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第2節

9

今晚總算可以不睡在地下室了。就這麼一點點,讓我很想討好這個一身富貴但是滿臉冰霜的女人。我說,我不怕幹活,不怕累,做什麼都行,只是我才去您家,不太熟悉,肯定有想不到的地方,有什麼問題您一定告訴我,我會努力朝您希望的去做。

齊小姐望了我一眼,面無表情,也不搭理我,繼續昂首挺胸朝前走。像是我放了一個沒有氣味的屁,她連鼻子都不皺一皺。我拖拉着行李訕訕地跟在她的後面,說過不要把有錢人當回事的,可我老是庸人自擾,又把自己弄的不開心。

齊小姐走到一輛灰色的車前停住了,我一看那輛車屁股後面的標記BMW,是寶馬,我認識,蘇總開的就是這種車。齊小姐示意我坐後面。我拉開車門,撲面而來的是一種異常溫暖且奢華的氣息。駕駛座上坐着個女子,年輕且漂亮,問齊小姐,換了。齊小姐說,換了。那女子向我打招呼,見我提着行李,取下車鑰匙向後一按,寶馬車后蓋箱打開了。我把行李放好,合上后蓋箱,走到車門前。有點怕上車,怕自己把那些金黃色、毛絨絨的坐墊弄髒了、壓蹋了。其實我知道自己是很乾凈的,可就是有點怕。齊小姐已經坐在前面右邊的位子上,正在系安全帶。我手足無措地坐上去,把門輕輕拉過來。那女子回頭對我說沒關好。我又小心翼翼地加了點勁才把門砰地關上了。

那女子邊發動車邊問我姓什麼。

我說姓林,叫林瑤。見她向我搭話,我及時問她貴姓。我急於知道將要面對什麼樣的處境。

她說,我姓何。

我忙稱呼了一聲何小姐。何小姐笑了笑,算是默認。我又轉向齊小姐問到,請問我怎麼稱呼您。顯然稱呼小姐是不太合適,該稱呼太太或她告訴我稱呼什麼。

哪知齊小姐依舊不看我一眼,嘴裏拋出兩個字,姓齊。

等於白問。我還是小心地問,齊小姐行吧。我沒說齊太太是因為我摸不准她的婚姻狀況。齊小姐沒開腔。

何小姐笑了笑,說,叫齊總吧。何小姐很善解人意,化解了我的尷尬,我對她充滿了感激。原來齊小姐還是什麼總,而不單是個闊太太。

齊總的電話響了,她接電話先是嗯了幾聲,就說出一句,不想干讓他(她)走人,少在那兒給我搗亂。聲音不大卻極具穿透力,霸道又專橫,我又一次受震。齊總啪地掛斷了電話。

何小姐轉過身來,聲音很溫柔地問她,什麼事這麼急。

齊總答非所問地說,要幹活的人多的是,到處都是找不到工作的大學生,不好好乾給我走。話音里有着無比的優越與居高臨下。

何小姐笑着說,誰呵?

齊總說,上次你在我辦公室,送東西進來的那個。

何小姐說,他(她)呀。

齊總說,一天不好好乾活,還嫌這嫌那,這山望着那山高,搞小聰明倒是有一套,想搞去別的地兒搞,我一會兒先回公司,你把她帶回家,再把那個阿姨送回去。

不知哪個倒霉鬼又要被炒了,齊總的語氣和神情多少沖刷了些我對她剛建立起來的好感和敬畏。我想她能這樣炒別人,也一定會那樣炒我。我倒不怕被炒,我只是討厭有錢人這麼專橫跋扈,自以為窮人的一切都是他們給予的。

何小姐把齊總送到一幢大廈前,齊總下了車。何小姐挺和善,邊倒車邊對我說,她就這麼個脾氣,人其實還是挺好的,你順着她就是了。我試探着問,何小姐在齊總公司上班么。何小姐說,沒有。卻不多說,只問我些家中的情況。

看來何小姐跟齊總關係不一般。我老老實實地回答了何小姐的問題,又問她,我在齊總家做些什麼活兒。

何小姐說,就是做飯,打掃衛生,洗衣服,熨衣服,都會做吧?

