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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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總已經有了非常明顯、強烈的妊娠反應,愛吃口味重的東西,懶懶散散不想動,貪睡。今兒又一大早才起。我伺候她用了早餐,她說,不能再睡了,再睡又得長肉了。
我說,這個時候,還怕什麼長胖,好好養着,給生個大胖小子,完了再減。
齊總懶懶地笑着,說,還是不能長太胖,減不下來,陶要說我的。
在她臉上突然發現一絲東西,讓我的心顫抖不已。她還是那麼依賴我、信任我,有我在她感到特安全、特自在。她又說,你就在我這兒干吧,生了孩子,我給你漲工資,一千五怎樣?
她不說漲工資,我或許會心軟,或許會剎住自己。就算剎不住自己,做的時候和做過之後,我一定會感到不安和畏懼,我還得努力平息自己。她一說漲工資,我倒是釋然了。那點錢對她們有錢人來說算個屁,可就是那點屁錢,她也可以出爾反爾捉弄我。我才不稀罕她給我漲工資呢。等我把她們都給擺平了,我自己給我自己漲工資。那還叫什麼工資,我還用得着要工資?首先我就會要陶先生給我註冊一家保姆公司,交給張瓊芳打理,也是我給自己留的後路。最不濟,實在和陶先生走不到一塊兒了,在北京,我也有個地兒立腳。
齊總吃完飯上書房玩兒電腦。我在外面干我的活兒。
齊總玩了一會兒上衛生間。我的衛生間離書房近,齊總若是在書房玩兒,都用我的衛生間。我知道她會叫我的,候在不遠處。果然齊總上完廁所叫我,林阿姨,馬桶怎麼沒水了?
我忙奔過去,說,來了,我看看。
齊總又按了一下開關,還是不出水,說,這怎麼回事兒呵?
我說,您去玩兒吧,我來。邊說邊掀開水箱蓋兒。齊總正玩兒到興頭上,出去了。我拿出早準備在衛生間裏的小瓶兒,盛了齊總的尿液,然後把下面的水開關擰開,水箱裏嘩嘩嘩開始進水了。我大聲說,看我把馬桶修好了。
齊總說,哪兒壞了?
我說,沒壞,卡住了,一撥就好。
齊總誇我,你還真管用。
我說,這算什麼,很簡單的,我是保姆嘛,什麼都得會。
這些有錢人懂得什麼,只知道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馬桶出了問題也不想想是不是開關出了問題,什麼都要傭人來做,我做給你看。
得到了我想要的東西,心裏一陣輕鬆。把瓶擰緊了,沖了沖,裝在兜里,千萬不能被齊總發現。
我若無其事地幹活兒,邊還跟齊總說幾句話,開幾句玩笑,因為心情愉快。事情在按我的計劃一步步進行着。什麼是心想事成,不管遇着什麼情況都不放棄,逢山開路,遇水搭橋,怎能不心想事成?
我很快乾完活兒,給齊總說,沒鹽了,我下去買鹽,再買一點水果。
齊總已經習慣我自己買水果吃了,說,去吧。
我換了衣服,帶上齊總的尿液。大概離這兒兩站地有一家醫院,我得快去快回。
到了醫院掛了婦科。醫生問我姓什麼。我說姓齊,這次例假一直沒來,擔心自己懷孕了。醫生給我開了單子,讓我檢查尿液。我上檢測室,把齊總的尿液送給醫生檢測。醫生檢測完之後,在化驗單上蓋了個"陽性"。回到婦科,醫生說懷孕了,問我要不要。我說不能要,用藥物流產吧。醫生給我開了處方,我去交了費,終於拿到葯了。
醫生給我說,這個包裝里共六顆,每天早上空腹服兩顆,服三天。
這些程序我都懂,藥物的外包裝上也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心跳得厲害,我太激動,我就要干成一件大事了。誰說以後我不能幹更大的事呢?
