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8節

027

晚飯後，小諾帶巧雲上網看回復，那個婚紗帖子後面的回復已達幾十條，全都是讚美和鼓勵的：

美眉很漂亮啊！

小妹妹你會是最漂亮的新娘子！

為什麼要自卑？你是我見過的最可愛的準新娘！

妹妹你的婚紗貌似挺不錯的，在哪買的？

這婚紗漂亮，你身材很好，鼓勵你，小新娘！

很好看的婚紗！

非常好看！

……

小諾對着巧雲，一字一句地說：看到沒有，你要自信，你要對自己有信心！不要因為別人說了你一句什麼，你就覺得自己真的不夠好了。有的人說你，只是因為他們的看法與你的不一樣，你不能強求人家都贊同你，但是你一定要肯定自己，鼓勵自己，若連你自己都不能認同自己的話，人家一句話就會把你給吹倒了，懂嗎？

巧雲點點頭。

家琪媽在客廳里逗陽陽，當沒聽到。

巧雲的婚紗陰影總算過去了。

巧雲母女倆第二天要回去了。這次在杭州購得的戰利品很多，兩人打了好幾個行李包。

家琪爸說全家去外面吃飯，算是送行的告別晚餐。

找了家不大但是乾淨清爽的飯店，是個河鮮土味館，裏面的墨（黑）魚酸菜以及千島湖魚頭據說幾次上過杭州當地報紙的美食版。

小諾家琪他們坐定。招牌菜自然是要的，問巧雲母女吃墨（黑）魚還是千島湖魚頭，依舊是句"隨便"。家琪爸問小諾，小諾說那就魚頭吧。

店家問魚頭要幾分辣，小諾說三分。

三分算是微辣，這裏的千島湖魚頭都是辣的。

家琪媽說，家琪不適合吃辣的，陽陽也不能吃。

於是叫來店家不要辣。

店家撓撓頭：不要辣椒，那就不是招牌菜啦。

家琪媽說：那就吃黑魚吧。

店家說：黑魚也分微辣和中辣。

家琪趕緊說：辣就辣吧，大不了我不吃，我就要幾個新鮮蔬菜吧。

於是店家問：究竟要千島湖魚頭還是黑魚？

小諾不說話了。反正什麼事情婆婆都是與她對着來，她懶得開口。

家琪現在最怕兩個女人多事，趕緊說，千島湖魚頭。

店家問要什麼酒，家琪爸想有點氣氛，說，我們都喝點啤酒吧，啤酒配魚頭，不錯。

家琪媽說：喝酒有什麼好？就要飲料，大人喝橙汁，小孩子酸奶。

家琪爸的提議被否決了，雖有點不樂意，但也沒辦法。

魚頭端來了，好大的一盤。大家紛紛動筷，家琪眼饞，小諾不忍心他的饞相，說稍微嘗點沒關係。家琪聽了正中下懷。但家琪媽說：你這話是對家琪好呢，還是存心讓家琪身體不好？

小諾聽了，臉一沉，不高興的神情盡在臉上。

家琪爸趕緊阻止家琪媽：好了好了，多吃菜，少說話，你看你，從開始到現在，都在說人家，也不至於人家都不對就你對吧？

家琪媽說：我說每句話，做每件事，都是為家庭着想，為大家的健康着想。

家琪爸搖頭：好好，我說不過你……現在我們一起出來吃飯，寶善和巧雲明天要走，這晚飯就別當做你講課的地方啦，拜託，好不？

這時陽陽模仿爺爺的聲音：拜託，好不？老聲老氣的樣子，讓每個人都笑了。

趁這機會，大家輕鬆一些，繼續吃飯。

家琪爸給巧雲夾菜，說：多吃點，這麼多的菜，不吃浪費了。

家琪媽說：吃不下可以打包回家。

接着家琪媽對巧雲上課：巧雲啊，你很快就要嫁人了，嫁到夫家后，就要處處小心，不能同以前當姑娘一樣了，要多幹活少說話，不要亂花錢，要學會看公公婆婆的臉色，與你家小東要恩愛，千萬不要與婆家的人爭吵，爭吵對你一點好處也沒有！

