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5章
第13章
“工作中真有了分歧,你和那邊關上門怎麼吵都沒關係,但是絕不能當著下屬的面爭執。”
譚斌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
“你覺得無所謂?”程睿敏語重心長,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這是在逼着他們當場表態。他們選擇任何一方,都會擔心站錯隊禍及將
來,刻意保持中立,又把你們兩個都得罪。一次兩次看不出惡果,時間長了就會人心渙散。”
譚斌睜大眼睛,她還真沒有想過這麼深。
她的處世哲學,向來是就事論事,工作中從不摻雜個人恩怨。
程睿敏的長篇大論還沒說完呢,“作為一個Teamleader,你應該儘力保護幫助為你工作的人。做錯事並不可怕,最可怕的錯誤是失去團隊
的凝聚力。”
譚斌琢磨半天,攤開手說:“我明白了,不就六個字嗎?不出頭,不出錯。”
“Exactly.”程睿敏看上去很欣慰,“藏其心,但不掩其才。你還年輕,再過幾年,也許能更明白這句話。”
譚斌搖頭,“可也忒委屈了!不照這個規則玩會有什麼後果?”
“我問你,一個成熟的公司,最重要的資源是什麼?”
“人。”
“對,人。可它不是指Superstar(明星員工),而是高效的團隊。任何個體,步伐一亂,都是隨時可以拋棄的卒子。”
譚斌悚然心驚,她想問程睿敏:你呢?你是不是那個亂了步伐的棄子?
不過即使有酒壯膽,此刻也不便發問。
因為程睿敏忽然笑了,笑得充滿譏誚自嘲。他說:“我跟你說什麼呢?我自己就一塌糊塗。用盡心機,蹉跎半生,也不過如此。”
饒是鐵石心腸,譚斌也不禁動容,卻不知道怎麼接話。沉默片刻她說:“您這麼年輕,哪裏就說得上半生?”
“人生七十古來稀,三十五,難道不是半輩子?”
譚斌認真地點頭,以證明程睿敏的算術做得沒錯,七十的一半,可不就是三十五?
程睿敏則向吧枱后的調酒師做了個手勢,“GinMartini,謝謝。”他轉頭問譚斌,“你要不要來點兒?”
譚斌慌忙搖頭。平時陪客戶是迫不得已,閑暇時間她可不願再虐待自己可憐的肝臟。
酒精的重要作用之一,就是令人其他肌肉放鬆,舌後肌肉的功能卻空前強大,程睿敏的閑話果然多起來。
“回想這些年,其他記憶一片空白,就是自一個會議室走進另一個會議室,一個城市飛往另一個城市……”
譚斌暗暗嘆氣,對自己說:看見沒有?人不能太閑,閑了就開始思考人生,眼前是個現成的例子。
不過他尚能侃侃而談,應該還處在低級階段,未到糾結我是誰誰是我的最高境界。
她提醒程睿敏:“一會兒你還要開車。”
程睿敏側頭看她,揚起一條眉毛:“我當然記得,不過你會送我回家,對吧?”
他屬於那種敏感體質,幾杯酒下去就春上眉梢,眼眶四周隱隱泛出粉色。
譚斌偏過頭,沒有任何理由,臉轟一下就紅了。
程睿敏的話,亦真亦假,調戲的成份太濃。
其實更過份的風言風語,她尚且應對自如,今晚不知為何頻頻發揮失常。
程睿敏似乎明白她在想什麼,拿起酒杯在她的杯沿上碰了碰,仰頭幹掉。
過了九點半,酒吧的樂隊開始演出,貝斯結他響成一片,說話要扯開嗓門。
余永麟打電話過來,說夫人身體不爽快,實在出不來了。
譚斌掛了電話有點黯然,愈加在心裏檢討自己的過份,余永麟到底過不了這一坎,換作是她,恐怕也難以平心靜氣地面對曾經的下屬。
程睿敏徵求譚斌的意見:“我們也走吧,明天你還要上班。”
“好。”譚斌叫過服務生結帳。
“三百八十二。”服務生按照慣例,把帳單遞給程睿敏。
譚斌起身去搶:“我來付,今兒是我拉壯丁,怎麼能讓你出錢?”