我說,會。我又問,家裏沒小孩么?

何小姐說,小孩大了,住校,周末才回來,昨天放假了,去望京了,平時就齊總一個人。

我有些驚疑,問道,一個人,就一個人?

何小姐笑着說,一個人。同時用神情承認了我的猜疑。

原來齊總是單身女人,這符合我的見識。這些有錢人的婚姻要是沒有問題那才是怪事。我在北京所到過的有錢人家庭,沒一家是完整的,正常的。就算沒離,也多是形同虛設。或許這些都是他們獲得財富后所要付出的代價。為什麼要付出這樣的代價呢,為什麼都不能倖免呢。比起來我更傾慕那些不富有的、時常為家務瑣事吵上幾句,過後又唱和在一起的柴米夫妻。只是我有點想不通,就照顧齊總一個人的生活,她怎麼給出那麼高的價來,或許是她的房間太大了。

何小姐又說,她家的事兒不多,很好做的,只是有兩條你千萬記着,人一進屋就要插門,有兩個保姆都是因為晚上忘了插門被退了,還有就是別忘了關火,這些事你多留個心眼,時刻檢查着就沒事的,其它倒沒什麼。

何小姐是善意的,我答應着她卻若有所思。為插門這樣的小事,齊總就炒了兩個保姆,說明一點,齊總很缺乏安全感。像她這樣的單身女強人在我的見識中應該是有性格缺陷的。這麼一分析,我就有了些信心。我對性格有殘缺的人比較有把握,這些人看似強幹,卻非常容易對他們相信的人或事產生很強的依賴。我在齊總家就只管做一個會幹活的啞巴,她說哪兒不好,我馬上改,要不就重做。處處順着她,像一條聽話的狗,慢慢地用順手了她就會依賴我,像我們用慣了手機會依賴手機一樣。

10

和何小姐說著話,車就開進地下車庫。我不知道自己被帶到了什麼地方,跟着何小姐下了車,拿上我的行李,我們進了電梯。何小姐按了26,我第一次上那麼高的樓。何小姐給我說,你記着,我們是C座26B。我心裏默念了好幾遍C座26B,電梯門就打開了。

何小姐帶着我走出電梯,向右走,到一戶門口停住了,門牌上果然是26B。何小姐按門鈴,不一會兒就有人來開門了,一看就是那個記性不好的保姆。她臉上本來掛着討好的笑,跟何小姐招呼,一看到後面的我,笑僵住了。何小姐不為所動,一副公事公辦樣兒對她說,吳阿姨,你去收拾一下你的東西。那人知道自己被炒了,很沒面子又很失落地進去了。我不忍心告訴她我們是一個公司的,裝着什麼都不知道。

跟着何小姐走進屋來,屋裏很是開闊,光我們現在站着的過廳就像一個小間,右邊牆上是一面西式鏡子,鏡子下方一條長几上擺放了一根長長的象牙。地上一個烏龜造型的凳子。過廳前面一扇沙質屏風擋住了人的視線,但也能窺見裏面有多寬廣。

何小姐拉開一壁櫃,一半牆壁,從上到下,從左到右,整整齊齊擺放了幾十上百雙各種季節、各種款式的鞋。我禁不住驚嘆起來,那麼多鞋。何小姐笑了笑,說,都是很貴的,你得定期擦一擦,上點油。邊說著自己從最下面一層拿拖鞋換了,又遞給我一雙,我忙接過來換上,跟着何小姐把外衣脫了掛在旁邊的衣帽間裏。何小姐說,來,我給你說一下。邊說邊把我引進了客廳。