我知道。巧雲看着家琪媽說。

還有，你工作一定要努力，你自己有一份工資，那麼婆家再怎麼樣，你也是能挺直腰板的。所以你那份工作一定要把住，千萬不能下崗了！

嗯。

結婚了后，能早點生個孩子就早點生，因為生了孩子后，家就安定了。孩子是套住你家小東的最好的武器，他是辦廠做生意的，整天人來人往，心不會像一般公務員那麼安定的。

嗯。

唉，你們現在真是好幸福啊，像我結婚時候呀，一窮二白，不僅要一個人侍奉公婆，還要辛苦掙錢，拿微薄的工資補貼一整家人，完完全全是把整個青春貢獻給了婆家……我的身體也是在那時候累着的，唉，一想起這些，就覺得那時的日子苦啊，你舅舅要是再做對不起我的事啊，那我會非常憤怒……其實，那時我也不是沒得挑選，我年輕的時候也是挺好看的，追求的小夥子好幾個，有的還是幹部子弟。不過，我覺得你舅舅厚道，不會辜負人，果然，多少年下來，再看看原先追過我的那幾個，有的病死了，有的生活不如意，覺得還是你舅舅好，爭氣，當到了大學校長，而且始終對我一心一意，許多老同學都羨慕我，說我選的老公好，我也覺得自己眼光好，至今還是蠻幸福的。只除了家琪發生的那件事……所以啊，巧雲，選定了一個男人後，你就要死心塌地地跟着他，女人吧，最大的福氣還不就是找的老公有本事，對自己好！

家琪媽滔滔不絕地以自己的經驗為教材，給侄女上女人課。

家琪爸在一旁呵呵地笑，他知道阻止不了。那是他老婆的驕傲。

小諾心裏不屑，這婆婆，這一輩子說來說去的就是兩件事，一是她對家庭的貢獻如何如何大，幾十年來她是怎樣的一個大功臣；二是她的婚姻多麼多麼美滿，別人是多麼多麼羨慕她。而且最後，她還總能把好的說成是自己的功勞，不好的說成是人家的罪過：找的老公好，重點在於她眼光好，自己的兒子出車禍，完全是人家招惹來的禍。

小諾心底冷笑兩聲，看了婆婆一眼，沒說話，自顧自吃菜。

028

回家。

小諾照例做擦洗拖地的功課。因為陽陽每晚上都同爺爺奶奶睡，現在這個小家庭的狀態有點像剛結婚時，沒孩子，清凈，小諾又恢復了每天跪地打掃半小時的小主婦習慣。

喂，家琪啊，趁着這次你堂妹來，我們就索性不去大房子與你父母住了，就搬回這兒住吧，自由一點，你說呢？反正我身體已經恢復了，家務活都能做。你覺得我燒菜燒得不好吃，那我們可以去你父母那吃晚飯，然後回家睡覺，這樣的方案好不好？

家琪坐在床上，看着小諾穿個小背心幹活，背上還汗漬漬的一片，想說什麼。

家琪，等過段時間，我們重新買個車子，你不用開了，都由我來開，上下班我送你，不管怎樣，還是得有個車子的，是吧？另外，陽陽老是被爺爺奶奶帶着也不好，我想下半年就把他送去幼兒園，去上個小小班吧，讓他多同小孩子在一起，比同爺爺奶奶在一起好多了，讓你父母也輕鬆點，這樣他們就可以杭州老家兩地換換地方住……小諾邊揮汗擦地邊說話。

待到小諾洗澡完畢，換了件棉布短袖睡衣出來，家琪讓她坐到床上，拉住她的手。

幹嘛呢，還得寫論文呢。小諾邊說邊打開放在床頭柜上的筆記本電腦。

家琪看着她，停了停，然後說：小諾，我們離婚吧？

小諾轉過頭看他，似乎沒懂家琪說的話。

然後，她重新把目光轉回到電腦上：家琪，你有時間胡思亂想的話，那還不如把你那停着的論文完成！

家琪嘆了口氣：你現在越來越強大了，似乎什麼挫折都不能讓你停下來，但是我，我卻被打倒了……

要睡覺了，房間裏就開了一盞朦朧的燈。

小諾鼓勵家琪：我們再試一次？

家琪沒有興趣。

小諾無奈，只好偎着家琪躺着。她在心中算，兩人已經有半年沒有性生活了。

"你在前進，但我在倒退……"家琪喃喃地說。

"家琪，別這麼想，你也可以前進的，生活並沒有對你關閉大門，但是若你老這麼想的話，那是你自己對生活關閉大門了。"

"我現在只求不要再出事，你別出事，陽陽別出事，我爸媽別出事……可是，我看着你和我媽，總覺得老是要出事。唉……"

小諾不說話，不知該說什麼。

"我現在常感覺一點生趣都沒有，我自己都覺得不像個男人。"家琪又說。

"不是的，最起碼你對陽陽有愛，陽陽開心的時候，你也是很開心的，怎麼能說沒有生趣了呢！"

"那只是父親的責任。有時候只為責任而活，真的沒有樂趣。"

