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海邊一夜
8月10日
為了不讓爸媽臉上的層層笑意消失,我沒有把時裝店停業的真實原因告訴他們,我只是輕描淡寫地編了一些停業的理由,我說讓他們放心,過幾天我就會回去上班.他們聽說我要歇幾天非常高興,我爸設計了一個遊園計劃,他說一家三口出去玩一玩.我其實並沒有興趣玩,但為了他們高興,假裝欣然的同意了.我跟范小佳借了相機,我們全家人去自然公園玩了一天,回來后我又把家裏的床單.被單等都洗了,又幫我爸換了煤氣,等家務活幹得差不多了,我便坐在窗前沉思,我爸問我是不是在構思小說.我說,對,是在構思.
其實我是在想找工作的事,我給吳玉玉打了電話,吳玉玉說時裝店一.二個月內不能開業,我想我必須儘快找到新的工作,我不能再讓我媽替我找工作了,我已是大人了,不能什麼事都讓她煩心.一連好幾天我都去街上看招聘廣告,不是人家對我不滿意,就是我對人家不滿意,幾天下來,把我搞得很疲勞.我媽似乎看出了一點什麼,她問我是不是在時裝店受了氣,不想去上班了,我說,你想到哪裏去了,過幾天肯定去上班.
晚上我去找范小佳,范小佳看上去很疲勞,她懶洋洋地躺在毛毯里,我說,你怎麼了,你是不是病了.
范小佳說你才病了,我只不過是累了,她說她正在考駕駛證,她以後打算開出租車.我早就聽她說過想考駕駛證的事,她其實早跟別人學會了開車,只是沒有駕駛證.她說考證過程既繁瑣又嚴格,早知道這麼麻煩,她就不去考了.她說還需學兩個月證才能下來.
我坐在沙發上擺弄着她的眉筆,我其實對她考不考證的事一點興趣都沒有,我說你這麼神通,幫我找個工作吧,我又失業了.
范小佳躺在床上沒動,她沉思了一會說:你要是願意.可以到我爸開的酒店去上班,現在我沒時間去了,有時間我也不愛去,酒店裏一直缺人手,你要是去了,我爸就不會老逼我去了.
既然是她家的飯店.知根知底,應該沒有問題.但畢竟是鄰里之間的事情,我要徵求我父母的意見,萬一他們覺得在熟人那裏不好做事,不同意,我也不能不聽他們的.我曾和范小佳去過那間酒店,樣子還算氣派,那次我畏畏縮縮地跟她走進去,總感覺那酒店很豪華,不是我能進去的.范小佳卻說徒有一個華麗的外表,其實一點都不神秘.
范小佳當我的面給她爸打了電話,她直接了當把我要去上班的事說了.他爸倒是沒反對,只是說讓她把條件跟我講清,比如分工.薪金等問題.范小佳放了電話后就把條件跟我講了,我覺得工資還算合理,但仍然沒有和她訂准.范小佳說如果我父母同意,我明天就可以去上班.
因工作又有了希望,使我的情緒一下子又好了起來,我說范小佳你別在床上躺着了,咱們出去散散步怎麼樣.范小佳說哪有什麼好地方去,她說她現在哪也不想去,只想睡覺.我假裝生氣地說你不去我自己去.范小佳並沒有顧及我的生氣與不生氣,我走時她在我身後大叫着讓我把門給她帶上.
我家離南橋高中並不遠,以前我上學總是走着去,自從退學后我一次也沒回過學校,有時在上下班的路上能看見以前某些同學的身影,但我總是機敏地迅速躲開他們,我不願意和他們面對面地碰上,他們肯定會問我在做什麼,作家當得怎麼樣了.我可不想回答這些讓人討厭的問題.現在我正走在去南橋高中的路上,昏黃的路燈照在臉上,我想即使是碰到以前的同學,他們也不會認出我來的,我知道現在的我已有了很大的變化,無論從髮型還是到服飾,都已不是原來的風格了.
走進南橋高中的大門后,那種熟悉的感覺一下子回到了記憶當中,我站在教學樓前,仰頭看着文科二班那熟悉的窗口,葉嬌他們肯定早都放學回家了,教室里只有幾個住校生在學習,看着窗前晃動的人頭,我能大概猜出他們是誰.我並沒有忘記看劉然班級的窗口,其實我以前注視他的窗口的次數要遠遠高於注視文科二的次數.劉然,這位戴眼鏡的男生,他讓我充分體會到了相思的苦與甜.他的名字對於我來說總是那樣的遙不可及.
在校園裏流連了一個多小時后我才依依不捨地往回走,雖然我早早地棄了學,但我總是固執地想,以後我還會有機會上學的,我在心裏為自己報考了好幾所大學,上大學,真是我夢寐以求的事情.
我回到家時我媽和我爸已經睡下了,我坐在我媽的旁邊,我跟她說我明天要去小佳父母的酒店去上班.我媽把我的手抓在了她的手裏,我媽說去吧,只要你願意.
我原以為我媽不會同意.因為她總認為酒店不是什麼好地方,這次她卻爽快地同意了.她可能已猜到了時裝店不會很快開業,她說現在到處都是找工作的人,工作太不好找了,她說讓我先在酒店幹着,以後興許還會有別的機遇.
我爸一直沒有搭腔,他的沉默使我很不安,我知道他肯定又在心裏罵著自己,罵自己不是男人,拖累了女兒,不僅供不起女兒上學,反而讓女兒退學后掙錢來養活他.我本來想開導開導他,看他一直閉着眼睛在那裏裝睡,知道他正煩着,便沒打擾他.
8月16日
我去佳佳酒店之前去找過小佳,我讓她陪我去,她不肯,她說她很忙,要馬上到汽校去,我只好硬着頭皮自己去了,小佳事先給她爸打了電話,她告訴她爸說我馬上就到.我問她我該管她爸她媽叫什麼,她說管她爸叫范經理,管她媽叫張姨.
我來到酒店時,范經理和張姨正坐在吧枱邊說話,他們見我來了,馬上熱情地把我拉了進去.范經理拿了一廳飲料讓我喝,張姨說要領我各處看看,我發現店裏其他人員都在偷偷地看我,我更緊張了,不知道對他們微笑還是不微笑.張姨把其他人員都一一給我做了介紹,然後張姨讓我換上服務小姐的衣服,是一套紅色短裙短衣和小帽,我穿上這套紅衣服后覺得裙子太短了,白亮的大腿露在外面一大截,這要是讓我媽看見了可不得了.因為穿了那條紅短裙使我一直坐在一個角落裏不敢在人前走路了.以前我可從來沒在人前這麼暴露過,張姨說這算什麼,她指着其他小姐說你看她們,不是很自然嗎?
我只好硬着頭皮開始工作,我的工作是跑堂的,也就是端盤子,這活倒不難,不用學,但來回走時老感覺別人在看自己的腿.這樣難受了一天後,第二天果然習慣了一些,站在鏡子前看見自己短裙短衣小紅帽的這出裝扮,覺得很滑稽,這套行頭把我變成了另一種樣子.
范經理其實是個很隨和的男人,長相也不難看,穿着打扮很得體,對工作人員總是笑容可掬.而張姨則笑臉不足嚴肅有餘,她經常象警察那樣監視着大家的一舉一動,彷彿怕誰偷她家的東西一樣.說實在的,我心裏有點怕她,表面上對她充滿了敬畏.酒店裏每天上午開業很晚,閉店也晚,一般晚上十二點才閉店,我因家離酒店比較遠,夜裏不方便回家,有時只好在酒店裏住.
經理室里有一張床,范經理說我可以住那張床,我從家拿了一套被褥,每次在這裏住時都把范經理的撤掉,鋪上我自己的.張姨似乎不太喜歡我住在酒店裏,有好幾次她讓我搭他們夫婦的車回去,反正順路,兩家離得又那麼近.搭了幾次車后我總覺得不舒服,夾在他們夫婦中間沒什麼話可嘮,坐車的路上老是想快點到快點到.如果換了別的小姐有機會搭經理夫婦的車,那肯定會圍着經理阿諛奉承,可是我卻不會,我在為人處事上和別人差了一大截,為了我在為人處事上的愚笨,我媽沒少教育我,但我仍然學不會.
我覺得我最幸福的時候就是每天晚上閉店的時候,那時已夜深人靜了,我關好所有的門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我先洗個澡,然後或者去廚房做點自己喜歡吃的東西,或者看書寫作,等困意上來時才去睡覺.