天!如此寬大、明亮的客廳,簡直像個籃球場,足以容納三四十人在這裏開Party。好在是花崗石地面,可以用墩布墩。大客廳分成兩邊,進門看到的這一邊稍小。一整套布藝沙發寬大又闊氣地圍出了一個區域,還不夠,還要加兩個配套的布凳。一個巨大的茶几擺放在中間。沙發與沙發的轉角處又另有稍小的方几,整個沙發圍成的區域下面鋪着一張巨大的方形地毯,圖案精美,古色古香。沙發上空懸吊著一個奇怪的東西,像是攝像頭,難道她家還有監控系統?我有點不寒而慄。主沙發後面兩個巨大的花瓶,花瓶後面的牆上是一幅巨大的油畫,一個貴婦斜靠着,光着腳,一個小女孩坐在她面前,正從懷中抱着的一小籃櫻桃里挑出一顆,喂那貴婦,小女孩也光着小腳丫,畫面非常溫馨浪漫。與之對面的又寬又闊的牆上卻一片空白,什麼也沒有。沙發那邊有一方桌和與之配套的椅子,可以打麻將、下棋,也可以吃飯。和方桌並列擺放的是一個跑步機和一按摩椅。再過去一點,一字擺開三大盆健壯又茂盛的植物,然後就是落地窗。

何小姐帶我走過去,站在這兒,視野非常開闊,我可以看到外面到處是雪。何小姐拉開邊上一個門,是個小小雜貨間,她說,這裏是吸塵器,墩布,熨衣板。我一看,好傢夥,全是我喜歡的。那種吸塵器性能最好,功能最齊。那大大的墩布也是品質卓越,不輕易掉毛,我用過同種牌子稍小的。熨衣板是我見到的最大的,真不知是哪裏買來的,有我往常用的兩個那麼大,在上面熨床單真是爽。見到這些好工具,像是英雄遇到了好刀,我立馬就有了幹活的衝動。

何小姐帶我看過這邊,又來到另一邊客廳。這邊客廳更是寬大,靠牆處是一個吧枱,吧枱內壁櫥上擺着各種顏色的酒,有我認得的但更多是我不認識的。

圓桌一頭是一架三腳鋼琴。鋼琴,我的天,這兒也有鋼琴,誰的,齊總的女兒的。我又能聽到鋼琴聲了,我又能在主人不在的時候,偷偷彈兩下了。以前在蘇總家做飯時,聽到俞小姐彈鋼琴,我會非常開心,為她做什麼我都心甘情願,盡心儘力,沒想到這兒也有鋼琴。

何小姐帶我去卧室,先去了那個雙開門的房間。進門我就被震懾住了,我從來沒看到過這麼豪華的卧室,厚厚的、毛絨絨的乳白色地毯鋪滿了整個房間。一張又寬又大,看起來又軟和又華麗的西式大床雄霸在卧室中央。上面鋪設着做工精美、色澤艷麗的西式床罩。床罩上堆放着各種抱枕、靠墊,床中央還有一隻可愛的大白兔,耷拉着兩隻大耳朵。床罩四周的流蘇垂吊到地毯上,極有風情。何小姐把我帶進衛生間,衛生間足有一間正房那麼大,大理石地面,梳妝枱又寬又長。圓形沐浴房一旁還有一個大大的浴缸,足以容納兩人在裏面共同沐浴。何小姐指着梳妝枱上的瓶瓶罐罐說,這上面的東西你也要小心,隨便一瓶都是上千塊。

走出衛生間,何小姐拉開卧室里另一扇門,說是衣帽間。我探身一望,裏面整齊地垂掛和擺放着各季的衣物,層層疊疊,我想就是三輩子,我也穿不了這麼多衣服,兩個隔層上陳列的全是齊總手上提着的那種檔次的包,我都看傻了。原以為蘇總給俞小姐買的衣物就夠我犯傻的了,比起這兒簡直是小巫見大巫,北京怎麼會有那麼多有錢的人呵。

我跟着何小姐去了隔壁另一個卧室,同樣的西式傢具和西式擺設。床上堆滿了可愛的布藝玩具。只是地面是木質的,得蹲着或脆着擦,定期打蠟。何小姐說這是雯雯的房間,她上她姥姥家了,過幾天回來,平時沒人,你隔一兩天進來做一次衛生,風大的時候也要進來擦擦土。

