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我站在店門路上,不禁咋舌。

下午來時便已看出汴梁不同於燕京,契丹新遷都燕京,街道經過大肆修整,因而顯得大氣莊嚴,而汴梁雖也是檐廊相連商鋪林立、街道寬廣行人繁多,但總體來說,不若燕京,少了些什麼。自進城門,我便細細觀察,直到入了旅店住下,方猛然憬悟,汴梁街市相比燕京少的是四下游弋巡邏的兵士,這麼一來,看上去竟親切許多。其實自知娘親遭遇起,內心深處一直抵觸汴梁,覺得這裏是娘親苦難的開始。

此時,已是深夜,但街市兩旁,紅燈高懸,街上行人眾多,茶樓酒肆人聲鼎沸熱鬧非凡。我垂目思量一瞬,心中明白其中原委,遂輕輕一笑,這是趙匡胤,或許是自己親生爺爺的傑作。

身側的耶律宏光,見我一會面帶狐疑,一會又是無故輕笑,他嘴角漾出絲笑,問:“瞬息之間,面上神色幾變,為何如此,獨樂樂不如眾樂樂,說來聽聽。”

我嘴邊含着絲笑,道:“‘多積金、市田宅以遺子孫,歌兒舞女以終天年。’大宋的子民理解的很透徹,做的更是到位。”

左方五十步開外,珠翠滿頭妖紅媚綠的幾個艷麗女子向一個過路男子拋袖示好,男子方巾束髮髻,手執文士扇,應是讀書人。我暗自搖頭,這女子怕要失望了,讀書之人哪能流連煙花之地。意料之外,那男子居然笑擁着她的腰肢跨進妓樓。

我皺眉搖頭,向右前方望去。

酒樓窗邊,幾個衣着光鮮似是士大夫模樣的男子,旁邊均坐一嬌媚女子,一邊高談闊論,一邊呷酒調笑。

先前對汴梁那絲縷好感盡數褪去,收回目光,看向他,他正凝目注視着我,四目一觸,他抬起頭,環顧一圈,嘲諷道:“大宋不禁夜市,朝廷民間,上有暗享私邸聲妓之樂,下有太學生流邊坊曲、招妓侑觴。從上至下,沉浸在宴享淫樂之中,比之唐代進士游宴,更為猖狂。這都與趙匡胤制定的治國大略有關,且你鬼叔叔之父趙普乃是此略的重要謀臣,大宋多年經濟不長,也與此有關。”

趙匡胤,真是自己爺爺嗎?

暗嘆一聲,甩甩腦袋,是與不是,對自己而言,並非最重要。只有娘親安危,才是最重要的,如果因自己出谷,娘親就必須回到恐怖如魔窟一般的鷹宮,才換得自己自由,那自己寧願捨棄一切,終生不再出谷。

想到這裏,心底深處驟然一痛,腦中閃出了那翩翩濁世的身影。

他臉上笑容漸漸凝結,默盯我一瞬,“小蠻,走吧,時間已差不多了。”我朝他笑笑,點點頭,隨着他快步前行。

我們二人走過一條幽深的衚衕,約莫有三十丈左右時,衚衕漸寬起來,我心中訝異,這種佈局,暗合五行八卦,我對此雖不如娘親精通,但大略還能看懂,大宋相府竟如此佈局,令人不解。耶律宏光面容雖平靜,但顯然也是異常謹慎。

府門漸近,兩人停步貼牆而立,隱於暗處。

“啾啾啾……,啾啾啾。”我捏着嗓子,輕聲向院內送信。

半晌沒有迴音,我提着的心一下跌落谷底,有些許失望,難道是耶律宏光認錯了,鬼叔叔並不是趙凌。

他暗捏了下我的手,我抬起頭,他微微搖頭,示意我稍安勿燥,我擠出絲淺笑輕一頜首,他唇邊逸出絲笑,“莫急,再等一陣子。”

“啾啾啾,……,啾啾啾。”正當我欲放棄之時,鬼叔叔的聲音竟自院中響起。

我心中一喜,仰起頭,抑住聲笑道:“果真是鬼叔叔。”

他微皺一下眉,聲調聽着有幾分不悅,“我說他是趙凌,還會有假。難不成,這一路上,你是將信將疑,並沒有完全相信我。”

我朝他吐吐舌頭,訕訕一笑,“哪想到鬼叔叔有如此尊貴的身份……。”話未說完,心中猛地意識到,比起二皇子趙德芳,趙凌身份還稱不上尊貴。鬼叔叔身份既已明朗,那自己的身世……。沒想到做了十五載山野女子,現如今竟與皇族沾上了關係,不僅有關係,且關係匪淺。另外,不止是大宋,和契丹王室,似乎也不淺。

他又輕捏了我一下,我隨着他的目光望去。一個黑色身影立於牆頭,看身形是鬼叔叔沒錯。我舉步走到衚衕中央,銀色月光灑在身上,鬼叔叔一躍落下,輕盈無聲,並快速向我走過來。

鬼叔叔一臉驚詫,“小蠻,你為何現身在此?他是誰?”

