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63章
第61章
譚斌伸出手,一粒粒解開他襯衣的紐扣,柔軟的嘴唇貼上去,溫柔流連,漸漸向下。
一直向下。
程睿敏萬萬沒有想到,譚斌竟然會取悅他。
他想推開她,卻雙臂酸軟,異樣的快感直衝頭頂,眼前陣陣眩暈,喘息越來越急。
譚斌後來的記憶頗有點亂。
屋頂的吊燈,忽然就翻轉到她的上方。水晶瓔珞反射出華麗的細碎光芒,直沉入她的瞳孔深處。
她覺得窒息,喘不過氣,渾身滾燙,像要融化在他的身體下。
實際上他的動作輕柔而剋制,溫情有度,是她自己的心跳窒息了她的呼吸。
她微微皺起眉頭,秀麗的臉上辨不清是痛苦還是歡愉。
程睿敏看着她,只覺一切都有了補償。
恍惚戰慄的一刻,來得快而激烈,如煙花升空,絢爛無比的色彩撲面而來,而後碎片如雪,繽紛墜落。
他伏在她身上很久不動,臉埋在她的胸前,脊背上一層薄汗。
譚斌攬着他的肩膀,把他的襯衣勉強拉好,摸過一件外套蓋在身上。
此時正是北京最難熬的季節,還未真正入冬,開放供暖系統有點早,到了晚上室內室外幾乎一個溫度。
程睿敏十分安靜,任她梳理着自己的頭髮,沒有任何動作。
譚斌以為他睡著了,擔心兩人在四面透風的客廳里雙雙感冒,只能狠心推推他:“睿敏,起來。”
他那張兩米寬的KingSize,到底要比地毯上舒服。
她在浴室洗涮完畢,扔掉浴巾鑽進溫暖的鴨絨被,滿足地嘆息一聲。
程睿敏已經朦朧欲睡,迷迷糊糊地摟着她叮囑:“蓋好,別著涼了。”
譚斌枕在他的手臂上,“睿敏。”她撥着他的睫毛。
“嗯?”他努力想撐起睏倦的眼皮。
“問你件事。”
“說吧。”他心不在焉,已經神遊物外。
“嚴謹說,你十六歲的時候,就沒有家了,是什麼意思?”
程睿敏一下睜開眼睛,睡意跑得無影無蹤:“他都跟你胡說些什麼?”
“你甭管他說什麼,你先解釋解釋這段話。”
程睿敏終於撐起身體,認真地端詳她:“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你幹嘛要知道?”
“我想知道,我當然要知道。”譚斌固執地望着他。
“給個理由。”
“你是我的人,過去現在將來,都是我的。”譚斌把手按在他的心口,象美國總統就職宣誓一樣鄭重。
程睿敏看着她笑出來,“要不要蓋個戳驗明正身?”
“咦,提醒我了。明天就刻枚章蓋這兒。”譚斌笑靨如花,手挪到他身上肉最多的地方,“上書十六個字:私家專有,非禮勿摸;一定要摸,付費即可。下註:美金一百元起。”
話音未落,她的肩頭被人狠咬了一口,忍不住啊一聲尖叫。
程睿敏躺回去,無辜地闔起雙眼,“睡覺。”
譚斌努力側過頭,臂膀上果然一圈紅紅的牙印,象一個橢圓的橡皮章。
她氣得翻身上去,抓住他的手臂按在頭頂的床架上,變成一個極其曖昧的姿勢。
程睿敏含笑看着她:“你想幹什麼?”
譚斌將床頭枱燈的插線繞在他手腕上,“你說不說?”見他一臉壞笑,又瞪着他補充,“你甭想歪了,這不是在演本能。”
他笑得渾身發顫,“來吧來吧,我甘願承受。”
譚斌沒轍:“真不說?”
見他沒有任何反應,她撅起嘴,躺到一邊不再說話。
程睿敏的笑容卻漸漸收斂,側過頭若有所思地注視她:“你就這麼好奇?”
“我不是好奇。”譚斌撫摸他的臉頰,“我就想知道,這些年你是怎麼過來的,嚴謹說這句話的時候,我難受得不行。”
她十六歲時,還天天賴床,每天都要母親叫上三遍才肯爬起來,睡眼惺忪地換衣服上學,很多時候連頭髮都是母親幫着梳理的。
程睿敏雙手枕在腦後,仰望着天花板,很久沒有說話。
“生氣了?”
