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們為什麼來Z大
5.我那苦命的"新聞學"
我和李雀之所以選擇Z大,除了它的住宿條件不錯外,另外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Z大設置了播音與主持專業,我很喜歡播音與主持,常常夢想着做個著名的播音員什麼的,幻想着有朝一日功成名就讓大街小巷都飄蕩着我洋溢着無限歡樂的笑聲……李雀不愧是我的超級粉絲,她和我一樣報了播音與主持專業,安離選擇了廣告學專業,白麗和水欣學新聞,宣傳海報當時寫得都很清楚,這些專業都隸屬於新聞傳播學院。
正式報到那一天,我們六個人女孩子一起去了新聞學院。
新聞學院,人頭攢動,我們幾乎是一路蹭着牆走過來。到了學院后,在大廳中間的宣傳板報上,發現早已經分好了專業和班級。
李雀已經擠到最前面,我聽到有人嘰嘰喳喳地嚷着:"小雨,咱倆都在新聞一班呢!"
"王涵,你在廣告三班,陸路和毛毛都在心理學三班……"
"幫我看看在幾班?咱們宿舍還有誰在廣告二班?"
我在外面不安地轉來轉去,一面痛恨自己的軟弱,那時的我瘦弱得很,根本擠不到人群裏面去,另一方面,我又自命清高,不屑於和這幫人擠,我安慰着自己,大不了等他們走光了我再進去就是了。
終於,李雀氣喘吁吁地擠出來,"咱們寢室的人除了安離外都分在了新聞二班。安離在廣告學。走吧,我們去班主任那裏報道!"
我隱約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卻想不起來,等走到半路上突然反應過來。
"李雀,你沒有看錯吧?我們分到了哪班?"
"新聞二班啊!"李雀有些摸不着邊際,"怎麼了,哪裏不對嗎?"
"新聞學院一共分了幾個專業?"
"三個啊,心理學、廣告學和新聞學。"
我倒抽了一口涼氣。
李雀見我臉色不對勁,嚇了一跳,急忙問我:"怎麼了,素顏?"
"我們來的時候報的什麼專業?"我問她。
李雀也愣住,好半天才結結巴巴地說:"好像是播音與主持專業耶!
"你再仔細看看去,到底有沒有播音與主持專業?"
她沒有動,低聲說:"沒有,有心理,有廣告,有新聞,就是沒有播音,我看了。"
不會吧?我愣住了,一時也沒有了主張,這可怎麼辦?沒有這個專業我TMD來這個鬼地方幹嗎?
李雀看看我,"我們先去開會吧,看到班主任問清楚就行了。"
"好吧,也只能這樣了。"
不會那麼背吧,我一面走一面想,難不成根本就沒有這個專業?應該不會,招生宣傳海報上寫得很清楚啊,可是為什麼沒有分出來呢?給疏忽了?本想和李雀好好談一下,但是看到她一副"背着書包去上學"的興奮勁頭和那張天真無邪的臉我實在沒有了力氣。
6.我們的教師,我們的同學
終於到了新聞二班的教室,裏面密密麻麻地坐滿了人,正值盛夏,本來天就熱得要命,加上人多的緣故,汗氣味、臭腳丫子味……充斥着整個教室,屋頂的吊扇不停地晃來晃去,越發讓人浮躁。
看到教室靠窗部位的最後一個座位還空着,我和李雀坐了下去。
我很喜歡坐在這樣的一個位置:一直以來,我沉迷於遊戲機中的坦克大戰不能自拔。或許是太笨的緣故吧,我只會玩些規則簡單的遊戲。坦克大戰的遊戲規則大概是最簡單的了,每次遊戲開始你都會處在戰場的中間,手握方向盤可以向東南西北各個方向移動並可以向從四面八方圍趕過來的敵人射擊。而關鍵就在於誰反應及時,轉身迅速。初玩時不懂技巧,每每上場便亂打一氣,不到一分鐘便光榮犧牲。可是後來我越戰越勇,漸漸地竟然摸索出經驗來:遊戲一開始,我便轉移到戰場的角落裏,一方面少了後方和左(右)方的攻擊,另外一方面,可以總攬全局,控制整個戰場的形勢,變被動為主動進行攻擊。
從那時起,無論是去餐廳、教室或者其他的地方,我只選擇靠窗部位的最後一個座位。
現在的這個位置就非常好,我感覺自己有些偷窺的味道,身邊的李雀已是自來熟,正在和前座的兩個男生聊得起勁。
我用很快的速度將教室所有的人一一"巡視"了一遍,發現這些即將和我度過三年大學生涯的可愛的同學們年齡相差十分懸殊。
有一位穿着卡通睡衣來的,還咬着棒棒糖,舌頭誇張地舔來舔去的,看上去應該念初三吧。還有幾位滿臉的胡楂,看上去十分滄桑,看年紀他們的兒子應該可以去打醬油了。難道是我的視力出了問題?