醫生還說,第四天,這個銀包裝里的三顆葯一起服,那一天最好到醫院來。
我知道的,第四天吃了這最後一道葯,胎兒就會流下來,會出一些血,不過有我在,我會為齊總做好一切的。我說,在家裏要方便一些,家就在這附近。
醫生說,最好到醫院來,若實在不來,服完葯之後一定在家裏休息,不要外出,孕體流下來之後若有不適或大出血,要立即上醫院,如果沒有出現這些狀況,一個星期以後到醫院複診。
我說,好的。
就是一次意外流產,不會出問題的。只要孩子沒有了,齊總怎麼也別想拴住陶先生。至於齊總和陶先生的老婆會打成什麼樣子,那就要看我的造化了。有句話說得好,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還有句話說得更好,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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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總頭髮長了我該不該陪她去理?齊總指甲長長了我該不該幫她剪?齊總手指上戳了個刺我該不該替她挑出來?齊總長了個包我該不該幫她消?對了,怕什麼呢,還有什麼放不下呢。我只是幫助齊總把一個不該有的孩子打掉,跟陪她理髮,幫她剪指甲,替她挑刺,幫她消腫不是一回事。不過就是流點血,身體消耗大一點。我護理她時精心一點,不過十天半月就恢復過來,跟平常一樣了。慢慢的,一切就會象沒有發生過。是呀,做什麼不付出代價。又想成就自己,又想問心無愧,哪兒有那麼好的事。
現在只有兩種選擇,做還是不做。機不可失,失不再來。這會兒不忍心下手,想要下手時又做不了了,那不知更是後悔成什麼樣子。做了會不安一陣子,不做肯定會後悔一輩子。
想好了,做。
我把藥粉倒進了小碗,再在裏面放入燕窩,加入水,再放兩勺滿滿的蜂蜜,把有可能的味道掩住,攪勻。葯全部溶解於液體中,嘗了嘗,只有蜂蜜的味道。看吧,不會被發現的。我不說,誰還會知道。我把它帶進棺材。心別慌,鎮靜一點,這個樣子,齊總一起來就會發現問題,鎮靜一點。呆會兒她起來,把這小碗燕窩吃下去,以後就順風順水,順理成章了。我保證,明天再這麼做的時候,一定不會再是這個樣子。沉住氣,為了嬌嬌,下地獄都可以,承受這點壓力算什麼。好了,沉住氣,把燕窩放下,準備早餐吧。
齊總該起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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垮嗒一聲,齊總的門打開了。我深吸一口氣迎上去,說,早。
齊總跟往常一樣問,吃什麼?
我說,粥和小花捲。
齊總返回卧室洗漱。我去幫她把窗戶和窗帘打開。一陣涼風吹來,已是中秋時節,下面院子裏的樹葉也變黃了,天空是那麼高遠,沉靜,幾隻鳥兒從遠處飛過。明年這些時候,我還會不會再在這個屋子裏。
齊總說,關小點,忒涼。
我關小了些,上廚房把準備好的早餐端出來。
什麼都別想了。我把燕窩,早餐,水果按順序擺好。每天都是這樣的。
齊總抹着臉出來了。我替她把凳子拉開。她坐下來,伸出白皙的手去端起一小碗燕窩。不安和擔心再次衝出,比任何時候都更加強烈。我幾乎要搶下她手中的小碗,失聲叫道,哎。
齊總問,什麼事兒?邊問邊攪動杯中的勺子。
我說,噢,等會兒,我想說什麼來着,一下忘了,唉,我想說什麼呢,等我想想。
齊總笑起來,說,嗨,我也是,經常話到嘴邊又想不起要說什麼,上次醫生說,這個年齡的女人都有這些毛病,你也老了。邊說著邊把一口燕窩送進嘴裏。
我分明看到齊總把一把劍吞了下去,劍往下,所到之處,五臟六腑都被切開,連子宮也被切除了。我驚嘆一聲,呵。
齊總說,怎麼了?