“上一輩的事,大同小異,沒什麼新鮮故事。”他說得言簡意賅,聲色平淡:“我媽和我爸的婚姻,就帶着那時候的特色。你知道,我外公曾是S大的教授,我爸家裏卻是根正苗紅的工人階級,他們的感情一直不是很好,我印象里兩人就不怎麼說話。後來我媽開始駐外,我爸忙得天天見不到人,索性把我送到外公那兒。”
譚斌拖過他的手,安撫地放在自己胸前,“那時候你有多大?”
“記不清了,大概六七歲吧。反正等我回了北京,他們就開始折騰離婚,一折騰三年。”他笑得有點譏諷,“當時不比現在,離婚是件挺大的事,單位天天做工作,外公也專程趕到北京,希望等我高考完再說。我媽跟他說:她死都要離,最後終於離了。”
譚斌睜大眼睛,卻沒敢出聲。這個故事,和她私下猜測的版本不太一樣。
“我當時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兩個好好的成人,怎麼會互相憎恨成那個樣子?外公去世后,沒人再管我,我開始逃學、打架,成績一落千丈。”
聽到這裏譚斌笑了,舉起他的手對着燈光,“你跟人打架?哎呀,真是人不可貌相。今兒嚴謹說起,我就嚇了一跳。看看這手指,柔如春蔥,居然還能拍人黑磚,嘖嘖嘖……”
她是故意岔開話題,想分散他的注意力,因為不忍看到他眉間的鬱結。
程睿敏又把手放在她的脖子上,做出一付猙獰的表情,“你想試試?”
譚斌側頭躲開,伏在他赤裸的胸口調笑:“平時看你挺瘦的,想不到還有胸肌。”再按按腹部,言若有憾,“什麼時候你能把腹肌練出來呢?”
程睿敏說:“你眼神兒不好吧?我有腹肌,還是六塊。”
譚斌仔細摸了摸,點頭,“嗯,有,不過它們比較低調,相當地淡薄名利。”
程睿敏啼笑皆非,用力把她推到一邊。
譚斌笑得要岔氣。
那故事的後半段情節,非常象電視中的鬧劇,不過程睿敏說的很平靜。
父母離婚後,迫於輿論,母親不得不辭去公職隻身出國,除了逢年過節寄錢寄禮物給他,再沒有回來過。
父親很快再婚,後母只比他大十多歲。他心裏非常失衡,在學校里的表現愈加出格,成績越滑越低。
和嚴謹打架,進醫院縫針清理完傷口,家長被通知去派出所領人。
就在派出所門口,一向脾氣暴躁的父親指着他罵:“你丟盡我們老程家的臉,跟你媽一樣,上不得檯面的胚子!”
十六歲的程睿敏反唇相譏:“那也比你一肚子男盜女娼強。”
父親氣得暴跳如雷,一巴掌把他扇在地上,“你給我滾,我沒你這兒子!”
程睿敏便頭也不回地跑了,帶着傷在外面流落三天,才被乾媽領回去。
等他想家的時候,站在自己家門口掏出鑰匙,卻發現大門的鎖芯已被換掉。
“那天晚上下大雨,頭頂一個雷接一個雷劈下來。”程睿敏撐着頭微笑,“就象電影裏的倒霉主角,我站在公交車站等末班車,左等右等也不見車,看看錶知道還是錯過了,冒雨走了兩個多小時才回學校。從那以後落個毛病,每次開門都要反覆確認,特別害怕鑰匙插進去,卻打不開門那感覺。”
譚斌突然想起,他被迫離開MPL時,可不是又經歷過相似的一幕。心中一酸,忍不住抱緊他的手臂。
程睿敏揉揉她的頭髮,似乎明白她想什麼,“那個年紀氣性真大,開始是賭氣,後來是沒有台階下,我再沒有回過家,我們父子倆就這麼僵持了十幾年。”
“你一直住在你乾媽家?”