平時工作人員的飯菜很簡單,天天給客人端山珍海味,自己卻一點也吃不到,非常饞.有時夜深人靜時,我就給自己開點夜宵,到廚房裏偷偷地做點好吃的,吃完后把一切收拾好,第二天誰也看不出我偷吃過東西.由於晚上睡得晚,我經常快到中午時還沒起床,有好幾次經理夫婦在外面敲門,大聲喊我起來,我每次慌忙起來后還要急三火四地收拾一陣才能讓他們進來,有時張姨等得不耐煩了,就在門外說讓她先進去,我只好把門開個細縫讓她進來,她進來后就要數叨我,她說你和小佳沒什麼兩樣,不僅生活自理能力差而且還特別懶.有一次她數叨完后,忽然看看我說,你看我說著說著就把你當成小佳了,小佳天天氣我,一看見你象她,我就氣不打一處來.我假裝寬容地對她笑,我說我能理解她,我媽也時常這樣教育我.張姨聽我說理解她,她就不再說什麼了,她說理解就行,理解就行.
我一直都有丟三拉四的毛病,自從在經理室過夜后,經常起床后忘記把自己的一些零碎東西收拾起來,比如襪子之類的東西經常被我扔得到處都是.有一次張姨把我從前廳叫到了經理室,她指着床上的胸罩和內褲問我是怎麼回事,我一看見是那兩樣東西,臉立刻紅了,我看見范經理也因不好意思而抽身走了,我慌忙把那兩樣東西收了起來,張姨說她是看在小佳的面子上才讓我住這的,否則她早打發我回家了.我不好意思地笑着,語無倫次地解釋着,還厚着臉皮說下不為例.
酒店裏有好幾位三陪小姐,她們明着是服務員,背地裏卻什麼都干,她們經常陪各種各樣的男人去外面過夜,她們每個人都有許多回頭客,在外面都有專門的房子供她們陪男人.雖然酒店裏一點也看不出來有什麼下流勾當,但據小佳說酒店只不過是個晃子,更大的買賣在外面.時間長了,才知道,酒店最掙錢的原來是那些下流勾當.
有時我能聽見范經理和張姨吵架的聲音,張姨指名道姓地說范經理和誰睡覺了,范經理死不承認,張姨哭着說,好,你找女人,我也去找男人.
范經理說:你去找呀,你去找呀.
話雖這麼說,我卻從沒見過張姨去找男人,至於范經理到底找沒找女人,這是明擺着的事,誰都知道範經理外面有女人,只不過總做得很詭秘,沒讓張姨抓到小辮子.
那幾個三陪小姐長得並不怎麼樣,她們都是從外地來的,她們說反正這裏也沒有人認識她們,扯開臉干,錢掙夠了就走人.她們對什麼樣的男人都來者不拒,只要給錢,馬上就跟他走.我很少跟那些三陪小姐們說話,我媽不讓我接近她們,她說讓我老老實實端盤子,不要染指其他事情.
有一次一位陪酒小姐陪一位客人喝得好好的,我端了菜過去后,那位客人卻非要讓我陪他,我嚇了一跳,放下盤子就往後廚跑,那位客人已喝得很多了,他追到后廚,大喊大叫地讓我出來,人們把他擋在那裏,他大叫道,我有錢,我說讓誰陪誰就得陪,你們想瞧不起我,沒門.
張姨見客人鬧得凶,她說讓我去陪他,我嚇得躲在了廚師的身後,我說不行,我不會喝酒.張姨說你喝飲料.她說著和別人硬把我拉到了那個客人面前.那客人見我降服了很高興,他用手捏我的臉,讓我給他倒酒,我一杯接一杯地給他倒,我想我要是把他灌得爛醉,他就不能把我怎樣了.一會兒,他果然醉得不成樣子了,最後被他的同伴抬出了酒店.小佳經常到酒店裏來吃飯,她一來就指手畫腳地讓別人干這干那,她還把和她一起學開車的朋友們請來吃飯,吃完后連帳也不結,她跟她爸說她請客.她爸總是點頭哈腰地說,好,好,你請客,你請客.
小佳問我工作是否開心,我說什麼開心不開心的,在哪都是為了混口飯吃.她見我情緒不對頭,就問我是不是她媽給我氣受了.我可不想在背後說她媽的壞話,我說,沒有,你媽對我挺好的.
小佳低聲對我說,實話跟你說吧,我媽最不是個物,她總折磨我爸.
我們正說著時,張姨走了過來,她問小佳車學得怎樣了.
小佳說,不怎麼樣,又要交學費,拿錢來吧.她說著把手伸給了她媽,她媽說,跟你爸去要.
小佳並不把手收回去,她死皮賴臉地對她媽笑着:你到底給不給,不給我就去偷.
張姨看了看我,她說,林萌萌你看,小佳讓她爸給慣成了這樣.她又把臉轉向小佳,你跟人家林萌萌學學,你看人家這孩子多好,掙的錢都交給父母,人也乖,你跟她正相反.
小佳撅嘴坐着沒吱聲,我在一邊很不自然,覺得勸誰都得罪人,況且張姨還表揚了我,我更不能站在小佳的一面了.後來張姨去接電話時,小佳自己到吧枱內的錢匣子裏拿了幾百元錢,她跑到酒店門口得意地回頭對我笑了一下就不見了.張姨馬上放下電話出去追她,但她早已跑沒影了.
9月25日
那天下午,大家正圍在一起吃飯時,酒店裏忽然來了兩個警察,那兩警察問誰是范經理,范經理馬上站起來笑着說他是,警察說讓他跟他們走一趟,要了解一些情況.范經理開始不想去,張姨站在他身後說:去吧,身正不怕影斜,你怕什麼?
范經理只好跟那兩警察走了.他們說話時我一直悶頭吃飯,當我抬起頭來看其中的一個警察時,發現那警察原來是孟偉.孟偉也看見了我,但他沒有跟我說話,當時他用吃驚的目光看着我,能在這個酒店裏與他相遇,確實太令人吃驚了,他之所以沒跟我說話,可能是怕影響他執行公務,他可能還不知道範經理就是小佳的爸爸,否則他不會那麼嚴肅.等他們走了之後我對張姨說那警察中的一個是我和小佳的朋友.
范經理去了很長時間也沒回來,張姨說肯定是出了什麼事,她讓一個男服務員去派出所問一問,男服務員回來說范經理被拘留了,據說是一個被抓起來的三陪小姐把范經理給供出來的,范經理涉嫌參與賣淫嫖猖活動.
酒店裏的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那幾位三陪小姐都慌忙逃走了.張姨給大家開會,教大家怎樣應付警方的提問,她說記住,一定要口徑一致.我提醒張姨說那個派出所的警察是小佳的朋友.張姨立刻給小佳打了電話,讓她馬上來酒店.
當小佳聽說范經理是被孟偉抓走的時,她立刻不緊張了,她說原來是孟偉啊,這事兒交給我吧.張姨一看自己女兒本事這麼大,就象遇到了救命恩人一樣,她說,乖女兒,你可要把你爸救回來呀.
開始小佳說讓我和她一起去找孟偉,畢竟她對孟偉的了解還不如我,小佳雖然和孟偉有過來往,但關於孟偉是警察的事,還是我告訴她的,當我告訴她孟偉是民警時,她說:這條小狗.裝得還挺象.
我半開玩笑地對小佳說,孟偉最喜歡女孩子給他設的美人計,你不仿試一試,你不是說孟偉是情種嗎,那你只有用情去打動他,才能救出你爸.小佳給孟偉打了電話,約他在舞廳見面,孟偉爽快地答應了.
第二天范理就給放出來了,這顯然是小佳的功勞,張姨為了獎勵小佳,給了她一個數目可觀的存摺,小佳喜滋滋地收下了.
當我私下裏問小佳是怎樣馴服的孟偉時,小佳神秘地笑了,她說孟偉最需要的是女人和金錢,這兩樣她都給了他.
我說他是不是把你領到了一棟樓房裏,然後給你看了黃色錄像呀?
小佳驚訝地看了我一眼,她說你怎麼知道?我本來想告訴她孟偉也跟我那樣過,但我沒說出口,我一直認為那次的經歷很恥辱,我說,我猜的.
佳說孟偉肯定也領你去過那裏,你還想騙我.她硬逼着我講以前和孟偉都怎樣過.我什麼也沒告訴她,我和小佳不一樣,我不是什麼事情都好意思講給別人聽的人.
范經理被放回來后,張姨和他大吵了一架,吵完后兩個人就和好了.他們特意把孟偉及他的警察朋友請來吃飯,孟偉說讓范經理放心,以後佳佳酒店出了什麼事都包在他身上了,他會照顧到底.
他們喝酒時本來應該我往上端盤子,可我拒絕了,我一直呆在後廚不肯露面,我總覺得給孟偉端盤子不自在,不能說我一點也不在乎他,他畢竟是第一個給過我初吻的男人,對男人生理上的一些了解也是從他那裏知道的.他曾把我的唇吻出了血,使我整夜整夜的嘴痛.當他們的酒喝得差不多時,小佳來叫我,他說孟偉要和我喝杯酒,我來到孟偉面前時,孟偉特意站起來迎接我,他說:林萌萌,你架子真大,請都請不動.我沒有說什麼,坐在了他的身邊,他讓我乾杯,我說我不會喝酒,讓小佳替我,小佳二話沒說就喝了.