程睿敏攥住她的手,眼神曖昧,“我說過,是我的榮幸。”
晦暗的環境和燈光,更藉著酒意,愈發顯得他眼珠烏黑,波光流轉。
譚斌覺得掌心滑膩膩的,頃刻冒了汗。
她想抽回手,程睿敏卻握緊不放,頗用了點力氣,她放棄努力,近乎哀求地看向他。
程睿敏忽然一笑,若無其事地放手,接過找回的零錢,然後說:“走吧。”
譚斌的車停得很遠,兩人走過去花了七八分鐘。
程睿敏問:“心情好點兒沒有?”
譚斌據實回答:“一身冷汗。”
程睿敏仰起頭笑,盛夏的晚風帶着潮濕的曖昧,將他的恤衫長褲吹得緊緊貼在身上,現出美好的身段。
辦公室里中規中矩的西服襯衫,曾把這一切掩蓋得完美無缺。
譚斌沉默地發動車子,等着程睿敏上車。
他卻關上車門,向她揮揮手。
譚斌搖下車窗:“為什麼不上車?”
程睿敏俯低身體,臂肘支在車頂,看着譚斌並不說話。
譚斌只覺得空氣里有化不開的粘稠撲面而來。
過一會兒他幽幽地開口:“我不會給自己犯錯誤的機會。”
這近乎赤裸裸的表白了,譚斌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他卻站直了,退後兩步,再加一句:“你放心,我不開車,我打車回去。”
譚斌發覺被戲弄,頓時七情上面,露出一個惡狠狠的表情,在他面前一寸寸升起車窗。
程睿敏雙手插在褲袋裏,只是望着她笑一笑。
譚斌踩下油門,從他身邊疾駛而過。
他站在那裏不動,靜靜看着她離去。
後視鏡里他的影子越來越小,直到車轉過街角,再也看不見。
譚斌一路把車開得飛快,靜寂的街道兩側,燈火輝煌的高樓大廈,似水面上漂移的游輪,從身旁一一掠過。
她猶自感覺到背後兩道目光,似把她的背部融出兩個大洞,燒灼似的炙痛。
完全失去控制,整個晚上她都處於下風,任人調戲,一直沒有機會翻身。
譚斌恨得咬牙切齒。
半道手機響個不停,譚斌整整心情,取出藍牙耳機扣在耳朵上。
“您好,我是Cherie譚,請問您哪位?”
“Cherie嗎?你好,我是KennyLau。”
譚斌真正出了一身冷汗。Lau是廣東拼音里劉的發音,來電的是大中國區執行董事劉樹凡。
劉樹凡的聲音顯得平易近人,“這麼晚打擾你,沒什麼不方便吧?”
譚斌心裏說:靠,就算有不方便的事,也已經讓你攪黃了。但她嘴頭上依舊誠惶誠恐地回答:“沒有,我們都是24小時開機,隨時待命嘛。”
劉樹凡“唔”了一聲表示滿意,然後說:“明天一上班,你到我辦公室來,我們談談,好吧?”
他的客氣令譚斌渾身不自在,她爽快地答:“好,九點我準時到您辦公室。”
“那好,明天見。”不容多說,劉樹凡很快掛了電話。
“Damnit!”確認電話確實已經掛斷,譚斌這才用力砸一下方向盤。
什麼題目也不交待,讓她今晚準備些什麼?
第14章
周一上班,譚斌提着電腦直接上了十九層。
為了這次談話,她特意換上淺藍色細條襯衣和海軍藍的長褲。
據說藍色能夠提升心理暗示的效果,令頭腦更清醒。
這是她第一次進入劉樹凡的辦公室,將近四十平米的空間,二百七十度的落地玻璃窗,大半個北京城盡收眼前。
幾件仿紅木傢具線條疏朗,擺放得錯落有致,屋角堆着七八盆綠色植物,似小型的溫室花園。
朱門酒肉臭。譚斌不合時宜地想起樓下開放辦公區一個挨一個的格子間。
劉樹凡五十不到的年紀,個子不高,膚色白凈,戴一副金絲半框眼鏡,說話慢聲細語,每句話的尾音都往上飄,典型的台灣國語。
譚斌第一眼注意到的,是他的領帶。
深灰色的西裝,淺灰色的襯衣,本來配得無懈可擊,偏偏戴着一條深粉色的領帶,視覺效果相當突兀。
譚斌相信,肯定不是劉樹凡自己的口味。
但是劉樹凡的妻子兒女都在美國,那麼,只有一種可能。
公司里私下的八卦,說劉樹凡有一位秘密情人,就是一年前辭職離開的前董事助理。
“Morning,Cherie!你很準時,這是個好習慣。”劉樹凡從辦公桌後站起身,向譚斌伸出右手。
譚斌發覺自己有點跑神,立刻把思緒的野馬拉回原處,握住他主動伸過來的手。
劉樹凡的手心綿軟肥厚,手指微涼。譚斌記得相書上說,有這種手相的人,往往熱愛播弄權術。
他讓譚斌在大班台對面的椅子上坐下。
譚斌以為劉樹凡會坐在辦公桌后,他卻拖過一把椅子坐在她身邊。
譚斌心裏微微打了個突,這樣刻意的平等關係,讓她很不適應。不過平日她也留意到,往往走得越高的人,韜光養晦的水平越高,待人越謙和多禮。
或許這就是精英和普通人的區別,她不太確認。
但她的緊張的確隨着他的微笑漸漸消退。
“一直想找你們談談,可是抽不出時間。”劉樹凡笑容和煦,“Tony走後,是不是有點吃力啊?”