“不是。”他搖頭,“高中大學住宿舍,後來在外面租房子。你可能想不到,高中時是後母每個月去學校看我,送錢送衣服送吃的,我那時特別不懂事,簡直是惡毒,一邊冷言冷語地嘲諷她,一邊熬不住嘴饞吃她帶來的東西。她常被我氣得當場掉眼淚。”
譚斌噗哧笑,“真想像不出你惡毒起來什麼樣。要說你后媽,也真夠堅強的。”
“是,我問她,圖什麼呢?她說,你爸心裏一直惦記着你,又不肯服軟,我不想你們父子兩個將來後悔。高中三年,我跟她的關係反而是最親近的。不過幸虧和我爸賭着口氣,成績又上去了。”
譚斌咧咧嘴:“瞧你一付優秀青年的模樣,沒想到從小是個問題少年。”
她更沒有想到,嚴謹那句話,竟是真的。六七歲就缺少母親關注的孩子,早熟,對感情沒有自信,索求也必然比常人強烈。
這樣的環境下,他居然沒有長成歪脖兒樹,實在是個奇迹。
她含住他的指尖,輕輕啃着,一時沒有出聲。
他打個呵欠,翻身抱住她,口齒不清地咕噥:“好奇心滿足了?……真是女人……睡吧睡吧……”
夜深了,程睿敏已經睡熟,呼吸清淺,伴着胸口輕微的起伏。
譚斌卻有嚴重的換床症,一直無法入睡。
她睜着眼睛,藉著窗帘空隙透進的微光,打量着他的濃眉長睫,睡夢中帶點孩子氣的表情。
身邊就有出自離異家庭的同事,堅韌而能幹,但是比起雙親俱全的孩子,為人處事上多少還是有點區別。
最明顯的一點,是他們對外界傷害過分敏感的自我防衛意識,沒想到程睿敏也是其中一員。
她找到他的手,臉貼上去,頗有點不堪重負的忐忑。
清晨程睿敏先醒了,是被凍醒的。
譚斌背對着他蜷在一側,長發散落枕上,睡得好不香甜。也許是獨睡習慣了,她一個人斜着佔據了半張床,大半條被子都被卷在身下。
程睿敏試着拉一拉,被子紋絲不動。
他笑笑,索性輕手輕腳地起身,心想以後這還真是個問題,幸虧他的床夠大。
走出卧室下樓,他在客廳找到譚斌的手包,把兩枚家門鑰匙,掛在她的鑰匙串上。
又給鐘點工留個字條,提醒她去儲藏室找兩床單人被出來。
望着那行字,他連連搖頭,臉上的笑容卻像漣漪一般,不自覺地漸漸擴散。
第62章
那晚之後,兩人見面基本在程睿敏的家裏。
如果沒有應酬,他習慣把工作帶回家,邊工作邊等譚斌下班,晚飯也通常在家裏解決。
他的鐘點工手藝相當不錯,做一手極好的家常菜。
不過稍微留意,譚斌就發現他的口味偏向清淡的潮州風味,而她喜歡比較厚重的味道。
幸好大部分時間工作結束,往往只有夜宵可吃,這才得了機會逐漸適應。
她也取了幾套衣服放在程睿敏的住處,避免次日上班,再掛着一夜未歸的幌子。
在衣帽間裏,她注意到一件事。和她一樣,衣架上罕見休閑服飾,基本上都是上班穿的衣服。那一列男式正裝,幾乎全是登喜路。
比起流行的Boss和阿瑪尼,他好象更加偏愛這個極具英倫風格的牌子。
程睿敏解釋說,外公當年有套舊衣服,就是登喜路,幼時令他印象深刻,所以成年後一直情有獨鍾。
實際上登喜路是個很難討好的品牌,對穿着者的形象和氣質有着微妙和苛刻的要求。
不過他穿起來確實好看,那種低調之中的奢華和優雅,被演繹得恰到好處。
拉開抽屜,裏面一格一格存着領帶和皮帶。有些尚未拆封的,僅看包裝,不象是購自國內。
譚斌心一動,找個機會,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問他:“那些領帶,都是國外出差時買的嗎?”
程睿敏從電腦屏幕前抬頭,想了想說:“有些是。”
“其他的呢?”
“不少是別人送的。”
譚斌擠過去坐在他腿上:“女朋友?”
“怎麼這麼大酸味?”程睿敏捏捏她的臉蛋,眼睛卻依然盯着屏幕,“你也會吃醋?”
“我還會吃人呢。”譚斌沒好氣,說得言不由衷,“就覺得你這傢伙吧,清白得有點過份。老實說,世事反常即為妖。”
“妖?”程睿敏只聽到最後一個字,仰起頭笑,“妖精還是妖怪?”
“這倆有區別嗎?”
“當然不一樣。我比較喜歡妖精,呃,草木狐蛇都不錯。”
“最好還是蜘蛛精對吧?”
“對呀,因為可以七個兼收並蓄。”
譚斌“呸”一聲,發覺又被他牽着鼻子轉移了話題,於是正色道:“嚴肅點兒,問你正事兒呢!”
程睿敏微笑:“不是都交待過了嗎?以前的女友,分手已經半年。”
“切,現在還帶着人家送的領帶,還R,酸死了知道不?”
