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1.

臨近畢業時,已經嫁給了老穆、因此輕鬆搞定留系任教一事的大姐大關心地問王莙:“王瓊瑤呀,你分配的事有着落了沒有啊?”

“正在忙論文,哪裏有功夫想分配的事?你呢,論文寫好了?”

“老穆在幫我寫。”

“你這個書可讀得真舒服啊,作業有人寫,論文也有人寫。”

“嘿嘿,沒這些好處,我會嫁給他?”

“乾脆讓他幫你答辯吧。”

“那不泄露了天機?答辯還是得我自己做的,幕後工作可以讓他代勞。你怎麼樣,真還沒開始找工作?”

“慌什麼?”

“天啊,這都什麼時候了啊,還沒開始找工作?你以為你是皇帝的女兒——不愁嫁啊?”

“不是皇帝的女兒,而是我沒有很高的要求,能分到B縣去教中學就行了。”

“瞎說!你一個堂堂的研究生,怎麼能分到那個破地方去教中學?”

說實話,她一想到要一輩子呆在B縣,過小趙那樣的生活,心裏還是很害怕的。但想到只有那樣才能跟王世偉在一起,又有一種“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的豪邁。

大姐大說:“我聽老穆說,系裏想留你呢。”

“是嗎?他怎麼知道?”

“他是黨支部委員嘛,怎麼會不知道呢?只不過他不愛對我說這些,怕我大嘴巴拿到外面亂說。”大姐大出主意說,“既然你這麼捨不得你的王英俊,乾脆跟他結婚算了,如果你能留校,你就可以讓系裏照顧你們夫妻關係,把他調到D市來。”

她覺得難以置信:“還能這樣?”

“怎麼不能這樣?我不就是這樣留校的嗎?”

“但你是本系畢業的研究生啊,又不是從外地調來的本科生。再說你們老穆在系裏幹了多少年了?我是應屆畢業生,又沒為系裏做什麼貢獻,就向系裏要照顧?”

“你以為系裏是傻子,你不能為系裏做貢獻,他們還留你?系裏聰明着呢,留的都是尖子生,他們還知道如果不解決職工兩地分居的問題,職工就沒心思為系裏做貢獻。”

她還是不相信系裏會留她。

但過了幾天,系裏翁書記找她談話了:“小王啊,我一直都很器重你。你念研究生,我是極力推薦的,就是想讓你畢業后留在系裏教書。”

她感動得無以復加:“系裏對我……太好了。”

“你願意留系吧?”

“願意,非常願意,就是……”

“有困難可以提出來,組織會想辦法幫你解決。”

她大着膽子說:“我有個男朋友,在B縣,不知道系裏能不能……”

“他是幹什麼的?”

“他教中學,以前是我們系畢業的。”

“我們系畢業的?誰呀?”

“王……世偉。”

“哦,他呀?我知道。”翁書記沉思了一會,說,“照理說,我作為系領導,不應該過問你的私事,但你在系裏七八年,我是看着你長大的,我以長輩的身份對你說幾句,希望你不介意。這個王世偉呢,不是個壞人,人也有點小聰明,要是用心學習的話,還是個人才,但他貪玩,愛打球,影響了成績。我們都挺替他可惜。”

“您的意思是?”

“我沒什麼別的意思,就是告訴你這些,免得你不明就裏,以後發現了會後悔。”

“我知道他愛打球。”

“其實愛打球也不是壞事,但如果影響了正業……”

“您說得對,我會叫他注意的。”

“我跟系裏商量一下,也跟附中那邊聯繫一下,看他們那邊差不差這方面的老師。”

她把這次談話內容告訴了大姐大,不太開心地說:“聽系裏的口氣,好像是想把他調到附中。”

“不調附中還能調到哪裏?他一個本科生,難道還能調到我們系裏教大學?”

“但是……”

“系裏對你已經不錯了,剛畢業,又還沒正式結婚,系裏都願意幫你解決兩地分居問題,要是我的話,肯定跳起來接受了。”

“我就怕他不幹。”

他果然不幹:“去D大附中?打死我都不幹。”

“為什麼?”

“你留校教大學,我到那裏去教附中,你不怕人家笑話,我還怕呢!”

她回頭對大姐大一說,大姐大笑了:“呵呵,幸好他不幹,不然的話,可有戲看了。”

“怎麼了?”

“他已經決定不去附中了吧?決定了我就對你說說:那個宗家丫頭在附中!”

“什麼?她在附中?她怎麼調到附中去的?”

“當然是照顧夫妻關係啰。”

“她和老莫,結婚了?”

“不結婚能調到附中?”

“那老莫的父母後來同意了?”

“同意個啥呀,到現在都不同意。”

“到現在都不同意?那老莫這個孝子怎麼敢和宗家瑛結婚?”

“人家有狐媚嘛,迷住了老莫,老莫就寧可不做孝子了……”

她十分不解:“我真看不出宗家瑛狐媚在哪裏。”

“你是女生,怎麼看得出女生的狐媚呢?那個要男人才看得出來的。”

“是嗎?男人又是怎麼看出來的呢?”

“呵呵,這個你就要去問你的王英俊了。”

“為什麼要問他?”

“他見識過宗家丫頭的狐媚嘛。”

她敏感地意識到這個“狐媚”肯定和床上那事有關:“你的意思是不是他們……同居過?”

“同不同居沒什麼,只要上過床的就知道。”

“但他從來沒說過她很狐媚,只說她……”

她本來想按他的原話說“癮很大”,但實在說不出口。

大姐大呵呵笑着說:“那就是狐媚啊!男人就喜歡那種床上很放得開,很淫蕩的女人。你沒看見那些世界名著里寫的,迷死男人的都是妓女,再不濟也得是個天生淫蕩的女人。”

“難道每個男人都是這樣的?”

“除非他不是男人。”

她聽得鬱悶死了,看來她還得爭取變得淫蕩,但大姐大已經說了,淫蕩是天生的,學都學不會的。

下次去B縣的時候,她忍不住把這事拿出來問他:“女人要怎麼樣才叫狐媚啊?”

“我怎麼知道?”

“大姐大說宗家瑛就很狐媚,你和她,在一起這麼久,肯定知道。”

“大姐大說的是……狐臭吧?”

“宗家瑛有狐臭?”

“我不知道那算不算狐臭,反正她那裏氣味很大的。”

“別人也能聞到嗎?”

“那我就不知道了。”

她突然擔心起來:“我……有沒有什麼不好的味道?”

“沒有。”

“別騙我。”

“真的沒有,乾乾淨淨的,什麼氣味都沒有,只有一點……淡淡的肉香。”

她開心了,特別喜歡“淡淡的肉香”,恐怕是他使用過的最詩意的一個詞了。

不過,等她跟大姐大一說,大姐大有完全不同的解釋:“你不懂啊,宗家丫頭那種很重的氣味就是狐媚啊,最誘惑男人了!”

“不會吧,他說每次都快熏死過去了。”

“他對你當然要這麼說,怕你不高興嘛。或者他自己不懂,但他的身體懂得的。那種氣味就是一種性激素,性慾強的女人才有,最能激發男人的性慾,讓男人慾罷不能。你看你的王英俊不就是這樣嗎?明明知道宗家丫頭市儈,又說人家那氣味熏死人,怎麼還跟她在一起那麼多年呢?”

她心煩意亂。

大姐大說:“像你這種‘淡淡的肉香’,男人喜歡是喜歡,但不是那種喜歡。你這樣的,抱着睡可以催眠,但不能讓男人熱血沸騰。”

“但我們每次見面他都要那個的……”

“那是他計劃內的性慾,年輕,自然有需求,隔幾天不做,抱着個老母豬都會想做。但宗家丫頭那種狐媚,可以激發男人計劃外的性慾,連老莫這樣的中年人都會覺得煥發了青春。”

她自感望塵莫及,只想找個墊背的:“那你呢?”

“我?我跟你一樣,也沒狐媚。”

她心理平衡了許多:“那怎麼老穆……”

“先天不足後天補嘛,我分泌不出那麼多狐媚,我可以裝啊。”

“怎麼裝?”

“這個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再說你現在也不需要,王英俊能找上你,已經是上天的眷顧了,你用不着施展狐媚來籠絡他。如果我不是怕老穆又去找女學生,我都懶得狐媚他了。”

翁書記第二次找她談話的時候,很表功地告訴她:“系裏跟附中商量過了,可以把王世偉調到D大附中……”

“但是……我決定不留系了。”

“為什麼?”

“因為他不想到附中工作。”

翁書記滿臉是“給你臉你還不要”的神情,她急忙解釋說:“他很感謝系裏,我也很感謝系裏,但是……他以前的女朋友在附中,我覺得……”

她把王、宗、莫的關係講了一下,翁書記恍然大悟:“哦,老莫的愛人是王世偉以前的女朋友?這關係還挺複雜呢,那你不願意他去附中,我可以理解。”

這次談話之後,系裏就沒再來找她了。

她搞不懂了,跑去問大姐大。

大姐大說:“可能系裏覺得你男朋友不願意到附中,那他們就沒辦法解決你們兩地分居的問題,所以就不敢留你了。”

她心裏很難過,不是因為要分到B縣去,而是因為系裏並不是那麼拚死要留她,只不過說說而已,一見苗頭不對,就閃人了。

大姐大很替她遺憾:“你真不該錯過這麼好的機會。我不怕別的,就怕你為他犧牲這麼多,他最後跟老穆一樣……”

她想到老穆前妻的下場,也提心弔膽,見到王世偉就拷問:“你還記不記得老穆和他前妻的事?”

“不就是他前妻不能做愛,他去找女學生了嗎?”

她見他完全沒抓住重點,只好把那故事又講一遍,然後說:“我就怕你以後也會……花心。”

“誰說我會花心?”

“追的人多嘛,難保你不動心。”

“哪裏有追的人多?除了你之外,再沒任何人追我了。”

“那你的意思是如果追的人多,你還是要花心的?”

“我這樣說了嗎?”

“你沒這樣說,但你的意思就是這樣。”

“意思是你分析出來的。”

“我也希望是我分析出來的。你真不會花心?”

“我只花你一個。”

“一輩子?”

“一輩子。”

她突發奇想:“那要是我去花別人了呢?”

他愣了,半晌才兇巴巴地說:“要是你花了別人,我會……破你的相,殺他的人!”

她知道自己不會花別人,所以不覺得害怕,只覺得好玩:“為什麼你要殺別人呢?我說的是我花別人,不是別人花我喲。”

“沒他這個人的存在,你會去花他?”

“那怎麼沒見你把……宗家瑛的相給破了?”

“我破她的相干什麼?”

“你不是說如果我花了別人,你就要破我的相嗎?”

“我說的是你,又不是她。”

“為什麼你對她這麼好?”

“我對她怎麼好了?”

“她花了別人,你就不破她的相。”

他呵呵一笑:“這就是對她好?這叫做不鳥她!那種賤女人,我去破她的相值得嗎?不破她也就那樣了。我破她的相,該我去坐牢,我瘋了?”

“那你的意思是……我值得你去坐牢?”

“當然啦,你花別人,就把我徹底傷了,我不坐牢也跟坐在牢裏一樣。”

“難道她花別人……就不會傷你?”

“也傷啊,但那傷的是面子嘛。面子有什麼?我找個比她更好的,就掙回來了。”

“那要是我花別人,傷的是你的什麼?”

他盯着她說:“傷的是我的心!”

“為什麼她傷的就是你的面子,我傷的就是你的心呢?”

“因為她是個市儈女人嘛,她不要我了,是因為我沒城市戶口,但那不是我的錯,是這個社會的錯。你是個——不市儈的女人,你看中的是我的人,如果哪天你不要我了,就說明你看上比我更好的人了……”

“那你殺人家也不能超過人家啊!”

他不好意思地一笑:“我知道殺他不能超過他,但他把我在你心目中比下去了嘛,我活着還有什麼意思?殺了他,也算臨死拉個墊背的……”

2.

王莙這個“皇帝”不急分配的事,她家的幾個“太監”都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父母隔兩天就來個電話,催問她在D市找到工作沒有。

她千不該萬不該,就是不該把留系的事過早告訴了父母。但那天翁書記找她談話后,她太開心太得意了,給父母打電話的時候,就把這事給吹了出去。她只把留系當成一種光榮,沒當成是畢業分配,既然系裏願意留她,那這份光榮就到手了,至於她留還是不留,那是另一回事。

但她父母的胃口都被“留系”吊得高高的,再看任何別的工作都覺得配不上女兒。

結果現在系裏沒留她的意思了,她白白在父母面前丟了個人,還把父母搞得焦急萬分。

媽媽說:“早就對你說了,在這個問題上要‘就高不就低’,你怎麼就像沒長耳朵一樣呢?他不去附中,你就不留校,他是你的祖宗啊?”

她辯解說:“他不願意去附中,就調不來D市,那我留在系裏幹嘛呢?”

爸爸說:“你留在系裏,就在D市建立了一個橋頭堡,他再往D市攻,就容易多了。如果你放棄了D市的陣地,跑到B縣去,那你們還有什麼理由往D市調呢?”

她哥哥說:“小莙,我看你們倆不如都到E市來,他進衛生局,你進E大,也蠻不錯的。”

但她父母堅決不同意:“E大是個什麼破學校?連D大的小指頭都抵不上,我們E市的子弟,能上D大的,誰會去上E大?哪怕是上F大,都不會上E大。”

每次通話都把各方面搞得很不愉快。

她覺得家人現在嘮嘮叨叨,是因為她分配的事還沒定下來,等到她真的分到B縣去了,家人嘮叨也沒用了,自然就不嘮叨了。

她到學校分配辦公室去查了一下,B縣教育局並沒到D大來要畢業生,這下她慌了,可別搞得連B縣中學都進不去了。她趕緊抽了個不是周末的時間,親自到B縣去聯繫工作。

她是來辦公事的,所以直接去了校長辦公室。

校長聽說了她的來意,非常歡迎:“好啊,好啊,D大的研究生,我們當然歡迎,以前我們這裏最高學歷就是世偉,考上了研究生,但沒讀成,被人家擠下來了。你可是我們學校第一個研究生呢。”

“你們學校缺我這個專業的老師嗎?”

“缺不缺都沒問題嘛,你是個人才,我們收下你還怕沒用處?”

她跟校長談了工作的事,就到王世偉的辦公室去等他,也算熟悉一下未來的工作環境。

剛坐定,就聽到外面熱鬧的議論聲,然後他在幾個人的簇擁下走進辦公室來,驚喜地說:“他們說你來了,我還不相信呢。怎麼這個時候跑來了?”

“我來聯繫工作的。”

他愣了:“聯繫工作?聯繫什麼工作?”

“到你們學校來工作呀。”

他變了臉色,大聲說:“你瘋了?”

她愣了,旁邊幾個老師也愣了。

他意識到自己失態了,小聲說:“走,走,我們回寢室去。”

她跟着他來到他的寢室,他激動地說:“你怎麼不跟我商量一下,就跑來聯繫工作呢?”

“我怎麼沒跟你商量呢?你說你不願意去D大附中,那不就說明我應該分到這裏來嗎?”

