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回 三教同歸感應天 普世盡成極樂地
第六十四回三教同歸感應天普世盡成極樂地
仙人馬湘詩:
大乙初分何處尋,空留曆數變人心。
九天日月移朝暮,萬里山川自古今。
風動水光吞遠激,雨添嵐氣沒高林。
秦皇漫作驅山計,滄海茫茫轉更深。
這八句詩是仙人馬自然所作。太乙,即是太極圖,生天、生地、生人、生物,未有陰陽之前,不曾分破的胚胎。到了太極,分了兩儀,兩儀分了四象、五行,為生生化化之始。在天有了陰陽,在人有了善惡,在世有了治亂,在物有了胎卵濕化。漸漸澆漓剝落,那得還有無始?本來一點真性,完得這個太乙的,就可成佛作聖。饒你參天贊地,也不過還他一個大乙,添不出一點色相。因此說,太乙初分何處尋。
自天開於子,地辟於醜,人生於寅,有了三才。原是個混飩世界。盤古時,這些人們蠢蠢痴痴,和魚鳥草木一般,不知春夏秋冬,也無憂愁煩惱,不識不知,隨生隨化,何等快樂。這吳天上帝恐這些人多了,生亂生瀅,不免爭奪相殺,只得生出幾個聖人來,叫他做這人的頭領。一邊養他的生,一邊教他的禮,世界才可以長久。生下隧人氏來,以飲食養他。生下有巢氏來,以房室安他。神龜現出八卦,龍馬獻出河圖,生下天皇、地皇、人皇三尊神聖,畫卦知道陰陽,嘗葯辨人生死。只有人皇是軒轅黃帝,他卻制了衣服。
有一位娘娘名日嫘母,教人養蠶,開了萬古衣裳、君臣上下章服,又能服牛乘馬、駕車作船,立了君臣上下、父子人輪、衣冠禮制。又聞的鳳鳴,使伶輪制了六律五音,奏起樂來。那時鳳凰麒麟百獸率舞,是何等太平世界。這是幾萬年的事,謂之上元曆數。
當時沒有史官文字記其歲月,只說各活一萬八千歲,說了個盡數。到了堯舜禹湯,漸開了文明,治平了水土,有了文字禮樂,就有了是非賞罰。固此,有了夏桀商紂無道之君,生出刀兵征代來。湯滅了夏,周又滅了商,那文武周公一家聖人,又開了一等禮樂的製作,人心的機巧,比那三皇五帝時已自不同。況到了今日,遍歷了二十三朝,這是上元的曆數將共到五千年。從開闢算來,共十二會,一會中該三十運,一運中該三十世。這是元會運世,算在皇極書內甚明白的。只是你我看書的人間上天借不出這幾歲壽來,算算這本大賬,且在這百年以內,去較量天地的因果,也就是夏蟲去講那冰,浮遊算那甲子,豈不一場好笑。困此說,空留曆數變人心。
那盤古也是這個山川日月,今日也是這個山川日月,日月東西升沉不息,山川上下今古不改,只有這人心一日壞似一日,世事一朝不及一朝。那聖賢古道淳厚風俗,又隨時而變,不知江河日下到於何處。因此,中間四句說,日月山川雖然如舊,那風雨飄淋,陵谷變遷,去那太乙開天之初,豈不是幾千萬里之遙。
那未句說到人心貪毒不盡,爭強的就要一口吞盡須彌山,鬥智的要一心算到姿竭海,那肯留得下一點退步。那勢力雖強,心思雖巧,到底打不出這天地的輪迴,因此說“秦皇漫作驅山計,滄海茫茫轉更深”。天命人心有個太乙為之主宰,一切眾生貪瀅盜殺俱是無用的。這就是聖教的天命,佛的個空字,仙教的太極。
今日講《金瓶梅》的感應結果,忽講入道學,豈不笑為遷腐?不知這《金瓶梅》講了六十四回,從色字入門,就是太極圖中一點陰精。犯了貪瀅盜殺,就是個死機。到了廉凈寡慾,就是個生路。生處不在長生,只此尋常日用逍遙自在,不得罪於天地鬼神,自然享那清凈之福,說甚麼成佛成仙,死也不在輪迴。只此黑心爛肚,不是謀財害人,就是貪瀅昧己,分明活現的地獄,卻說是行樂,分明是害人的強盜,卻說是時局,自然要罪滿災生,心勞力盡,不是落了王法,必然暗有天刑,又說甚麼三塗六道。這一部《續金瓶梅》替世人說法,做《太上感應篇》的註腳,就如點水蜻蜓,卻不在蜻蜓上。又如莊子濠樑上觀魚,卻意不在魚。才說因果,要看到大乘佛法,並因果亦作下乘,才說感應,要看到上聖修行,井感應也是妄想,才是百尺竿頭進一步的道力。