已走到身側的耶律宏光接口道:“耶律宏光。”鬼叔叔一怔,默看我一眼,我走到鬼叔叔身側,扯着他的袖子,鼻頭一酸,聲音哽咽,“娘親呢?她現在怎麼樣?”

鬼叔叔問:“此地非說話之地,你們可找到了住宿之所?”

耶律宏光頜首,鬼叔叔又道:“府中多有不便,我們先前往你們住處,明日我會妥善安排。”一行人匆促離去。

燭光搖弋,耶律宏光看看鬼叔叔,又看看我,淡淡開口道:“你們慢聊,趕了兩天路,有些乏。”說完,徑直轉身開門,抬腳欲出門去隔壁房間。

我幾乎可以斷定他此行是專程陪我,且娘親身份他也已知曉,雖然不想刻意避他什麼,但鬼叔叔自入房一直詢問我在燕京及途中之事,閉口不談我迫切想知道的,想是也不願他知道。況且鬼叔叔聽到他是契丹人時,眸中那一閃而逝的驚疑,想是他也看到。

雖是明白,但心底隱隱有些說不清的東西,覺得應對他說些什麼。遂朝他微微一笑,柔聲道:“這兩日路上,你辛苦了,今晚早些歇息吧。”

他一怔,一腳在門外,一腳在門內,面色平靜默盯我一瞬,忽地展顏一笑,雙目柔和,點點頭,出去順帶掩上了房門。

我回過頭,鬼叔叔笑問:“他專程陪你前來?”

面上一熱,本想回說“不是”,心念一轉,微笑着點點頭。

鬼叔叔斂了笑,靜靜打量着我,“小蠻,韓世奇呢?他為何沒隨着你前來?”

我心頭一澀,笑容僵了下,隨即又笑道:“我啟程時恰逢他在薊州處理糧鋪生意上的事。”他眸含疑惑,我斂了笑,凄聲問:“娘親是否已回嵩山?怎樣才能找到娘親?”

鬼叔叔搖搖頭,輕嘆一聲,“小姐並未回嵩山,一切沒有明朗之前,我們只是放出消息,看下一步‘鷹宮’的反應再做決定。你既已知道,必是已見過那位紫漓姑娘,她肯定已懷疑你的身份。當年小姐墜崖之時,眾人皆知她有孕,況且你的長相仿小姐七分,紫漓若回來稟報,你的身份便會暴露,小姐所做的一切,便失去了意義。你明日不能出房門半步,待我見過小姐,再送你過去。只是耶律宏光……。”

默思片刻,心中已有主意,“他既是千里相陪,我應完全信他。他雖是契丹將領,但此行,他只是我的朋友,與大宋、契丹國事無礙。”

聞言,鬼叔叔露出盈盈笑意,“我們蠻兒長大了,讓你出谷,小姐這個決定是對的,我們不能在山中困你一輩子。”

我一愣,驚道:“我偷偷出谷,娘親知道?”

他笑着點頭,“小姐目送你出谷,我送你出山,直到你安全進入燕京,我才回去。”

我心中一暖,默坐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娘親欲回鷹宮,僅是因為我嗎?”我並不知自己身份,不會失言說什麼。紫漓她們這些年青人也不可能見過娘親,也必不會懷疑我的長相,娘親大可隱居山谷,或隱於市集,過一世平靜生活,並不需回去。

鬼叔叔微怔一下,默了半晌,聲調雖壓得極低,但透着冷冷的堅定:“你既是二皇子的女兒,這件事就應該明了,就是小姐怪罪,趙凌今日也要說出來。小姐回到汴梁,一個原因是為你,另一個原因則是因為二皇子當年死的蹊蹺、突然。我們要查清楚,是趙光義所為,還是‘鷹宮’下的黑手。”

我頭“轟”一下炸開,“二皇子趙德芳果真是爹爹,他死於太平天國六年,我當時四歲……,娘親為了我在谷中忍了十一年,十一年時間已物是人非,娘親要怎麼查、怎麼找,原來是蠻兒誤了娘親。”