“誰說的?我不去D大附中,不等於我願意呆在這裏呀!我正在想三年賣身期快到了,可以去別處了,你卻跑到這鬼地方來了!”

“你想調到別處去?”

“是啊,誰願意呆在這個破地方?”

“但是……你不去D大附中,能到哪裏去呢?”

“能去的地方多着呢,聽說廣東特區那邊,就不在乎戶口,只要他們想要你,有沒有戶口都無所謂。”

“你要到特區去?”

“我只是說有這麼一種選擇而已,如果你留在D大,我當然是想辦法到D市去。”

她好感動:“你……你怎麼不早說呢?我把系裏……我都……拒絕系裏了。”

“我沒叫你拒絕系裏啊,我只說不去附中……”

“那怎麼辦?”

“不能再跟系裏談談?”

“我也不知道。”

“應該沒問題的,他們喜歡你才會想留你,上次你是因為我的問題拒絕他們的,這次你就跟他們說,你跟我吹了,他們肯定會留你。”

“你要跟我吹?”

“我怎麼會跟你吹呢?我是怕系裏因為我不讓你留系,叫你編個謊話哄他們一下。”

“那以後他們發現我沒跟你吹……”

“那時都生米煮成熟飯了,他們還能因為這個把你趕走?”

“那誰知道?”

“那你就真的跟我吹好了。”

她堅決不同意:“那不行,我說了一輩子不跟你吹的。”

“你先哄他們一下,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那你能調到D市去?”

“我想辦法啰,再不濟還可以考研究生。”

她歡呼起來:“對呀,對呀,我怎麼沒想到這條路呢?你可以考研究生啊!”

“我就怕考不上。”

“肯定考得上,一次不行,兩次,兩次不行,三次,總能考上的。”

“好了,就這麼說定了,你找系裏談談,爭取留在系裏,那樣你父母肯定開心。”

她狐疑地問:“是不是我爸媽對你說什麼了?”

“沒有沒有。”

“那你怎麼突然想起考研究生了?”

“我想來想去,沒有別的辦法么,只好走這條路。”

她興高采烈地回到D市,但一想到要去找系領導談留系的事,又發起怵來。這怎麼好意思?人家翁書記說到那個地步了,連男朋友調動的事都幫你去跑了,你趾高氣昂地說不留系,現在人家真不留你了,你又爬着求着要留系,這不是送上臉去請人家踹嗎?

她真想一硬氣不留這個系了,但想到王世偉好不容易下了決心考研究生,可千萬不能潑他冷水。只有留在系裏了,才能保證他被錄取,不然又被那些D大教職工和家屬把名額佔了。

她跑去找大姐大,把她的最新決定彙報了,大姐大為難地說:“你看你,人家給臉的時候,你拿屁股去對人家的臉;現在人家把屁股轉來對着你了,你又要用臉去貼人家屁股……”

“我就是對你說說,如果你覺得我現在去找系裏不好,我就不找他們了。”

“不找他們,你怎麼留系呢?”

“那我就不留了唄。”

“不留你能去哪裏?你現在連B縣都去不了啦。”

“我回E市。”

“你能保證E大就一定要你?平時不過就是你家幾個人在那裏說說而已,E大又沒誰說過要請你去,你現在求上門去,保不準人家還不要你呢。”

她的自信心跌到了歷史最低點,張惶地問:“那你說怎麼辦呢?”

“等我叫老穆去系裏打聽一下,看系裏決定留別的人沒有,如果沒有,那你還有點希望。如果已經決定留別的人了……”

她第一次嘗到了沒人要的滋味,以前暗戀王世偉的時候,都沒有這麼沮喪過,因為那只是個感情問題,他不回應,她還可以自己愛得死去活來。現在這事,不僅關係到他和愛情,還直接關係到她的飯勺子,沒工作就沒收入,沒收入就沒飯吃,還什麼愛情不愛情!

等消息的那幾天,她惶惶不可終日,打電話跟王世偉商量:“我們就到E市去吧,我覺得系裏肯定已經找了別人了。”

“大姐大不是還沒回信嗎?你怎麼知道系裏肯定找了別人呢?”

“我覺得像這樣求着系裏也沒意思……”

“那你覺得回E市就有意思了?不還得去求人家接受你嗎?”

“但是……我沒拒絕過E大呀!像D大這樣……”

他沉默了一會,說:“我是不想去E市的,如果是我幫他們機關隊拿了冠軍那次就調過去,還有點面子,但去年沒為機關隊拿到冠軍,我調那裏去還有什麼意思?說把我調衛生局,也是你哥在說,人家副市長早沒提這事了。”

她差點哭起來,怎麼一下兩個人都成了沒人要的人了呢?

他安慰她說:“別怕,大不了我們倆都到特區去,你去那裏找個老師噹噹,我去那裏找個俱樂部踢球。”

“那裏有踢球的俱樂部?”

“聽說有。”

她現在對“聽說”之類的詞一點也不相信了,只有拿到手了的工作,才叫工作,人家口頭給你的工作,都不可靠;“聽說”的工作,那就更不可靠。

大姐大終於給她捎話來了:“老穆幫你問到了,說系裏還是願意留你的,但你得自己去找翁書記談。”

她鬆了口氣:“好的。謝謝你。”

大姐大囑咐說:“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你在翁老頭子面前就別端皇帝女兒架子了,現在是你求人,不是人求你,他要訓你幾句,就讓他訓幾句,只當是頭驢在那兒叫喚的。可別頂嘴,也別使小性子屁股一拍走人。這回要是談崩了,那就真的沒戲了。”

她忍氣吞聲地答應了,又忍氣吞聲去找翁書記,被翁書記一個“忙”字打入冷宮個把星期,才總算接見了她。

翁書記搖着頭說:“我聽老穆說了,你還是想留系。小王啊,我不得不說你幾句,自己的前途問題,不能當兒戲。我上次說留你,那是費了多大週摺才弄來的一個名額啊。你倒好,劈頭潑我一瓢冷水,叫我在系裏都不好做人。”

她低着頭說:“翁書記,對不起,我年輕不懂事,辜負了你一片好心。”

“這也不全怪你,都是那個王世偉,他這人的煽動力還是很大的,他那年軍訓的時候,搞出那麼大一場風波,我就知道他不是個簡單角色。你這種年輕單純的女生,很容易被他拿捏住。”

“這事不怪他,是我自己考慮不周,他是非常希望我留在系裏的,說系裏對我這麼好,我應該好好報答系裏,他還叫我跟他吹了算了,說不想拖累我……”

翁書記好像受了感動,緩和了口氣說:“吹是用不着的,他要是真想跟你在一起,還可以考研究生嘛。”

她趕緊說:“他是這麼想的,說出去工作了幾年,還是最留戀在系裏讀書的時光……”

翁書記鼓勵說:“那叫他好好複習備考,只要他分數上線了,我們可以優先考慮他的錄取問題。”

她感激涕零,千恩萬謝,只差跪地上給翁書記磕頭了。

一直等到在合同上籤了字,她才相信自己真的是留系了,趕緊打電話通知各方親朋好友:“爸,媽,我留系裏了。”

爸媽高興死了:“哎呀,總算留在D市了,我們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但是合同要求我五年內不能調走,不能讀在職研究生……”

媽媽呵斥說:“簽五年合同是好事啊,說明他們想長留你,這還不好嗎?難道跟你簽個兩年合同你才高興?”

3.

王世偉聽到王莙留系的消息,酸溜溜地說:“我說系裏很喜歡你吧,你還不信!那個姓翁的要是對你沒有一點非分之想,我就不姓王了!”

“你不姓王姓什麼?”

他一本正經地說:“我跟你姓。”

“哈哈哈哈……你本來就是跟我姓!”她也一本正經地說,“其實我覺得翁書記真正喜歡的是你。”

“算了吧,他才不喜歡我呢,為軍訓那事,他恨死我了。”

“那他怎麼會說只要你上了分數線,系裏可以優先錄取你呢?”

“他是在欺負我上不了分數線,所以賣個嘴,做個順水人情拉攏你,到時候他可以說:小王啊,不是我不錄取王世偉啊,是他自己沒上線啊。”

“你肯定能上線。你上次不是考上了分數線嗎?”

“誰知道上次怎麼撞上的?這次你得幫我搞題目才行。”

“我到哪裏去搞題目?”

“你不是說大姐大能搞到題目嗎?”

“她能搞到,我搞不到啊。”

“你和她關係那麼好,這點忙她都不幫?”

“但是,這樣考上多不光彩啊!”

“又沒人知道,有什麼不光彩的?”

她咕嚕說:“別人不知道,我們自己總知道吧?”

“那你說怎麼辦呢?我教了三年高中,成天就是那一點與教學有關的內容,其他的東西三年沒摸,早就還給老師了,如果搞不到題,我考十次也考不上。”

“你使勁複習啊!”

“我是使勁複習啊,但我只那個水平嘛。這樣吧,我就憑自己能力考一次吧,如果不行,我到特區找個俱樂部去踢球。”

她想他要是去了特區那種燈紅酒綠的地界,還不一下就花了心?

沒辦法了,她只好同意搞題:“我去問問大姐大能不能搞到題目,但你一定要好好複習啊,不能光依賴搞題。”

“那是一定。”

她找到大姐大,把自己的來意說了。

大姐大說:“搞題是可以的,但全國統考題我搞不到,本專業的三門課,我估計有兩門能搞到,第三門嘛,就看今年是誰出題了,如果是老袁出題,就很難搞到,我們老穆和他交情不深。”

“那我叫他重點複習統考科目和老袁那科。”

“我就怕我們冒這麼大風險幫他搞題,他考上了卻把你甩了。”

“他說了一輩子不花別人的。”

“我叫你王瓊瑤還真沒叫錯!你到現在還相信男人的誓言?他現在在鄉下,還要指着你跳出那個火坑,當然要對你信誓旦旦。等他考出來了,天地寬了,你以為他還會那麼老實?”

“你總是把他往壞處想。”

“算了,我不多說了,你就記住一點:哪怕他今後把你甩了,你也不能把搞題的事說出去。”

“我說那幹嘛?”

“一個女人為一個男人犧牲了那麼多,到頭來卻被那個男人甩了,她還不兜底倒出來說?”

她保證說:“不管他今後對我如何,我都不會把這事說出去。”

“那就好,不然我們都完蛋了。”大姐大吩咐說,“你得多準備點錢。”

“要送禮?”

“這年頭,你不送禮,人家會把考題泄露給你?”

“送……多少?”

“一個門課先準備個一千吧,不夠再補。”

“要送這麼多啊?”

“這還多啊?人家可是拿着自己的前途在冒險,萬一這事泄露出去,人家教授都沒得當了,你一千塊錢能養人家一輩子?”

“那倒也是。”

她把搞題的事告訴了王世偉,他很高興:“那我肯定能考上了。”

“萬一考不上呢?”

“搞了題還考不上,我還活着幹什麼?”

一句話,把她的心懸了起來。誰知道那幾個出題的教授對多少人漏了題?只要有個四五個,他就不一定考得上了。

她那顆懸着的心,連新婚那段日子都沒放下,她蜜月也不度,就催着他複習:“你快抓緊時間複習吧,可別考砸了。”

他不肯:“哪裏有蜜月里放着媳婦,卻跑去上自習的道理?”

她氣得不理他了,他只好抱起書本來複習一下。

等到考試完,分數都出來了,她那顆懸着的心才放了一半。

一直到他拿到錄取通知書了,她那顆懸着的心才徹底放下。

她父母兄嫂都高興得不得了,媽媽說:“看見沒有?夫妻想要解決兩地分居的問題,就得‘就高不就低’!”

爸爸說:“橋頭堡的作用大吧?”

哥哥說:“暑假還是要回E市來幫我們打比賽哈!”

嫂嫂說:“快生兒子,快生兒子,好跟我們小斌一起踢球。”

他帶她回老家風光,在C村裡擺酒放鞭,大肆鋪排,還不時有探子跑來報告敵情:

“那邊到了28個人了!”

“胡村長去那邊了!”

每次探報都引起這邊一陣騷動:“我們這邊來了35個人!”

“江書記在我們這邊!”

她看出一點眉目來,抓住他拷問:“是不是宗家那邊也在擺酒請客?”

他默認了。

她不理解:“怎麼搞得像……打擂台似的?”

“那幫人就是這麼個德性,只要我們這邊請客,他們就要請客,還非得超過我們不可。不過這次他們不行了,怎麼也超不過了。”

“為什麼?”

“我們這邊擺酒是因為我考上了研究生,他們那邊是老莫提了實驗室主任,切,一個實驗室主任,管幾顆顆人,有什麼了不起的?”他趁人不注意摟了摟她,小聲說,“莙兒,謝謝你!”

她不知道他在謝她什麼,估計是謝她在學歷上超過了宗家瑛,或者還謝她幫他搞到了題,讓他考上了研究生。

她不高興地說:“原來你搞來搞去都是為了跟她比輸贏啊?”

“怎麼能這麼說呢?”

“不這麼說還怎麼說?你跟我談朋友是跟她比,你考上研究生還是跟她比,如果我不是研究生,你恐怕都不會跟我談朋友吧?”

“誰說的?”

“我說的。如果我不是研究生,你怎麼能算比贏了呢?她丈夫也是D大本科畢業。”

“但他是工農兵大學生呀!”

她噎住了,總覺得他這個解釋有問題,但一時想不出問題在哪裏,只好安慰自己說:可能也不是他要比,是他家要比,以後少回他家就行了。

後面幾年,他一直是順風順水,碩士畢業那一年,正趕上他導師拿到了博士生導師資格,他也搖身一變,成了導師的博士生開門弟子。

不管他是讀碩士還是讀博士,他踢球的愛好始終沒變,一大半時間花在踢球上,一小半時間花在讀書上,幹家務就完全沒時間了。

她嫂子說話算話,她一生孩子,嫂子就放她父母過來幫她帶孩子做飯。

她父母在女兒婚前把眼睛睜得很大,女兒婚後他們就把眼睛閉得死死的。女婿不幹家務,丈人丈母干,還有一套理論:“只當是我們多生了一個兒子的,我們不要求自己的兒子做家務,也就不要求女婿做家務了。其實也沒多少家務,就是買個菜做個飯,照看一下孩子,我們老兩口都包了。”

有父母包攬家務,她在系裏幹得不錯,但幾年下來,她越來越感到系裏的遠大目標正在實現,先是教師隊伍碩士化了,眼看着就在往博士化的方向奔,系裏好些老師都在讀在職博士,她也想讀,但系裏不讓她讀,說她還年輕,要讓年齡大的老師先讀。

她也想過脫產讀博,但夫妻兩個人都脫產讀書,那經濟來源就成了問題。後來她聽說讀洋博士不光不交學費,還發工資,足夠養活一家人,於是她考了托福GRE,開始申請洋博士。

丈夫沒反對她考洋博士,還相當支持,大概因為老莫也讀起了在職博士,王家這邊得有個洋博士頭銜才壓得住宗家那邊了。

這次,她又幫他打贏一仗:她被美國A大錄取了,讀起了洋博士,還幫他在A大找了個博士后的工作。

他臨出國前,他家照例在村裡擺酒慶賀,聽說連縣裏領導都來了,而宗家那邊破例沒跟他們打擂台。

到此,王家幫完勝宗家幫!