他轉頭望着她,幾乎是笑不可抑。
“笑什麼笑什麼?心虛了是不是?”
他終於笑出聲,“原來你拐彎抹角惦記的是那條。那是我媽送的好不好?”
“呃……”譚斌臉紅一下,還是強詞奪理,“那你幹嘛誤導我?”
他掐着她的腰,身下椅子轉了一百八十度,“來,說說,你和老余又是怎麼回事兒?”
“Tony?那是他單戀,關我什麼事?”
“單戀?哎喲,瞧瞧你倆的名字,一個Tony,一個Cherie,英國第一夫婦,多般配啊!”
譚斌惱羞成怒,用力掐他一把,“早跟你說了,是巧合!”
程睿敏目的達到,忍着疼輕笑,“那就別老大說老二了,去,幫我做杯咖啡。”
譚斌悻悻地起身,“想得美,十六點以後不許再喝咖啡。”
程睿敏的注意力,已經迅速轉回自己的工作中去,沒再顧上和她鬥嘴。
譚斌靠在房門上,望着他的背影靜靜站一會兒,忽然發覺這個場景極其熟悉。
當初沈培作畫的時候,也是這樣旁若無人的狀態。
她嘴角微沉,神色不覺變得黯然,低頭離開書房,下樓泡了一杯普洱茶放他手邊,自己怏怏地上床睡覺。
不同的只是她。
在沈培面前,她總想儘力做得完美,最終卻發現徹底高估了自己。而在程睿敏面前,她並沒有想過刻意掩飾。
半夢半醒的光景,聽到耳邊窸窣作響,床墊微微顫動,知道是程睿敏結束工作回了卧室。
他的作息,通常要比她晚兩個小時,真正上床的時間,往往已過凌晨兩點。
她翻過身,雙臂繞過腰部抱住他,臉緊緊貼在他的背上。
他不說話,只是握緊她的手,靜靜享受這片刻溫存。
“什麼時候你能有幾天空閑?”譚斌問。
“做什麼?”
“咱們去澳洲過個聖誕吧。”
“寶貝兒,你說夢話呢吧?合同不簽完,新年前你走得開嗎?”
譚斌想想果然是,懊惱地抵着他的背,不停地咕噥:“我討厭這個集采!”
程睿敏拍着她的手安撫,“快截標了吧?”
“嗯,還有幾天。”
“那不是就熬出頭了嗎?睡吧,你明天還要早起。”
譚斌把手心貼在他的胸口,心臟的跳動一下接一下,彷彿她的心跳也變做同一個頻率。
她眼皮慢慢落下來,抱着他睡熟。
截標的日子一天天逼近,進度照例滯后,譚斌的耐心,亦在壓力之下一天天告罄。
同事笑言,她又恢復了拿着小皮鞭的拿摩溫形象,不過是改良版的拿摩溫二代。
只有王奕給了她一個驚喜,真把陳裕泰約了出來。
譚斌不禁驚訝:“我請多少回他都不肯甩我,你怎麼做到的?”
“就倆字,死磕。”王奕得意洋洋地傳授經驗,“我在普達門口堵了他三天,最後一天一直等到晚上十一點半。他說他加班,好哇,我就
替他訂了晚餐和夜宵,讓人一趟趟送進去。他終於不好意思,總算出來了,我開車送他回家,路上跟他裝可憐,說是老闆給的死任務,他再不
肯賞臉我只好丟飯碗了,然後掉幾滴鱷魚淚,他就答應了。”
譚斌聽得直笑,這樣死乞白賴的,也只有王奕使得出來,換了她,礙着身份還真拉不下這張臉。
在地壇公園的北門,有一處著名的商務會所,名字很怪,叫做“乙十六。”從地壇里單獨隔出的院落,花木扶疏,古色生香,即使冬季,
環境也十分幽靜漂亮。
唯一的缺點是出奇地貴,但是陳裕泰點名選了這裏,譚斌只能讓秘書先訂了位置。接近下班她提前出發,先去包間巡視一遍。
見一切無恙,她鬆口氣,坐下來給程睿敏短訊:晚上和客戶吃飯,你別等我,早點兒休息。
程睿敏問:和誰?
譚斌回:告訴你是刺激你,不說。
他就不再理她,倒弄得譚斌心癢難煞,又發條短訊過去:為什麼不問了?