小諾坐在那兒，臉色凝重。

沒有樂趣的生活……她也經歷過那個階段，那真的是個很苦悶很讓人心情沉重的一個階段，而且似乎無葯可尋，要穿過那個黑洞，只能靠自己克服。但她似乎能從那個黑色的門洞裏走出來了，像剛才，她就可以很用心地去打掃去拖地板，因為，這是生活的樂趣。可是，家琪，家琪卻似乎一直還被那個黑洞吸附着，他想出來，但力量不夠，出不來……

"不，家琪，你有生活樂趣的！只是你自己不知道，但我看到了，每次進一些攝影網站看人家的照片的時候，你都會兩眼發光，說人家使用什麼器材，說人家什麼技術還不夠……要不家琪，我們再去買個長焦鏡頭，你周末時候就扛個大炮去西湖邊拍鳥吧，我聽人說新西湖邊每天都有很多拍鳥的人，這個愛好既能調節心情，讓你恢復平靜，另外也是很考驗耐心和技術的，正好適合你目前的狀態，你說呢？"小諾使勁地替家琪想主意。

家琪摸摸小諾的腦袋，苦笑着說：謝謝你了，老婆。

但家琪對她的建議不置可否。家琪的工資要支付按揭，小諾的工資用來生活支出，他們沒有多餘的錢用來買奢侈品了。除了健康下降事業低谷老婆老媽不停紛爭外，生活的壓力，這也是讓家琪感覺沒有樂趣的原因之一。

而以前，家琪從來沒把這種壓力當過一回事。

"別再提離婚的事了，我不高興。你需要的話，我陪你一道去看心理醫生。"小諾拉過家琪的手，輕輕說。

小諾想出去多掙點錢。

這近半年來在伙食上都是吃公公婆婆的，也是多虧了家琪爸媽在飲食調理上幾乎是不計成本地投入，所以他們兩人的身體能很快恢復。小諾家琪本想每月上交1500塊錢當做伙食費，但是二老堅決不肯收，這是兩個老人一貫的做法：在錢上面，總想辦法補貼小輩。這讓小諾感激，但同時又給了她壓力，她覺得她接受越多，也就越沒辦法在婆婆面前挺直腰板。而婆婆，又會時不時用些傳統觀念對這個新興海派的、要獨立要自由的兒媳婦敲打一番，有時是旁敲側擊，有時索性正面轟炸，有時軟有時硬，有時潤物細無聲，有時搞強迫接受，弄得她時時要保持警覺，似乎面對的就是一個一心要文化滲透的很頑固的敵對分子。

按照她的打算，她不想欠這個人情，下半年婆婆要過55周歲生日，她想送個大紅包。可是，錢呢？

這半年兩人幾乎在吃老本，請假那麼長時間，工資獎金都大打折扣，何況又要供房又要養兒子。現在身體恢復了，自然要設法去掙點錢回來。

小諾能掙外快的最常用方法是去強化培訓班上課。上培訓課很辛苦，因為很多都是大課，大教室里動輒幾十人，半天的課上下來，能把嗓子說啞，一回家就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但是上培訓課的收入穩定，一學期下來能有近兩萬的收入。小諾給以前一直在那裏上課的培訓班的楊老師打電話，問有沒有課能給她上，但楊老師嘆口氣說：現在各種培訓班競爭激烈，很多充電或者出國的學生都在選第二外語，什麼法語德語的，而英語培訓班的課程已經一再縮小，近期看來沒有上課的機會能提供給她。

小諾鬱悶，看來掙錢越來越不容易了。

蘇茜有天給她電話，問她情況怎樣，然後說想不想參加一個叫做"霓裳之夜"的主題派對，地點就在她家所在的那個高檔社區，到時候那漂亮會館以及會館前的大片草坪都將佈置得美輪美奐，不少本地以及周邊城市蠻知名的服裝設計師將光臨，他們會給參加派對的女賓的着裝進行點評和建議，還有本地電視和報紙的記者也將現場採訪。蘇茜說這會是個很有趣的派對，能認識到不少朋友，想讓小諾也去。

小諾沒心情去。現在她很少主動給蘇茜打電話，因為她覺得兩人狀態上的距離越來越大了，雖然小諾從沒承認過自卑，但是，說一點不自卑真是不可能的。當小諾在努力節省買衣服的錢時，蘇茜卻能隨時飛往香港買新款時裝，當小諾有時候為打車還是坐公交車而猶豫的時候，蘇茜坐的是寬敞的黑色奧迪A4，當小諾為收到朋友送的一盒護膚品而高興不已時，蘇茜的抽屜里塞滿了不同的禮品香水，漂亮的包裝根本沒拆……5年前，她們同時走出高校的大門，雖然沒有財富，但是有足夠的青春。5年過去，小諾覺得她沒有財富也沒有了青春，而當年的同伴，富足，青春，自信，完美。

為什麼？這一切是為什麼？是因為她運氣不夠好的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