譚斌渾身一凜,這個問題假設得太過險惡。她急忙斂定心神回答:“還好,沒感覺太大的區別。”
“哦?”劉樹凡輕笑,“為什麼呢?”
譚斌避重就輕地回答:“如果個別人離開,一個公司或者一個部門從此崩潰,那隻能說明一件事,這個公司的管理,出了大問題。”
“說得很好。”劉樹凡露出讚賞的表情,“所以我一直強調,Process是最重要的,沒有規矩不成方圓。這次的Risk能順利過渡,就Show出了流程的重要性。”
譚斌擠出一個贊同的笑臉,但沒有接話。她知道一件事,劉樹凡代表的港台派,和以程睿敏為首的大陸派,多年的分歧就在這裏。
大陸派的人,是鄧小平思想的追隨者,不管黒\\\貓白貓,只要簽下合同就是好貓。
他們不太在意那些條條框框,認為束縛過多,在中國這個地方,等於自掘死路。
而港台派的背後,有總部的撐腰,歐洲人一條筋到底的思維方式,令他們至死不能理解所謂的中國特色。他們認為,法律規矩條款既然已
經擺在那兒,就是讓人遵守的,因此對蓄意破壞規則的人,往往深惡痛絕。
但是中國的業務發展,一直蒸蒸日上,靠的又是這些大陸員工。所以從歐洲本土員工撤退,管理層徹底本地化開始,兩派斗管斗,一直相安無事。
直到這次的程睿敏事件。
這時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扣響,劉樹凡的助理端着咖啡壺送進來。
“加奶還是加糖?”劉樹凡取過紙杯,親自為她斟出咖啡。
“黒\\\咖啡,謝謝。”譚斌受寵若驚,慌忙雙手接過。
“你不要緊張嘛,難得為女士服務一次。”劉樹凡欣然一笑。
譚斌輕輕啜了口,味道確實香醇,與之相比,樓下咖啡機里出來的貨色簡直就是涮鍋水。
“Cherie,”劉樹凡說,“我一直對你印象不錯。”
譚斌欠欠身,“Thankyou,Sir.”
“不瞞你說,以前我非常不看好女孩子做銷售。”
譚斌莞爾。不看好女性做銷售的,豈止他一人。連自己的老媽都誤會:“斌斌,你在外面不會吃虧吧?報紙電視上的故事,看得我心驚肉
跳。”
女性做銷售,首先,不能長得太好,長得太好客戶就容易有非份之念。
其次,做到一定的位置,一定會遭遇升遷瓶頸,因為市場瞬息萬變,需要冷靜的頭腦和果決的判斷力,這兩樣,傳統意識中是女性最欠缺
的東西。
更不用說如何應付公司內部那些自命不凡的男性產品經理和工程師。
提起這些年的遭遇,譚斌幾乎可立書十萬字的辛酸史,所幸她以無比堅韌的毅力,克服一個又一個關口,終於走到今天。
她看向劉樹凡,帶一點點挑戰,“那您如今怎麼看?”
她想問,你是不是也有性別歧視?