程睿敏回短訊:愛誰誰。
慪得她跺腳,又不能拿手機撒氣,只好回兩個字:去死。
就在她望眼欲穿之際,陳裕泰終於到了。
其實他的年紀並不大,嚴格說起來比田軍還小一歲,都是八零年以前剛恢復高考時的最早一批應屆畢業生。
可是因為陳裕泰膚色較深的緣故,人又瘦小,所以比較老相,冷眼瞧上去,兩人至少相差七八歲。
譚斌聽到門響便站起來迎接:“陳總,真不容易,總算在辦公室外見到您了!”
陳裕泰未作任何客套,大大咧咧地就坐在主位,問她:“就你一個人?”
譚斌微微一笑:“是,我全心全意等着陳總光臨,不知道陳總心裏還惦記着誰?”
陳裕泰看她一眼,沒有說話。
譚斌也就噤聲,不敢太過放肆。
服務生進來遞上檀木的奏摺式菜單,譚斌把菜單倒轉,雙手轉呈給他,陳裕泰卻一揮手,“你來吧,簡單點兒,早吃完早回家。”
譚斌聞言心涼了半截。他這個架勢顯然在應付。不過也難怪,這年月請人吃飯,已是一件最沒有吸引力的事情。
她只好給自己打氣:反正今天的重點也不是吃飯,重點是想辦法哄得他高興,
因為不了解他的口味喜好,她瞄着菜單,不動聲色地點了兩個昂貴的招牌熱菜。
但他對杯中物的喜好是有名的,尤其喜歡五糧液。譚斌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直接上了十五年的五糧液。
55度,她這回打算捨命陪君子。深交不敢奢望,只希望今天能打開僵局,以後見面不再尷尬。
涼菜先上來,為了活躍氣氛,譚斌搜腸刮肚,拚命回憶喝酒的段子湊趣。有美女在側,酒過三巡,陳裕泰明顯鬆弛下來。
他問譚斌:“今天這飯局,是不是鴻門宴?我跟你說,甭提集採的事,咱們還能坐一會兒,提一個字,我立刻就走。”
譚斌立刻陪笑:“陳總,您太讓我傷心了,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能有個機會跟您敘敘,可請了多少回,您一直拒絕,拒得我簡直沒了一
點兒人生意義。今兒又這麼說,您這不成心打我臉嗎?”
他看看她粉白精緻的一張臉,總算笑了,“沒人捨得下手吧?”
“這話說得就該罰酒。”譚斌似笑非笑睨着他,“您要真有憐香惜玉的心思,怎麼會一直推脫我?”
陳裕泰見慣譚斌平日端莊的樣子,沒想到她離開辦公室尚有不為人知的另一面。
一件薄薄的黑色雞心領羊絨衫,把她的身形襯得凸是凸凹是凹,頸部一條細細的白金鏈搭在鎖骨上,日光燈下放射着冷冷的微光,眼風如
酒,卻比杯中的酒液更加醉人。
他在驚詫之下,難免七情上面。
譚斌略低下頭,眼角餘光將他的表情掃盡,暗暗鬆口氣。畢竟做技術的人,掩飾功夫還是欠缺點火候,初見時他臉上的排斥之色已漸漸隱
退。
這就是做女Sales的好處了,對方腹誹再多,當面總不至過於難堪。
她拿起酒瓶,先為他斟滿杯子,又端起自己的酒杯,笑吟吟地問:“陳總您說,這杯酒,是該罰您呢還是罰我?”
“還用問嗎?既然請我,總要有點兒誠意吧?”
“原來您要的只是誠意。”譚斌笑,“誠意我有,多的是,只要您肯收。”
“是嗎?那讓我看點實際的。”陳裕泰抱起手臂。
譚斌拿起酒杯,在他的杯沿輕輕一碰,“第一杯,老北京的講究,這叫酒滿心實,我乾杯,您隨意。”非常豪爽地仰頭幹了,反手亮出杯
底。
酒桌上的洒脫乾脆,曾替譚斌贏過不少印象分。
“好!”陳裕泰亦不例外,親自操起酒瓶,斟滿了等着她:“我就喜歡痛快的人。”
譚斌卻不幹了,伸手按住杯口,“第二杯有個說法,叫杯對杯,一起飲……您也得凈陪一杯,漏一滴呢……”她豎起三根白皙的手指在他
眼前晃動,“滴酒罰三杯,您自己掂量。”
“這就是交杯酒了。”陳裕泰笑得可惡。
類似的調戲,譚斌經歷無數,早已麻木,若無其事順着他的話說:“對啊,在韓國,交杯酒表示友情和友誼,我覺得更合古時交杯酒的本
義。”
就這麼在風言風語中打着擦邊球,熱菜沒怎麼動,一瓶酒倒下了大半。陳裕泰已面紅耳赤,但言辭依然清晰,神智尤其清醒。
譚斌的體質,是那種越喝臉越白的人,內里翻江倒海,頭暈目眩,外表卻看不出一點端倪。
陳裕泰吃驚於她的酒量,“早就聽說你能喝,想不到是真的。”
譚斌覺得到了可以借酒蒙臉的地步,她垂下頭,配合出哀怨的表情,“我今天就是超常發揮,酒逢知己千杯少您相信嗎?”