若論儒者的聖教,孔仲尼只講了個中庸,不曾說著輪迴。子路問事鬼神,只講了一個事人。眼見得盡了人事,五輪中沒有欠缺,並閻羅老子也是不怕的。南官適說,禹稷躬耕為善,子孫後世做了夏周的帝王。羿蕎是兩個大惡人,一個有神射之巧,能射九日並落;一個有拔山之力,能使陸地行船。豈不是一代的絕力,篡了夏太康的天下。後來羿為寒泥、逢蒙所殺。寒泥生下蕎來,滅了夏后相,自為天子,勇力絕輪,誰敢近他。只因夏后妃有一遺腹子少康,生在民間,後來興兵報仇,將寒泥蕎舟誅滅,興復夏禹的天下。
南官適分明講一段因果,福善禍瀅的報應,正與《易經》中“積善必有餘慶,積惡必有餘殃”相合。我夫子默而不答,不知是何主意。總因我夫子一部大易的道理,看得渾淪淪太極圖一般。善惡報應不過太極圖中一點陰陽影字,如何盡得太極中變化。要依南宮适說來,就如龍逢比於一等君子,剖心斷首,死於非命,難道也是羿蕎惡報?伯益、伊尹、周公不有天下,難道不是禹稷一樣的聖人?因此夫子不答處,只說了個尚德君子,盡了人事,便是不得天下,人人也該做禹稷救世的聖人。便是免於刑誅,天下人也不該行那羿蕎的好惡。這是不講感應卻是大感應處。和如來所說《金剛經》一樣,內雲一切賢聖皆以無為法而有差別。所謂佛法即非佛法,應如是生清凈心,不應住色生心,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佛說:般若波羅密即非般若波羅密,非微塵是名微塵,非世界是名世界,三十二相即是非相,是實相者即是非相,第一波羅密即非第一波羅密,所言一切法即非一切法,故名一切法。是法平等,無有高下。若人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須菩提。當知是經義不可思議,果報亦不可思議。看官總參此處,不宜着相講解。引諸導師語錄,重結上文,三教俱空,因果不宜執着處:寶持禪師悟心容易息心難,息得心源到處閑。斗轉星移天欲曉,白雲依舊覆青山。
水凈禪師
見聞知覺無障礙,聲音味觸常三昧。如鳥空中只么飛,無取無舍無憎愛。若常應處本無心,始得名為觀自在。
又
善既從心生,惡豈離心有?善惡是外緣,於心實不,有。舍惡從何處?取善令誰守。傷嗟二人見,扳緣兩頭走。心境兩相忘,因果於何受。
《般若經》
九類眾生,一身具足,隨造隨滅。故無明即是胎生,煩惱即是卵生,愛水浸瀅即是濕生,妄起顛倒即是化生。
一念心疑便墮了地劫,一念心愛便墮了水劫,一念心嗔便墮了火劫,一念心喜便墮了風劫。地水風火隨人心轉,不在於境。
三世諸佛,一身具足,能幹心無心便是過去佛,寂然不動便是未來佛,隨機應物便是現在佛,清凈無染便是離垢佛,出入無礙便是神通佛,到處優遊便是自在佛,一心不味便是光明佛,道念堅固便是不壞佛。
看官聽講,原來一部佛法講的固果感應,只為凡夫瀅盜心勝,才將陰陽報應勸化。若論三教聖人,原無人我死生色相,渾渾淪淪,空空洞洞,無死無生,又說甚麼困果。因此說,輪迴的胎卵濕化生,俱是生前現在的色相,並三世佛菩薩也是我一念中具的全體。一切佛法禪機可以盡掃,那得個閻羅老子、鬼神地獄還來比較善惡的。況那道家不過從儒佛二教性命雙修,不外此理。了得生死輪迴,才能出有入無,與天地同壽。因此,又將道教總結上文:《清凈經》內觀其心,心無其心;外觀其形,形無其形;遠觀其物,物無其物。三者既悟,惟見於空。觀空亦空,空’無所空。所空既無,既無亦無;既無亦無,湛然常寂。
《陰符經》
生者死之根,死者生之根。思生於害,害生於恩。