趙光義伐北漢旗開得勝后,志得意滿,一心伐遼,欲奪幽薊。開始幾日,宋軍勢如破竹,一切順利。但奪下幽州之後,耶律休哥請纓支援,兩軍在高梁河河灘激戰。血戰之後,宋軍大敗,趙光義倉皇逃跑,眾臣子居然不知他是死是活,於是,隨行大臣提議:“國不可一日無主,現在皇帝下落不明,很可能已經遇難。武功郡王趙德昭是太祖子嗣,應該趕緊立他為皇帝,以安定人心,免得讓遼國有可乘之機。”眾臣有人叫好,有人認為應先找到皇帝屍身再作定論。正爭吵不休時,趙光義被楊業救回,此事也算是平息。此次伐遼,趙光義許是想提高聲望、威服人心,誰知事與願違,且股中兩箭,其自認為是奇恥大辱,心情低沉積鬱,於是,在伐北漢之時有功之將也未獎賞,眾將均怒,個個心懷不滿,趙匡胤長子趙德昭怕軍心不穩,便善意向宋太宗建議立即論功行賞,以安撫將士。趙光義本就因聽聞宋軍潰敗途中,曾有人謀立趙德昭為皇帝,心中大怒,此時,又見趙德昭為眾將請功,天威震怒,當著文武百官面斥責德昭,謂之:“待你為帝之時,再賞不遲。”德昭驚愣當場,回府之後,氣激自殺。朝中紛傳,德昭之死為趙光義所逼。時隔一年,趙匡胤第二子,即爹爹趙德芳神秘暴亡。

鬼叔叔重重嘆口氣,“當年,我奉少主命,在谷中保護小姐和你,並未在少主身邊,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我木然苦笑,站起身,恭恭敬敬朝他施一禮,“鬼叔叔,蠻兒謝你十餘載的照顧。”

他起身皺眉拉我坐下,“蠻兒,讓你背負這些,非小姐本意。保護你們,開始是因少主命令,時日長了,卻是我也離不開你們了。”

我搖頭,“方才蠻兒的話並未說完,十餘載的照顧只是其一,……,因為爹爹之事,令你們父子有隔閡,自古五倫孝為先,可你在老父病危之時方回,這才是蠻兒愧疚之處。”

“蠻兒,我雖知你自小就懂隱匿心事,讓小姐高興,可我卻沒有料到,你思維清晰條理分明,比當年的小姐有過之而無不及。”他一臉欣慰,猶若看到兒女成材的老父一樣,“少主若能看見,定會欣喜異常。”

我心一窒,腦中暗自想像爹爹的樣子,可是半晌無果。

鬼叔叔起身,“至於我和我爹,實非你想到那樣。蠻兒,明晚鬼叔叔來接你們。”我笑着點頭,他疾步出門而去。

吹熄燭火,摸黑睡在床上,輕舒一口氣,心中暗道,過了今晚,明日便可見到娘親。心中一松,這才驚覺,渾身上下酸楚疼痛,甚少騎馬,沒想到會如此勞累。

眼皮漸沉,正欲睡去。身邊牆上傳來輕輕的擊打聲,我啞然失笑,融融暖流湧上心頭,移身到床里側,輕擊數下,對面擊打聲才停下,我拉起被子,閉目睡去。

待我醒來,已是日上三竿。打開包裹,取出蠶絲薄衣穿上,拿起嫩綠、淡粉之中的綠色束帶纏在腰間,對鏡照照,心中猶豫許久,自包裹內取出荷包,挑出一套同色耳墜掛於耳邊,並把長發鬆松地綰成一個麻花辮,用同色絲巾系住發梢。

盯着鏡中的自己,如此妝扮,是刻意提醒自己什麼嗎?默默思索一會兒,暗嘆口氣,手拿發梢欲解開絲巾。

“小蠻。”房外的他邊輕聲喚着邊輕叩房門。

我手一頓,走過去打開房門。耶律宏光立在門外,快速打量我全身,然後一目不眨默盯着我。我面上一熱,轉身回房。他隨着跟來,笑容可掬贊道:“很美,……,是因今日能見到娘親了?”

我撇開心事,笑着點頭。他走過來,把方才自己散開但未拆開的絲巾重新系好,神情認真且專註,我心中一慌,往後退了一步,口舌有些打結,“我還是想鬆開,……,讓頭髮垂着。”

他笑着搖頭,“臉全部顯出來,容顏更顯嬌美。”

我臉更燙,聲輕如蚊鳴,“一大清早,便在此胡言亂語,……。”

我未說完,他便大笑起來,笑過之後,正容道:“小蠻,見過你娘親之後,你有何打算?”