陳裕泰哈哈笑,一點兒都不肯領情:“你甭順桿爬了,說吧,今天到底有什麼事?”
譚斌看着他,神情極其純潔無辜,“我都說了,就是想和您聊聊天,您怎麼不信呢?其實我第一次見您就覺得特別親切。”
陳裕泰臉上略微露出點嘲諷的神色。
“真的,您長得象我大學時的一位師兄,特別象。”譚斌講得動情,因為杜撰的藍本根本就是瞿峰,“他很照應我,自大一開始,從功課
到做人,教會我很多,後來……後來他出國了,把我一個人留在人生地不熟的北京,父母也不在身邊,我一直想,如果有個兄長也不至於多走
許多彎路……”
說到這裏她停下,垂下睫毛,似為掩飾什麼。
在陳裕泰看來,這就是一個強忍眼淚的唏噓,他咳嗽一聲開口:“小譚,這個……”
“對不起。”譚斌適時地抬頭,露出勉強的笑意,“我喝多了,對不起對不起……我認罰一杯。”
她自斟一杯,果然一飲而盡,怎麼看怎麼帶着些借酒澆愁的味道。
陳裕泰再看她時,眼神終於開始軟化。
譚斌由此得出一個結論,人與人的相處,很多時候突破口還是存在於最基本最原始的需求上。
那晚酒乾菜盡,結帳時扎眼的四位數字讓她小小心疼了一下,只好在心裏安慰自己,這錢花得總算薄有收穫,至少陳某說話客氣了許多。
送陳裕泰到家門口,揮手道別,譚斌吩咐出租車司機調頭,直接回了自己家。
她不想讓程睿敏看到自己醉醺醺的樣子。
忍着胃裏的難受洗完澡,她扶着牆摸回卧室,腦袋暈得一塌糊塗,整夜睡不安穩。
次日清晨果然臉色青白,眼臉浮腫,化妝品都遮不住。
王奕看到她,先是嚇了一跳,了解頭尾后則做出結論,“下回奧斯卡該頒您一個最佳表演獎。”
譚斌苦笑,“Ithinkso.”
下班回到程睿敏的住處,她整個人都是蔫的,一個呵欠連一個呵欠,眼淚汪汪象癮君子發作。
第63章
程睿敏難得有片刻清閑,正在二樓書房清理書架。譚斌托着下巴坐一邊,看他坐在梯子上,小心地取出幾本,抹凈灰塵翻幾頁,然後放回去或者摞在身側。這半架歷史方面的書籍,都是他外公留下的遺物。“讀史是讓人成長最快的方式。”他對譚斌說,“我先幫你挑幾本啟蒙版的,有時間你看看。看多了你會發現,辦公室里那點兒事,全是最低級的段數。”譚斌點頭,有氣無力地說聲謝謝。
程睿敏聽着語氣不對,抬頭見她臉色灰撲撲的,象霜打的茄子,不禁詫異:“昨晚到底和誰吃飯?怎麼一夜功夫,青枝綠葉就變成了鹹菜葉子?”譚斌懶懶地趴到沙發上,“這人你認識。”他跳下梯子,走過去坐她身邊,“誰呀?”譚斌挪近了,頭枕在他的腿上,猶豫一下才回答:“普達的總工。”為免刺激,她沒有提陳裕泰的名字。程睿敏“哦”一聲,便沒了下文。他一直這樣。其他方面往往不吝賜教,唯獨對集采有關的事諱疾莫深。
他只是說:“相信你自己的直覺。我和MPL的舊日恩怨,說得太多會影響你的判斷。”
譚斌也就明白他的意思,以後很少再提這個話題。
許久聽不到她的聲音,程睿敏低頭,見她雙手軟綿綿地放在胸前,閉着眼睛一動不動。
“譚斌,睡著了?”