但他只得意了很短一段時間,因為C村的勝利放在美國就一點意義都沒有了,說給人聽都沒人懂。

最讓他鬱悶的,是美國沒球踢。

美國的football倒是很熱門,但不是他踢的那種足球,而是一種橄欖形的球。

他總是很鄙夷地說:“這也叫football?全都抱在手裏亂跑。瞎搞!”

他踢的那種足球在英語裏叫soccer,在美國不那麼熱門。他到處找人踢球,但華人打羽毛球的多,打乒乓球的也不少,連籃球都能湊足人打半場,但踢足球的華人卻鳳毛麟角。

後來他發現兒子就讀的學校有一支足球隊,女子的,他委曲求全地去看了一次比賽,回來說人家那水平比他差多了:“就像母狗打架。”

她提議說:“你可以去給她們做教練啊,不光為兒子的學校做貢獻,你自己也有球踢了。”

他不屑了很久,最後還是扛不住想踢球的願望,跑學校去毛遂自薦,結果人家叫他寫個培訓方案出來,他傻眼了,英語裏那些足球術語,他一個都不知道,更別談足球運動的生理心理等等等等了。

他抱怨說:“只要老子把球藝教給她們就行了,還寫什麼方案?難道足球是在紙上打的?”

連小學女子足球教練都沒得當,他更加鬱鬱寡歡。

她安慰說:“沒人踢球,你自己找個地方踢踢不行?”

“那有什麼意思?足球是一種集體運動……”

她提成researchscientist之後,他再也不願意在美國待下去了。剛好他國內的導師調到F大當副校長,說如果他願意海歸的話,可以給他一個副教授職稱,還給他一個副系主任職位,雖然都是副的,但他沒海外學歷,只是個土博士,又沒帶任何科研項目回去,這已經算不錯的了。

他對老婆說:“我看我還是海歸吧,在這裏做一輩子博士后,太沒意思了。”

她擔心地說:“你一個人回去,會不會……陷落呀?”

“你怕我陷落?那就跟我一起回去啰。”

“但我一個快四十的女人了,能去哪裏呀?國內的性別歧視和年齡歧視都很嚴重的。”

“跟我去F大啰,我跟我導師說說,應該能給你安排一個工作。”

“我從一流大學出來,在海外轉一圈卻回到二流大學,還得靠你導師開後門,我瘋了?”

他不響了。

她開玩笑說:“你現在跑回去,不怕輸給了宗家瑛?”

“我怎麼會輸給她?”

“她丈夫不是也拿了博士學位嗎?”

“他那是在職讀的,還不都是靠他老爸莫教授在D大的名氣。”

“但他不是也提了副系主任嗎?那可是D大的副系主任哦。”

“哼,那都是舊聞了!”

“是嗎?新聞是什麼?”

“老莫已經死球了!”

她一驚:“真的?他不是跟老穆差不多年紀嗎?”

“跟老穆差不多年紀怎麼了?比他小的都有死球的,他五十幾的人了,死不得?”

她為老莫唏噓了一陣,開玩笑說:“你海歸是不是為了回去安慰她?”

“誰?”

“你的舊愛宗家瑛啰,還有誰?”

“切,我吃飽了撐的?我不放掛鞭慶賀就算客氣的了。”

丈夫海歸后,王莙跟大姐大通話時又多了一個話題。

用時下流行的話來說,她和大姐大就是“鐵杆閨蜜”,從讀本科就在一起,一直到研究生畢業,都是室友。畢業后,兩人又在一個系教書,住的地方也離得不遠,都是D大的房子,只不過大姐大因為老穆的關係,房子比王莙的高一個檔次而已。

她出國之後也跟大姐大保持着聯繫,隔段時間就會通次話,張家長李家短地閑聊一通。

現在她丈夫海歸了,雖然不在D大,但大姐大主動攬下了監督他的重任:“這事你就交給我吧,雖然我不在F大,但我桃李滿天下啊,有個姓邵的學生就分在你王帥哥那個系,我叫她盯着點。”

“盯他幹嘛呀?出軌這種事,盯也盯不住的。”

“你怎麼能這麼無所作為呢?我可以用自己的親身經歷作證:盯和不盯,那是大不一樣的。”

“你也盯着老穆?”

“我能不盯着他嗎?”大姐大自嘲地一笑,“呵呵,想不到咱們屬蒼蠅的現在也落到了這步田地,還得防着小一輩蒼蠅了。”

她也自嘲地說:“什麼呀,我一輩子都是防別人的命。以前防大蒼蠅,現在防——現在大的小的都得防。”

“你說得太對了!老蒼蠅小蒼蠅都得防。”

“老穆跟他那個——前妻還有來往?”

“有啊!他前妻這輩子算是吃定他了,不管什麼事,都要使喚他,住個院啊,搬個家啊,連她老媽有個頭疼腦熱,都要叫我們老穆去跑腿。你說她老媽都八九十歲了,怎麼還活得那麼勁抖抖的呢?她要是照她媽那麼活,我肯定死在她前面。”

“那你——願意老穆去幫她?”

“我不願意又有什麼用?腿長在他身上,他要去,我還能把他腿剁了?頂多只能跟着他去,可以防着點。”

“這不搞得像離婚協議里說的那樣,你們在給他前妻養老了?”

“就是啊,我要是說半個不字,老穆就把離婚協議搬出來壓我,說你當初不是都同意了的嗎?你不同意我會在那上面簽字嗎?我簽了字能不照辦嗎?”

她忍不住說:“其實你那時是準備過幾天就把老穆甩掉的——”

“是啊,那時是那麼想的嘛。但現在——,唉,女人就那幾年風光,到了我們這個年齡,婚結了,孩子生了,人也長胖了,鬥不過年輕的女學生了!”

“鬥不過就不鬥唄。”

“那哪行?難道我花這麼多年時間把老穆培養得有個樣了,就是為了跟他離婚讓那些小蒼蠅撿便宜的?”

“其實也不怕小蒼蠅撿便宜,主要是考慮到孩子——”

“就是啊,我就是這樣想的,為了孩子,能忍的就忍了。雖然老穆對他前妻唯唯諾諾,但別的方面還是不錯的,博士讀出來了,還當上了院黨委副書記,我要是跟他離婚,到哪裏去找個比他強的?人不能樣樣都占,對不對?”

她想說“但是人可以一樣都不佔,比如我”,不過她知道這樣說大姐大會覺得她矯情,還把話題扯遠了,乾脆不說。

大姐大問:“你怎麼捨得放你的王帥哥海歸呢?”

“哪裏是我放他海歸,他自己要海歸。”

“他們男人就是愛當個官,管個人,要是我的話,就在美國做個博士后,每年拿個幾萬美元,比回國賺的多多了,我才不會為了個副系主任海歸呢。”

她吞吞吐吐地說:“誰知道他是不是為了當副系主任才跑回去的?”

“那還能是為了什麼?”

“那個——他說那個老莫死了,我怎麼沒聽你說起過?”

“我沒說起過嗎?這麼大的新聞,我會不告訴你?可能你沒注意吧?”

“有可能是我沒注意。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醫生說是過勞死,我看啊——都是那個宗家女人逼的,什麼事都想超過別人,又要老公讀研究生,又想老公當官,又巴不得老公拿大筆科研基金,床上肯定也不讓老莫輕鬆。這麼個逼法,老莫就算是鐵人也得累成過勞死了,更何況老莫身體本來就不大好,老早就把胃切除了五分之四的。”

“有狐媚的女人就是厲害!”

大姐大腦瓜子一轉,恍然大悟:“哦——你的意思是王帥哥——是為她回來的?”

“誰知道?你不是說男人最放不下初戀嗎?”

“嗯——應該不會吧,那個宗家女人住在我們D大這邊,你王帥哥——要是真為她而來,幹嘛不進D大,而要跑到F大去呢?隔得挺遠的呢。”

“現在交通這麼發達,兩個學校都在同一個城市,遠什麼呀?”

“那倒也是,隔遠點還隱蔽些。不過,這個好辦,等我有時間了去打聽打聽。”

“你去哪裏打聽?”

“去宗家打聽啊。”

她慌忙阻止:“別別別,你快別跑去找她了,不然她還覺得我在拿她當情敵呢。”

“本來就是情敵么。”

“情什麼敵啊,他們倆要是想複合,我一百個贊成——”

“那你怎麼說得防着點?”

“我說防着她?”

“你不是說大蒼蠅小蒼蠅都得防嗎?”

“噢,我就那麼隨口一說的,”她想了一會,坦白說,“要說不在乎,那也是不可能的,但我的確不是從感情上在乎他,如果他現在明明白白提出離婚,要去跟那個宗家瑛和好,我沒一點意見,也不難過。但如果他並不提出離婚,暗中卻跟她藕斷絲連,兩邊都要佔着,搞什麼‘紅旗不倒,彩旗飄飄’,那就很煩人了。”

大姐大安慰說:“別煩,別煩,我有辦法幫你打聽。你放心,絕對不會把你暴露出去,我裴小寶干別的不行,干這個還是有一套的——”

過了幾天,大姐大告訴她:“他們兩個應該還沒接上頭。”

“你怎麼知道?”

“我從她說話的口氣聽出來的。”

“你去找宗家瑛了?”

“也不算什麼找她,她就住在我們後面一棟樓,以前就有走動,老莫過世的時候,她在D市沒什麼人,所以喪事都是我們老穆代表院裏幫忙操辦的,她兒子跟我女兒又是一個班的,兩家也算很熟了。”

“你怎麼問她?”

“哪裏是我問她,是她自己先扯到這上頭去的,問我們老穆怎麼沒讓世偉上D大來。”

她心裏很不舒服:“她問這幹什麼——”

“我說我們老穆只是個副書記,現在是行政大於黨了,老穆也做不了主,況且這事還不是院裏說了算的,得通過學校。她說世偉是美國博士后,去F大當副教授真是太屈才了——”

她鄙夷地說:“她可能以為博士后是個學歷吧?”

“反正她挺仰慕王帥哥的,說他讀書厲害,球也打得好,年輕有為。唉,只怪她沒長后眼睛,沒料到王帥哥會鯉魚跳龍門,烏鴉變鳳凰。”

“也不是什麼沒長后眼睛,如果他倆當初沒吹,說不定還在那個鄉下教書。王世偉就算能考上研究生,也出不了國。而且憑他那個水平和複習的勁頭,我敢擔保他連D大研究生都考不上。他們兩個人都窩在B縣那種地方,說不定早就鬧得離婚了。”

“嗯,那也有可能。”

“你怎麼知道他們兩個還沒接上頭?”

“因為她還在向我打聽你們王帥哥的事么。”

“她怎麼打聽?”

“她說‘你和世偉的老婆這麼好,他回來後有沒有來拜訪你和老穆呀?’我說來過一次,給我們送美國帶回來的禮物,我們請他吃了頓飯。她問‘那你們有沒有回訪世偉呢?’,我說他現在很忙,等他忙過這段我們再去看他。她還要問個具體時間,我說還沒定呢。”

她氣不打一處來:“她打聽這麼清楚幹什麼?”

“所以我覺得她還是很關心老情人的,但王帥哥上次來提都沒提她的名字。”

“你別安慰我了,我現在要的是事實,而不是安慰。”

“真不是安慰你,的確沒提她的名字。我們老穆還提到老莫的事,說人到中年,健康就成了第一位的事了,這世界上沒什麼值得為之賣命的,工作上悠着點,別搞得跟老莫一樣,過勞死。”

“他怎麼說?”

“他說就是不想過勞死,才跑回中國來。”大姐大關切地問,“你們在國外做博士后很累呀?”

“我覺得還好。累不累,都看你自己怎麼安排了,你想從早干到晚,也沒人攔着你——”

“從早干到晚有沒有獎金加班費呢?”

“什麼都沒有。”

“那幹嘛要從早干到晚?”

“所以說全看自己啰,其實他在美國這邊也沒從早干到晚,他這個人一向都很懶散。對了,老穆提到老莫,他怎麼說?”

“話都到嘴邊了,他都沒順口問一句老莫的老婆什麼的,可見他真不在乎宗家女人了。”

她哼了一聲:“也許剛好相反,越是心裏記掛,越是要在嘴裏裝個不在乎的樣子。他明知道我們兩個無話不談,怎麼會在你面前關心宗家瑛?”

“嗯,也有可能,說不定人家在演戲我看呢。但宗家女人關心他,絕對不是在演戲,這個我看得出來。”

“幸好不是演戲!人家是文科畢業的,要真演起戲來,肯定把我們這些理科畢業的唬得一愣一愣的。”

“嗯,文科畢業的和我們理科畢業的就是不同啊,聽說人家現在在網上寫微博排遣憂思呢。”

“真的?”

“是啊,我安慰她,叫她不要為老莫的事太難過,別把身體愁壞了,孩子還小,需要媽媽照顧。她說她現在已經不那麼難過了,因為她找到了一個排遣憂思的好方法,就是寫微博,心裏有什麼傷痛,就在微博里寫出來,變成了文字,傷痛就減輕了。”

“那你沒問她微博在哪裏?”

“她說在網上。”

“網可就大了,如果不知道在哪裏,那就很難找到。”

“我也沒打算去找,現在誰還有心思看那啥的文藝作品啊!”

“不看文藝作品,看看蒼蠅在嗡嗡些什麼還是很有意思的。”她囑咐說,“下次你有機會了,叫她把微博指給你看,你把網站名和微博名都記下來告訴我,我想看看她在那裏寫什麼。”

“你還玩微博啊?”

“我不玩,但知道了沒壞處。你不玩微博?”

“我不會玩。”

“那你得學習學習了,現在的小蒼蠅,都玩微博這些玩意的,不光可以用來排遣喪夫的憂思,還可以用在情人之間表達愛情,聯絡感情,互訴衷腸什麼的。你不懂她們的戰術,怎麼防她們?”

“嗯,你還真提醒了我,說不定我們老穆也在哪裏弄了個微博吸引小蒼蠅呢。平時我只檢查他的手機,倒是沒發現什麼,現在看來微博也不能放過。”

又過了幾天,大姐大彙報說:“我今天問了宗家女人,她不肯把微博指給我看,說那就是她的網絡日記,是一種排遣方式,自說自話,不給外人看的。”

“哼,還挺狡猾的呢。你找到老穆的微博了嗎?”

“我們老穆應該沒微博,我問了他的,他說‘我哪裏有時間搞那玩意?’”

“呵呵,這回輪到我叫你韋瓊瑤了!他說沒有就沒有?他要是建個微博跟情人交流,他會讓你知道?”