我說,好的。

何小姐又把我帶到廚房,進門就看到一個左右雙開門的冰箱,我最喜歡這種大冰箱,什麼都裝得下。何小姐把廚房的每個抽屜都拉開讓我看,好傢夥,廚房裏要用的東西一樣不落,還有一整套的不鏽鋼鍋具,何小姐說,這些鍋都是兩三千塊錢一個。她說的是一個,不是一套。我一看,炒鍋、蒸鍋、扁鍋、燉鍋、煎鍋、奶鍋、大砂鍋、小砂鍋、高壓鍋應有盡有,這得多少錢呵,我干兩年能買得全嗎。何小姐拉開碗櫃說,你千萬小心,這套餐具一萬多,在香港買的,打碎一個配都沒地兒配。這讓我發懵,幹家務活兒哪有不摔爛一兩樣東西的,那麼貴重的東西讓我怎麼放手幹活兒,心中不免隱隱擔憂。

何小姐又把我帶到一個房間,這個房間離那兩間卧室很遠,在客廳的另一頭。鋪的也是木地板。何小姐說,這是書房,書房裏有一整壁的書櫃,然後有保險柜、一個小巧的電冰箱、大書桌,大書桌上有電腦,一張我從來沒見到過的、大大的、非常結實的大班椅,大班椅後面是一張小床。何小姐說,你睡這個床,一會兒把你的東西放這個書櫃下的柜子裏,這兒是你用的衛生間。說完她問那個走進走出的保姆收拾好沒有。那個保姆說,好了。又卑賤地說,你檢查一下吧。我們公司規定保姆離開僱主家時一定要讓僱主檢查行李。何小姐笑了笑說,不用,你等一下,我送你回公司。

何小姐從一個抽屜里拿出一大摞東西來交給我,說,這是家裏所有電器的說明書,你自己看,有些我都不懂。

我說,好的。

何小姐又說,我給你個號碼,哪兒沒搞清楚你打電話給我。

我說,好的。

何小姐安排完之後,帶上那個保姆走了。臨出門時又囑咐我記着插門,並告訴我怎麼插門。

屋裏就我一個人了。我這才慢慢鎮定下來,細細打量這幢豪宅。有三百多不到四百平米。我們所到一處就先看其住房面積,這點眼光早就練出來了。平時就齊小姐一個人,看來活兒確實不太多。想到蘇總家樓上樓下三層,經常蘇總家的老太太、兄弟姐妹、侄兒侄女一大群人過來,我得擺兩桌子飯菜,才一千塊錢一個月,我像是賺了。

說是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好像是真的。

11

不知道齊總什麼時候回來,卻不能歇息,得幹活。我來得早,那個保姆一定沒來得及把衛生做完。即使做了,每個保姆的工作方式不同,也一定找得出漏洞來。要想數出幾個活幹得比我好的保姆,恐怕有點難,我肯定有能力為上屆保姆查缺補漏。我邊幹活兒,邊熟悉家裏的情況,在這些有錢人家裏,你千萬不要指望他們告訴你什麼東西在哪兒,什麼東西該怎麼使用。你指望他們只有挨啐的,他們比你更不知道自己的東西在哪、自己的東西該怎麼使用。我得儘快弄清楚,好在我呆過的地方不少,見識的也算多,看看說明書應該沒問題。

我在公共衛生間找到了清潔工具和用品。幾條毛巾比我的洗臉帕還新,因為掛在下方,我能肯定是用來做衛生的,我自己給它們重新分了工。衛生間一角一個方形的塑料桶里各種清潔劑品種齊全、應有盡有,我取了些浴室的清潔用品,先去做齊總卧室的衛生。

到齊總的衛生間仔細一看,就發現問題了。那個保姆活幹得確實很糟糕,所有鏡子都沒擦亮,不鏽鋼水龍頭,沐浴房的玻璃壁上全是水漬,且很久沒清理乾淨過。大浴缸里甚至還有土。這些器物都有專門的清洗劑可以擦除,齊總家都有,不知那個保姆是沒做仔細還是根本不會使用。衛生間梳妝枱上的東西有些凌亂,那些小瓶小罐上也有土和油漬,一點也不清爽,得用毛巾一個一個擦拭。我邊整理着,竟然發現一把刮鬍刀,很隨意地擺放在邊兒上,能感覺出有人常使用着。不是說齊總是單身嗎?