我思緒一下回籠,不管是東丹王後人,還是大宋皇戚,對契丹而言,都是敵人。這一路上,我所有的焦慮他都看在眼睛,趙凌甘心為仆數十載保護我們母女,他心裏也早已明了。但是,自己不提,他從未開口詢問過。

我盯着他,問:“此行你只是我的朋友,不是契丹將領,能做的到嗎?”他不假思索,直接點頭。

我坐下,他坐於對面。

我開口輕聲絮道:“我生父是趙德芳,母親是東丹王後人,也是鷹宮第三代宮主。鷹宮歷代宮主皆是未婚,娘親犯了大忌,才會隱居十餘載。鷹宮從未停止過追查娘親下落,我猜測犯忌只是幌子,重要的是,娘親深諳奇門遁甲、兵刃製造之道,這對行兵佈陣用處極大。娘親就是落於鷹宮,性命也無憂,只是鷹宮刑罰殘酷,若鷹宮要求有違娘親意願,娘親勢必會受刑。”

他眉頭深鎖,默默聽着。

我嘆口氣,“我出谷之後,娘親已身無牽挂,此次涉險回汴梁,只想查出爹爹死因。至於放出自己已現身的消息,恐怕也是因紫漓已猜測出我的身世,娘親才會如此,並不是想為鷹宮做什麼。我父雖是大宋皇子,但大宋、契丹之間雖水火不溶,但與我們母女倆無關。我母是東丹王後人,同樣,鷹宮、契丹之間暗自較勁、各自設防也和我們沒有任何關係。”

他面容沉痛,凝神盯着我,“因那玉墜子,我猜測你與東丹後人必有聯繫。但後來居然發現趙凌是你家僕奴,我心中暗驚,心中又不確定。但你不說,我亦不想逼你,心想,當你想告訴我時,想讓我知道時,會親口說給我聽。”

我一呆,他嘴角露出絲笑,“我知道,總會有一天,你會讓我為你分擔一些的。”

我又是一呆,他誤會了。我忙搖頭,“我不諱言對你如實相告,是因你一路相陪,我如果事事瞞你,心裏總是隱隱覺得不安,對你不起。並非想讓你為我分擔,鷹宮宮眾皆有武功,我無心讓你為我犯險,但是……。”

他神情微變,眉頭輕蹙起來,“但是什麼……?”

我瞥他一眼,“但是不知為何你在身邊,我安心許多。”

話一出唇,我就後悔不已。果不其然,他瞬間笑容滿面,猛然間站起,拉着我的手,就欲出去。

我輕掙一下,他回頭笑問:“怎麼了,不願出去?”

我道:“我與娘親長相極像,汴梁城中鷹宮暗中布有宮眾,我此時出去,怕是不妥。”

他斂了笑,但嘴角仍抿着,眉眼仍打着彎,神情似極是愉悅。默想一會兒,他洒然笑道:“我第一次見你,記得你矇著面紗,面紗現在可在?”我點頭,他笑容又湧出。

我不解,問道:“有何要事,定要出去?”

他面上居然露出扭捏之態,訕笑着低頭打量着自己身上的衣衫。我狐疑地看看他,他撇頭望着別處:“連趕兩天路,衣衫已見不得人。”

見不得人,他要見何人。驀地心神一震,他如此隆重,以後自己要如何處理這些。

他面已微紅,催促道:“我耶律宏光要保護的人,別說小小一個鷹宮,就是傾大宋之力,也不會讓其得逞,你放心,我們走。”我搜肚刮腸,竟找不出一句話來拒絕,遂木然點頭,他笑牽着我的手出門。

“呱、呱……。”剛步出房門,半空中就響起幾聲鳥鳴,抬眼看看,兩頭小鷹盤旋低飛,我心中有些訝異,鬧市上空居然出現這種小鷹。

晃晃悄悄露出腦袋,看看我,向上吐吐信子。耶律宏光抬起手腕,輕柔撫摸它一瞬,晃晃在他手邊蹭蹭,慢慢縮了回去。

日已正中,熱得有些灼人。院子之中居然有兩人在炎炎烈日下慢悠悠散步,見我們二人出門,與廊子下閑坐的三人對視一瞬,又快速各自閃開視線,依舊狀似怡然自得。我自荷包之中已悄悄掏出幾粒肉乾,心中暗忖,身邊還真得備些暗器才好。

耶律宏光恍若不知,握着我的手,回頭笑看我一眼,他面色雖平靜,眸中卻閃着懾人冷意。

兩人出了院門,咄賀一、蕭達石若無其事跟了上來。耶律宏光眼神向院內一掠,咄賀一會意地笑着頜首,轉身進了院子。耶律宏光朝我淺笑了下,我輕輕舒出一口氣,把手中肉乾放回去,笑着抬頭看向空中仍打着圈低飛在上空沒有離去的鷹,耶律宏光笑着搖頭,然後看向蕭達石,蕭達石肅容點頭,不着痕迹向路邊退去。

耶律宏光波瀾不驚,仍淡淡笑着,“小蠻,去前方鋪子裏瞧瞧如何?”我點頭,兩人迅速進了鋪子。

“呱、呱。”兩聲慘叫傳來,鋪子眾人好奇地聚到門口,小聲議論着,“誰家的鳥,這種叫聲……。”我們二人隱於眾人之中,鋪前路上幾個人匆忙向叫聲攏去。耶律宏光嘴邊仍噙着絲笑,待咄賀一、蕭達石兩人走過,我們兩人出了鋪子,向前走去。

我手撫心口,“鷹宮耳目竟有如此之多,我們剛來,他們居然已得了信。”

腦中驚詫、恐懼交替出現,面對如此大的組織,我該怎麼辦?似乎……,似乎娘親我們永居於深山是最好的選擇,我願意。可娘親願意嗎?娘親擔任過鷹宮宮主,心中早知自己要面對的是什麼,可依然前來,心中應是早有計較。娘親會聽自己的勸說,隨我回谷嗎?退一步說,娘親會讓自己一輩子生活在寥無人煙的山谷嗎?