“那倒也是,你有空了幫我查查吧。”

她肩負着兩個重擔到國內幾個大網站去搜,先搜博客名,用宗家瑛、王世偉、莫文同、穆勝利等等做關鍵詞,沒搜到,然後把名字顛來倒去一頓猛搜,還是沒搜到,最後她搜全文,用“過勞死”一下搜出來一千多篇,她再用博文發表時間過濾,濾得只剩下了幾百篇,然後一篇篇瀏覽過去,終於找到一篇博文,從遣詞造句來看,比較文藝空靈,像中文系畢業生的文筆。

她認真拜讀了一下,雖然只一百多個字,且寫得無名無姓的,但她直覺那就是宗家瑛在寫老莫。

再看博主名號,也很中文系,叫做“莫問芳蹤”。

王莙把“莫問芳蹤”微博里的博文讀了個底朝天,更加確定博主就是宗家瑛。

微博里只小小十幾篇博文,主要是在抒發喪夫的憂傷,但寫得辭藻華麗,鋪張浪費,給人的感覺抒情是假,炫技是真。

博主的頭像是網絡上很流行的那種古裝美女,紅唇白膚,大眼小口。如果只從文字和頭像來判斷,肯定想不到博主是個四十來歲微胖界婦女,而會當成一個從古代穿越到當代、為賦新詩強說愁的風雅美少女。

她把“莫問芳蹤”的微博放進書籤匣,有空就去看看,但沒看到什麼可疑之處,而且博主早已停更了。

跟大姐大通電話的時候,她就把這個發現彙報了。

大姐大對“芳蹤”沒興趣,只對“穆蹤”有興趣:“你搜到我們老穆的微博了嗎?”

“沒有。”

“我說他沒微博吧,你還不相信!”

“呵呵,可能是沒有吧。不過我搜到你們系一個女生的微博,提到老穆的名字,還有老穆的照片。”

“真的?哪個女生啊?”

“好像是叫宓允麗,不知道是不是真名。”

“是真名,是真名,我知道那個丫頭,家裏很有錢,讀書不行,但學校硬把她塞到我們系來讀研究生,因為她爸向D大捐了一大筆款。”

她教大姐大怎麼看宓允麗的微博,大姐大看了之後說:“沒事,那是她爸請老穆他們幾個院系領導吃飯之後照的像,那個禿頂的就是她爸。”

“哇,真看不出來啊!老爸長的不咋地,女兒怎麼長這麼漂亮呢?”

“聽說她去韓國整過容的。”

“噢,那難怪。不過她把她老爸和老穆他們的合影貼在自己微博里幹什麼?”

“誰知道?可能是顯擺她爸向D大捐了很多錢吧。”

“嗯,這女孩子挺愛顯擺的,幾乎每篇博文都是在顯擺,不是顯擺名牌手袋,就是顯擺名牌車、名牌鞋、名牌表。”

大姐大滿肚子的羨慕嫉妒恨:“就是啊,香奈爾的包就好幾個。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我背過的最貴的包,就是你送的那個蔻奇,其他的都是——山寨貨的。”

“你這麼時髦的人,怎麼不捨得花錢買名牌呢?”

“唉——大學是清水衙門,我哪裏買得起名牌?”

“不會吧,我聽說國內高校老師很有錢的。”

“那你得會搞外快才行。像我們這樣的,就憑几個工資和課時費,真沒多少錢。”

“你家老穆也沒外快?”

“他膽子小得很,只敢收點實物,凡是送錢的,他都不敢收,怕抓住了坐牢——”

“他這樣是對的,別為了一點錢搞得睡覺都不安心。”

“你們家王帥哥怎麼樣?外快多嗎?”

“不知道啊。”

“他不寄錢給你?”

“我哪裏好意思要他那幾顆顆錢?”

大姐大警告說:“你千萬不能讓他手裏錢太多,不然很容易出軌,你把他手裏幾個錢全都掌握了,他就是想出軌都沒地出。現在的小丫頭們,你沒幾個錢想玩她?沒門。”

她想起曾經的曾經,大姐大教她的防止丈夫出軌絕招,不禁笑了起來:“記得你以前教給我的,是要把丈夫的——地雷掏空,現在變成要把他的錢袋掏空了?”

“呵呵,都得掏空。不過你現在離得遠,怎麼掏空他的地雷?只好掏他的錢啰。”

“我從來不掏他的錢,他交就交,不交我也不要,反正我掙的錢足夠養活我們兩母子了。”

“嗯,你是掙的不少了,我和老穆兩個人合起來都沒你掙得多,主要是你掙的錢一塊頂我們六七塊。其實你可以把在國外賺的錢拿到國內來投資,買房子,肯定增值。”

“是準備買房子呢,不過我準備在美國買。”

“不是說美國的房市不好嗎?”

“是不好,但對於買房自住的人來說,其實是個好時機。一般情況下,都是房價低時利率高,利率低時房價高,現在是貸款和房價雙低,應該抓緊時機買房。”

她這段時間為了買房,一直都在幾個房地產論壇里泡,學到了不少知識。

“你們王帥哥同意你在美國買房?”

“他當然不同意,但我要買,他也沒辦法。”

“我就知道他不會同意。他海歸的時候,肯定以為你過段時間也會跟回來,現在你在那邊買房,那不明擺着不會回來了嗎?”

“我早就告訴過他,我不會跟過去的。不說別的,就說國內房價那麼高,我要是回國去,連房子都買不起。”

“你回國不用買房子啊,F大不是給你們王帥哥配了一套三室的房嗎?”

“是嗎?我都沒聽他說起呢。”

大姐大嘆口氣說:“你們兩個人啊,真是過得不像夫妻了,你什麼事,他不知道,他什麼事,你不知道,這多——生分啊!”

“習慣了就好了。”

“好什麼呀!這樣最容易造成配偶出軌了,如果有人稍微給他一點關心,他就被拉過去了。”

“拉過去就拉過去唄。”

大姐大好奇地問:“你是不是——有了新歡了?”

“我到哪裏去找新歡?”

“你們那裏外國人多,要找個新歡還不容易?我聽說外國男人最喜歡中國女人了,特別是離了婚的,帶娃的最好。”

她忍不住笑起來:“還有這個說法?外國男人不像中國男人那麼在乎女人離婚就是了,哪裏會特別喜歡離婚女人?”

“那你也比我運氣好。像我們在國內的,四十多歲的女人離了婚還有誰要啊?不管哪個年齡段的男人,都喜歡一二十歲的小女生。”

“沒人要就沒人要唄,咱又不靠誰養活。”

“養活當然是不靠誰養活,但想着氣人啊!憑什麼他就該背叛我呢?”

“那你也背叛他啰。”

大姐大坦白說:“你以為我不想背叛?與其在這裏提心弔膽地盯着他,還不如自己先出軌,讓他提心弔膽地盯着我。但是看來看去,都沒看到哪個合適啊!”

兩個人都笑起來:“就是,就是。”

大姐大開玩笑說:“要不我去跟你們王帥哥出個軌吧,認識的男人當中,就他還沒老到不堪的地步。”

她呵呵大笑:“只要你看得上他。”

“怎麼會看不上呢?你忘了?我還在你和宗家女人之前就看上他了。”

“你那時怎麼不下手呢?”

“還不是為了留在D市。”

“現在你不用為留在D市找對象了,可以大膽追求愛情了。”

“就是啊,而且你們王帥哥也今非昔比了,人家是美國人,我要是泡上他,還可以跟他去美國!”

“他哪是什麼美國人,只是有個綠卡而已。”

“綠卡也好啊,過些年不就成公民了?”

“那倒也是。行啊,如果你們兩個勾搭上了,馬上告訴我,我第一時間跟他離婚,成全你們。”

大姐大笑起來:“他要是知道我們在背後這樣說他,肯定氣死了。”

“不是氣死,是喜死了吧?”

“喜什麼呀!我一個中年婦女,比他老婆還老,他會看得上?他要出軌也會找年輕的女學生去出軌。”

“他要是跟女學生出軌,那就難查了,這麼多女學生,我從哪裏查起?”

“沒事,我叫小邵幫你盯着的。她說你王帥哥業務挺忙,還沒見他跟哪個女學生走得近的。”

“什麼業務?”

“你沒問過他?”

“呵呵,我跟他通話的次數還沒跟你通話次數一半多,哪有機會問這些?”

她這樣說一點也不誇張,自他海歸后,兩人很少通電話,好像根本沒有想跟對方說話的衝動。不過,最近為買房的事,她倒是跟他打過幾個電話,主要是closing(過戶)的時候需要他簽字。

他不解:“你買房,怎麼要我簽字呢?”

“我們A州有規定,只要是已婚人士買自住房,就必須有配偶簽字。”

“還有這種規定?”

“當然了,如果不用你簽字,我幹嘛要麻煩你呢?”

他不響了,過了一會才說:“房子多少錢啊?”

“幾十萬。”

“美金?你買這麼貴的房子,哪來這麼多錢啊?”

“貸款啰。”

他驚訝了:“貸款幾十萬?”

“嗯。”

“那得還到哪年哪月去啊?”

“我貸的三十年期的。”

“要還三十年啊?那不是七八十歲了還欠一屁股債?”

“不會那麼久的,平時有錢了多還一點,可以提前還完。”

他很不開心:“哪裏有錢多還呢?我在中國掙點人民幣,換成美元去還貸款,那合算嗎?”

她安慰他說:“我不會要你用人民幣來還的,房貸我來還。”

“你不是說州里規定要夫妻兩個人都簽字嗎?”

“是要兩個人簽字,房契上也是兩個人的名字,但貸款可以只以一個人的名義貸款,我是以我的名義貸的。”

“還有這樣的事?你一個人借錢買房,房契上卻有我的名字?”

“呵呵,A州就是這樣規定的。這個法律對你有利啊,如果我們離婚,你可以分得房子的一半。”

他咕嚕說:“說這些不吉利的話。”

她見他把離婚當成不吉利的事,心裏有點小感動。

但又聽他責怪地說:“你現在的房子住得好好的,幹嘛淘神費力去買房?”

“我們現在是租房住,怎麼比得上住自己的房呢?租房住要受很多限制,小心翼翼,生怕把哪裏搞壞一點。隔壁左右樓上樓下挺吵的,你也沒辦法。再說,房子也太小了,小龍想請他樂隊的同學來家開個party(聚會)都不好意思,因為我們家房子裝不下他樂隊那麼多人。”

“就為了請客去買大房子?你真是瘋了!”

“你這人才有意思呢,我已經說了不用你掏錢,你還反對個什麼呢?”

“如果不需要我到美國簽字,我才不管你那麼多呢。”

她好奇地問:“你到底為什麼這麼不願意回美國?怕我把你吃了?”

“為了簽個字,花一千多塊錢飛一趟,合算嗎?”

“就算不簽字,你也得回美國一趟了,不然你怎麼保持你的綠卡身份?”

“我要不要綠卡都無所謂。”

“你不是還要接龍龍到國內過暑假嗎?”

說到兒子,那邊的態度明顯軟化了:“但是我哪有時間照顧他呀?”

“你暑假都不休息?”

“暑假比平時更忙。”

“忙啥呀?”

“忙教學,忙科研,還要忙創收。”

“你要那麼多錢幹嘛呀?我們又不需要你養活,你掙的錢夠自己花就行了。”

“我哪是在為自己創收?我是在為全系的老師創收。”

她這才記起丈夫當官了:“哦,差點忘記了,你是系領導——”

“系領導也不是個個都像我這麼忙,關鍵是我分管系裏創收這一塊,那就得搞到錢才行。你搞不到錢,拿什麼給老師們發課時津貼和獎金?”

“你要是太忙的話,可以把龍龍送到E市去,他很想念爺爺奶奶——。”她一口氣把E市那邊的親戚說了個遍,突然發現沒提D市的爸爸,趕快撒謊說,“他也——很想你呢。”

那邊沒看出破綻,很嚴肅地說:“我想他回來,倒不是為了看我,而是想讓他學學中文,不要把自己的母語都搞忘了。”

“他在舅舅家肯定能學很多中文,爺爺奶奶他們都有時間教他。”

“那我先把他帶過來,然後把他送舅舅那邊去。”

她放心了,只要不是送到鄉下爺爺奶奶那裏去喂蚊子就行。

她隨口問:“聽說你們學校給你配了一套三室的房子?”

“嗯。”

“怎麼沒聽你說起過?”

“我說這幹什麼?”

“是不是用來金屋藏嬌,怕我知道了?”

“你就會說這些沒意義的話。”

她發現這人一點幽默細胞都沒有,也不會抓住時機抒情,她只好結束這個話題,說點別的:“我聽別人說,你經常被人請出去吃大餐啊?”

“多數是我請別人。”

“飯後有沒有去光顧一下洗浴中心什麼的?”

“洗過幾次腳。”

“聽說有些洗浴中心還提供——色情服務?”

“聽說是。”

“你沒去試試?”

“我試那玩意幹嘛?”

“嘗嘗新唄。”

他不耐煩地說:“你是不是聽什麼人說三道四了?”

“沒有啊。”

“沒有你說這幹什麼?”

“不幹什麼,好玩。”

“無聊!”

她氣得想掛電話,哪知道他已經搶先掛掉了。

雖然王莙跟丈夫打電話時氣得想摔手機,但她很快就把這事放到了一邊。呵呵,要沒這點本事,她這些年早就氣死幾百回了。

王世偉從一開始就不會說話,很少能說出她想聽的話來。越往後,他這個毛病越嚴重,不光是說不出她想聽的話,還發展成專說她不想聽的話。

例子太多了,舉不勝舉。

最讓她生氣的就是他老愛提她暗戀他追他那事,在她父母面前說,在她哥哥嫂嫂面前說,在她兒子面前說,在同事朋友面前說,而且一說就是那種上當受騙的噁心樣:

“呵呵,我這女婿好不好,都是你們女兒千里迢迢追來的,你們不擔待誰擔待?”

“不是你妹自己跑到我學校去追我,我哪裏知道她暗戀了我幾年?”

“兒子啊,只怪你爸那時耳朵根子軟,被你媽追到了,生下你這麼個沒用的兒子,完全沒繼承到我的足球細胞。”

“你們剛好猜錯了,根本不是我追她,而是她追我,不信你們去問她。”

她要是為這事責怪他,他就理直氣壯地說:“怎麼了?難道不是你追我嗎?我又沒撒謊!”

一句話就把她噎死了。

愛誰追誰並不是醜事,但愛上這麼一個不懂得欣賞她的人,除了說明她情商低智商低瞎了眼,還能說明什麼?

不過慢慢的,她就懶得為這事生氣了,因為生氣也不能改變他,反而把自己搞得不痛快,何必呢?

她在很多事情上,都是這樣自我看開的,因為他絕對不會來哄她開解她。

他們的婚姻生活還算平靜。

這些年,一直都是她在掙錢養家,因為他讀了七八年的書,都是拿那點研究生津貼,買球鞋都不夠。但是她根本不指望他賺錢養家,所以在金錢方面也就沒什麼矛盾。這些年,也一直是她和她父母包攬家務,他像高中生一樣,來家吃飯,來家睡覺,其它時間都在學校里,在球場上。只要她不嫌他懶,也沒什麼矛盾。

她和他鬧矛盾,絕大多數都是為了孩子。

兒子小龍來得很晚,晚到父母差點離婚的地步。

他們婚前就同居了好幾年,從來沒採取過避孕措施,但也沒懷孕。那時她沒怎麼擔心,因為還年輕,還在讀書,還在兩地分居。

他考上研究生后,夫妻兩人團聚了,在一起過了一年多,她還是沒懷孕,這就很讓人着急了。去看了醫生,做了檢查,說兩個人都沒問題。

他分析說:“肯定是因為你分泌太少了,分泌那麼少,精子都像在沙漠裏爬,怎麼游得進去呢?”