由於上任保姆活幹得不好給了我很大的空間,我現在更有把握能讓齊總滿意我。取悅主子是天下奴才共有的心愿,就算她現在對我冷冰冰,我也會用我的巧手把她捂熱。不一會兒,衛生間就被我給徹底弄透亮了,光潔的地面連根髮絲都找不着。我很有成就感。給這些有錢人做保姆最是要在小節上留意,大的地方誰都會做好,功夫全在細處。衛生間和廚房是重鎮,要想出成績,多在這兩個地方下功夫。

帶上衛生間的門,回到卧室。齊總的大卧室很吸引我,駐足於此,我留戀不已。大大的床和大大的浴缸,還有梳妝枱上的刮鬍刀,讓人浮想聯翩。齊總這樣漂亮又有錢的單身女人肯定是不會寂寞的,那她的性生活該是怎樣的,她該有一個或幾個什麼樣的性夥伴。不要怪我用這樣的心態來揣度她,有錢人飽暖之後總是給人這樣的印象。我想證實一下,回過頭來看齊總的影碟架上都有些什麼碟子。從有錢人看的碟片,你也能大概了解他們的性情。架子上全是娛樂片,偶爾一兩張舒淇、任達華的三級片。我有些不甘心,又拉開柜子下面的兩個抽屜。左邊抽屜里我果然看到了幾張A級片,是那種正版的,畫面清晰,要什麼有什麼的碟片。張勝華有個朋友在租售影碟,什麼樣的貨我都見識過,抽屜里還有一台便攜式DVD播放機。我有點興奮,彷彿窺探到什麼秘密。

心裏面有激動人心的猜想,干起活兒就不覺得枯燥。我又發現了上任保姆不盡如人意的地方,一一補上,又去齊總女兒的卧室,也重新整理了。

現在我得干外面的活兒了。地面你別仔細看,一眼晃去那肯定是乾淨的,再差的保姆這點也會做好。可是看仔細了,你就會覺得不理想,有些細小的雜毛無論你怎麼弄都弄不掉。所有有心的保姆都會為這點小小的不如意耿耿於懷,卻想不出辦法來。我想出來了,我告訴你怎麼做,這一招是我琢磨了好長時間才總結出來的。得先用吸塵器把那些塵埃、小雜毛統統吸完,再用半干不濕的墩布墩或用抹布跪着擦。記着一定是半干不濕,既能去污漬又不留水印,不信你試試,絕對你會發現,生活原來可以更美好。

待我累出一身臭汗時,成效也出來了。肯定跟上任保姆拉開了距離,齊總要是稍留點心,一定會感覺得到。我無比愜意,落地鍾噹噹敲了兩下,下午兩點了,齊總還沒回來。我覺得有些餓了,得去弄點東西吃,再洗個澡,把地下室的味道洗掉。不行,不能白天洗。要是我正洗澡,齊總回來了沒人開門怎麼辦,有錢人不會自己掏鑰匙開門的,得保姆去給他們開。

廚房又寬又大,在裏面轉過來轉過去都很利落。廚房後面是個小小的空間,在這兒,我找到了洗衣機。也是同樣的情形,衛生做得並不好,在抽油煙機附近一摸,油膩膩的。抽屜、柜子、冰箱裏都亂糟糟的,沒規置整齊。每新到一個僱主家,我都會把廚房徹底倒騰一遍,把我不用的或過期的東西全扔了,要用的東西我要記清放在什麼地方,再把我需要的物料開個清單上報僱主。先弄點東西吃了再說,別看小小一廚房,瑣瑣碎碎的,得干一下午呢,第一次做徹底了,以後就只是保持了。