孟偉說,還是小佳爽快,林萌萌心眼太多,我都算不過林萌萌.我並不喜歡孟偉對我的評論,我表情冷漠地看着他們喝酒,彷彿一點也融不進他們的歡樂之中.我能看出來孟偉對小佳特別用心,兩個人經常眉目傳情,說話時也一語雙關地調逗着對方.看着他們兩個人那樣,我心裏非常生氣,每次看見孟偉和小佳在一起親熱時,我心中都有一種類似失戀的感覺,這感覺太可笑了,我和孟偉只不過閃電般地相處過幾天,那是不是戀愛我不知道.現在,我是一個酒店端盤子的,而小佳是酒店老闆的女兒,我們兩個人的身份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在小佳和我之間,孟偉無疑會頻頻地向小佳發出愛的信號.
正象我想的那樣,孟偉除了和我幹了一杯外,便沒再和我說什麼,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轉移到了小佳的身上,我不願意做他們的陪襯,悄悄地離開了.最後酒桌上只剩下了靈牙利齒的范小佳和花言巧語的孟偉.想起以前,在舞廳里的那些男男女女中,孟偉獨獨選中了我,我不知道那時候孟偉是怎麼選中我的.
11月3日
以後小佳經常領孟偉來酒店吃飯,兩個人成雙入對的樣子和情侶沒什麼兩樣,有一次他倆在包房裏喝酒,一晚上也沒出來,張姨去敲了好幾次門,小佳都不理不睬,最後她掛出了一個請勿打擾的牌子,把張姨急得在外面直跺腳.張姨問我他們是不是在戀愛.我說,戀愛?如果這能算戀愛的話,那孟偉經常戀愛,戀愛對於他來說就象吃飯一樣頻繁.
張姨說,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得出面拆散他們,我不能讓小佳吃虧.張姨說著又去敲包房的門,可是裏面一點動靜也沒有.第二天早晨我起床後去包房裏一看,裏面已經沒人了,他們不知什麼時候走的.
有一次孟偉來酒店時小佳沒在,我正在唱歌,沒有看見孟偉進來,我唱完后聽見了鼓掌的聲音,回頭一看是他,他說,真沒想到你唱得這麼好,都能辦個音樂會了.
我每次唱歌都有人讚揚我,面對讚揚我似乎都有些習以為常了.我沒有理他,放下話筒準備離開,他卻搶上一步來抓住了我的胳膊,當時酒店裏還有別的人,他們都看見了,其他服務員們都知道孟偉和經理女兒關係密切.每次孟偉來酒店,大家都把他當未來姑爺看待,現在他對我拉拉扯扯,一下子使那幾位服務員感到很奇怪,他們都用好奇的目光看着我倆.我小聲說你不是范經理未來的姑爺嗎?怎麼能對我這樣.
孟偉似乎也一下子發覺了自己的失態,他笑着鬆開了我的胳膊,他說你怎麼老是躲着我,坐下談談行嗎?我坐在了窗邊的一把椅子上,他坐在了我的對面.
我正和孟偉說話時小佳跑了進來,她跑過來摟着孟偉的脖子,她說你們在談什麼,是不是在重敘舊情啊?孟偉說你來得真不是時候,我和林萌萌剛進入狀態,你就來了.小佳撅着嘴打孟偉,她說孟偉,你真壞,林萌萌可不會上你的當.
小佳和孟偉調情時,我悄悄地離開了,我聽小佳說她給孟偉買了一塊手錶,她讓孟偉戴上試試.我能看出來,這次小佳似乎對孟偉動了真情,以前她也有過男朋友,可她從來沒給誰買過手錶之類的禮物,相反她總是和人家索要禮物,這次卻不同了,我已看見她好幾次送禮物給孟偉了,也許她愛上了他.
看着小佳那幸福的樣子,我倒有點羨慕她了,可惜她沒選對人,當初她還告訴我跟孟偉相處不能陷進去.現在,她自己倒先陷進去了.劉然怎麼還不畢業,我盼着劉然畢業,每當我嚮往愛情時,都盼着劉然畢業,我的愛是屬於他的,等他畢業后,我要告訴他,如果我自己告訴他難於啟齒的話,我就委託王軍轉告他,王軍和劉然是好朋友,這肯定能為我和劉然相愛創造很多契機.
那天小佳送走了孟偉之後,便坐在那裏沉思默想,我拍了她一下,我說,看樣子你愛上他了,你以前跟別人可沒這樣過.
小佳把頭埋在桌子上,她說我沒想到孟偉會對我這麼好,我好象有點愛上他了.我說你何止是好象有點愛上他了,我看你是100%的愛上他了.
小佳搖了搖頭:我自己都勸說不了自己了.我明明知道孟偉是個大情聖,和他相愛不會得到幸福,可是我又無法躲開他熱情的約請.他身上的某些優點吸引了我,原來孟偉身上也是有優點的,我頭一次發現.
我說孟偉曾經有過很多女人,你不怕她們把孟偉奪回去呀?小佳說你是不是以為我將來想跟孟偉結婚呀?我可沒想過要和他結婚,在感情上我總是跟着感覺走,跟誰在一起開心,我就跟誰好,至於結婚,實話跟你說吧,我這個人是個獨身主義者,結婚有什麼意思,我一輩子也不想結婚.我想她的意識太超前了,不管她是獨身主義者還是什麼主義者,我都希望她能遲早從鍾情孟偉的夢中醒來.
11月11日
那天我忽然想起該給吳玉玉打個電話了,也不知道她的時裝店開得怎麼樣了.我撥通了吳玉玉家的電話,正好是吳玉玉接的,吳玉玉聽出是我后馬上高興地告訴我她的時裝店已經開業了,她說她把紅葉時裝店兌下來了,因原來的經理判了刑,便低價把時裝店兌給了她,她問我願意不願意當她的助手,她說她現在特別缺一個得力的助手.我告訴她在佳佳酒店幹得很好,一切還都如意,不想再換工作了,來回換太累.吳玉玉見我拒絕了她的邀請,她仍然不死心,她堅持說讓我再考慮一下,我說那好吧,我可以考慮一下.
也許我私下裏對吳玉玉的能幹有些不服氣,給她打工,總感到臉上無光,雖然是好朋友,但畢竟是主人與僱員的關係.我幻想着以後我自己也開個什麼公司,象電視劇里的女強人那樣轟轟烈烈地干一番事業.我仍然勤奮地學習着文學函授班寄來的資料,並經常給王先生寄習作,以前我經常寄詩或者散文,現在我改寄小說,王先生卻說我的小說寫得不如散文,他的意思好象是不贊同我寫小說,而我現在卻有點迷上小說了,一篇接一篇地寫,還厚着臉皮往一些期刊投稿,但每一篇投出去的小說都泥牛入海了.
有時我很恢心,懷疑自己不是當作家的料兒,要不然不會投了那麼多小說,卻沒有一篇引起編輯的興趣.也許是我的生活經歷太簡單了,就拿愛情來說吧,一次戀愛也沒談過,卻寫了好幾篇愛情小說,這不是紙上談兵嗎?張愛玲在沒戀愛過的情況下卻發表了好幾篇愛情小說,她是寫愛情小說出了名后才開始戀愛的.我相信這是真的,愛情雖然沒體驗過,但可以靠想像來寫,雖然想像與親身體驗會有距離,但想像有想像的魄力.
11月25日
小佳自從和孟偉好上后,經常在我面前講孟偉長孟偉短,我表面上沒什麼興趣,心裏卻也極想聽聽她和孟偉是怎麼戀愛的,我特意觀察了小佳的嘴,看看她的嘴唇是否被孟偉給吻出了血,我發現小佳的嘴很好,沒有一點受過傷的跡象,我自嘲地想,也許孟偉愛她不及愛我,否則他不會一次次地咬破了我的嘴唇.
小佳甚至還和孟偉照了相,他們幸福的笑容被實實在在地定格在了相紙上.小佳特意買了一個精美的相框,把他們的合影鑲在了裏面,放在床頭上.小佳說每天一睜開眼睛就看見孟偉對她笑,這使她心情特別好.
小佳說孟偉給她講了他的初戀,她說你猜孟偉是幾歲開始戀愛的?
我說不會是十歲吧.
小佳說是十五歲,他十五歲就戀愛了.那個女孩子叫孔寧.
"孔寧?"
小佳說十五歲時孔寧把孟偉叫到了她家裏,她給孟偉讀愛情詩,還用含情脈脈的目光看他.孟偉說把他看得都有些不知所措了.孟偉說那時他什麼也不懂,他不知道孔寧是想和他戀愛.當孔寧頻頻地送好吃的東西給他時,他還以為孔寧是因為和同桌的一個女同學打過架,而想讓他去給報仇呢.當時孟偉說,那次打架你的同桌打了你幾下?她打過你幾下,我就打她幾下,孔寧,我一定給你報仇.