心中一澀,黯然低頭。

耶律宏光握着我手的手加了點力道,我茫然抬頭,他默看我一眼,“必是那個叫紫漓的女子比我們先一步而回,我們未入城門便已遭到他們盯梢。如果早知,就不應讓她回來。”

我心一驚,他眸中戾氣已逝,嘴角復又掛着絲淺笑,“別這麼看着我,你不忍心傷她,可她卻先行把你的行蹤告知了鷹宮,對敵手軟,就是對自己殘忍。”

我細想一瞬,便已瞭然。他分析的不錯,必定是紫漓泄露了自己的行蹤,想必我的畫像也傳遍鷹宮的角角落落。連方才頭頂上方的小鷹也定是我入城門之前就已跟上的,這種鷹一旦鎖定目標,就會不死不休追蹤着它眼中的獵物。我輕嘆一聲,他搖頭輕笑。

我道:“我不怪她,畢竟那種刑罰沒有人願意嘗試,她也是苦命之人,沒有父母疼愛,也沒有朋友訴說衷腸。我現在很後悔,後悔自己失了面具,也後悔自己下了山,如果我一輩子不離開山谷,娘親是不會出山的,不出山就不會面臨這些事。”

他默默看着我,黑瞳之中的奕奕亮光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滿臉不舍與心痛,“小蠻,逃避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不要擔心,一切有我。”

心頭驀然一暖,他曾說過,以後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問自己要如何處理,還問自己可曾想過。當時沒有領會他話中含義,如今想來,當時他應隱約覺察到了什麼,但又不能確定,他一直在提醒自己。

暗嘆一聲,一切有他,可自己真能一切依靠他嗎?

撫撫臉邊晃悠了墜子,步子一滯,一股酸澀自心底蔓延開來。

世奇,你在幹什麼?你可知道,蠻兒前行的步子已由不得自己控制,自己已收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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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剛擦黑,灰黑天幕居然淅淅瀝瀝飄起了細雨。

我倚窗而立,看似默望着院中幾棵枝葉繁茂的樹,思緒其實已飄向遠在千里之外的北方,寒園之中,湖邊垂柳是否也似這般,那湖邊房中的人,究竟在幹什麼?輕嘆一聲,關窗坐於桌邊。

耶律宏光點亮燈燭,溫言道:“不用擔心,咄賀一已送過信兒,趙凌會找來的。”

我心神一惶,笑着朝他點頭,問:“咄賀一如何處置了那五人?不會是……。”我伸出手掌,放到脖頸邊,做出殺人手勢。

他搖頭,坐在身側,微微一笑,“我們契丹男子身形高於大宋男子,先前那家店裏早已有人注意到我們主僕三人,哪還會在青天白日裏殺人。汴梁是皇都,有了人命官司,必會全城戒嚴,兵士滿街搜查,若有人再稟報行兇之人像契丹人,那我們豈非寸步難行,自掘墳墓。”

我讚賞地點頭,他細看我一眼,也輕笑起來。

“啪、啪。”兩聲,我未及起身,耶律宏光已斂了笑,疾步走向門邊,鬼叔叔閃身而入,朝耶律宏光輕一頜首,快步走過來,細細上下打量我一瞬,輕輕舒出一口氣。朝耶律宏光一抱拳,“趙凌謝過耶律公子。”

耶律宏光眉頭輕蹙,但瞬間舒展,冷冷地回道:“趙將軍不必多禮,保護小蠻,乃是我此行之目的。”

兩人之間似是波濤暗涌,不過,這也難怪,鬼叔叔曾是大宋將軍,而耶律宏光乃是契丹現任將軍,而大宋與契丹之間,自宋立國,大小戰事連綿不斷。一時之間讓兩人親密交好,似是不可能。鬼叔叔年齡偏長,言語行事可做到謙恭有禮進退有度,可耶律宏光乃契丹之王侯貴胄、天之嬌子,哪會理會鬼叔叔的虛虛實實的客套話。但餘下的日子裏,兩人還會有接觸,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

我走一步,仰起頭,朝鬼叔叔嬌笑着道:“鬼叔叔,他只大我幾歲,跟他客氣,豈非有失身份,叫他宏光即可,‘耶律公子’叫着多繞口。”鬼叔叔無奈笑着搖頭,我又看向耶律宏光,嬌聲斥責他:“你此行身份是我朋友,我叫他鬼叔叔,你隨着叫也就是了,叫什麼‘趙將軍’,你是奚落鬼叔叔么?”