我拉開冰箱,冷藏室里有一些蔬菜、水果、饅頭、包子、雞蛋,各種中式、西式調料,還有巧克力。冷凍室里有一些速凍食品、兩條黃花魚、一盒夏威夷扇貝、一些大蝦。做黃花魚和扇貝是我的拿手好戲,我取了一條黃花魚和三隻扇貝出來解凍,以備齊總回來。當然,這是做給齊總吃的,那我吃什麼呢,我應該有一小塊豬肉。可是我翻遍了冰箱也找不到一塊豬肉。運氣真不好。我把豬肉記在了要買的清單上。

別以為吃點豬肉有什麼了不起,只有窮人才把這當回事。在這些有錢人家裏,豬肉是最廉價的東西了,甚至比北京冬天的蔬菜還便宜。哪個有錢人會把他們家的保姆吃點豬肉放在心上,就像他們家的狗每天也會吃點肉,啃根骨頭一樣。張瓊芳給她的僱主的小孩帶得好,她愛吃肉,女主人讓做飯的保姆天天給她做肉。保姆的本分是自覺不動那些高檔的菜,做出來了給僱主吃,僱主想讓你嘗一點,你就嘗一點,僱主不開腔,你也別偷着吃,就是最後擱壞了,倒了,你也別吃。

冰箱裏沒剩菜剩飯,我拿了個饅頭出來蒸熱,就着一點老乾媽豆豉把肚皮填飽,就開始收拾廚房。

幹着活,時間不知不覺就過去了,廚房收拾得差不多的時候,我感到外面天開始暗下來。我到屋裏去把燈打開,拉窗帘時看到外面又開始飄雪了。你看,我們就是那麼飄零,動蕩不安。昨天開始下雪時我在蘇總家高檔別墅里,今天開始下雪時我已在齊總家豪華公寓裏了。不知道齊總什麼時候回來,一整天,整個屋子裏除了鍾發出的聲音,什麼也沒有。我把米飯燜在鍋里,把菜洗好了,齊總一有訊息要回來,我就開火燒菜。

我在屋裏踱來踱去,沒什麼事兒做,門鈴突然響了,我條件反射般振作起來。從貓眼裏看到齊總站在門口。我打開門,帶着職業的諂媚招呼道,您回來啦!齊總還是不看我一眼就進來了。我說,晚上吃米飯。齊總不吭聲。等她進來,我記着把門插好。齊總脫下那件紫色的大衣,我忙接過來掛在衣帽間裏。齊總脫了鞋並不穿拖鞋就朝里走,我看到她的腳上是雙雪白的襪子。把她的鞋放好了,趕緊進廚房。

關了廚房的門,以免氣味和油煙竄出來。在裏面忙乎了一會兒,就做好了三菜一湯,紅燒黃花魚,蒜蓉粉絲蒸扇貝,炒土豆絲,黃瓜片蛋花湯。等我走出廚房時,齊總已換好了家居服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我把飯菜端上桌,走過去輕聲說,齊總,吃飯了。

齊總面無表情,一聲不吭,起身往飯桌走。本來我想看看她嘗了飯菜之後的反應,可是總感到緊張,退回廚房。在廚房裏靜靜地等着齊總吃完之後對我產生一點好感。

一分鐘,兩分鐘……六分鐘,七分鐘……熬到十分鐘時,有些沉不住了,想出去晃悠晃悠,想聽到齊總說,林阿姨,你做的菜味道不錯。就算不誇我,看到她大快朵頤的情形也行。

走出廚房,卻發現齊總不在餐桌上,她已回到沙發上看電視。怎麼這麼快就吃完了,忙上前一看,一整條魚只撥了一小下,吃了一隻扇貝,土豆絲和米飯基本沒動,只喝了一些湯。

我失望極了,之後有些惶恐。說明什麼,說明我做的飯菜不合她的口味。可她怎麼不叫我過來告訴我哪兒不對就不吃了,沒吃飽餓着了怎麼辦。我想上去問她,可明明知道我在這兒站着,明明知道我在琢磨哪兒沒做好,她連看都不看我,我哪還有勇氣過去呵。只得撤了飯桌。

自己吃了,把廚房規置完,稍微調整了一下自己。不管怎麼著,沉默和不交流對我來說是有百害無一利的,我得鼓起勇氣,厚着臉皮上前跟她說話。走過去輕聲問,齊總,請問明天早上為您做什麼?