心生於物死於物,機在目。
《玉樞經》
道者,以誠而入,以默而守,以柔而用。用誠似愚,用默似訥,用柔似拙。
《沖虛經》
務外游不如務內觀。外游者,求備於物;內觀者,取足於身。
漢天師浩
虛無大道,清凈希夷。不染日清,不動日凈,不視日希,不聽日夷,勤此四者可免輪迴。
白玉蟾
我有明珠光爍爍,照破三千大千國。觀音菩薩正定心,釋迦如來大圓覺。或如春色媚山河,或似秋光爽岩壑,亦名九轉大還丹,又謂長生不死葯。牆壁瓦礫相渾融,水鳥樹林共寥廓。缺唇石女駕土牛,破腳木人騎紙鶴。三業三毒雪去來,六根六塵月綽約。此珠價大實難酬,不許巧錐妄穿鑿。若要秘密大總持,寂滅之中閑摸索。幾多衲子聽蟄雷,幾個道人藏尺螃。茫茫盡向珠外求,不識先天那一着。那一着何須重註腳,杜字聲隨曉雨啼,海棠夜聽東風落。
丘長春
青天莫起浮雲障,雲起青天遮萬象。萬象森羅鎮百邪,光明不顯邪魔旺。我初開廓天地清,萬戶千門歌太平。有時一片黑雲起,九竅百骸俱不寧。是以常教慧風烈,三界十方飄蕩徹。雲散虛空體自真,自然現出家家月。月下方堪把笛吹,一聲響亮振華夷。驚起東方玉童子,倒騎白鹿如星馳。縱橫自在無拘束,心不貪榮身不辱。閑唱壺中白雪歌,靜調世外陽春曲。我家此曲皆自然,管無孔兮琴無弦。得來驚覺浮生夢,晝夜清音滿洞天。
李道純
性天太察長根塵,理路多通增業識,聰明智慧不如愚,雄辨高譚爭似嘿。絕慮忘機無是非,隱耀含華遠聲色。一念融通萬慮澄,三心剔透諸緣息。諦觀三教聖人書,息之一字最簡直。能幹息上做工夫,為佛為仙不勞力。息緣返照禪之機,息心明理儒之極,息氣凝神道之玄,三息相須無不克。
瑩蟾子
抱元守一通玄竅,惟精惟一明聖教,太玄真一復命關,是知一乃真常道。休言得一萬事畢,得一持一保勿失。一徹萬融天理明,萬法歸一非奇特。始者一無生萬有,無有相資可長久。誠能萬有歸一無,方會面南觀北斗。至此得一復忘一,可與造化同出沒。設若執一不能忘,大似痴貓守空窟。三五混一一返虛,返虛之後虛亦無。無無既無湛然寂,西天鬍子沒此須。今人以無喚作無,茫盪頑空涉畏途。今人以一喚作一,偏枯昔執空費力。不無之無若能會,便於守一知無一、一無兩字盡掀翻,無一先生大事畢。
三教講了一個空字,並困果感應包藏在內,才知忠臣孝子、烈士貞女,當他一心成仁取義,原沒有個想到報應輪迴上才去行善的。那些賊子奸臣忘了君父,瀅夫貪吏不怕鬼神,當他行惡之時,定沒有個怕那固果輪迴,猛然退步的。總是固果二字為下根人說法。那知這龍逢、比干,當下便了得生,死處即是長生。盜跖秦檜,活時即墮了地獄,生時一團死氣。因此如來世尊未成佛時,被國王割截身體,不生嗔恨,方見他忘了人我眾生相。才知地獄中即有天堂,天堂中亦有地獄,我佛即是眾生,眾生具有極樂。講佛宗的,從上根人便講了個空,從下根人須講個果。到了正果,自然能空,不落禪家套棒。
且說一個典故。當日唐憲宗長慶年間,杭州刺史白居易訪西湖鳥巢禪師問道:“禪師坐在百尺松枝鳥巢之上,所居太險,何不下來上座?”禪師說:“太守所居尤險。”白公說:“平生腳踏實地,有何險處?”師日:“薪火相煎,識性不停,生死相續,豈非險處?”白公請問佛法,師日:“諸惡莫作,眾善奉行。”白公大笑說:“這兩句話,三歲孩兒也道得出來,有甚麼高處?”師日:“三歲孩兒也道得,八十老翁還行不得。”白公乃為之作禮,我今講一部《續金瓶梅》,也外不過此八個字,以憑世人蔘解,才了得今上聖明,頒行《感應篇》勸善錄的教化,才消了前部《金瓶梅》亂世的瀅心。普化度臨濟而說偈曰:
河陽新婦子,木塔老婆禪。
臨濟小廝兒,卻具一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