她也覺得自己分泌是比較少,這麼多年了,他每次進入的時候,她都會感到艱澀和疼痛,只不過都在可以忍受的範圍內,而且過一會澀痛感就會消失。

做愛對於她來說,從來就不是一種享受,而是一種義務,因為她從來沒在做愛中體驗到高潮。剛開始他有時還發個誓,許個諾,說要把她做上高潮,他也的確兢兢業業地做呀做,但她就硬是到不了高潮,只能“裝高”,不然非得把兩人累死不可。

後來,她連“裝高”的興趣都沒有了,直接對他說:“你自己好了就行了,別等我了,來不了的。”

開始他很有挫敗感:“真來不了?”

“嗯。”

“你怎麼知道?”

“我感覺得到。”

“那我就不等你了。”

這樣的次數多了,他也習慣了,用不着她說,他就“只要自己好就行了”。

為了讓自己分泌多點好生孩子,她又看起黃書來,當然還是偷偷摸摸的。

有次看着黃書,她感覺身體有點異樣,好像有股力量要從她身體裏噴薄而出一樣。她按黃書誨淫誨盜的那樣,用手在下面撫摸了一會,居然高潮了!

且勢不可擋,兩腿一用勁,就又來一波。

她不知道總共來了多少波,只知道事過之後兩個膝蓋酸痛,但身心都很愉悅。

她慢慢知道了自己身體的秘密,漸漸摸出了規律。

潮汐不是天天都會來的,總得隔個十天半月,她才會有種想要潮汐來的願望,那時候看看黃書,再加上一點外力,就會波濤洶湧。當然,如果她每周都有機會有時間看黃書,她也可以每周都享受高潮,只不過那就需要看更長時間的書,做更長時間的撫摸。

雖然她在這方面能自給自足,但她總覺得這不正常,很希望能從做愛中獲得相同的效果。

不過他已經習慣於“只要自己好就行了”,不管她怎麼暗示,他都是三分鐘解決戰鬥。

無奈,她只好明說,希望他時間長點。

他遵命,但過一會就問:

“好了沒有?”

“夠長了吧?”

“還是不行?今天是不是來不了啊?”

她十分掃興,知道就算這樣一直做下去,也不會有高潮。

還是回到“只要你自己好就行了”的路子上去。

但他越來越着急要孩子,“分泌少”的責怪也越來越多地提到。她無法說出自己看黃書還是有很多分泌的,只好無奈地說:“這個我也沒辦法,天生就是這樣的。如果你怕絕後,我可以跟你離婚,你再找個——分泌多的吧。”

“我怎麼知道誰分泌多呢?”

“聞氣味啰。大姐大說宗家瑛那樣氣味大的,就是分泌多的。”

“有可能,她兒子都能打醬油了——”

“你後悔了?”

“后什麼悔?”

“你要是不跟她吹的話,不也是兒子多大了嗎?”

她是希望他能說點“你比她強一百倍,我寧可沒孩子也要跟你在一起”之類的話的,但他老人家不解風情地說:“哪裏是我跟她吹呀?”

她氣昏了:“那你是在遺憾她跟你吹啰?”

“我不過是說了一個事實,是她跟我吹,不是我跟她吹。人不能不承認事實——”

她也知道人不能不承認事實,但仍然很遺憾他總不能說出她想聽的話。

後來,不知道究竟是哪根筋玩轉了,她終於懷孕!

舉家上下一片歡騰。

他預測說:“肯定是兒子!我們王家的足球明星!”

“女兒不是一樣可以踢球?”

“你願意自己的女兒渾身青一塊紫一塊?”

她想到足球場上那些沖衝撞撞,感覺頭皮發麻:“我也不願意自己的兒子渾身青一塊紫一塊。”

“兒子不同嘛,男孩子不經歷一點艱難困苦,怎麼能成大器?”

當她生下兒子的時候,他高興得歡蹦亂跳,而她卻愁腸百結:糟了,這孩子會常年渾身青一塊紫一塊了。

最開始的那一年,他還沒對兒子進行足球訓練,買了個橡皮球給兒子玩,見兒子只會抱着啃,就放棄了:“太小了,等他長大點再說。”

孩子剛會走路,他就開始對孩子進行足球訓練了。

可憐孩子哭兮兮地站在爸爸對面,看着爸爸手裏巨大無比的足球,嚇得眼睛直眨。

爸爸把球扔過來,兒子就往一邊躲。

爸爸怒了,大聲嚷道:“你躲什麼躲?叫你用腳踢的,你不懂?”

兒子嚇得哇哇大哭,爸爸嚷得更響:“你還敢哭?再哭我用球砸死你!”

兒子往場外的媽媽身邊跑,被爸爸一把揪住,放回原地:“往哪裏跑?你就給我老老實實站在這裏,今天你踢到十個球了,就讓你回家,踢不到十個球,就讓你在這裏站一夜,讓老虎把你抓去!”

兒子哭得淚眼婆娑,哪裏還看得見球,更別說踢了。

媽媽急得在場外喊:“龍龍,別哭,看爸爸手裏的球啊,看他扔過來,你就用腳腳踢——”

兒子大聲哭喊:“媽媽,我怕球球——打我腦腦——”

“兒子不怕,爸爸不會扔你頭上的。”

剛說完,爸爸就一個球扔中了兒子的頭,兒子被球砸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捂着頭放聲大哭。

她實在看不下去了,衝進場去抱起兒子,發現兒子頭上起了一個大包,她生氣地沖丈夫喊:“你怎麼往他頭上扔呢?砸出這麼大個包來!”

“誰叫他不用腳接住的?”

“他站都站不穩,怎麼用腳接球啊?”

“都是你嬌慣的!你看看那些球星,哪個不是從搖籃里就開始訓練的?”

“我兒子不想當球星,安安穩穩過一輩子就好。”

“所以我說都是你慣壞的啰!婦道人家,頭髮長,見識短,一點遠大的理想都沒有。”

“你有遠大理想,你自己去實現啊,幹嘛拿兒子不當人?”

兒子驚慌地望望爸爸,望望媽媽,嚇得不敢哭了。

為這事,她不知道哭了多少,也不知道跟他吵了多少架,每次都吵到不理不睬個把星期的地步,有時連父母都卷進來了,因為父母總得站個立場啊,到底是讓孫子練球還是不練?這是一個路線問題。

可憐父母也是戰戰兢兢,心疼孫子,想勸女婿,但剛一吱聲,就被女婿當頭猛喝:“我的兒子我知道怎麼教育,你們別管!”

兩老嚇得不敢多嘴了。

每次吵完架,丈夫就離家出走了,反正他有學生宿舍,不會露宿街頭。

她剛開始害怕旁人看笑話,偷偷跑到他宿捨去講和,後來見越求他越變本加厲,也不講和了,旁人笑話就笑話,誰家夫妻不吵架不鬧矛盾?

等到她堅定了,他反而能自行轉個彎,在宿舍住個把星期了,就沒事人一樣回到家裏,該吃就吃,該睡就睡,該做愛就做愛。

她也不揭他老底,不算他舊賬,回來了就當什麼也沒發生過似的,知道他以後會改進一點。

就這麼鬧一次,改進一點,鬧兩次,改進兩點,終於到了他不再強迫兒子踢球的地步:“算了吧,兒子,我不管你了,你媽想怎麼嬌慣就怎麼嬌慣你吧。娶了你媽這麼個書獃子老婆,就註定我一身球藝會斷送在你身上。”

她只要他不逼著兒子踢球,管他說什麼,只當驢叫喚。

但每次去E市玩,都會刺激到他,因為哥哥的兒子小斌已經會踢球了。兩個孩子一起玩,她的兒子小龍只能跟在小斌屁股後頭瞎跑。

這時,他的好勝心就又佔了上風,又要兇巴巴地訓練兒子,一個一個球扔過去,不是砸在兒子身上,就是砸在兒子頭上,還不能躲,躲了也要罵。

她看着幾歲的兒子站在操場上,被爸爸扔過去的球砸得鼻青臉腫,忍不住衝進場去,用身子替兒子檔球。

爸爸氣得用球砸媽媽,兒子又來為媽媽擋球,兩母子抱頭痛哭,總要鬧到爺爺奶奶或者舅舅舅媽出來解圍才算了結。

嫂嫂勸她說:“你把心放硬點,或者躲遠點不看,等孩子過了這幾關,後面就好了。”

“你小斌也是這麼訓練出來的?”

“我不知道他爸怎麼訓練他的,反正我不看,怕看了心疼。”

“這又是何必呢?孩子長大了又不靠打球為生。”

“不靠打球為生,但聽說高考的時候可以加分。”

“我兒子高考肯定用不着靠打球加分。”

“還可以靠打球找媳婦啊。”

“那人家不打球的,難道就不找媳婦了?”

“反正我就是這樣想的:他訓練孩子打球,總比他在外頭打麻將賭博找女人嫖娼好吧?”

她賭氣說:“我寧可他去打麻將賭博找女人嫖娼,也不願意他這麼折磨我的兒子。”

“你的兒子也是他的兒子。”

“但你看他像個爸爸嗎?簡直是——法西斯!”

她跟她哥哥說起這事,哥哥也說:“世偉可能有點急於求成,上來就是魔鬼訓練法,把孩子搞怕了,產生了抵觸情緒。其實孩子小的時候,要帶着他玩球,讓他產生興趣,有了興趣就好辦了。家長可以培養孩子的興趣,但不能強加於他,不然搞得雙方都不愉快,效果也不好。像我們小斌,他就只愛踢球,不愛彈鋼琴,你怎麼培養他都不愛,那就只好放棄。”

她把哥哥的意見轉告給丈夫,丈夫說:“但是你這個兒子跟你一樣,是什麼興趣都沒有啊,你不強加於他,他什麼都學不出來。”

逼急了,她就只好使出殺手鐧:“你嫌我兒子沒用,你再找個人,生個有用的吧。”

剛開始他還解釋一下,後來就煩了,狠狠地說:“你以為我不敢?”

“我知道你敢,你去找吧,去生吧,只要你別折磨我的兒子就行。”

王世偉的行程安排得很緊,房子過戶的前一天,才飛回美國A城。

王莙帶著兒子去機場接他,看見他從出機口那裏走過來,突然覺得很陌生,跟記憶里的他很不一樣,個子沒她記憶里那麼高,皮膚比她記憶里要黃,五官比她記憶里要平坦,穿着比她記憶里要土。

他的臉也越來越像個“國”字了,她從來沒注意到他下巴那麼寬。

最讓她驚訝的是,他的頭那麼大,跟身子不成比例,像網上那些漫畫,上面是真人的頭像,但下面是寥寥幾筆畫出來的比頭還小的身子。

她突然意識到,她記憶中的他,還是很多年前的他,是她剛認識他的時候的他,軍訓場上的他,學校食堂的他。好像自從兩人談開了戀愛,她就再沒仔仔細細看過他。也許她從來就沒仔仔細細看過他,而是根據寢室那些人的仰慕,在腦海里繪製了一幅他的肖像,然後就一直隔在她和真實的他之間。

而平時這個說他帥,那個說他英俊,她就按照自己對“帥”和“英俊”的定義去充實心目中他的形象,搞得與現實相差了不是一個級別。

她和兒子走過去迎接他,但場面很冷清,彼此就說了個“到了?”“到了。”“路上還好吧?”“嗯。”,就沒話了。

開車回家的路上,她想找點話說說,但耳邊一直響着他那個“無聊”,所以也沒談興,就這麼不言不語地回到了家。

到了家,她去準備飯菜,兒子躲到自己卧室里去了,丈夫去了他們夫妻的卧室。

飯菜是去機場前就做好了的,現在熱一熱就可以吃。她把飯菜熱好了,端上桌,就叫丈夫兒子來吃飯。

兒子一叫就出來了,但丈夫應了一聲,卻老沒出來。

她到卧室去叫他,看見他正在用電腦。她說:“吃了飯再來用電腦吧,不然都涼了。”

他頭也不抬地說:“嗯。”

她走過去:“在看什麼呀?這麼聚精會神?”

他啪一下把電腦關了,起身說:“走,吃飯去。”

她知道他不是在看球賽,因為看球賽的時候,他會把聲音打開,才能聽到解說和場上的喧鬧,但今天他的電腦一點聲音都沒有。她估計是在跟情人發電郵,說他到美國了,被黃臉婆看牢了,脫不開身。

他吃飯也是心不在焉,問他哪個菜好不好吃,他都是“還可以”“還行”地應付一通。

剛吃了一碗,他就放筷了:“不吃了。”

“吃這麼一點就飽了?”

“嗯。不餓。”

“那你去洗個澡,早點休息,倒倒時差。”

“好的。”

他去衛生間洗澡,幾分鐘就出來了,然後就去了卧室。

她和兒子繼續吃飯,吃完之後,兒子把碗筷沖洗一下,放進洗碗機。她收拾了廚房,也到卧室去,發現丈夫沒在房間裏,而是在陽台上。

她心說陽台上黑咕隆咚的,跑那兒去幹什麼?是喂蚊子還是求雨啊?她走到通向陽台的玻璃門那裏,撥開門帘,向外一望,看見丈夫正在打電話呢,月光灑在他臉上身上,竟然有了幾分詩意和溫情。

她隔着玻璃門聽不見他在說什麼,但從他的表情感覺是在給國內的情人打電話,她想起他給她打電話時的那種腔調,應該是擰着眉頭,撇着嘴角,滿臉的不耐煩。而現在這樣的表情,如果不配上“我愛你”“我想你”“寶貝”之類的語言,那就是浪費資源了。

她決定掃掃他的興,便突然拉開門,出現在陽台上。

他果然被嚇壞了,手機都忘了從耳邊放下來,就那麼獃獃地看着她。

她問:“幹嘛跑陽台上來?不怕蚊子咬?”

他恢復鎮定,關了手機,說:“美國哪有蚊子?”

“怎麼沒有呢?前天還咬我一個包。”

他率先走進卧室,不等她發問,就主動說:“給系裏的人打個電話。”

她沒吭聲,去兒子卧室說晚安,見兒子在玩iPAD,便囑咐說:“少玩會,玩久了壞眼睛。”

“我知道,只玩半個小時。”

“媽媽去休息了,你自己玩,早點睡。”

“好的,媽媽goodnight(晚安)!”

“龍龍Goodnight!”

她到衛生間洗了個澡,回到卧室看到他在用電腦,就搬出自己的電腦,坐床上上網。

夫妻兩個各用各的電腦,互不干擾。

過了一會,他關了電腦,躺上床來。

她接着上網。

他躺了一會,伸手去關她的電腦:“看什麼呀?看得這麼起勁?”