耶律宏光啼笑皆非看着我,我滿心期許笑看着他。他橫我一眼,笑着沖鬼叔叔揖禮,“宏光言語失謹,還望鬼叔叔海涵,小蠻的事,宏光義不容辭,鬼叔叔以後不需客氣。”

我心頭一澀,鬼叔叔笑着點點頭,然後若有所思看我一眼,見我靜默不語,他正欲開口,我忙笑着截口埋怨道:“你們還有完沒完?你們若還沒說完,鬼叔叔可先告知蠻兒,娘親身在何方?你們再慢慢絮。”

鬼叔叔搖頭,邊走邊壓低聲音道:“現如今鷹宮宮眾遍佈汴梁,大有不找到小姐決不罷休之勢。如此一來,小姐被困於住處,什麼事也做不成。與其這樣,不如全部住到我府中,也方便行事。我已與小姐商議過,小姐同意,我們這就與小姐會合,一同回府。”

娘親徘徊不定的身影透窗映出來,我甫一動步,娘親身形如利弦之箭向房門移來。

房門打開,娘親一襲白衣,不是谷中常穿的蠶絲衣的米白,而是雪白,白得晃眼的那種白。細雨中挾着微風,娘親衣衫被風吹起,如煙如霧,站在原地,猶若踩在雲端悠然飄來的仙子一般。

娘親眉頭憂色淡去,雙眸奕奕生輝,抿唇輕笑,朝我張開手臂。我心中一黯,強自壓下勸說娘親回谷的念頭。此地雖險,但娘親渾身上下洋溢着生命的朝氣,不若在谷中,生活雖安定,但娘親眉間隱蘊的淺愁從不曾消失過。

細雨之中,我衝過去,摟住娘親脖頸,“娘親……。”

“無恥鼠輩。”娘親嘴角微抿着,一手摟着我往後一閃,一手已向牆頭揮去。

重物落地夾雜着幾聲悶哼聲傳來,我被娘親緊扣在身後,看不到發生了什麼事,鬼叔叔輕喝聲、耶律宏光的輕哼聲此起彼落,連接傳來。我心中大驚,掙出身子,鬼叔叔站在娘親左邊,而耶律宏光站在娘親右側。

自耶律宏光和娘親身子間隙看過去,紫漓一身重紫,面色清寒站在對面,那身紫,看上去竟像乾涸的血漬一般悚目而張揚。那熟悉的柳眉也斜斜向鬢邊撩起,雙眸不再柔和,泛着狠、冷、怨……。她身後站着十幾個黑衣人,個個目露精光,手握長劍。

我擠站在耶律宏光與娘親之間,娘親頭未回,輕握了下我的手,聲音雖輕柔至極,但卻透着不容拒絕,“隨他回去,永遠不得再踏足宋土。”

我恨恨盯着紫漓,“娘親一心想讓蠻兒做溫室花朵,可蠻兒既然已知道這一切,又怎會安心回去。蠻兒心中已有計較,誓與娘親共進退,娘親若擔心蠻兒,就隨蠻兒回山,永不出谷。”

娘親輕輕一嘆,耶律宏光暖暖掠我一眼,輕輕擊兩掌。掌聲甫落,約二十人先後自外躍上牆頭。紫漓面色未改,左右打量一圈,嘴邊噙着絲猶若春風的微笑,“耶律將軍,西夏與契丹已有約定,你不在燕京城外操練兵士,卻來淌這趟渾水,是不是有假公濟私之嫌。”

耶律宏光淺笑着閑閑地道:“紫漓姑娘既然消息靈通,又居燕京多年,應該知道雲狼二十騎,何來假公濟私之說。退一步講,就是帶了兵士前來剿了鷹宮,我想對契丹、對大王來說是功不是過。”

紫漓面色微變,眸中露出驚恐之色,手悄悄握着劍柄,“雲狼二十騎全部都在?”耶律宏光微笑着點點頭。

我不知道“雲狼二十騎”有多麼英勇厲害,但乍聞此消息,紫漓神色慌張,連身側娘親都輕呼一聲,想來個個都是高手。

雲狼二十騎包圍圈越收越小,紫漓神色越發驚惶。隨着現身的咄賀一、蕭達石已立在耶律宏光身側請示:“少爺,要如何處置?”耶律宏光看向娘親,娘親向前走一步,“我與宮中的恩怨不會假手與他人,但我女兒小蠻非宮中人,若有人動她分毫,我耶律青寇定會把她一寸一寸剮了。紫漓姑娘,請回復首領,青寇既觸宮規,待辦完事之後,定會回宮接受宮中處罰。”