“你做得非常好,假以時日,前途不可限量。來,Cherie,談談你下半年的計劃。”劉樹凡幾十年的修鍊,豈會讓她牽着鼻子走,頃刻便
轉了話題。
譚斌自余永麟離開,意識到這是個難得的機會,就一直在收集相關的資料。這個問題還難不倒她。
大頭們最關心的,不外乎銷售和利潤的真實數字,那是他們安身立命和飛黃騰達的根本。
她打開筆記本電腦,從幾家大客戶今年的業務發展計劃和投資預算開始分析,有條不紊過渡到自己區的銷售計劃。
劉樹凡聽得很仔細,不時插問幾個問題。
譚斌的資料準備得很細,雖然有些方面囿於經驗,不能令劉樹凡完全滿意,可是到底有她自己的數據和分析支撐着底氣。
四年前她剛剛轉做銷售時,做事異常低調膽怯。余永麟曾經告誡她:“我不介意你說錯話,但我非常不想看到,你成為一個沒有聲音的人。”
這句話譚斌一直銘記在心,絲毫不敢懈怠,四年時間,已令她脫胎換骨。
最後劉樹凡基本表示OK,拍一拍譚斌的肩膀,“Cherie,好好乾,以後你會發現,你所做的每一分努力,都是值得的。”
譚斌眼前被吊起一根醒目的胡蘿蔔,但這一次,總算順利過關。
她收拾筆記本告辭,卻在門口遇到喬利維,兩人相視一笑,互道早安,喬利維側身為她讓出通道。
譚斌站在電梯口楞了三秒鐘,因為她想起一個問題:劉樹凡對她灌過的那些迷魂湯,會不會換個名稱主語,同樣說給喬利維聽?
昨晚程睿敏的叮囑又回到耳邊:不能爭,一點爭的意思都別露。
那麼她今天的表現,可算得上得體?
電梯門叮一聲打開,真巧,當先走出來的,是行政總裁李海洋,一個胖胖的,面目和善的中年人,披着一件頗具大佬氣質的黑大衣。
“李先生。”譚斌迅速閃到一邊。
李海洋點頭微笑,注意地看她一眼,然後在身邊人的簇擁下離開。
譚斌長吁口氣,這才踏進電梯。
MPL延續多年的傳統,上下級之間沒有特別的界限,再高的官職,最普通的員工也能直呼其名。但這個規矩隨着李海洋的到任被打破。
譚斌在公司內部網上見過李海洋的簡歷,他是1978年內地第一批通過高考的應屆畢業生,80年代中期去美國留學,算得上海龜派的先驅。
被獵頭挖至MPL前,李海洋是一家北美公司的總經理。
比起民主氣氛甚為濃厚的歐洲公司,北美公司相對來說,等級更為森嚴,MPL只好俗隨人改,上下皆尊呼李海洋為“李先生”。
譚斌不能理解,台上如此煞有介事,一旦倒勢,立刻失去前呼後擁的排場,這份落差該怎麼去適應?
她按下關門鍵,電梯門緩緩合上,載着她迅速離開MPL的權力核心。
第15章
隨後的幾天忙亂而有序,譚斌的升遷,並沒有引起太大的震動。
她的口碑一直不錯,雖然年輕,又是女性,但勝在自律,情緒足夠穩定,最難得的,是她從不把壓力轉嫁下屬。
譚斌手下如今有五個銷售經理,三個銷售代表,她自己在三個月內,仍然兼任北京的銷售經理,幫助新提升的銷售經理熟悉客戶和流程。
譚斌把八名下屬召集在一起,做了個簡短的就職演說,要求幾位銷售經理把正在跟蹤的項目理一理,做一份詳細的項目背景分析報告,三天後交給她。
然後宣佈散會,大家一起吃頓晚飯,第二天就各奔東西。
相比之下,喬利維那邊就高調得多。向他直接報告的銷售經理將近十個,再加上各地的銷售代表,二十多人濟濟一堂,氣氛熱烈,搞得象誓師大會,只差沒有當堂歃血為盟。
會議室離譚斌的位置很近,一陣陣的鬨笑聲和拍桌子聲,令她不時地跑神。
譚斌無端地感到煩躁不安,把手裏的文件夾子用力摔在桌上。
她挺討厭的一件事,就是辦公室里人為製造的噪音。比如放着會議室不用,卻在開放辦公區用高音電話開電話會議,以顯示自己的繁忙和專業。
這種行為,幾乎可以上升到RP的高度,公共道德觀明顯缺失。
她起身去茶水間倒一大杯黒\\\咖啡,一口氣喝下大半,滿口的苦澀令她冷靜下來。
望着總監辦公室緊閉的房門,譚斌啞然失笑,還未正式交手,對方一點風吹草動,自己就先亂了陣腳。
想坐進那間辦公室,只靠嘩眾取寵是遠遠不夠的。她撇下唇角微微冷笑,從抽屜里翻出耳機套在耳朵上。
電腦里存着幾首齊豫誦唱的佛經,那穿越時空一般的清越聲線,讓她漸漸心定,精神再次集中在手頭的工作上。
與於曉波的交接,卻比譚斌的想像要順利地多。
他在公司公用伺服器上建立一個臨時文件夾,根據管理流程的順序,目錄項一目了然,所有的交接文件按照日期排列得井然有序。
譚斌邊看邊不吝餘力地猛誇:“Bowen,你這套文件管理,已經夠得上開一門培訓課程了。”
上海的男性雖然生活中有點小家子氣,但是工作上的敬業和仔細,的確讓大部分北方男人望塵莫及。
她平常最頭疼的,就是那些北方籍工程師差不多的對付勁兒。
於曉波矜持地笑一笑,沒有說話。
譚斌接着看下去,心裏忽然浮起一個疑問,以於曉波的心細如髮,前段時間怎麼會出現明顯顧此失彼的局面?