“看小說。”

“瓊瑤的?”

“不是。”

“誰的?”

“艾米的。”

“艾米是誰?”

“說了你也不認識。”

“什麼小說?”

“愛情小說。”

他一笑:“都這把年紀了,還看愛情小說?”

“這把年紀就不能看愛情小說了?”

“能看,能看,你慢慢看吧。”說完,就轉過身去睡了。

她心下奇怪,看來這人是真的有了小三了,如果是平時,這麼久沒幹“正經事”,再怎麼也要撲上來了,哪怕是吵了架,兩人幾天沒說話,都會放下身段來要求那點事,今天居然不要求了,這不是出軌的證據,還能是什麼?

她堅決不先碰他,反正她也不在乎那點事,如果不是為了感情,他一萬年不碰她都沒意見。

最後,他終於來碰她了:“還沒看完?”

“還有一點。”

他不等她了,砰一聲把她電腦關了,指揮說:“放到桌上去。”

她把電腦放桌上去了,順便把房門拴好,然後回到床上。

他不聲不響脫她的內褲。

她在心裏好笑:這人真是土成風格了,如果跟情人上床也是這麼不懂風雅,就脫個內褲,也沒有前戲,那能討好情人嗎?

他一抬頭,看見她在看他,問:“看什麼?不認識了?”

“還真有點不認識了呢,你從出機口那裏走過來,我差點認不出來了。”

“老了?”

“不是。”

“那是什麼?”

她開玩笑說:“太帥了。”

他當成實話照單全收:“呵呵。”

“你那些女學生是不是都覺得你很帥?”

“不知道。”

“她們是不是全都跑來修你的課?”

“我教的是必修課。”

“那她們是不是全都要做你的研究生?”

“有幾個。”

“女生?”

“男生女生都有。”

“那你收了幾個呢?”

“我有行政工作,只收了兩個。”

“女生?”

“一男一女。”

說話間,他已經把她的內褲脫掉了,也把自己的內褲脫掉了。

她沒話找話:“你看過你那箇舊愛的微博沒有?”

“我哪箇舊愛?”

“你還好幾箇舊愛?”

“我這樣說了嗎?”

“那你怎麼問‘哪個’舊愛?”

“你說‘那個’,我當然問‘哪個’了。”

她想想也有道理,便揭秘說:“我說的是宗家瑛。”

“她怎麼了?”

“她在網上寫微博呢。”

“你找去看了?”

“嗯。”

“寫什麼?”

“寫老莫,排遣她的喪夫之痛。”

他譏諷地一笑:“喪夫之痛?她把別人折磨死了,又來假惺惺地懷念?”

“是她把老莫折磨死的?”

“那還能是什麼原因?她生就一張寡婦臉,誰娶她誰早死。”

他趴到她身上,她想起什麼來:“別慌,等我拿個套套。”

“什麼套套?”

“避孕套。”

“你哪來的避孕套?”

“買的。”

“你買那玩意幹啥?”

“給你戴啰,還能幹啥?”

“我從來不戴那玩意,你又不是不知道。”

“但現在你得戴。”她說著,就撕開一個包裝,拿出一個套套,往他那上面套。

他沒拒絕,但很不開心地說:“夫妻之間,還戴這玩意?”

“夫妻之間就不戴了?難道這玩意是專門為偷情的人準備的?”

“你這個年紀了,還用避孕?”

她不快地說:“我哪個年紀了?老太婆了?沒到更年期的女性都有可能懷孕。”

“你懷孕也不怕,美國又不搞一胎化——”

“但是你在國內,我一個人在這裏帶兩個孩子?”

“可以把家裏老人接來幫忙嘛。”

她坦白說:“我叫你戴這個,是怕你把性病傳給我了。”

他一把扯掉套套:“原來你是在防這個啊?我哪來的性病?”

“那誰知道?你在國內洗腳啊,赴宴啊,跟老情人曖昧不清啊,跟小女生一夜情啊。你搞上了性病活該,但別連累我。”

他把手裏的套套扔到床外,冷冷地說:“你要是想搞婚外情,你儘管搞,但你別搞賊喊捉賊這一套。我知道你會裝,但裝也要有個限度,裝過了就令人噁心。”

“你這套理論全都可以用在你自己身上。”

兩個人都不說話了,背對背地躺床上。

躺了一會,她睡不着,乾脆起來上網。

他沒起來,一直躺着。仔細一聽,在打鼾。

他竟然睡著了!

地雷被人挖過了!

究竟是誰呢?

如果他不是她的丈夫,她真的一點不在乎誰挖了他這顆地雷。但他是她的丈夫,如果他讓別人來挖他的地雷,那就是背叛她,雖然她一點不熱愛挖地雷的工作,但在她正式退位之前,還是不允許別人來分享她的位置的。

這是個尊嚴問題!

她想起他剛才對宗家瑛的冷嘲熱諷,覺得太過了點,到了不真實的地步,人家死了丈夫,該多傷心啊,怎麼可以那麼惡狠狠說人家寡婦臉呢?

她決定去宗家瑛的微博看看,好久沒去了,說不定這段時間有了新發展。

但她找不到“莫問芳蹤”的連結了,可能是因為前不久訪問了成人網站,中了招,被人把瀏覽器主頁換成了一個中文網頁,只要她一打開瀏覽器,那個網頁就自動佔據整個版面,她的Google都不見了。而且有數不清的廣告,無論你去哪個網頁,都會不停地跳出廣告來,氣得你吐血。

她只好按照網上教的,把所有設置都打回原形。

雀占鳩巢的中文網頁清除了,但她存的所有書籤也都被清除了。

她只好到宗家瑛開微博的網站去搜尋“莫問芳蹤”,結果不僅搜出了一大把“莫問芳蹤”,還把所有帶個“莫問”和“芳蹤”的都搜出來了。

其中有個“莫問世間芳蹤”,一下抓住了她的視線。

“莫問”和“芳蹤”之間多了個“世間”,怎麼就那麼刺眼呢?

突然,一道靈光一閃,這不是王世偉的“世”嗎?

一個網名把三個人一網打盡,如果這不是文采,啥是文采?

到底是中文系出身!

她決定先去“莫問世間芳蹤”的微博看看。

還是一個古典美女頭像,還是那種文藝婦女的筆調,但這回不是抒發喪夫之痛了,像是在寫一部小說,古代的,說的是北方某地,有兩個大家族,一個是“一川”家族,一個是“寶示”家族,兩個家族世代為仇,冤冤相報,兩家誓不通商,絕不通話,更不通婚。

但到了某一代,一川家出了個狀元,寶示家出了個榜眼,而這個榜眼,不是別人,正是寶示家的女兒玉英,自幼熟讀詩書,喬裝改扮去京城趕考,本來是考着玩兒的,未曾想卻首考即中。

狀元和榜眼回家的路上,遭遇強人綁票,兩人都被劫上山去,幾經磨難,終於逃脫,而兩人也墮入情網,花前月下,暗通款曲。

女家父母知道了,大發雷霆,逼着女榜眼嫁給京城富商“草曰”家的大公子。

玉英着人傳信與情人一川太郎,邀約私奔。哪知那傳信之人貪財,被她父母買通,扣下十萬火急的情信,還向她謊報軍情,說太郎已經與京城名媛訂婚。

玉英心灰意冷,只好嫁為商人婦。

故事寫到這裏,就停更了。下面有幾個人跟帖,有說“最恨太監貼!”的,有說“抄襲金庸!”的,也有喝彩的,還有懇求博主快更新的,但總的來說,場面比較冷清,好像沒幾個人知道這個微博。

第二天,王莙一大早就起來了,因為過戶定在早上八點半,開車過去還要二十多分鐘。

她把早點做得差不多了,才去叫丈夫和兒子起床。兒子按時來到早餐桌前,但丈夫又是拖拖拉拉老不出來。她叫了他兩遍,懶得再叫,自己和兒子先吃了。

等他終於在早餐桌前坐下的時候,已經八點都過了。他看了一眼桌上的烤麵包、煎蛋和牛奶,馬上站起身:“我不餓,不吃了。”

“是吃慣了國內的早餐,吃不下這邊的早餐了吧?”

他沒吱聲。

她勸說道:“現在來不及了,你先隨便吃點,待會簽完字回來我煮麵你吃。”

“不餓。”

她也不勉強,拿上過戶需要的文件,說:“走吧,別去晚了。”

三個人上了車,她開車,兒子坐後排,他坐她旁邊,但臉一直朝着窗外。

開了一會,他發了句感嘆:“美國沒別的,就是地大人稀。”

“地大人稀是好還是不好呢?”

“路上人少當然好啊,不然塞車塞得要死。不過人太少了連個踢球的人都找不到。”

“現在好了,你回國了,在那邊應該能找到人踢球了吧?”

“踢球的人倒是有,但我沒時間。”

“那不還是沒球踢?”

“不一樣嘛,那邊不踢球,是我自己選擇的,我心甘情願。這邊不踢球,是被逼的,我覺得窩囊。這次等兒子跟我回去了,爺倆好好踢踢球。”

她嚇一跳,趕快說:“看他的吧,他願意踢就踢,不願意踢的話,你別勉強他。”

“我就知道你會阻攔,我這個兒子都廢在你手裏了!”

她不敢往下說了,怕一路吵着去過戶。

到了過戶公司門前的停車場,看見自己的agent(地產經紀)已經到了,站在外面等他們。

她給雙方做介紹:“這是我請的地產經紀,Cynthia(辛西婭)。這是我先生,王世偉。”

地產經紀是個四十多歲的華人婦女,笑眯眯地向王世偉伸出手,自我介紹說:“我叫武彩霞,也是中國來的。”

王世偉沒做自我介紹,只握了手。

武彩霞寒暄說:“聽說王老師從國內趕回來過戶的?”

他拉長着臉問:“怎麼非得要夫妻兩個人都簽字不可?”

“本州就是這麼規定的。”

“這什麼破規定?我飛一趟一千多塊。”

“你也可以不飛這一趟。我對小王說過,可以辦授權委託的。”

她急忙解釋:“我對他說過授權委託的事,但是他反正是要回來一趟的,要保持身份嘛。”

“那是得回來一趟,可別把綠卡弄丟了。”

他不屑地說:“綠卡誰稀罕?現在中國強大了,美國人都在往中國跑。”

兩個女人都很尷尬,像做了“漢奸”一樣。

Closingagent(過戶員)在招呼大家進去,他們幾個人進了辦公室,第一次看見傳說中的seller(賣方),是一對中年白人夫婦,很友好的樣子。

幾方人士寒暄一番,就開始過戶了。

所謂“過戶”,除了交錢交鑰匙,其他主要是簽字。

她都不記得總共簽了多少個字了,也不知道簽的是些什麼文件,反正過戶員嘴裏嘰里咕嚕地解說著遞過來一張張表,她就在畫了黃色記號的地方簽名,然後傳給丈夫簽名。

丈夫是越簽越不耐煩,到後來,都是她還沒簽完,他已經把手指壓在文件上,暗中用力在往他那邊拖。最後的兩份文件,她簽字時不得不使勁按住,不然他肯定在她還沒簽完時就拖走了。

過完戶,走到外面,武彩霞建議說:“現在我帶你們去小區的HOA(房主協會)辦汽車的barcode(條形碼),以後進出小區需要的。”

王世偉不快地問:“非得現在去不可嗎?”

武彩霞說:“已經離得不遠了,順便就去了,我待會還跟別的客戶有約,沒時間帶你們去。”

“她自己不會去辦?”

她急忙打圓場:“我會辦,我會辦,Cynthia,那就不麻煩你了,我有空了自己去辦。”

他已經率先走到車跟前,拉着把手,朝她這邊吆喝:“你把門打開呀!”

她趕快用遙控打開車門,他坐了進去。

武彩霞說:“是不是這房子他不滿意?”

“不是,不是,他看都沒看過房子,哪裏會不滿意?”

“我就怕沒給你們買到他滿意的房子,會影響你們夫妻關係。”

“不會的。他就是這麼個人,你別介意。”

武彩霞顯然沒見過買新房當天這麼不開心的客戶,但也沒說什麼,只告訴她:“你上次讓我幫你找的contractor(承包商),我已經跟他聯繫過了,他會打電話給你。我好幾個客戶都是請他裝修的,都很滿意。”

“謝謝,我等他的電話。”她坐進車裏,對丈夫和兒子提議說,“我們去看看新房子吧。”

兒子馬上擁護:“哇——去看新房子去啰!”

但丈夫一瓢冷水潑過來:“買都買了,啥時來看都行,幹嘛非得趕在現在去看?”

“是想到你馬上就走了——”

“我看不看都無所謂,又不在這裏住。”

她的心已經冷透了,對兒子說:“龍龍,爸爸餓了,我們現在先不看新房子,等他回去吃了飯再來看吧。”

兒子一向怕爸爸,既然爸爸不想去看新房子,當然是服從爸爸了:“OK(行)。”

回到家,她馬上燒水煮麵,卧兩個雞蛋,用昨天炒的黃瓜肉絲做梢子,等把面盛到碗裏了,才到卧室去叫丈夫,發現他又不在房間裏,她走到玻璃門那裏一看,果然又在打電話,但背對着她,她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

他好像背後長了眼睛一樣,她剛站了一會,他就轉過身來,看見她在那裏,便緊說兩句,掛了電話,走進房間。

她忍不住問:“誰呀?”

“系裏的人。”

“這麼晚還沒睡覺?”

“哪裏晚?才十點多鐘。”

她跟在他後面往餐廳走,邊走邊說:“看你打電話時的那個溫柔勁,真想不出是你們系的誰。”

“想不出就別想。”

她半開玩笑地說:“不會是你的舊情人吧?”

“哼,她倒貼幾個錢我都不會打給她。”

“但是她很——懷念你呢。”她坐在桌子對面,一邊看他吃面,一邊把“莫問世間芳蹤”博客里寫的故事講給他聽了。

他對這事似乎還挺有興趣:“還穿越到古代去了?真是太會編了。”

“文人嘛,就是富於想像力。”

他吃了一會,問:“在網上寫這玩意能賺錢不?”

“聽說寫好了能賺錢,現在國內很多電視連續劇都是根據網絡小說改編的。”

“那我說不定還可以上電視?”

“是啊,如果她寫出名了,有人來買她的小說,改編成劇本,你作為劇中男一號,當然要上影視哪。你可以向編劇或者製片要求要求,說不定就讓你演你自己呢。”

“呵呵,她有這麼會寫,還能拍成電視?”

她分析說:“從現在的情況來看,她一時還出不了名,因為她微博里粉絲不多,說明要麼大家還沒發現她,要麼發現了但是——不喜歡。”

“那你幫她宣傳宣傳,好讓她出名。”

她不懂:“我為什麼要讓她出名?”

“她肯定會寫到你呀。”

“我不稀罕。”

他很感興趣地問:“她的微博在哪裏?指給我看看,還從來沒人把我寫進小說呢。”

她有點後悔告訴了他這事,可別無事生非,把這兩人硬湊到一塊去了。但她還是打開自己的電腦,讓他看“莫問世間芳蹤”的微博。

他看了幾篇,問:“你怎麼知道這是她寫的。”

她分析說:“‘莫’就是老莫,‘世’就是你,‘蹤’就是她自己,所以‘莫問世間芳蹤’就是你們三個人的名字做成的——”

他不高興了:“切,老莫還排在我前面?”