紫漓面色稍緩,手鬆開劍柄,“首領讓紫漓帶話給宮主,宮主既已成婚,已非處子,罪惡已滔天。但自宮主失蹤,宮裏只有左右護法,宮主一位虛襲多年,宮主既生得一女,女代母職,可赦免你之罪過。”

耶律宏光面色一沉,兩頰肌肉隱隱抽動,眸中更是閃出駭人冷光,靜靜盯着紫漓。咄賀一、蕭達石兩人面色一變,快速相視一眼,眉頭均皺,慌忙垂下頭靜默不動。

娘親仰天輕笑,笑過之後,語帶嘲諷,冷聲道:“鷹宮真是無人了,竟打起一個未及笄的丫頭的主意,何況,蠻兒並非東丹後人。”

雲狼二十騎默着不動,紫漓臉色慢慢恢復正常,嘴角又現出絲甜美的笑,“宮主此言差異,想當年宮主也是剛剛及笄便已登宮主寶座。至於小蠻姑娘身份,既是宮主親生,便是我東丹後人。紫漓無能,只能傳話,不能帶宮主及小蠻回宮,宮主武功高強,想來首領也不會因此而斥責我。”說完,朝娘親嫣然一笑,轉身欲出院門。二十騎面無表情立着不動,紫漓回身,笑問耶律宏光:“耶律將軍,可否讓行?”

耶律宏光目光深邃,面色清冷,讓人辯不出喜怒。咄賀一、蕭達石兩人悄悄抬頭,瞥一眼耶律宏光,已是慌忙低頭禁聲不動。

寂靜,難奈的寂靜。

娘親輕嘆一聲,“終就是一脈,讓她去吧。”耶律宏光面色舒緩,頜首后對二十騎一揚手,二十人顯然訓練有素,片刻之間整齊有序自中間一分為二,紫漓對娘親施禮后帶着身後十餘人疾步離去。

耶律宏光輕哼一聲,咄賀一、蕭達石兩人抬起頭,耶律宏光朝着紫漓離去的方向輕一頜首,兩人瞭然點頭,向默立着的二十人一揮手,二十餘人靜寂無聲瞬間不見。

娘親輕舒一口氣,看着耶律宏光,“孩子,多虧你了。”

耶律宏光斂了冷傲之色,面色謙恭,賠笑道:“您客氣了。”娘親淺淺一笑,看我一眼,我撓撓面頰,輕咳一聲,不知該說些什麼。

鬼叔叔朝耶律宏光一抱拳,剛欲開口,似是想起什麼,硬生生咽下想說的話,娘親狐疑地看二人一眼,鬼叔叔呵呵大笑,耶律宏光面色尷尬掠我一眼,我毫不理會他,也大笑起來,娘親笑着搖頭。

鬼叔叔收住笑聲,“小姐,回府吧。”娘親笑容一頓,輕輕點頭。

經此一事,四人俱是衣衫全濕。馬車之中,娘親摸着我的髮辮上的絲巾,笑着贊道:“蠻兒長成大姑娘了,知道衣衫、頭飾和頭墜配成一色,這麼一來,更好看。”

我心一慌,悄眼打量了一下的對面的耶律宏光。他只顧低着頭,不安的理着自己的袍角,絲毫沒有發覺我的異常。我驀地想起他為今晚而刻意買的白色袍子,此時卻濕淋淋貼在身上,看着他,“撲哧”笑出了聲。他雙目一瞪,盯着我,見娘親看過去,忙笑涌滿臉,然後撇過頭。見他面色沉鬱,我笑的越發大聲和肆無忌憚。

娘親不解地望向我,我收了笑,嬌聲道:“你這麼誇你女兒,也不怕別人聽着可笑。”娘親淺淺一笑,攬着我的肩頭,輕不可聞嘆口氣,我心頭一黯,垂下眼瞼。

趙府看似是平常院落,但一樹一景都是經心佈置,處處暗藏機關。我心不解,一個文臣,有必要這麼小心翼翼嗎?但娘親卻坦然處之,似是無所覺察,絲毫不感訝異,如此一來,我心裏更奇。但這畢竟是鬼叔叔的府邸,不應該有什麼問題,於是,安心住下。

鬼叔叔、耶律宏光和我住在府中臨湖的翠景園之中,可娘親卻獨自住在湖心小樓上,湖中並未架長廊,來來往往都是小船接送,小船送過之後,必再回岸邊等候,不會停於樓邊。

我心奇,耶律宏光每每也面露驚色,不解鬼叔叔為何這麼安排。

已是初夏,天湛藍明亮,柳葉上絨毛已褪去,顏色也由青翠轉向深綠。我和耶律宏光緩步走在湖岸邊。

我仍一襲薄蠶衣,淡粉束帶、耳墜,同色絲巾包着額前碎發隨着長發一起系起。耶律宏光也是一身白衫,金色束帶,倜儻瀟洒,細看上去,還透着儒雅。

見我看向他,他嘴角掛着絲笑,得意之色溢於言表,“翩翩佳公子?”