譚斌含含糊糊應一聲。程睿敏無奈,拍拍她的頭:“去洗個澡,上床好好睡。”譚斌有點兒不耐煩,翻個身,臉藏在他雙腿間,“別管我,睡一覺起來再說。”結果等她真正睡醒已是第二天清晨,人在床上,一夜無夢,也不知道程睿敏是怎麼把她弄進卧室的。
看看錶,才剛七點,身邊的床單一片皺褶,被子堆在一邊,他竟起得比她還早。
對着鏡子,譚斌不免大抽口冷氣,昨晚殘妝未卸,她的皮膚又特別吸色,眼影化開了沁進肌理,活象吸血鬼的煙熏妝。
滾燙的熱水從頭到尾清洗一遍,這才重新找回自己,感覺餓得前胸貼後背,她換了衣服下樓。
清晨的陽光正透過廚房的白色抽紗窗帘,在對面的瓷磚上留下模糊的光影,程睿敏剛吃完早餐,衣着整齊地坐在窗下看報。
見到她問:“咦?怎麼沒去跑步?”
譚斌拿起一片麵包,咬了一口說:“昨天一天都沒怎麼吃東西,餓死了,今天欠一回。”
“前天你到底喝了多少?”
譚斌隨口回答:“三錢的杯子喝了十幾二十?三兩四兩的樣子吧,我沒留意。”
程睿敏合上報紙,神色鄭重,“譚斌,有沒有想過辭了職再去讀個學位?”
譚斌一怔,差點被麵包噎住,“幹嘛?”
“你怎麼這麼大反應?”
“還問我,你怎麼回事?為什麼總想讓我離開MPL?”
“跟MPL無關。”程睿敏坐她對面,語氣依舊溫和,“你看看你,熬夜抽煙喝酒失眠,再這樣下去,你會把自己那點身體本錢糟蹋乾淨。我不想讓你再做銷售,女孩子本來就不適合做銷售。”
譚斌慢慢放下麵包,笑笑,“原來你和他們都一樣。”
“什麼意思?”
“性別歧視。”譚斌微笑,“永恆的性別歧視,我以為你不一樣。”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程睿敏看着她,表情無奈,“譚斌,你不要象刺蝟一樣,見誰都豎起刺行不行?心疼你我才那麼建議,你又想哪兒去了?”
譚斌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急流勇退也得有足夠本錢吧?除非我回家做家庭婦女。否則就等我做到總監再說。”
程睿敏明顯不悅,“隨便你。”他站起身取了大衣,“今早有個會,我先走了,你自己開車小心。”
譚斌送他出去,公司的車就候在門口,司機打開車門,上前接過他的電腦包。
目送他的背影離開,譚斌心裏多少有點兒懊悔,不甘心兩人相處的蜜月期就這樣結束,忍不住叫一聲:“程睿敏!”
他回頭,見譚斌站在門裏眼巴巴地看着,便和司機交待一句,又走了回來。
“什麼事?”
“以後我會少喝酒,”譚斌說,“能不喝就不喝。”
程睿敏十分意外,但他沒說話,只是看着她笑笑。
譚斌忽然覺得委屈,眼圈一下就紅了,立刻把臉扭到一邊。
他捏着她的下巴又轉回來,湊上去輕輕碰碰她的嘴唇,似充滿歉意,“乖,那我走了。”
譚斌低頭“嗯”一聲,他摸摸她的頭髮,嘆口氣,上車離開。
這天是技術標截標前的最後一天,下午四點,譚斌把投標文件再次檢查一遍,點下Approve鍵,送給劉秉泰做最終批准,終於長出一口氣。
剩下的工作,自有助理連夜打印裝訂密封,明日一早送至普達公司,技術部分算是告一段落。
隨後的商務標,出了商務條款應答,最大的挑戰是最終報價。
這是一場各公司決策者之間的技巧戰和心理戰,雖然更加緊張,但畢竟不用再拼體力,辛苦了將近一個月的售前隊伍,可以趁機喘口氣休整一個周末。
譚斌也能抽出時間,過問一下自己區的銷售情況。
碰頭會上照例挨個過堂,總有銷售經理被她逼近崩潰的邊緣。
這種場合,譚斌一向語氣平和,但態度強硬,在她面前沒有不能完成任務的借口。
她說:成功的人會致力解決問題的方式,只有失敗者才會尋找借口。
銷售經理們被緊緊追問:“除了集采,其餘的部分,你什麼時候能達到target?”