“這個——可能不是一種排序吧,只是為了中文念起來——通順。”

“那為什麼不能是‘世間莫問芳蹤’?”

“呃——似乎也說得通哈?”

“根本就不應該要這個‘莫問’,直接就是‘世間芳蹤’就行了。”

她酸溜溜地說:“那倒挺好呢,就你們兩個,相親相愛——”

他愣了一下,說:“我是在說寫小說的事。”

等他吃完面,她趁他心情還好,問:“去不去看新房子啊?”

“你們去吧。”

“你不去看看?”

“我又不在那裏住,有什麼好看的?”

她一賭氣,叫上兒子,開車看新房子去了。

新房子離現在住的地方大概有十幾英里,一個在單位的東面,一個在單位的西面,三個點構成一個三角形,所以上班的路程基本沒變,但兒子的學校比以前的好,這也是她看中這個房的原因。

她買的是個四卧三點五衛的房子,兩層樓,樓上三個卧室,一主兩客,樓下還有一個主卧,兩個主卧都有自己的衛生間,兩個客房共一個衛生間,樓下還有一個衛生間,但沒洗浴設施,所以算半個衛生間。

房子是四年前造的,相當新,當時的價格是現在價格的兩倍還不止,她買的是所謂“shortsale(短售)”的房子,就是原房主付不起房貸了,跟銀行商量,以低於貸款額的價格賣出房子,所以她買得很合算。

兒子很喜歡新房子,樓上樓下地跑,還想跳到游泳池去游泳,被她制止了:“現在不行,很久沒打理了,都不知道水質怎麼樣。等媽媽把泳池打理好了,你再游。”

兒子興奮地問:“那我今後天天都可以游泳了?”

“天天都可以游。”

兒子跑上樓,看到一個沒封住的房間:“媽媽,這個是幹什麼的呀?”

“這是個bonusroom(獎勵房),我們可以在這裏放個乒乓球桌。”

“我們在自己家裏就可以打乒乓球了!”

兒子又轉到樓上的主卧:“媽媽,這個房間的窗子下面還有個床一樣的東西,我喜歡!”

“這個叫baywindow(有窗檯的窗子),你喜歡就做你的卧室吧。”

“真的嗎?我可以在窗子那裏睡覺,還可以趴在那裏看外面!”

“你還可以在那裏看書,那裏光線好。”

兒子問:“你和爸爸住哪裏呢?”

“我們住樓下。兒子,到這裏來,這是客房。以後你可以邀請小夥伴到咱們家來sleepover(在別人家過夜)。”

“哇,太好了!我要邀請Zack(扎克)和Jason(傑森)來sleepover!”

樓下最讓兒子感興趣的是office(辦公室):“我可以把我的sax(薩克斯)放在這裏,還有譜架,還有我的flute(長笛)。”

兒子一到美國,就加入了學校的band(管樂隊),學吹flute(長笛),但兒子最喜歡的是薩克斯,只是因為年紀太小,樂隊輔導老師讓他先吹長笛,等長大點再開始學吹薩克斯,所以她買房時還多一個條件:學校有管樂隊,管樂隊裏有薩克斯。

自從兒子開始學長笛,她就找到了一個對付丈夫的好辦法,他要是說兒子沒興趣愛好,她就頂他:“我兒子有興趣愛好,他愛音樂!”

那天晚上,兩夫妻還是各用各的電腦,還是用到很晚才下線。他好像忘了昨晚的不快,又來脫她的內褲。

她這人就是這樣,盡量不記仇,不算舊帳,不管他曾經的曾經是多麼可惡,只要他自己轉個彎,願意來和好,哪怕明明就是為了做那事,她都不去揭穿他,也不得寸進尺,而是禮讓三先,所以一直還沒鬧到離婚的地步。

但她是有底線的,所以又把那版套套拿出來,撕開一個包裝,往他那上面套。

他沒反對。

但等她全部套好后,卻發現套套尺寸不對,太長太粗了。

他沉下臉:“你這到底是給誰買的?”

“給你買的呀。”

“你跟我在一起這麼多年,連我的尺寸都不知道?”

“我知道你的尺寸,但我不知道套套的尺寸。我買的時候慌慌張張,沒看到有號碼什麼的。”她把那個裝避孕套的盒子拿過來看了好幾遍,還是沒看到哪裏寫着號碼和尺寸。她遞給他,“你自己看吧,我還是沒看到尺寸——”

他接過去看了好一陣,大概是沒看到尺寸號碼,遂停止追究,但恐嚇說:“你好自為之,別給我戴綠帽子,不然的話,我會親自從中國趕回來,破你的相,殺他的人。”

她依稀想起年輕時候的事,他也說過這樣的話,但她那時一點也不覺得他可怕,反而覺得他很可愛,為了她是殺人坐牢都在所不辭。但今天不同了,雖然她知道自己不會出軌,她仍然有點害怕,萬一他輕信謠言,以為她出軌了呢?

“謀殺”不是還有個親兄弟,名字叫做“誤殺”嗎?

王世偉在美國只待了三天,就帶著兒子啟程回中國。

王莙去機場送他們,看着父子倆並排站在檢票的隊伍里,驚覺遺傳的厲害,雖然她潛意識裏一直覺得兒子百分之百是自己的,和丈夫沒多大關係,性格不像,彼此也不黏糊,但兩人臉上那些相似的特徵還是讓她驚恐地認識到,兒子也是這個人的骨血,會越長越像這個人,再過一些年,就是一個年輕時的他。

託運完行李后,父子兩人手中就只剩下一人一個小旅行箱了,爸爸肩上多背了個手提電腦,兒子手裏多一個iPAD,其他都很像,連腳上的旅遊鞋都是一個牌子的。

爸爸看上去還算耐心,有時還摸摸兒子的頭,關係甚是融洽。

她一方面感到放心,兒子應該不會吃苦了;另一方面,卻又感到擔心,好像丈夫潛伏了近十年,就在等待着這一天,要把兒子的感情全部拉向他那方去。

她很不甘,憑什麼呀?這麼多年來,他對兒子的飲食起居不聞不問,小時候是她和她媽媽一把屎一把尿地照顧孩子,來美國后是她早送晚接,兒子的吃喝拉撒,上學放學,中文班,武術班,一切的一切,都是她在操辦。現在兒子大了,會自己照顧自己了,他就跑來把兒子搶到他那裏去,跟兒子拉攏關係,據為己有?

哼,想得還挺美呢!

但她知道這種危險絕對存在,而且就在眼前。也許他在中國已經找好了一個小三,現在就要趁此機會把兒子帶過去,然後向她提出離婚,他們三個組成一個新的家庭。那時候,美國法院怎麼判決都沒用,人家總不會派人到中國去幫她搶孩子吧?

她恨不得把兒子拉回來,但父子倆已經進了安檢門,很快就消失了。

她失魂落魄地在機場坐了好一會,才慢慢捱出機場,開車回到冷清的家,以往的堅強和無所謂像拔了塞子的氣球,“撲”一聲全消光了,忍不住哭了起來。

有兒子在身邊的時候,她真的不覺得丈夫有什麼重要,她不需要他掙錢養她,她不需要他幹家務活,她甚至不需要他給她性愉悅,連感情上都不需要他。但一旦孩子不在身邊了,連丈夫都顯得重要起來,只要他不把孩子搶走,她什麼都能忍。

她哭了一會,決定給大姐大打個電話,轉移一下注意力,但還沒開口倒苦水,大姐大已經率先倒上了:“哎呀,我正想給你打電話呢,出了大事了!”

“什麼大事?”

“我在那個宓允麗的微博里,找到了老穆出軌的證據。”

“是嗎?不會吧?我看你挺鎮定的嘛。”

“這種事,不鎮定又有什麼用?”

“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這兩天分析來分析去,都分析糊塗了,你幫我去看看,看我是不是誤會了。”

“但是她微博里那麼多博文,我從哪裏看起啊?你是怎麼過濾的,說給我聽聽。”

“哼,過什麼濾啊,就是從頭一篇篇地看,還沒看完,但已經找到老穆出軌的證據了。”

“你找到的那些證據,有沒有存個書籤?”

“有,我還打印出來了。”

“那你把書籤發給我,免得我一篇一篇去找。”

大姐大把書籤發過來了,她一篇一篇地看,發現真的是有問題。那些博文,都是與一個“S君”有關的,雖然很隱晦,但也看得出來,S君是大學教授,中年大叔,有妻子有孩子,但宓小姐就是愛他,而他呢,可能是為了給學校拉贊助,對宓小姐的追求一直是曖昧不清,讓宓小姐愛又愛不成,放又放不下。

過程不詳。但有一篇只寫着兩個字“拿下!”然後有幾篇明顯談到床底之歡,好像不太滿意S君在床上的表現,哀嘆“大叔畢竟是大叔,成熟是要付出代價的”。

她看了博文,安慰大姐大說:“這也不一定就是你們老穆吧?D市又不止D大這麼一所大學,再說這也沒有限制在D市啊,誰知道是哪裏的大學教授?”

“肯定是老穆,我對了日期的,就是那段時間。”

“哪段時間?”

“就是那個——他有段時間——陽痿,每次找他做愛,他都起不來,他說是因為老了,我開始還覺得是我沒怎麼打扮,但後來我精心打扮了,他還是不行。我叫他去看醫生,他死都不肯去,我以為他怕丟人,就沒再逼他看醫生,反正我有那事沒那事都行。我還巴不得他陽痿呢,陽痿了就不會在外麵包小三了。”

她開玩笑說:“哎呀,大姐大呀,想當初你也是橫刀奪愛的健將,怎麼現在這麼沒底氣呢?都到了希望丈夫——不能人道所以不會出軌的地步?如果人家都不要他,你幹嘛還要他呢?難道你比別人差?”

“說實話,你就是現在要我去做個第三者,我都還做得成,我老了,但總還有比我老的男人想出軌的嘛。但現在情況不同啊,不是我搶別人的老公,是別人搶我的老公,那就是不同性質的戰爭了。”

“什麼不同性質?”

“在愛情這塊戰地上,正義戰爭是註定要輸的,只有非正義戰爭才會贏。”

“還有這個說法?”

“明擺着的嘛。你是老婆,你的戰爭是正義的,因為你沒侵略別人,你只是在保家衛國。而小三呢?她肯定是不正義的,因為她破壞安定團結,要把一個好好的家庭拆散,要侵佔人家的土地。但你瞧瞧,世界上有幾個老婆贏了正義戰爭的?就算一哭二鬧三上吊,搞到丈夫不敢離婚的地步,那也只是不敢而已,他的心早就不在你身上了,你還是輸掉了。”

“那倒也是,但是你們家老穆不是應該是M君嗎?人家寫的可是S君。”

“人家那會那麼傻,直接用他的姓啊?人家用的是中間那個字嘛,穆勝利,那不是S君還能是什麼?”

“我覺得你在沒得到老穆親口承認之前,還是不能這麼肯定地認為是他。”

“我也是這麼想,但我現在不會問他。”

“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打無準備之仗,我要先把家裏的存款什麼的先轉到我賬上,把房契什麼的,全都搞好,那時我才會找他對質,免得他被揭穿,惱羞成怒,索性提出離婚,那就打我一個措手不及了。”

她很佩服大姐大的冷靜,到了這種時候還能打經濟算盤。她問:“你真打算跟他離婚?”

“不是我打算跟他離,而是他可能會想跟我離。我知道他爹媽一直都想他能給穆家生個兒子,但我不爭氣,生的是女兒,所以他爹媽一直在怪我,說我不該把第一個孩子打掉,他們說那個肯定是兒子,因為偷情偷出來的孩子,一般都是兒子。老穆也說我不該打掉,他是為了那個孩子離婚的,但我卻把孩子打掉了。”

“哎,他爹媽也太老封建了,現在誰還講這些呀?”

“是啊,但老穆是孝子嘛。不管他,我跟他離婚可以,但我經濟上絕不能吃虧。我會要他凈身出戶,以後每個月給我一半工資,還要養我的老。”

“他會答應嗎?”

“不答應?不答應就不離婚。如果小三那邊把他逼急了,他會答應的。”

“孩子呢?”

“你放心,孩子他不會要的,像他這種有了小三的男人,尤其對方是未婚的,一般都不會要孩子,誰願意一進門就做后媽呀?”

她放了一點心,估計王世偉就算出軌,也不會要孩子。只要他不跟她搶兒子,她願意凈身出戶。

想到這點,她心情好多了。

她知道丈夫不是個愛打電話報平安的人,所以估摸着他們父子倆到中國了,就一直給他打電話,打了好幾次,終於打通,說平安到達。

她提醒說:“你說把小龍送他舅舅家去過暑假的——”

“知道。總要等我喘口氣吧?”

“那你好好照顧他。”

“知道。”

接下來的幾天,她怎麼打電話都打不通了,她又擔心起來。打電話給大姐大訴苦,連大姐大都笑她疑神疑鬼:“別瞎琢磨了,我聽小邵講,你們王家兩個帥哥都回老家看爺爺奶奶去了。”

她氣不打一處來:“他說好了把兒子帶回國就送舅舅家去的——”

“哎呀,你爹媽是孩子的爺爺奶奶,他的爹媽也是孩子的爺爺奶奶嘛。你兒子去你那邊的爺爺奶奶家過一個暑假,就不許人家去鄉下看一眼那邊的爺爺奶奶?”

她感到很羞愧,解釋說:“我主要是怕那裏的蚊子咬龍龍。”

過了兩天,終於又把電話打通了。她開口就問:“兒子還好吧?”

“有什麼不好的?兒子,你自己跟媽媽說,鄉下好不好玩。”

兒子接過電話,很興奮地說:“媽媽,我看到真正的牛了,就是我們喝的那個牛奶的——牛,牛奶就是從那個牛身上擠出來的。”

她見兒子這麼開心,放心了許多,關切地問:“蚊子有沒有咬你呀?”

“咬了。”

“咬幾個包啊?”

兒子數了一通,彙報說:“有二十一個包,背上還有幾個,我數不到。”

她心疼死了:“怎麼咬了這麼多包?”

“奶奶說因為我是美國長大的,中國的蚊子不認識我,所以光咬我。像那個小虎哥哥,就只咬了幾個包,因為他經常去鄉下,蚊子對他比較熟,我爺爺奶奶一個包都沒咬,因為他們在那裏住了一輩子,是看着蚊子長大的。”

她忍不住笑了起來,問:“哪個小虎哥哥呀?”

“就是那個——阿姨家的小虎哥哥呀。”

她想起宗家瑛的兒子好像是叫什麼“小虎”,當初丈夫要給兒子取名“小龍”,她還質疑過這事,但丈夫解釋說是因為兒子出生在龍年。

她問:“哪個阿姨,是不是宗阿姨?”

“嗯——是的,你怎麼知道小虎哥哥媽媽的名字?”