當時孔寧卻笑翻了,連連說孟偉傻,她說她並不是想讓孟偉給她報仇,"那為什麼?"
孟偉品味着孔寧送給他的糖塊,他想他一點都不傻,他知道嘴裏這糖叫糖衣炮彈."你說吧,孔寧,你還和誰有仇?我不會給你泄秘的."
孔寧笑得更凶了,孔寧說你讀過嗎?賈寶玉和林黛玉的事你肯定知道吧.
其實孟偉並沒有讀過,但賈寶玉和林黛玉的事他還是知道一些的.但他仍然不明白孔寧是什麼意思.後來有一次放學后他和孔寧在一起走時,幾個男同學跑到他們身後喊道:你們看那,孟偉和孔寧象一對小兩口.
孔寧聽別人說他們是小兩口,立刻用手捂着臉跑走了.孟偉站在那裏,他彷彿一下子明白了孔寧的意思.原來孔寧是這個意思.
他不敢多想,匆匆地回家去了.以後他膽怯地疏遠了孔寧.一年以後,他才鼓起勇氣主動去找孔寧玩,他跟孔寧說他其實明白孔寧的意思,孔寧說明白就好,那我們一起去滑旱冰吧.
小佳好象對孟偉的初戀很感興趣,她說現在她經常和孟偉開玩笑,讓孟偉給她講孔寧的事情.孟偉說後來他失戀了,孔寧把他給甩了.從那以後他心裏留下了傷疤,既便是現在想起孔寧時,他心中仍然有着淡淡的憂傷,他說他已好幾年沒見到過孔寧了,現在孔寧在哪裏他不知道,他曾在派出所的戶口裏查找過孔寧,但沒找到,他不知道孔寧的家搬到哪裏去了.
11月30日
那天,我剛起床,小佳就來敲經理室的門,她說孟偉昨天傷害了她,今天她給孟偉打電話卻找不到他.
我說孟偉怎麼傷害你了?小佳說是因為孔寧,昨天她和孟偉逛夜市時,孟偉總是回頭看一個姑娘,我問他在看誰?他說你看那個姑娘,她真象孔寧.
孟偉說著就撇下我追那個姑娘去了.因為人多,我們走散了,我生氣地自己回了家,又等到現在,孟偉連個面也不露.
我說你應該理解孟偉,他看到了初戀時的情人,已找了好幾年了,多不容易呀,能不去追嗎.你是不是怕失去他呀?
小佳說我看孔寧並不象孟偉說的那麼美麗,雖然我只看了個背影,但我感覺她不如我,我有信心,孟偉不會拋棄我的,況且據孟偉說,孔寧比我至少要大三歲,這說明我在年齡上也有優勢.
我心想小佳的自信很沒有道理,她雖然年齡小,但她因為個子高,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大二.三歲,我和她雖然同歲,但每次我倆在一起時,別人都認為她比我大.她也談不上太漂亮,只是身材很好,走在街上時能讓男人回幾次頭.
我正和小佳說著話時,孟偉來了,小佳恨恨地說:我打你手機你為什麼關機?
孟偉心不在蔫地說手機沒電了.小佳說你太沒良心了,我對你這麼好,可你一看見孔寧的影子就撇下我不管了.
小佳說著嗚嗚地哭了起來.孟偉說什麼孔寧的影子,根本就不是孔寧,我認錯人了.
小佳一聽說是認錯人了,馬上放低了哭聲,她說讓孟偉給她捶背,她說她因為生了一夜的氣,後背直疼.孟偉趕緊小心翼翼地給她捶起背來.
那天那個姑娘就是孔寧,他說孔寧對他很冷淡,當他說要和孔寧談談時,孔寧堅決拒絕了他.當他提起十五歲時的事情時,孔寧更是煩燥不安地皺起了眉頭,她說她不願意回憶過去.孟偉說他告訴孔寧有事就到單位找他,孔寧敷衍了一句,就頭也不回地走了,看來孔寧對他一點興趣也沒有了.孟偉說我一想起這件事心裏就難過,我孟偉就那麼差嗎,一點讓孔寧留戀的東西也沒有嗎?
我說你在我面前思念孔寧,不怕我告訴小佳嗎?小佳知道了可不會放過你.
孟偉說我知道你嘴最嚴,我最信任你.以後,小佳一不在,孟偉就和我談孔寧.
2月14日
今天是情人節,孟偉送了一束花給小佳,小佳當著眾人的面親了孟偉的額頭,以示感謝,當小佳拿着花瓶去接水時,孟偉又變戲法似的從身上拿出一大盒巧克力來,他說巧克力是送給我的.我說我又不是你的情人,你送什麼東西給我.孟偉小聲說:你曾經是.
他說著把巧克力塞給了我.他說快收起來,不然小佳知道了又要生氣.
我說你怎麼總做讓小佳生氣的事,我非要讓她看見,看看你怎麼跟她解釋.
孟偉說你看你,我一直把你當小妹妹看,你卻不理解我,你應該能感覺到,我是最尊重你的,將來哪個男人被你愛上可太幸運了.
小佳端着花瓶回來時,我打開了巧克力的盒子,我說我請大家吃糖.酒店裏的幾個人立刻圍上來搶糖吃,小佳說你還挺神,什麼時候準備的糖.
我說早準備好了,本來想送給自己的情人,結果沒找到,只好讓大家分享了.
我給大家分糖時,孟偉一直坐在那裏沒吱聲,我看他時,他無可奈何地跟我搖了搖頭.
3月10日
寒冷的冬天過去以後,街上又繁榮起來。這時我迎來了十九歲的生日,范小佳和孟偉他們在酒店裏為我辦了一個生日酒會。吳玉玉也來了。
酒店裏的人們都給我買了禮物,並且輪流請我跳舞,還每人獻了首歌給我,當我看見范小佳和孟偉唱二重唱時,我一下子覺得自己很孤單,為什麼他們都已成雙成對了,而唯獨剩下了我,我傷心地回憶起那幾個曾經在我生活中出現過的男人,劉然,王軍,楊小陽,孟偉,這四個人中,我最鍾情的是劉然,最討厭的是孟偉,對於楊小陽我有敬佩在心裏,而對於王軍,我則一直沒有找到感覺。我心裏極想讓自已愛着的人向我走來,他拉住我的手,讓我感覺溫暖的愛情。
孟偉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他跟我跳舞時問我表情為什麼這麼嚴肅。我笑着說我高興着呢。孟偉說:"你別騙我了,我知道你可能有點自卑,其實你的自卑是沒有道理的,我和小佳在一起時曾談起過你,我們倆人都認為你是最出色的,你有思想有涵養,我認為我一點都配不上你。我總覺得你將來會很有出息的,雖然你一直在這裏端盤子,但你肯定不會永遠端下去,你不是想當作家嗎,我看你有這個天賦。"
孟偉的一番話把我說得臉上有了笑意,我說,沒想到你對我是這麼看的,我一直以為你把我當成平常女子看待了,原來你沒有,孟偉我謝謝你了。
我和孟偉跳的是慢四,慢四這個曲子很適合談話,孟偉說,真想像以前那樣跟你跳,你還能那樣跟我跳嗎?我說,剛才我還表揚你,才一會兒你又下流了,你要是再敢跟我象以前那樣,范小佳還不扯了你的臉呀。孟偉說,我臉皮厚着呢,不怕扯。
那天我一連唱了好幾首歌,正在酒店裏的一位客人把我拉了過去,他說我唱得好,他拿出一百元錢來說讓我專門給他唱一首,我說我不是賣唱的,你如果願意聽我可以免費給你唱一首,那位客人立刻鼓掌說:好,好,我看出來了,你是個正直的姑娘。
我給那位客人唱完歌后,客人說要跟我談談,他拿出一張名片來給我看,他說他是白雲歌舞廳的老闆,他說,別人都管我叫李老闆,你也可以這麼叫,你知道我為什麼對你發生了興趣嗎?告訴你吧,你長得特別象我的女兒,尤其你唱歌時的樣子和我女兒太象了,我女兒是學音樂的。
這位李老闆說話特別爽快,人也平易近人,我似乎對他並無反感,他說話時我一直禮貌地微笑着聽他講,他說,如果你願意,可以到我的歌舞廳去唱歌,你願意嗎?