如果他們執着地解釋原因,譚斌也頑強地打破砂鍋問到底,試圖一層層剖析真正的因果。
凡事都怕認真兩字,往往幾個回合下來,對方就舉手投降。下回交手,自然添了懼意,不敢再敷衍了事。
周楊卻一反常態,話很少,公開場合也不再和她頂撞,她說什麼就是什麼。
譚斌覺得不踏實,想找機會和他談一談,但又不想輕易暴露自己的不安,於是暫時維持現狀。
倒是王奕私下評價:“奇怪,Cherie怎麼越來越象原來Ray的風格了?”
譚斌當做笑話講給程睿敏聽:“真有近墨者黑這種事?我是不是做得過了?”
程睿敏這幾天一直頭疼,又不肯好好休息,疼得厲害就吃片止痛藥抗着。譚斌從淘寶上買來薄荷和熏衣草的精油讓他試試,卻被他嘲笑象藍精靈里格格巫的把戲。
譚斌只好親自動手,放了一缸熱水,再把精油調配好,強迫他躺在浴缸里放鬆,她自己坐在旁邊的矮凳上,一邊聊天一邊監督。
聽她說完經過,程睿敏懶洋洋地睜開眼睛,問她:“能不能告訴我,你現在的目標是什麼?”
“把Title中的Acting去掉。”譚斌毫不猶豫地回答。
“那你覺得,一個真正的銷售總監,需要什麼素質?”
譚斌想了想說:“果斷,敏銳,有說服力,有凝聚力。”
“都對,可你漏了最重要的一個特徵……”
譚斌側側頭。
“狠心。”程睿敏說,“一個銷售總監的價值,業績才是No.1,其他都是虛的。一定要狠心,不要給你的Team,留下任何影響業績的借口。”
“同意,我的信條一直這樣,與其讓上司對我狠心,不如我對他們狠心,”
程睿敏點點頭,“當你發現影響業績的本質問題時,不要猶豫,該下手時立刻下手。”
“你說……周楊?”譚斌問得猶豫。
“他顯然在消極抵抗,你要小心。”
“我明白。”
“不過他這麼做,真正的RootReason是什麼,你想過沒有?”
“他不就嫌棄我是女的嘛!”
譚斌嘆口氣,往手心裏倒點洗髮液,加水揉出泡沫,抹在他的頭髮上。
程睿敏不再說話,肆意享受着她溫軟的手指,在頭皮上輕輕搔刮的滋味。
“睿敏。”
“啊?”他突然被打斷遐思,回得極不情願。
“你也跟過女老闆,那時候什麼感覺?”
“忘了。”程睿敏答得飛快。
“胡扯。”譚斌反手抹了他一臉泡沫,“人家為你幾乎身敗名裂,嘿,忘了?蒙誰呢?”
程睿敏擦一把臉,神色不變,“什麼亂七八糟的,你打哪兒聽到的?”
譚斌撇嘴,手下的活卻沒有停,“裝吧,你就可勁的裝吧。”
程睿敏不出聲,過一會兒拉開她的手,“我自己來。”
“喲,生氣了?”
“不是,那什麼……唉……你別問了,出去吧。”他居然轉開臉。
譚斌眼尖,見他雙頰似浮起兩片紅暈,目光順勢向下一掃,頓時醒悟,不禁大笑。
程睿敏沒好氣,“譚斌,請你矜持點兒好不好?”
譚斌伸出手指,在那個東西上輕輕一彈,嘻嘻笑着負手出門。
身後傳來程睿敏磨牙的聲音:“小混蛋!”
想起《紅樓夢》裏賈璉恨恨地說平兒,一定浪出人的火來,她又跑了!譚斌捶着床悶聲笑了好一會兒。
程睿敏披着浴衣出來,看她盤腿坐在床上,雙目微闔,口中念念有詞,奇怪地問:“你練什麼功呢?”
“噓……”譚斌豎起手指,裝模作樣地回答,“我在練習如何清心寡欲。”
程睿敏斜一眼她身上半透明的睡衣,根本就不接茬。對着鏡子摘了隱形,換上平常的眼鏡。
靠在床頭剛拿起文件看幾頁,譚斌就膩進他懷裏,
他側側身,給她騰出個位置,眼睛沒有離開手裏的文件。
譚斌伸手進他的衣襟,不懷好意地摸來摸去。程睿敏聲色不動,只是用力按住她的手。那隻手消停一會兒,又開始動,而且越來越不規矩。程睿敏抽出她的手甩在一邊,翻身趴在床上,支着下巴還是看他的文件。過片刻背上開始癢酥酥地發麻,她的指尖在他背上輕輕划著,一遍一遍寫着一個敏字。隨着她指尖的移動,那細細一線酥麻象過電一樣,似連着全身的筋脈,讓他的腳趾都蜷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