按說程睿敏離開,銷售總經理的位置懸空,應該是個極好的升遷機會。
她想了半天不得要領,只得把這個問號暫時壓在心底。
三天後交接結束,譚斌請他吃晚飯,半杯紅酒下去,於曉波略略吐露了一點隱情。
原來程睿敏被Fire之前,曾陪着CEO李海洋一起拜訪過PNDD的高層。
他用筷子在空中畫了個三角形,“以前有Oliver坐鎮,三足鼎立,再折騰出不了大亂子,都說三角形是最穩定的幾何結構……”
Oliver就是已經退休的前任行政總裁。
譚斌想起洗手間裏那個關於炮灰的電話,再把前前後後的情景在腦子裏梳理一遍,她一直糾結的事件真相隱隱現出了輪廓。
程睿敏是大陸人,李海洋也是大陸人,鐵三角在Oliver離職,李海洋即位的那一日,已宣告瓦解。
所以程睿敏先離開公司,他那一支里的中堅嫡系,也陸續被清理乾淨,李海洋孤掌難鳴。
而劉樹凡在事後兼任大中國區銷售總經理,銷售這一塊重中之重的業務,完全繞過了李海洋。
譚斌背上的冷汗刷一聲就冒了出來。
於曉波意味深長地說:“北京如今是個是非之地,你明白了吧?所以有多遠我逃多遠。”
另有半句話,他悶在肚子裏沒有吐出來:以前捅多大的婁子,上面還有程睿敏罩着,現在已是今昔非比。
不過MPL此刻上上下下,都把程睿敏這三個字當作瘟疫一樣,唯恐避之不及,他也不想犯這個忌諱。
譚斌開車回家,抬眼望出去,頭頂烏雲翻滾,似在醞釀一場暴雨。雖然是夏季,她卻激靈靈打了個寒戰,從骨頭縫裏往外冒涼氣。
在底層只知道埋頭苦幹,爬上一個台階才發現,前面的路更加崎嶇難行。
職場中不見血腥的殘酷,完全超越了她的想像能力。想起程睿敏離職時幾乎無法自持的樣子,她心中的某處地方,實實在在揪着痛了一下。
她在這條路上又能走多遠?畢業后就業七年,譚斌第一次感覺到了恐懼。
“沒關係。”她拚命給自己打氣,“生活就是一個問題疊着一個問題,你總要學會去對付它們。”
接下來和下屬一個個談心,敲定下半年的計劃,和數個相關部門澄清責任權限,同時還要兼顧北京的業務和PNDD的集中採購。
譚斌有點頭暈目眩,覺得自己是典型的小船不可重載。
幸虧工作日很快結束,又到了周末。
她約上文曉慧去置幾件當令的夏裝。
譚斌買衣服一向簡單,固定的幾個牌子,款式合適,顏色適宜,付了款就走。
她衣櫥里的顏色,差不多都是基本色,不用考慮搭配的問題。
在相熟的品牌處,譚斌取了幾條長褲和及膝裙,又挑了兩件顏色清淡的襯衣,今天的任務,也就完成得差不多了。
但她在一件大花透明襯衣前,流連了很久。
套上身試一試,珊瑚粉的底色上,盤繞着大朵枝葉纏綿的熱帶花卉,襯得整張臉明亮晶瑩。
她猶豫幾次,還是依依不捨地放下,自己並沒有太多場合穿這種風格的衣服。
文曉慧看得不耐煩,不管三七二十一替她付了款,“你也換個風格,天天穿得象老太太,打算清修呢你?”
“穿這件衣服能做什麼?”譚斌白她一眼,“陰陽雙修?”