“讓你爸來聽下電話。”

丈夫接過電話:“什麼事?”

“你帶小龍去宗家瑛家了?”

“沒有啊,誰說的?”

“那怎麼小龍在說什麼小虎哥哥,還說是宗阿姨的兒子?”

“哦,是在汽車上碰到了,他們也回C村。”

“汽車上還有蚊子咬?”

“車上碰到了嘛,她就帶著兒子上咱們家來拜訪了一下。”

她生氣地說:“你們兩家不是有仇的嗎?她怎麼還講這麼大禮數?”

“有什麼仇啊?那都是她小說里寫的——”

“怎麼是她小說里寫的呢?以前每次回去,不都是兩邊打擂台的嗎?”

他呵呵一笑:“那都是什麼時候的事了,你還記得?自從我出國之後,他們家就再沒跟我們家打過擂台了,那還怎麼打得過?”

“她上你家幹嘛?”

“不是對你說了嗎?拜訪一下。呵呵,她現在對我們王家可真是羨慕之極啊,轉彎抹角地想叫我幫她把兒子弄出國來讀書——”

“你答應了?”

“我怎麼會答應呢?但是我也不會拒絕。”

“為什麼?”

“就把她吊在那裏,讓她望得見水又喝不到水,渴死她!”

她生氣地說:“你這是幹什麼呀?”

“不幹什麼,報復她一下。”

“報復什麼?”

“誰叫她那時甩掉我的?哼,現在後悔了吧?”

她雖然不贊成他這樣報復宗家瑛,但覺得這也說明他對宗家瑛只有恨,沒有愛,應該不會發展出一腿來。

又過了兩天,她哥哥親自去D市,把小龍接到E市去了。

她總算放了心。

兒子安排好后,她才有心思搞房屋裝修。武彩霞幫她找的那個華人承包商早就打過電話來了,但她那幾天沒心思談裝修的事,一直拖在那裏,現在她有心思了,便給那位施老闆打了個電話,約了個時間面談,還從網上找了幾個西人和華人承包商,約了不同時間到她新買的房子裏面談,準備從中選出一個最好的來。

幾個白人裝修商都比較拽,喊了什麼價,就不肯讓步,對建材要求也很嚴,一定要用他們指定商家的材料。

她一看價談不下來,就不準備請這樣的人了,連房屋面積都懶得讓他們丈量,直接pass(略過)。

幾個華人裝修商都比較靈活,砍價還能砍點下來,但有的對建材不肯讓步,一定要去他們推薦的華人店裏買,不然價格就不能保證。

最後她還是決定用武彩霞推薦的那個施老闆,一是因為有武彩霞推薦,二是施老闆人工比較便宜,人也比較好說話,她說要自己買材料,他就同意了,只要求跟她一起去買,好幫她把個關。

施老闆是早年從香港移民過來的,看上去四五十歲的樣子,個子不高,但五官還挺端正,有點像香港演員吳啟華,只沒那麼高而已。

施老闆一上來先拉家常,不談業務:“王小姐啊,你的英文名字是什麼呀?我不能老叫你‘王小姐’啊。”

“我——其實沒有英文名字,不過他們外國人叫我的中文名字Jun(莙)叫不過來,就叫成June(瓊;六月)了。你就叫我June(瓊)吧。”

“June(瓊)啊?很好聽啊。你也別叫我施老闆了,叫我Jimmy(吉米)吧。”

她試了一下:“Ji——,算了,我還是叫你施老闆吧。”

“June(瓊)啊,你是哪裏人啊?”

“我是E市人。”

“E市啊?我知道的,那裏的女孩子很漂亮的——”

“是嗎,你去過E市?”

“我沒有去過,但是我有見過E市的女孩子嘛。”

她覺得施老闆好像要跟她套近乎似的,她也盡量把態度搞迷人點,心想這樣也許可以讓他把價格降低點,把地板做好點。但她隨即又想到,也許人家施老闆也是這個動機,跟我套套近乎,是為了拿到這份活,還把價格抬高點。

這就看誰迷倒誰了。

施老闆問:“這房子就你一個人住?”

“不是,我兒子也和我一起住。”本來她可以加一句,說丈夫在國內,但她沒加,潛意識裏知道如果施老闆以為她沒丈夫,價格會給得更好。

“你兒子多大了?”

“快十歲了。”

“那June(瓊)你多大呢?”

“我呀?你猜呢?”她在心裏暗罵自己,幹嘛呀,為了幾個錢,都搞得像打情罵俏了。

“我猜你呀——三十歲?”

她明知施老闆在睜着眼睛說瞎話,心裏還是很高興:“哪裏呀!我都告訴你了,我兒子快十歲了,我怎麼會只三十歲?”

“那你有多少歲?”

“快四十了!”

施老闆臉上的驚訝貌似不是裝的:“哇,June(瓊)啊,你真會保養啊,看上去真年輕啊!”

她實在不好意思再往打情罵俏的方向發展了,公事公辦地問:“你裝地板的人工是多少?”

“如果你付現金呢,我可以給你兩塊五的價格,這個價格我可從來沒有給過任何人,只給你了。”

“好的,我付現金。不過我聽說如果地板面積超過1000尺,都是有優惠的——”

“有的,有的,等我量下先。”

施老闆拿出捲尺到各個房間去丈量,說有一千多尺。然後拿出一個很老式的計算器,邊算邊念叨,你這房子多少尺,每尺地板人工多少,我給你打多少的折;你這樓梯多少級,每級人工多少,我又給你打多少的折;還有你這舊地毯,我得給你拆掉,人工多少,我給你打多少的折;處理垃圾本來人工是多少,我給你免了,等等,等等,聽上去這裏也給她優惠了,那裏也給她優惠了,最後還抹掉一個零頭,給了她一個整數。

她看了一下,比她的心理承受價格要便宜一些,心裏挺高興:“價格還可以,不知道你幹活質量怎麼樣?”

“Cynthia(辛西婭)沒有告訴你嗎?我質量很好的,我都不收定金的,全部完工才付錢,你不滿意可以不付錢給我的——”

她聽說不滿意可以不付錢,就很放心了:“那行,你把執照駕照給我看一下,我們就簽合同吧。”

施老闆給她看了執照駕照,駕照照片好像是很多年前照的,那時的施老闆,還相當英俊,雖然現在也不錯,但畢竟沒年輕時那麼飽滿,那麼神采飛揚了。

施老闆填好了合同,雙方簽了字。

施老闆當即提出開車跟她一起去HomeDepot(家得寶)看地板材料:“我都不相信他們會賣那麼便宜,我的朋友是做地板的,你說的那種mahogany(桃花心木)的,五寸寬的,很貴的。”

“我說的不是solidwood(實木),是engineeredwood(複合地板)。”

“我知道呀,如果是solidwood(實木),那就更貴了。我就怕你看走眼了,給人騙了——”

兩人到了“家得寶”,她找到自己早就盯上的地板材料,說:“就這種,正在降價,我查了的,比網上批發的還便宜。”

施老闆很老練地查看了一下,說:“哇,這比進價都低了呀,他們這樣賣會虧本的——”

她有點着急:“那會不會是因為木板有什麼問題?怎麼會比進價還便宜呢?”

施老闆又查看了一番:“應該沒有問題,可能廠家急着資金周轉吧。就在這裏買,你去付款吧。”

她去售貨員那裏訂了貨,付了款,因為有搬家優惠券,店裏給了她10%折扣,省了不少錢。她知道如果這地板材料是施老闆來買,這10%就歸施老闆得了,所以很多承包商都不願意客戶自己備料。

售貨員告訴她,說店裏沒那麼多現貨,要去廠家定,等貨到了再通知她來取。

她急了:“我來取?我怎麼搬得動?你們不能免費送貨嗎?”

“這個不在免費送貨範圍內。”

她厚着臉皮問施老闆能不能幫忙取貨,施老闆說:“不在我們指定店裏買材料的呢,我們一般是不負責取貨的,但是因為是June(瓊)啊,我當然要來取貨啰。”

施老闆把自己的電話號碼留下了,叫售貨員貨一到就給他打電話。

買好了地板材料,她急忙趕回去上班。前幾天都是抽中午時間出來見承包商,午飯都是路上隨便買點快餐吃吃。今天和施老闆的約會早一點,便回單位吃自己帶的午餐。

剛坐下,田彬就端着杯咖啡走過來了:“王老師,今天吃飯這麼晚?“

“嗯,出去有點事。”

“沒在家裏陪大王老師?”

“他早回中國去了,把孩子也帶去了。”她不知道為什麼要強調“把孩子帶去了”,大概潛意識裏是想堵田彬的嘴吧,既然孩子都帶去了,說明大王老師沒找小三。

田彬談了一會孩子,突然問:“大王老師在國內賺不少錢吧?”

“沒有啊。”

“那他為了你很捨得花錢呢。”

她覺得蹊蹺,但不願意顯得自己不知道田彬在說什麼,便含含糊糊地說:“也不是什麼捨得不捨得——”

“我聽說那個‘巴黎世家’機車包很貴的呢,比Coach(蔻奇)貴多了。”

她因為幫國內朋友買過包,知道“巴黎世家”機車包的價格,便回答說:“一千多美元吧,不過國內更貴,要一萬多,我上次幫國內一個朋友買了一個,她說比國內便宜七千多人民幣呢。”

田彬大吃一驚:“要一千多美元啊?我還以為幾百塊呢!哎呀,你們大王老師真是——出手大方呀,送你這麼貴的包,是birthday(生日)還是anniversary(周年紀念)啊?”

她沒收到丈夫任何禮物,越發覺得蹊蹺,但又不好問,只含糊地笑笑,等田彬自己揭秘。

田彬果然扯到她想聽的話題上去了:“你這麼懂名牌包,怎麼你們大王老師不問你,還要打電話問我呢?”

“他問你了?”

“是啊,他問我A市哪裏可以買到機車包。天啦,我哪裏知道啊?我到現在連個蔻奇都沒有,我只好幫他到樓下問小習——”

“小習知道?”

“人家渾身都是名牌,怎麼不知道呢?呵呵,不是問小習,我都不知道什麼是‘機車包’,還以為是司機用的呢。”田彬有點嫉妒地說,“你們大王老師真是用心良苦啊,放着這麼懂行的老婆不問,卻來問我這個外行,還叫我別告訴你,肯定是想給你一個驚喜。他把包給你的時候,是不是特浪漫?”

“嗯,特浪漫。”她心裏疑團重重,他的旅行箱是她給整理的,只看見大把的蔻奇包,沒看見什麼“巴黎世家”機車包。

她是個有疑問就要弄清、不弄清就睡不着覺的人,下了班馬上跑到市裡最大的mall(購物中心)里,找到NeimanMarcus(雷曼-馬庫斯),那是一家賣高檔品牌服裝鞋包的地方,A市只有那一家賣“巴黎世家”。

店裏沒什麼人,生意很清淡,那個sales-assistant(售貨員)還記得她,見到她就跟她攀談,她說:“我丈夫前幾天剛從這裏給我買了一個包,但我已經有了一個,記得嗎,還是從你手裏買的,我可不可以把我丈夫買的那個拿來退掉?”

售貨員熱情地說:“可以退,可以退,三十天之內有發票就可以退。哇,那是你丈夫啊?很害羞的一個男人,可愛極了,我讓他開個我們店裏的卡,可以拿到雙倍的點數,但他說他在中國,不需要點數。你可以把包拿來換一個,我把他的點數加在你的卡上。”

“嗯,換一個也行,但是別的樣式有沒有那個顏色呢?”

“孔雀綠的是比較少,但是我可以幫你從別的店裏調貨來。”

她感謝了售貨員一通,就離開了商店,眼前滿是丈夫買包時的鬼祟情景。

其實他如果正大光明地說要買個“巴黎世家”的包,買了就正大光明地放在行李箱裏,她一點都不會起疑心,他又不是只帶了那一個包,蔻奇最少帶了五個,還有LV,為什麼這個“巴黎世家”要搞得這麼秘密呢?

肯定有鬼!

丈夫從來沒送過她任何禮物,哪怕她過年過節給他買了禮物,他都不會受到啟發,也還他一個禮,總是說:“一家人了,搞這些幹嘛?誰給誰買不是家裏的錢?”

她一直安慰自己說:有些男人就是這麼木訥的,生來的德性,改不掉。但現在事實證明丈夫並不是生性木訥,而是看對象的。如果是她,他就很木訥;但如果是那個狐狸精,他一點也不木訥,動了多少腦子啊!

她馬上打電話給大姐大,讓她轉告小邵,幫忙注意一下,看最近系裏哪個年輕人背了孔雀綠的“巴黎世家”機車包。她覺得應該是個年輕人,因為機車包上又是穗子,又是鏡子,只適合年輕人背。

但她掛了電話,又覺得監視範圍太窄了,有些不年輕了的婦女,就是愛往年輕人那邊打扮,裝嫩。但她不好意思為了擴大監視面又打一個電話,只好等下一次。

她打開電腦,到“莫問世間芳蹤”的微博去看看,說不定“一川太郎”這次和“玉英”姑娘汽車上相遇,就是為了交接“巴黎世家”機車包。

她實在想像不出“一川太郎”會捨得花一千多美元買個“巴黎世家”機車包送給“玉英”姑娘,但如果“玉英”姑娘自己掏錢請“一川太郎”從美國買包,“一川太郎”還是有可能幫忙買的,因為那可以炫耀一下嘛,瞧,我能去美國,你去不了。

但“莫問世間芳蹤”仍舊沒更新。

她靈機一動,搜了一下“世間芳蹤”,搜到了好幾個,她一個個看過去,找到了宗家瑛的新微博,還是“一川太郎”和“玉英”的故事,不由得在心裏暗暗罵道:狡兔三窟!

她看了一下開博的日期,應該是在“莫問世間芳蹤”停更之後,大概後面的故事更隱秘了,不想被人看見,於是再開一搏。

後面的故事果然隱秘,寫的是一川太郎終於獲悉真相,想與心上人破鏡重圓,無奈玉英姑娘已經嫁作他人婦,他自己也已娶了京城名媛,只好維持面上的綱常,但私下不時趁着玉英姑娘回娘家的機會,暗通款曲,以解相思之苦。

春去秋來,兩人的愛情結出碩果,玉英姑娘懷孕了,隔年,產下一男,取名“虎兒”。又隔年,一川太郎的妻子也產下一男,取名“龍兒”,兩人均從小習武,好生了得。

她看到這裏,已經把肺都快氣炸了,鬧半天他一直都跟這個宗家瑛有一腿啊?難怪他從來不勉強她跟他回鄉下呢,她一直都以為他這是體諒她,不想讓她去那個鄉下受苦,卻原來是為了跟“玉英姑娘”私會!

她想到他平時當著她的面對宗家瑛的那番鄙薄和厭惡,還真把她給騙了,現在想來,那都是裝給她看的,真可謂用心良苦!

最讓她心煩的是,那兩個混蛋還弄出一個兒子來。這次他把虎兒龍兒搞到一起,可真是遂了他的心,只可憐我的小龍被蚊子咬了大於等於21個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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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是愛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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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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