我面上一熱,掩飾地附掌大笑,“羞也不羞,自己誇自己。你若是佳公子,那滿大街的販夫走卒皆可稱謂之。”說完,便向前跑去。他一愣,即而面色青灰,怒吼道:“小丫頭,你居然敢這麼損我……。”見他追來,我提氣輕躍,他腳一點地,一個翻轉,截在我前方。我剎住身形,往回跑,邊跑邊捏着聲音學他,“翩翩佳公子……,呵呵呵。”

兩人笑聲飄在林中,久久不去。耶律宏光終是男子,體力稍勝一籌,他緊握着我的手,輕點了下我的額頭,“小丫頭……。”

我以手掩口輕噓,示意他禁聲。他一愣,隨着我的目光看向湖中。鬼叔叔和一白髮白須的老者立在船頭向小樓駛去,那老者面色紅潤精神矍鑠、氣度雍容,我默看一會兒,瞥耶律宏光一眼。他眉頭緊鎖,“他不是病入膏肓了嗎?”

我一愣,“他是趙普,他此去是為了見娘親。”

他目光未收回,默然點頭,道:“當年,你爹爹繼位呼聲很高,趙普身為宰相,當然與你爹爹關係甚密。但自趙德昭與你爹爹死後,趙普在朝中地位岌岌可危,為了翻身,在你皇叔趙廷美一案中,他扮演的角色很太光彩,可以說,你皇叔是死在他們這班諧臣媚子手中也不過分。你娘親來此後,白天休息,晚間出門查訪你爹爹死因,他此時前來,估計與此有關。”

雖從未見過爹爹,但每逢想起他的死因可疑時,總是隱隱的難受,細細思量之後,驀然驚覺並不全是為了娘親。

默默聽完,朝他微微一笑,不置一詞。他眉頭似是蹙了下,默看我一會兒,忽地撇過頭,輕聲笑起來。他的笑透着絲古怪,我心生疑惑,“為何這麼笑?”

他笑容慢慢隱去,面帶肅容,凝目注視着我,“待查出了你爹爹的死因,務必勸你娘親隨我們一道回去。既然她精通兵刃製造,留在宋土終會有人惦記。回契丹之後,如若不想讓她獨居深谷,我在城外還有一處別苑。”

他深黑雙瞳之中隱隱透着絲焦慮擔憂,我心一窒,匆忙撇過頭,“娘親來此本就是為了查爹爹死因,查出后,自會回山。”

他扳過我的身子,依舊盯着我的雙眸,“你娘親曾為宮主,說話行事自有擔當,她說過的話,豈有不算之理。除了你之外,我想沒有人能令她改變心意。”

我大駭,瞬間身心驟寒,自己竟沒有想到這層。娘親曾為宮主,說話自是一言九鼎,不會打一點折扣。娘親昨晚曾允諾紫漓,辦完事之後必會回宮接受處罰,……。

“開口笑”再次湧上腦海,我身子一陣輕顫,看着他,喃喃道:“我不會讓娘親受此磨難。”

他靜靜看着我,眸中擔憂淡去,取而代之的是絲縷痛楚漸漸凝聚,最後滿眸均是,“任何事都會有轉圜的餘地,不要過早下決定。你若是真心為了你娘親,就不要言及代替她做宮主,就是用此法保她不受刑罰,她會眼睜睜看着你身入魔窟嗎?可鷹宮此舉定是為了以你做要挾,令你娘親製造兵刃。若你不在,你娘親武功高強,定會有辦法脫身。若你在,你娘親勢必會有忌憚。”

鋸割、斷椎在我腦中盤旋不去,我已無心力再想其他,遂用力搖着頭,痛聲道:“不管怎麼說,我不會讓她們傷娘親分毫,無論是做宮主,還是做其他……。”

他盯我良久,淺淺一笑,笑中似有無奈,聲音極其柔和,“小蠻,你身邊還有我,發生任何事都不要獨自承擔。”

我一呆,心中又是酸楚又是不安,不知是該應下還是該拒絕,應下來自己開不了口,但拒絕,心底深處似是並不願。

他默默打量我一會兒,忽地抿起唇角,“不必有負擔,我無意讓你為此做什麼。”

我心生尷尬,訕訕一笑,“剛才你為何發笑?”

他一怔之後,神情略顯扭捏,“想笑就笑了,哪還有原因。”

我心更奇,追問道:“為何?”

他舉步向院子走去,“……,昨日,……,下雨……白衫……,今日,……晴朗……。”

我愣站半晌,方明白他斷斷續續的話中含義,心更沉、更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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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蠻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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