文曉慧嘴裏正含着一口礦泉水,噗哧一聲全噴在她的袖子上。
臨走想起沈培的衣櫥也該換季了,又為他拿了兩件恤衫。
交錢時文曉慧直抽冷氣,跺腳長嘆,“哎呀呀,譚小姐,你這樣會把男人寵壞的。”
譚斌隨口說:“我知道,你在嫉妒。”
文曉慧為之氣結,扭頭就走。
譚斌追上去賠笑。“樓上俏江南的毛血旺和豆花不錯,今兒我請客成嗎?”
“不去!那是你糊弄客戶的地方,又貴又難吃。”文曉慧還在生氣。
譚斌笑起來,想起方芳對俏江南的評價:該店大師傅的水平相當之穩定,每一道菜都做得萬劫不復地難吃,從未有過失誤。
她拉着文曉慧的手臂央求:“歡奇的海鮮鍋也行,姐姐,給點兒笑模樣好不好?”
文曉慧坐下猶自忿忿不平,“重色輕友,哼,就為個小屁孩兒。”
譚斌翻着鍋底尋找蟶子肉,然後放進文曉慧的碟子裏,“都給你,我錯了行嗎?別生氣了,生氣容易長皺紋。”
“譚斌,你煩我也得說。”文曉慧並不理會她的討好,“前天你媽給我媽打電話,你媽直嘮叨了你半個小時。”
文曉慧和譚斌的母親曾是多年的同事。
譚斌的臉頓時掛了下來,
這也是她不願經常往家打電話的原因,母后大人哪壺不開提哪壺,總揀着她最不愛聽的事羅嗦。
不過有什麼事不能和自己的女兒當面商榷,一定要在外人面前傾訴?
她無奈地問:“我媽都說什麼了?”
“能說什麼?老題目,愁你嫁不出去,現如今又跟個不靠譜的男人混。”
譚斌咬着筷子做不解狀,“奇怪了,國共兩黨為抗戰都能求同存異,我們倆為什麼就是不靠譜?”
“譚斌,你看着我,說實話,沈培和你提過結婚的事嗎?”
譚斌臉色變一變,垂下眼睛不再說話。
沈培人是不錯,但有一個致命的問題。雖然他父母的婚姻還算平穩安樂,他本人卻對婚姻有種異常的恐懼,常說婚姻制度是人類歷史上最
違背人性的制度。
“他們那個圈子本來就亂,什麼事兒沒有?男人混到四十幡然悔悟,那叫浪子回頭,轉個身還是一朵花,照樣有十八、二十的小妞兒往上
撲,可是你呢?”
文曉慧看着譚斌不停顫動的睫毛,知道自己的話過於殘忍,可還是硬着頭皮說下去。
“親愛的,你在工作上英明果斷,感情上真是個弱智兒,大腦極度發育不平衡。”
譚斌勉強笑笑,“可是曉慧,這麼些年,我也沒有碰到更好的。”
這次輪到文曉慧不說話了,她挾起一筷子生菜,用力塞進嘴裏。
五年前的傷害,至今尚未痊癒。雖然傷口上結了厚厚一層繭子,按一按依舊悶悶地痛。
文曉慧還記得譚斌大學畢業時的模樣,秀麗的面孔帶點未褪的嬰兒肥,笑容甜美,整個人掛在瞿峰的臂彎里,眼角眉梢都是小女人的幸福
滿足。
瞿峰當年是學校里的風頭人物,學的是國際貿易,比她們高兩屆,迎新晚會時就盯上了譚斌,兩個人一直走了四年,曾是校園裏郎才女貌
的一段佳話。
瞿峰畢業后在北京呆了三年,混得並不怎麼如意,他轉去上海發展。半年後便傳出他與一個溫州老闆的女兒訂婚的消息。
這個消息,文曉慧是從其他同學那裏輾轉聽到的。
譚斌自己沒有主動提起過一個字,照常上班下班,只是把一頭及腰長發剪成了短短的板寸,一個月內瘦了將近十斤,臉只剩巴掌大一點兒
,乍看上去象尚未發育完全的小男孩。
三個月後她辭職,進了MPL公司,從此變成工作狂,眼神話鋒都漸現凌厲,等閑的男人再不敢輕易靠近。
那把頭髮,還是認識沈培以後,才慢慢養回來的,現在剛剛齊肩。
文曉慧在心裏嘆口氣,覺得有必要重新認識一下沈培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