他們臉上的笑意不就是對我退學的回報嗎?現在,我爸每天早晨都去公園鍛練,他的腿比以前好多了,他說別人不是背地裏管我叫陸腐子嗎?我一定要把這口氣爭回來,我和我媽都希望我爸早日告別陸腐子,象正常人那樣走路.
8月6日
今天,時裝店忽然被查封了,經理被抓了起來,據說是偷稅漏稅和賣假冒名牌.我們一下子失業了,站在時裝店的門外我們氣憤地罵著經理,這個守財奴,她怎麼能偷稅漏稅,她怎麼能拿假貨欺騙用戶.等大家把能罵出來的話都罵完之後便各自散去了,大家互相留了聯繫電話,說是回家等通知,等經理放出來后就能繼續開業了.吳玉玉把我拉到冷飲店,她說:正好,我想辭掉不幹了,我準備干點別的,自己開一家時裝店.
我也懲能說,停業就停業,有什麼了不起的,正好在家歇幾天,看看書,聽聽音樂,陶冶一下情操.
一想到自己能歇幾天了,覺得特別幸福,在時裝店,沒有星期天沒有節假日,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我跟吳玉玉說我先朦頭大睡幾天,否則總感覺缺覺.吳玉玉說她也先睡幾天,然後考察市場,籌備開店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