我說,我想起來了,呆會兒我們去買一些烏雞,我給您燉當歸,當歸補血,配上黃芪,黃芪補氣,是最好的了,您這個時候是最需要加強營養,不為您,為孩子。
齊總說,最不愛吃雞。
我說,那燉乳鴿,一小隻一小隻,吃不煩,也很補,反正您得給孩子增加營養。
燕窩已經吃完了。齊總放下小碗,拿起筷子,說,怕味兒。
我深吸一口氣,沒有辦法了,拿不出來了,要不接着做都不行了。好了,她不是什麼都沒發現么。行了,都是天意,合著她該遇着,上輩子她肯定欠我什麼。我反倒平靜了。說,您放心,用當歸和黃芪燉,很香的,那種葯的香味,很好聞的,不信您試試,我保證沒有腥味。
齊總說,買一隻試試吧。
我說,試一試,愛吃再買,不愛吃咱們又換別的,總之得增加營養。
齊總嗔怪道,好好好,象是你懷了孩子似的。
我怔住了,分明感到心在顫抖。這可憐的小羊,已被銜在狼口,還幫狼捋幾下鬍鬚。說,您慢用。退回廚房。
第二天,不那麼難了。
第三天,我只是在做一件事,給一個不聽話,感冒了不好好吃藥的孩子喂葯,到是希望看到病情好轉。
第四天,大勢已定,做與不做都必須。不做更會害了齊總和她肚裏的孩子,必須得做。我剪開 銀包裝,取出裏面三顆葯,放在對窩裏搗爛。呆會兒齊總吃完早飯就呆在家裏,不會有事兒的,跟來例假一樣,一下就下來了,有我在,我會好好照顧她的。今天過了,一切都好了。我又會讓未來按照我的設計進行。老天會幫助我的。幹事情就得象現在這樣提得起,放得下。不是都過來了么,不是就要做成了么。原來做壞事跟做好事兒是一樣的,都得費心儘力。我把藥粉倒進小碗。
一切都是那麼正常地按我想像地進行着。齊總把最後一道葯吃下去了。
等着吧,一會兒就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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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總把最後一道葯吃下去了。
收拾完廚房出來。我驚呆了。齊總穿戴整齊,一副要出門的樣子。我驚叫道,怎麼您要出去?
齊總說,是呀,今天得去公司。
我說,不去不行嗎?
齊總說,怎麼啦?
我才反應過來,說,我都習慣您在家裏了,您走了,又只有我一個人,孤零零的。
齊總笑道,真是的,插門吧。
我的腦子炸開了花。怎麼行,怎麼能讓她這時候走出門去?只一小會兒,那東西就下來了,天哪,到處是血,還有整塊的組織。天哪,這怎麼行?不能,不能讓她出去。可是我太反常了,閉住嘴,再說一句話就會被齊總發現。她那麼聰明的人,就算這會兒沒發現,過了也會想起。我太反常了,閉嘴。就這麼猶豫的一瞬,齊總已換了鞋走出門去。我絕望地說,您慢走。
齊總拉開樓道的門出去了,那扇門緩緩地合攏。齊總消失在門外。
我立即奔到窗戶前。才不一會兒,就看見齊總的寶馬駛出地庫,駛出小區大門,上了路。我的天哪,該怎麼辦呀?