他追問我是否願意去,我一下子覺得這問題不好回答,我主要是對我唱歌持懷疑態度,要想去歌廳唱歌起碼得受過專門訓練,而我只是平時唱着玩,這歌聲根本登不了大雅之堂。當我把我的想法跟李老闆說出時,李老闆說,你不必有顧慮,我說你行,你肯定行。如果你真唱不好,我還可以給你安排別的工作。
在李老闆的勸說下我似乎有點動心了,李老闆離開酒店時說你要是決定去了,就給我打電話。當張姨聽說我要去歌舞廳唱歌時,她撇嘴說:"林萌萌,你別聽李老闆瞎說,我看他對你另有圖謀。"
回到家我把要去歌舞廳的事給爸媽講了,媽不同意,她說什麼歌舞廳,那地方太亂,你千萬不要去。爸也附和說,對,不能去。
雖然人人都反對我去,我卻偷偷地決定了,我也知道歌舞廳不是什麼好地方,可酒店的工作我做夠了,一晃半年多了,我想換個新的環境,我覺得多見見世面,起碼能為我的寫作積累素材。於是,在人們的反對聲中,我離開了酒店,準備到歌舞廳找李老闆去。
3月20日
我到白雲歌舞廳找李老闆時,正是中午,李老闆正要和幾個人去吃飯,他看我來了,馬上拉我要我和他們一起去吃飯,他說那幾個人都是他生意上的朋友,經常在一起吃飯。李老闆拉我時我在原地沒動,我說一起去不好吧?我又不認識他們。李老闆說你看你,這麼懂禮貌的孩子,有我在,你怕什麼?
吃飯時李老闆把我介紹給了他的幾個朋友,李老闆自豪地說,你們看,林萌萌是我從別的酒店挖來的,她看上去還不錯吧。李老闆的幾個朋友都點頭應和說,不錯,她看上去真不錯。
我不知道看上去真不錯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我只知道這裏面有稱讚的成份。
吃完飯後已經是下午了,歌舞廳的樂隊已開始伴奏,一個女子正在伴唱,李老闆把我介紹給了那女子,李老闆管她叫女一號,他和女一號說我唱什麼歌都由她來定。她見我是老闆親自領來的,馬上對我很熱情,她問我在哪學的唱歌,跟誰學的。我心裏最怕別人問我學唱歌的歷史,我如果告訴她我沒學過唱歌,她肯定會笑話我,我便胡編了一個自己學唱歌的歷史。李老闆把我交給女一號后他就走了,女一號唱了幾首歌后便安排我唱,在她指定的幾首歌中我選了一首我比較熟悉的歌,第一次在歌廳唱歌我非常緊張,但我的緊張又不能讓樂隊的人們看出來,當我唱那首歌時我發現樂隊的幾個人聽得都很專註,我唱了一會兒后,看見女一號搖了搖頭,她好象還和樂隊裏的其他人一起評論了我的水平。一首歌下來后我已渾身是汗了,我走到女一號身邊,看見她和幾個人正在笑我,她問我,是李老闆介紹你來的吧?
我點了點頭。她說:"李老闆一點音樂細胞也沒有,他根本就不懂什麼是藝術。"
我知道肯定是我沒受過專門訓練讓他們聽出來了,否則他們不會笑我。女一號的確唱得比我好,她唱歌時我一直躲在角落裏,我暗暗地下着決心,回家后我要好好的練一練,我相信我是能練好的。女一號總用不信任的目光看我。她說她是藝校畢業的,已在歌廳里唱了三,四年了,現在她已經二十五歲了。她看着我說:"你這麼年輕,應該干點別的,在這裏別人總把你當成歌廳賣唱的,時間長了,一點也不受人尊重。
她的話彷彿給我潑了一瓢冷水,我心裏非常沮喪,我想現在後悔也晚了,只好硬着頭皮唱下去。當我回家把我自己去歌廳唱歌的事告訴我媽時,我媽差點沒哭了,她恨恨地把我說了一頓,她甚至說我頭腦簡單。我記得李老闆說過,我要是不喜歡唱歌,他可以給我安排別的工作,於是我打定主意找合適的機會跟李老闆談談,讓他給我換個工作。
我覺得樂隊裏那幾個人都非常高傲,他們幾乎沒有誰願意主動和我說話,我總是孤伶伶一個人待在角落裏,既希望有歌唱,又害怕有歌唱,女一號似乎很了解我的心情,她很少安排我唱歌,她讓我敲鼓,她只教了我幾次,我就學會了。
那天有一個叫扁頭的青年總是看我,他是彈電子琴的,扁頭的手總是在琴鍵上優美地跳躍,他的長相卻不怎麼優美,或者說他有點丑,他總是看我,使我很煩他,我不想讓扁頭這樣丑的男人看我,我曾讀過許多言情小說,我滿腦子都是些郎才女貌的浪漫故事,而象扁頭這樣賊目鼠眼的醜男人永遠也成不了我浪漫故事裏的主角。後來扁頭跟我笑,出於禮貌我也跟他笑了笑,我想不能因為丑就歧視他,醜人也有自尊,甚至這自尊比別人的自尊更有份量。應該說扁頭是樂隊裏第一位跟我笑的同伴,當我這樣想時,心裏竟然對扁頭有了些感激。
3月25日
幾天來我一直默默地學習着女一號唱歌的技巧,扁頭每次停止彈奏后都回過頭來跟我笑,他身子很斜地歪在椅子上,我很擔心他會從椅子上摔下來,可是他一次也沒摔下來過,反而還很有規律地把椅子弄得吱吱直響。他說他二十四歲,他說你呢?
我不想告訴他我多大,我總覺得他看我時的目光很特別,這種特別的目光我在酒店端盤子時也經常遇到,因為習以為常了,便使我對這種目光有些麻木。我倒是對一個跳劈靂舞的青年很感興趣,那個青年很現代派,他明亮的眼睛被一排黑髮遮去了很多,而那種遮遮掩掩的情況倒愈發顯出了那眼睛的明亮。我發現他從沒看過我,他一點也不知道我經常偷偷地看他。我心裏管他叫劈靂。
有好幾次我晚上下班往家走時,扁頭都跟在我的後面,他說:"你一個人走夜路,我不放心,讓我送送你吧。"
我說你不要送我,我家離這裏近。他卻非要送我,每次都把我送到家門口。有一次他說:"你唱得確實不怎麼樣,你想練嗎?我給你伴奏."我其實很想練,但我不想讓他給我伴奏,我跟他說謝謝你扁頭,我不想練,李老闆說了,要給我換別的工作.扁頭說你要是不想練歌的話,那我們就去看電影吧,電影院每天晚上都有通霄電影.
我想看電影是戀愛中男女的事情,而我和扁頭去看電影,這算什麼,我實在不願意把我的什麼事情和扁頭編排在一起.我告訴扁頭我不想看電影.我發現扁頭臉皮很厚,和他交往了幾次之後,我和他說你臉皮真厚,我還沒看見過象你這樣臉皮厚的人呢?
扁頭並不在乎我說他臉皮厚,他仍然經常厚着臉皮沖我笑.
范小佳和孟偉有時來歌廳看我,孟偉看了歌舞廳的環境后,他也說這個地方不適合我,他和小佳設想了好幾個適合我做的工作,那幾樣工作對於我來說都是可望不可及的.我說你們倆別做夢了,白領麗人那種體面的工作離我太遠了.我送了一些舞廳的門票給他們,讓他們經常來看看我,他們很高興,答應一有時間就來看我,以後小佳幾乎天天都來跳舞,因為孟偉白天要上班,沒時間陪她,她便到我這裏打發時光.小佳很快跟扁頭他們混熟了,甚至混得比我還熟,經常有一些和小佳跳舞的人要和她談戀愛,小佳便不動聲色地告訴他們她有男朋友了,他是警察,追求她的人一聽是警察.馬上都嚇跑了.
扁頭的個子並不高,我和他跳舞時發現他和我一般高.那天扁頭說要請我跳舞,我拚命拒絕他,他卻厚着臉皮拉我,他說我要是不跟他跳,他就自殺.我只好陪他跳.和他跳舞時我覺得很彆扭,我如果不斜着目光,臉就正好對着他的臉,他的呼吸混雜着煙草的氣味,我大聲說,扁頭你真煩人,你的煙味這麼大.
扁頭彷彿沒聽見一樣,總用眼睛盯着我看,我把臉扭到別處,覺得這個曲子太長了,心裏恨死了這個曲子,我能感到扁頭的手正在我的腰上摸來摸去,他暗中用着力,企圖把我拉得離他更近一些,我反抗着,我聽他的嘴離我很近地說你能不能離我近點.我想這個傢伙太無恥了,我恨死他了.舞曲終於停了,我猛地推開他,跑回了小佳的身邊.我在樂隊旁邊給小佳準備了一把椅子,小佳每次跳累了,就在那裏歇着,和樂隊那幾個人聊天.那天小佳低聲跟我說,樂隊裏的幾個男人剛才議論了我,他們說我太瘦,胸脯那麼平,一點也不性感,他們說我沒有乳房.小佳說完在黑暗中看着我,她說:你有嗎?