齊總沒有拒絕我,卻不看我,朝着電視說,熬點粥,攤糊塌子,弄兩菜,切一盤水果,會做么。

我說,會做。

齊總說,一般是這樣,我的早飯比較重要,吃得多一些,中午晚上吃得少一些,中午我一般不回來,今天晚上的菜做多了。

我忙說,好的,我以後少做一點。又問,齊總您吃自己的剩飯菜么?

齊總說,不吃。

我說,知道了。

齊總又說,冰箱裏有一瓶燕窩,看到了嗎?

我說,看到了。

她說,每天早上給我舀兩勺在小碗裏,再放一勺蜂蜜,加點水,吃完了,柜子裏有乾的,會做么?

我說,會,先泡發,用鑷子拈了燕毛,再做。

齊總說,每次取兩塊隔水蒸了,放在冰箱裏,吃完又蒸。

我說,好的,得買些調料和肉。

齊總說,不是還有魚和蝦么?

我說,沒有豬肉。

齊總說,我不吃豬肉,吃豬肉要長胖,還有不少蔬菜,吃完了再上超市買。

我心一涼,可我能說您買點給我吃么,只好說,好的。

齊總又說,呆會兒要把我的床鋪好,給加濕器加水,打開,床上那隻兔子放在我枕頭邊兒上。

我說,好的。

齊總說,行吧,去忙你的吧。

我退下。剛走進卧室,赫然看到厚厚的、毛茸茸的地毯上躺着兩隻白色的襪子,襪底是髒的。我今天分明把到處的髒東西都處理了,怎麼這兒鑽出一雙臟襪子,齊總怎麼會把襪子穿那麼臟,怎麼回事呵。突然想起剛才她進門時就穿着一雙白襪子,沒穿拖鞋。一想到這兒,心都糾緊了。我得出去看看,是不是她才脫下來的。

走出卧室,正看到齊總往書房方向走,腳上果然沒了襪子,卻穿上了拖鞋。真的是她才脫下來的,她用這雪白的襪子不知在哪兒蹭出了這些東西,故意扔在顯眼的地方。她不直接跟我說,讓我自己琢磨。難怪她一直陰沉着臉。我已經比上個保姆做得好多了,她難道沒感覺到么,就算有些疏忽,她也該提醒我一下,人無完人嘛。又想到那些沒動過的飯菜,不安和委屈交織在一起。

既然她檢查到了,又有什麼好說的。沒有一個僱主不認為家中的保姆會偷懶。我只有努力改進我的工作,來贏得她的信任。明天得再把這個屋子從頭到尾擦一遍,特別是那些死角,細細的,每一個地方都不放過。也不知今天她是從哪兒蹭出來的呀。

我按齊總說的把床鋪好了,在加濕器里加了水。加濕器開始噴出一些水汽來。都做完了,又到處檢查,怕又有什麼遺漏,直到覺得都妥當了,才退出。

去取了抹布,在寬大的屋子裏仔仔細細地搜索,到底是哪兒沒做好,讓她逮着了。果然找到了。大的矮腳傢具,如沙發,酒櫃下面都做了,倒是小的矮腳傢具下面被忽略了,腳或手一伸進去就能抹到些土。順手給擦了。再巡視幾遍,覺得有把握了,心才漸漸放開。

齊總一個人在電腦上玩兒麻將。我輕手輕腳地走進去拿我的東西上衛生間洗澡。洗完澡不敢進書房,只好回到客廳,胡亂翻着報紙打發時間。直挨到鐘敲十二點,齊總才從書房出來,看也不看我,徑直往自己卧室去,卧室門砰地關上了。

我關了客廳里的燈。又四處檢查,都關好了,才回自己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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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保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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