想像着,齊總開着車到了公司,隱隱感到肚子有點疼,她忍住了。馬上要開會,公司里的人都來齊了。齊總在講話,講着講着,肚子疼得更厲害。齊總話還沒講完,忍着想講完再去醫院看。可是疼得不行了。旁邊有人看出了問題,陶先生也看出來了,問她怎麼了。齊總趴在桌上說肚子疼,話音剛落就嘩地一下,身體裏不知哪個地方垮下來了,一股熱乎乎的液體從下體衝出。漸漸地,下面全染成紅色,公司里的人都看到了。可憐的齊總被人抬起來,身上還在滴血。
我的天哪,怎麼辦呀,要是出更大的事兒來可怎麼辦呀?不會的,不會的,齊總不會猜到是我乾的吧。她怎麼會猜到呢,她又不是神仙,所有的證據我都銷毀了,我不是做得天衣無縫嗎。她不會知道是我乾的。意外,只是意外,高齡產婦,什麼情況都可能發生,這只是一個意外。可是齊總該怎麼辦呀?每個人都知道齊總流產了,她是一個單身女人,孩子是誰的。她們公司里這些天可有話題了,每個人都在談論着一件事,兩個人。興奮又神秘。可憐的齊總。該不會出什麼大問題吧?不,她要感到不適,她準會打電話給我的,急有什麼用。等着吧,等着電話響起。
還有什麼心情干別的事情,就守在電話旁。有好幾次,我的手都伸在電話上,甚至拿起來撥通了齊總的手機,又馬上掛斷。我不知道是什麼情形了,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這樣慌張,這樣語無倫次,齊總肯定會發現問題的。不急,不急,等着,電話一定會響的。不急,不急。心怎麼跳得這麼厲害,眼皮也在跳。該發生的都會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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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門鈴響起,我像箭一樣衝過去,不知道會看到什麼。
陶先生進來了,我衝口而出,怎麼是你,齊總呢?
陶先生說,趕緊,給她拿兩件睡衣,去醫院。
我驚叫道,怎麼了,齊總怎麼了?
陶先生說,她也不給我說一聲,居然懷上孩子,幸好流了。
我說,什麼時候呀,在哪裏呀?
陶先生說,你先拿衣服,把窗戶關好,到處關好,去醫院,這兩天回不來了。
我匆匆忙忙去拿了兩套睡衣,跟着陶先生走出門,問,齊總怎麼樣了?
陶先生說,差點死了。
我尖叫道,不可能,就是一次流產,怎麼可能死呢?
陶先生說,大出血,血流不止。
我問,是在公司里嗎?
陶先生說,在公司里倒好了,開着車,暈過去了。車都衝到行人路上去了,人把她送到醫院,交警找着我的,車上到處是血,我才去把車洗了。
心都要跳出胸膛,說,現在呢,齊總現在怎麼樣了?
陶先生說,剛才醒過來了,這個齊文英,這麼大的事,也不告訴我,唉,你怎麼也不告訴我。
我說,我不知道。
陶先生說,你怎麼會不知道呢?
我改口道,就算我知道,我怎麼好告訴你,要告訴也是她告訴你呀。
陶先生說,這齊文英,想要幹什麼,我老婆要是知道了,准得跟我拚命。
我的心絲絲髮涼。可憐的齊總,可憐的女人。
陶先生的電話響了。陶先生煩躁地說,還有一會兒,你別等了,自己去吧,公司里還有些事兒,完了我直接過去。大概是陶先生老婆打來的,她在等陶先生和她一同去哪兒。
陶先生帶着我匆匆趕往醫院。到病房門口,就看見何小姐在向我們比劃,噓,邊躡手躡腳出來。
陶先生問她,怎麼樣了?
何小姐說,液輸完了,剛睡着。
陶先生說,你忙一天了,趕緊回家吧。
何小姐對我說,你來了就好,這些天你要多費些心了。
我說,嗯。
何小姐說,你陪齊總住在醫院裏,什麼都有,到吃飯時間,齊總想吃什麼,你想吃什麼,讓人送上來。
陶先生探頭望了望,縮回來,問何小姐,不會有事兒了吧?
何小姐說,應該不會有事,你放心,這兒守着醫生。又對我說,有什麼情況你就叫醫生,我給你一個我的電話。
我說,我有。
何小姐說,有什麼問題你就打電話給我,明天我再來。
陶先生也叮嚀我幾句,和何小姐一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