還從來沒有人問過我這樣的問題,我心裏很氣憤,沒想到男人們是這樣議論我的,我其實一點都不瘦,別人以為我瘦那完全是錯覺.第二天我和小佳在更衣室換衣服時,她扔給我一個高高隆起的胸罩,她硬要讓我戴上,我戴上後站在鏡子前照了照,小佳說,嗯,這回好多了.
我則覺得太誇張了,與我的身材和年齡極不協調,我想摘下來,她卻不讓,她說讓樂隊裏那幾個男人開開眼界.小佳則很豐滿,加上她時髦的穿戴,使每一個初次見到她的人都不覺眼前一亮.她的自我感覺總是那麼好,舉手投足間流露出不把別人看在眼裏的高傲.她和我說她這幾年接觸過很多男人,在她的生活圈子中好男人太少了,她敢肯定孟偉不是什麼好男人,但她想改造孟偉,把孟偉改造成好男人.我心想小佳自己是不是好女人,都有待推敲,她竟然還想找好男人,依我看孟偉不是好男人,小佳也不是好女人,他們兩個人如果在一起過日子,那肯定會很熱鬧.
4月1日
最近范小佳在歌舞廳里又認識了許多新舞伴,她經常跟那些新舞伴單獨離開,有時一走就是好幾天。每次我忍不住追問她的行蹤時,她就大方地跟我說她這幾天和誰誰誰在一起了,她說誰誰誰可有意思了,她都有點愛上誰誰誰了。每次范小佳移情別戀時,孟偉都顯得很不以為然,他甚至說太好了,這幾天我又可以輕鬆自由了。
我覺得現在很多人談的都不是戀愛而是亂愛。據扁頭說樂隊裏的女一號和劈靂也正在搞亂愛。
我曾看見過女一號和劈靂在街上勾肩搭背地散步,那時我還以為他們在戀愛,而扁頭說劈靂是不會跟女一號戀愛的,因為劈靂的擇偶標準很高,他和女一號在一起,只不過是玩玩而已。
我不知道扁頭是不是在追我,如果是的話,那我覺得他追我追得並不執着,我經常看見他靈活的三角眼在舞廳里四下窺視,彷彿正在苦苦尋找合適的獵物,那天我站在樂隊旁邊一串圈形的亮光里聽一位男歌手唱歌,我老是想,這個地方的確不適合我,我思考着其它更適合我的工作。我因為戴了小佳送給我的胸罩,而覺得胸部很不舒服,那天當我和小佳從更衣室出來時,我覺得自己的胸膊太誇張了,我很彆扭地走到了樂隊的燈光里,這時,我看見劈靂的目光很明顯地停在了我的胸脯上,緊接着他看了我一眼,這使我有些驚慌,我敢肯定,劈靂這是頭一次看我,他終於看我了,我知道他看我是因為我誇張的胸脯,原來女人的胸脯豐滿不豐滿對於男人來說是這麼重要。
我按照女一號的要求,唱了第四首歌和第六首歌,樂隊裏的人都說我現在唱歌時,無論從技巧還是從神態上都比以前強多了,聽到他們的讚揚后我心裏踏實了一些。我唱完歌后,回到了坐位上,我看見劈靂在暗處摟着女一號,他的手在她的衣服里來回地摸着,我看不見他們的表情,但我知道女一號正在努力討好劈靂,她多想讓劈靂娶她呀。
那天下班后,我換衣服可能慢了一些,等我換完時,其他人已全都走沒了,我剛要走出更衣室,扁頭卻不知從哪竄了進來,他說他要送我回家,我說好吧,反正我一個人走夜路也不安全。
扁頭說夜晚多好啊,咱們坐下談談吧,我有話對你說。他說著便坐在了更衣室的長沙發上。我一直認為我跟他沒什麼好談的,我靠在衣櫃旁說,有什麼好談的,我們快走吧。
扁頭說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你。他說著,從上衣里拿出兩瓶礦泉水來,他說,今天你唱了好幾首歌,嗓子都快啞了吧,來,喝點礦泉水。
我確實覺得嗓子很乾,便接過了他手裏的礦泉水喝了起來,他說,你過來,坐在這裏,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
我想像不出他能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告訴我,但出於好奇,我坐在了他的身邊,他說他要把劈靂和女一號的事告訴我,他說女一號其實早就在家鄉結婚了,她還有孩子。扁頭說有一次女一號收到了一封信,趁她不在時劈靂偷看了那封信,信是她丈夫寫的,讓她回家跟他好好過日子。
我一邊喝礦泉水一邊聽扁頭講女一號的事情,等扁頭把女一號的事情講完時,我忽然覺得頭很暈,我說,扁頭,你快扶我一把,我的頭好昏。
扁頭過來扶我,他說讓我在沙發上躺一會,我躺下后扁頭立刻把手伸進了我的衣服里,我大叫道:你別碰我。我想把他的手從我身上拿走,可是我卻變得一點力氣也沒有了,我一下想起了扁頭請我喝的礦泉水,他可能往裏面放了什麼葯,否則我不會頭暈,我想睜開眼睛,卻怎麼也睜不開,我大叫着:扁頭,你這個流氓,你往水裏放了葯。
這時,我感到扁頭已向我壓了過來,我想反抗,卻一次次地失敗了,我知道扁頭正在扯我的衣服,然後他強姦了我。
等我醒來時,已是第二天早晨了,我躺在沙發上,窗外的陽光灑了我一身,我看見自己的衣服穿得很整齊,而扁頭卻不見了。我心裏很清楚扁頭強姦了我,我的第一個念頭就是保護現場,報案。我的頭仍然很暈,我艱難地坐起來,尋找那個礦泉水瓶子,但沒找到,扁頭把證據都收拾走了,我想先回家去把事情告訴我媽,讓她給我出出主意。
我回到家后就倒在了床上,我跟我媽說我好睏我要睡覺。我用毛巾被蓋住頭,聽我媽說他們掂記了我一晚上,她問我去哪裏了,以後再不能這樣了,一個姑娘夜不歸宿,算什麼事情。
我躺在被子裏偷偷地哭着,眼淚把枕巾全打濕了。本來我想一回家就把自己遭強暴的事告訴我媽,可現在卻說不出口了,我就這麼沒用嗎,都十九歲了,卻不能保護自己。報案看來並不可取,這種事一報案,就會弄得滿城風雨,以後我還怎麼做人,人人都知道我被強姦過,我會永遠抬不起頭來。
一連兩天我都沒有去上班,我和我媽說我參加了朋友的酒會,喝多了,所以才這麼狼狽,我媽半信半疑地看着我,她說,但願是真的。
4月6日
第二天下午我正坐在巷子裏曬太陽時,看見扁頭從遠處走了過來,我心裏恨死了他,我一看見他就噁心,我真想拿一把刀子將他殺死。他走了過來,悄悄地站在了我的面前,我們沉默了好長時間,一會兒,他點了一根煙,他說,我很後悔。
我沒有吱聲,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遠處,他說:林萌萌,我真的很後悔,你能原諒我嗎?
我仍然沒有吱聲,他又點燃了一根煙,他說,這事怨劈靂,他老是給我看色情片,我要是再找不到發泄的對象,我就要瘋了。現在我後悔了,林萌萌你原諒我吧。
原來他一次次地和我套近乎,就是為了發泄他的性慾,我低頭哭了,我把臉埋在衣服里,很壓抑地哭着,我的貞操就這樣被一個無賴給奪去了,我對不起劉然,我本來要把我的第一次給劉然,我更加配不上劉然了。我傷心地哭着,聽扁頭說:原來你還是個處女。我不知道用什麼才能補償你的創傷。
我哭得更凶了,引來了好幾個過路人的觀看。後來扁頭走了,他說李老闆讓我明天去上班。我兩天沒上班,並沒有引起誰的注意,小佳見我沒有戴她送我的胸罩,她命令我說讓我明天一定戴上,我兩手插在衣袋裏默默地看着她,我說,我不想戴了,明天把它還給你。
她說你看上去好象遭到什麼打擊了,誰欺負了你?
我沒有回答她,把頭扭向別處,我老是想哭,強忍着沒讓淚水流下來。從那以後,扁頭比原來文明多了,穩當地坐在琴鍵旁,當他的手在琴鍵上優美地跳躍時,總能使我想起他兇惡的一面。現在他很少看我,每次我們的目光相遇時,他都驚慌地躲開,我想他這是做賊心虛。
過了幾天小佳和我說她知道我和扁頭的事了,她說扁頭把他強暴我的事講給劈靂他們聽了,他竟然還說了很多細節,小佳生氣地說你不能便宜了他,你為什麼沒報案。我握着小佳的手沒有吱聲,也許我是太便宜了他,他佔有了我,卻還出去亂講,我的確不能就這麼便宜了他。我對小佳說我不知道該怎樣處罰扁頭,我含着眼淚說小佳你幫幫我吧。
小佳詭秘地笑了一下,她說她有辦法,她說既然你怕報案對你名聲不好,那你還不如讓他給你賠償精神損失,精神損失你知道嗎?說白了就是跟他要錢。用錢買我的貞操,這太殘酷了,我和她說我不想那樣做。她說你太傻了,我想遇這種事都遇不着,你卻要放過扁頭,你看扁頭這幾天的樣子多得意,我看了都生氣。小佳為了給我出謀劃策,特意把我領到了她的家裏,她說她要幫我,讓我重新振作起來,我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幫我,也許她是覺得日子太寂寞了,想尋求點刺激。
5月8日
差不多過了一個多月以後,小佳忽然把一張化驗單交給了我,她說讓我把化驗單給扁頭看,就說我懷孕了。
我被她的大膽舉動弄得滿臉通紅,她還挺神通,竟然弄到了醫院的化驗單,她說讓我在回家的路上把這事告訴扁頭。她說完便得意洋洋地離開了舞廳,她從扁頭身邊走過時拍了拍扁頭的肩膀,扁頭說你真煩人,拍我幹啥。扁頭說這句話時把音樂彈走了調。好不容易盼到了下班時間,我走到扁頭身邊,我說:你送我回家吧,我有事跟你說。我跟扁頭說這句話時心裏非常緊張,我真害怕扁頭看穿我的謊言。
扁頭似乎很高興,可能以為我原諒了他,這一個多月以來,有好幾次他要送我回家都被我拒絕了。我們走在路燈下時,我跟他說我懷孕了。我看見扁頭立刻停止了走路,臉上似乎露出了害怕大禍臨頭的神態,他說你不是在蒙我吧,你可別嚇唬我。
我把化驗單遞給了他,他藉著路燈的光仔細地看着,他說這上面怎麼沒寫懷孕兩字呀?我說你看這,陽性,陽性就是懷孕的意思。扁頭又仔細看了一會,他說你敢肯定陽性就是懷孕嗎?我說這還有錯,要不咱們一起去醫院問問。扁頭把化驗單裝進了衣袋裏,他說他要回家問問他媽。
扁頭說要真是那樣,我領你上醫院把它做了。我靠在樹上憂傷地說不行啊扁頭,我有先天性心臟病,不能做那種手術,如果硬做,會有生命危險。扁頭難過地看着我,他不停地說這可怎麼辦,這可怎麼辦。跟你說實話吧林萌萌,我有女朋友,她正在外地上大學,她可厲害了,我很怕她,要不是因為她,我肯定立馬跟你結婚,讓你把咱們的孩子生下來。
我把一咎頭髮放在嘴裏嚼着,我說那怎麼辦那,我咪起眼睛看他,他也看我,我說那我只有報案了,我有一個朋友在派出所工作,你看見過的,他經常來歌廳看我,他是小佳的男朋友。我如果報案,那他馬上就會領一伙人來把你抓走。
扁頭聽說我要報案,馬上嚇得什麼似的,他說:林萌萌,我求求你了,我這不是正在和你商量嗎,要不我給你錢,你說吧,你要多少錢。
我說我為你失去了這麼多,你以為用錢就能彌補嗎?扁頭,我跟你要從前的我。
我和扁頭說話時覺得自己彷彿正在咬牙切齒。我想扁頭肯定被我兇巴巴的樣子嚇住了。他愁容滿面地看着我,他說讓我先回家,他要回家和他媽商量商量。
第二天扁頭把化驗單還給了我,他說他媽把他大罵了一頓,他媽說要麼就娶我,要麼就給我錢。他說你願意跟我結婚嗎?我說不願意。
扁頭說,那好吧,我給你錢。扁頭把我領到一座樓前,他讓我在樓下等他,我站在太陽底下,心裏猜測着他能給我多少錢。一會兒,他從樓上下來了,遞給我一個存摺,我打開存摺,看見上面寫有一萬元。他把我領到一家銀行里,換了一個新存摺,存摺上寫的是我的名字。然後他說他要領我去醫院,問問能不能做手術。我說不用了,我讓我媽陪我去然後我便往家的方向走去,走了一會後,回頭看時,見扁頭還站在那裏看我,我拿着那個存摺向他擺了擺手,然後走進了熱鬧的人流里。我想扁頭太單純了,他竟然對我懷孕的事深信不疑。
第二天我沒去上班,小佳跟扁頭他們說我病了,正在家休養。後來小佳跟我說扁頭很後悔沒跟我結婚,他雖然損失了一萬元錢,但他覺得值。
我到小佳的住處去看她時,她正在做飯,她說扁頭給的太少了,她還說我死心眼,沒跟扁頭多要點。我叮囑小佳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孟偉。小佳說晚了,她早告訴他了。她說孟偉想把扁頭繩之以法,被她勸住了。小佳問我用不用讓孟偉找幾個哥們收拾收拾扁頭。
我說拿了這一萬元我心裏都極為不安,老是想給他送回去。別折磨他了,我總是想扁頭也是一時糊塗,做了那件事,他已向我道歉了很多次,求我原諒,我看他這人本質不壞,這一萬元我不會動的,給他留着,等以後他有困難時,再把錢還給他。
小佳聽了我的話后,用嘲弄的目光看着我,她說我算白幫了你這個忙,你是不是愛上扁頭了,這麼丑的男人,你還為他辯護,你還想把錢還給他,你的腦袋是不是讓門給擠了。
我幫她炒菜時,她不住嘴地數叨着我,我沒有在乎她的數叨,默默地當著聽眾。最後我說,人犯了錯誤,如果知道悔改,我們就該給他機會,扁頭已多次跟我承認了錯誤,如果我再不原諒他,就顯得太不盡人情了。
幫她做完飯後,她讓我陪她吃,我沒同意,我離開她家時,孟偉正好來了,孟偉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他說怎麼樣?聽說你懷孕了,感覺還不錯吧?我瞪了他一眼,氣呼呼地走了。
平時我很少到李老闆的辦公室去,那天我在他的辦公室外磨蹭了好一會兒,才下決心敲門,李老闆一看是我,他馬上讓我坐下,還讓我喝飲料,他問我歌唱得怎麼樣了。我說還可以吧。
李老闆說聽說你已半個多月沒上班了,是病了嗎?我說是病了,得了重感冒。李老闆又說上次你說想換個工作,你要是實在不願意唱歌,那我就給你換個工作。你看吧枱小姐怎麼樣,每天賣點酒水,一點也不累。
我爽快地同意了李老闆的安排。當我起身要走時,李老闆說他女兒快放假了,他說他女兒放假回來后他要讓我和她認識。我說那太好了,我一定好好和她學學唱歌。
我覺得吧枱小姐的工作比唱歌好多了,吧枱離樂隊不算太遠,我站在吧枱里賣酒水時,正好能看見扁頭他們。我半個月沒來上班,樂隊裏那幾個人並沒有問我得的什麼病。扁頭經常到我這裏買飲料喝,他從小佳那裏聽說我做了流產手術。他問我身體恢復得怎麼樣了,他說他曾想到我家去看我,下了好幾次決心都沒敢去我雖然心裏已原諒了他,但表面上對他並不熱情。扁頭每次看見我對他冷淡,他臉上都很憂鬱,他說為了贖罪,以後他每天都要送我回家,我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以後我每天下班后他都在一米以外的距離內跟着我,我心情好時跟他說幾句話,心情不好時一句話也不跟他說,他主動沒話找話時,我也隨心情對待他。當然對他我仍有防備,小佳跟我說狗改不了吃屎,我不能放鬆警惕。因此他每次送吃的東西或用的東西給我時,我都一概不接受,怕裏面又放了那討厭的迷糊葯。
歌舞廳上午不營業,我便經常去街上購物,那天從紅葉時裝店經過時,我一下子想起了吳玉玉,我想進去看看她。時裝店裏的服務小姐全都換成了新人,我一個也不認識。我直接進了經理室,看見吳玉玉正在打電話,她看見我來了,立刻掛了電話,她說她特別想我,有很多話想跟我說.
我說時裝店的生意好象很興旺啊,你真行,比原來那個經理有才幹.吳玉玉說生意的確不錯,比她想像的好得多.中午的時候吳玉玉請我吃了飯,然後她又把我送回了歌舞廳的樓下,我們分手時,約好了下次見面的時間.
6月28日
我每次去上班時都覺得太陽特別毒,雖然街邊上有樹,太陽還是把我的臉晒黑了,我決定打個陽傘,把自己保護起來,我去買傘時在路上意外地碰到了王軍,我已經一年多沒見到王軍了,我發現他比以前長高了許多,人也瘦了.臉也不那麼白了,他變化真大,我從側面觀察了一會兒,才確定是他.因為總也碰不到他,使我很高興,便大叫着跑過去拍他的肩膀,他看見是我,也同樣很興奮,他說:林萌萌,你心真恨,也不去看我,換了工作也不通知我.
我說你學習那麼緊,我怎麼好意思打擾你,怎麼樣,快高考了吧.王軍把手裏的一張表格給我看,他說你看我剛去參加了體檢,還沒查完,明天還要接着查.現在學習特別緊,我根本就沒有逛街的時間了.我說,你要是早點這麼用功,就更好了,我相信你肯定能考上.我說王軍你變化真大,你長高了,我記得以前你才比我高一點點,而現在你已比我高一頭了.王軍聽我讚揚他,立刻很高興。他告訴我葉嬌剪了短髮,樣子非常難看。當我把王軍領到歌舞廳時,樂隊裏的那幾個人都說王軍長得俊,一看就是個未來的大學生。
我爸的傷恢復得很快,那天我看見他走路時很平衡,一點也看不出有毛病了。
7月15日
扁頭這幾天臉上總是掛着微笑,那天他在吧枱邊喝飲料,我說你看上去可真幸福,怎麼高興成這個樣子。扁頭說你看出來了,其實也沒什麼,我這人沒心沒肺過上平常日子就覺得幸福。扁頭跟我說學校放假了,他女朋友回來了。
我說原來是這麼回事,我說你怎麼老是笑呢。扁頭接下來給我講了許多他女朋友的事情。我其實對他女朋友的事情並沒有什麼興趣,但看見他一提起那個女學生就眉飛色舞的樣子,我心裏就有點生氣。就會使我想起扁頭強暴我的事情。他跟我談他的女朋友時我的臉漸漸地陰了下來,扁頭可能看出了我的冷淡,他說著說著就不說了。小心翼翼地看着我,他可能很害怕我把他強暴我的事情告訴他的女朋友。
這時吧枱上的電話響了,我拿起電話,是一個溫柔的女聲,她說她找扁頭,我猜想這可能就是他的女朋友,我把電話交給扁頭,聽扁頭嗯嗯啊啊地應和着,那女子可能要來歌廳找扁頭,扁頭沒同意,最後扁頭說讓女孩子在某某地方等他。扁頭放下電話后很不好意思地跟我笑了笑,然後回樂隊去了。
晚上下班時,扁頭照例送我,我說你女朋友都回來了,你怎麼還敢送我,你不怕她吃醋嗎?扁頭說只要他做好他女朋友的思想工作,她就不會生氣了,她會理解他。我說你不是說她很厲害嗎?扁頭說,嗯,她有時很厲害,我做錯事時她對我特別凶。
快到我家時,扁頭說,林萌萌,快到了,我不往前送你了。你看,我女朋友正在那邊等我呢。我順着他指的方向看過去,遠處的路燈下果然站着一位穿裙子的姑娘,我看不清她的臉,但我覺得她燈光下的身影很好看。扁頭早已撇下我奔那女子去了。我走了一會兒又回頭看時,見他們已手挽着手走遠了。我想愛情的確很誘人,這樣溫暖的夏夜,和一個自己喜歡的人手拉着手漫步,多幸福呀!這時我滿腦子裏都是對愛情的嚮往,我知道今天是星期六,是高考的最後一天,明天劉然就徹底畢業了。
我曾告訴過王軍,高考一結束就給我打電話,可是我等了好幾天他也沒來消息,我猜想王軍肯定是剛畢業,有許多事情需要處理,那天我曾聽王軍說高考結束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先蒙頭大睡幾天,在他看來,睡覺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只有覺睡好了,才能進行別的活動。
正當我等王軍的電話時,王軍本人卻來了,他說打電話沒意思,還是面對面地談話比較好,想談什麼就談什麼。王軍這次來歌廳看上去比上次成熟多了,這次他很自如,他可能特意打扮了一下,上身是一件雪白的襯衣,下身是一條褲線筆直的西褲,我說你真精神,看上去很象一個成熟的男人。王軍聽見我的讚揚后很得意,他說從今以後他就告別了學校生活,十幾年來,寒窗苦讀,該放鬆放鬆了。
我問他考得怎麼樣,他說還可以,重點大學肯定考不上,但普通大學還是有希望的。聽說他有希望,我也很替他高興。我對他說就要進大學了,應該學會跳舞,我拉他,硬要他跟我學跳舞。他其實也是很想學的,但仍然假裝推辭,說自己是舞盲。我說一會兒你就不盲了。當他笨手笨腳地跟我學跳舞時,樂隊裏那幾個人都很有興趣地往這邊看着,王軍因不好意思,臉羞得很紅。只學了兩支曲子,就把我累出了汗。這時扁頭過來了,扁頭說他教王軍。看樣子扁頭比我有辦法,他只用了一支曲子,就把王軍帶了起來,王軍因入了門,興奮得臉更紅了,他說原來並不難,剛才我還以為我永遠也學不會了呢。學了一會後,王軍說今天先學到這吧,他有事情必須先走了。我替王軍謝了扁頭,扁頭對王軍說歡迎他以後經常來,他保證讓他上大學之前學會跳舞。王軍連連對扁頭點頭,他說一定來一定來。
我把王軍送到樓下,王軍說他其實是來通知我的,他說明天文科二的十幾個同學要去旅遊,大家一致邀請我去。我聽說文科二的同學們還記得我,我很感動,我當然喜歡跟他們一起去玩,我不假思索地說我願意去,我問王軍都誰去,王軍便把姓名一一念給我,他說有葉嬌。他說你應該看看葉嬌的短髮,特滑稽,葉嬌說她要和你照相。
過了一會兒,王軍說劉然也去,他說開始劉然不想去,他勸說了幾次后劉然終於同意去了,劉然因高考沒考好,心情很壞,整天把自己關在屋子裏生悶氣,王軍說怕劉然悶出病來,硬要讓劉然跟文科二的同學出去玩,最後劉然同意了。
我聽說劉然也去心裏更高興了,我不露聲色地問王軍在什麼地方集合,王軍仔細告訴了我后就匆匆走了。
開始的時候,我的確很願意參加這次旅遊,既能和葉嬌他們重逢,又能認識劉然,這不是我做夢都在想的事情嗎。但後來我卻又決定不去了。說實話我是因為自卑,我害怕劉然看不起我這個歌廳的服務小姐,我如果以歌廳服務小姐的身份與他相識,那我在他的心目中永遠都不會有什麼位置。一個未來的大學生,怎麼能對一位普普通通的歌廳小姐產生愛情呢。再等等吧,我老是讓自己再等等,好象再等等我就不再是歌廳小姐了,而能變成一個有身份的女孩。我決定了不去旅遊后,心情立刻變得很亂。這次我放棄了與劉然認識的機會,以後也許永遠都不能再有機會了。如果他考上了外地的大學,我認識他的機會可能就是零了。我絕望地批判着自己的膽怯,我默默地祝願劉然能給我別的機會。
第二天,我在吧枱邊等王軍的電話,如果他在車站沒見到我肯定會打電話找我。一會兒王軍果然來了電話,他生氣地問我為什麼又不去了。我吱吱唔唔地編了一個理由。王軍說太遺憾了,回來再談吧。他說完就把電話掛了。
7月20日
王軍旅遊回來后帶回了許多照片。從照片上看,葉嬌的樣子確實不好看。在那些照片里有幾張劉然與大家的合影,我發現照片上的劉然很蔫,每張照片他都沒有笑,王軍說劉然沒考好,他笑不起來。劉然落寞的表情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上,我想不出這種時候我能幫他做點什麼。王軍把他的一張單人照片送給了我,他說這張照片他是特意給我照的,他說他照相時心裏就在想,這張照片是專門給林萌萌照的。
我相信王軍的話,我知道,在王軍眼裏我的一切都是好的,從我剛認識他那天起,我就從他看我的目光中體會到了一種與眾不同的敬慕,象我這麼普通的女子在南橋高中比比皆是,而王軍卻說我不普通,他說我獨特,我想也許我的獨特只有王軍一個人能夠體會。而劉然,他也許永遠都看不出我的獨特。
我勤奮的投稿並沒有白投,終於有兩篇小說發表了,我用稿費請扁頭和王軍他們吃飯,吃飯時王軍拿着我的小說給大家念,扁頭厚着臉皮說,你小說里寫的那個老扁是不是我呀?我說你放心吧,我寫這篇小說時還沒認識你呢。我說你別著急,下一篇小說里就有你了。
扁頭一聽說下一篇小說里會寫他,馬上湊上來小聲說:喂,咱倆的那件事可別讓你給寫進去呀!
扁頭竟然還有臉提那件事,我不耐煩地說:你快喝你的酒去吧,我煩你。扁頭只好接着喝他的酒去了。
我聽說劉然和王軍都考上了大學,王軍所在的文科二班,除了馮麗外,其餘同學也都考上了大學,當馮麗趴在她男朋友的肩頭上痛哭時,很多同學都慶幸地想,多虧他們沒有早戀,否則現在痛哭的將會是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