"哈哈,哪裏,你搞錯啦,我們是從秦皇島來的,不是青島,屬於河北省,不是山東省。"李雀聳着肩,笑得花枝亂顫。
前座的男生留着時下很流行的板寸頭,前額有長長的幾縷染成了翠綠色,白色的T恤,正斜側着身子聽李雀胡侃。他的同桌個子很矮,是典型的南方人,操着一口蹩腳的普通話,似乎很內向,說上兩句話臉就紅得要命。
見我看着他,他的臉更紅了,我突然覺得這個男生十分好玩,便笑了笑,說:"我叫梁素顏,你呢?"
"童雲亮。"我幾乎懷疑這三個字是他哼出來的,說完這句話他像吃了很大虧一樣,緊緊地閉上嘴巴,生怕我再問什麼。
童雲亮的同桌轉過身看看我,"你好,我是莫如海。"他曖昧地沖我笑笑,一雙眼睛色迷迷地盯着我,意味深長。
我突然有些渾身不自在,真是有夠放肆,出於禮貌,還是稍稍點點頭。
莫如海又問,"你有170cm吧?"
"是。"我盡量簡短地回答他。
"那麼,"他繼續問,"有男朋友嗎?"
我揚揚眉毛,"你好像問得太多了吧?"
他笑笑,"沒有的話或許我可以考慮追你嘛!不把資料詳細打探清楚,怎麼泡馬子?"
我被噎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臉憋得通紅,旁邊的李雀卻沒心沒肺地打趣道:"沒有沒有,我可以作證的。不過,就憑你,追我們素顏可差遠了。"
"那就走着瞧吧,"莫如海自信地眨眨眼睛,"說不定現在她已經愛上我了呢。"
我實在忍不住,說道:"對不起,我剛吃的晚飯。"
"什麼意思?我也沒有說要請你吃飯啊。"他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求你別說話了,我想吐。"
周圍的人笑成一片。
他看看我,饒有興趣地捏捏鼻子,沒有講話。
真是個活寶啊,我在心中暗暗地想,他來這裏是幹嗎來的?和李雀一樣,談戀愛來了,享受來了?這種人,還是少惹為妙。
正說話間,講台上走上一個教師模樣的中年男人,略胖,看個頭還不如我高,筆挺的黑色西褲,格子襯衣,打着一條漂亮的米色領帶。
他打量一下教室,說:"同學們,請安靜一下。"
沒有人理他。講台下的人們各玩各的,有的聊天,有的依然吃得津津有味,很大一部分人在聽CD。還有一些人如同觀察跳樑小丑一樣不懷好意地打量着他。
我小心地觀察他的表情,這種場景讓我想起高中時代。多麼鮮明的對比!在高中,班主任一句話,就是聖旨,就是命令,班主任吼三吼,整座樓也要抖三抖。
有拆台階的,自然就有搭台階的。馬上有人出來維護秩序。
坐在前排的一個男生拿起板擦,重重地敲了幾下桌面,以濃重的東北口音說道:"同學們,安靜了!這是咱們的班主任,我們歡迎班主任給我們講話。"
教室里終於安靜下來。
講台上的人感激地沖那個男生(後來我知道了他的名字叫羅植)笑笑,說:"大家好,首先代表Z大歡迎大家的到來。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吳天用,是你們的班主任,今後由我負責班內的大小事務。"
"歡迎歡迎……"有人帶頭鼓掌,不知是捧場還是起鬨。
掌聲有三種,一種是出於禮貌,一種是習慣,第三種才是發自內心的吧。這掌聲里,更多的還是習慣。
馬上有人響應,稀稀拉拉的掌聲之後,吳天用滿意地點點頭,繼續說道:"首先解釋一下,剛才有很多同學問我為什麼播音與主持專業沒有獨立分班,我在這裏告訴大家,考慮到新聞學和播音與主持專業緊密相關,所以院方決定大家第一年必須在新聞班把公共課學完之後,第二年才修播音與主持專業。"
"哦……這樣啊!"
"原來如此,我說呢!"
眾人隨即一副恍然大明白、如釋重負的表情。
我心想:"真是老天爺不滅瞎家雀(讀qiao,三聲)啊,看來問題沒有我想像中的那麼嚴重。"
(寫到這裏,我在心中又將吳天用罵了一遍,當初,我和其他沖這個專業去Z大學習的人一樣,相信了這個絕妙的解釋。可是事實上呢?一年後班內組織聯歡,喝醉酒的吳天用不小心說漏嘴:"……什麼狗屁播音與主持專業,那是我在招生辦幫忙時,閑着沒事胡亂添上去的,哪裏會分班啊,先瞞住你們再說,瞞不住大不了讓你們退學,不過估計那時你們已經學了一年多的新聞專業,那時再退學就太晚了……我的名言就是,面子高於一切,榮譽重於泰山。")
他的一個"不小心,閑着沒事",卻騙來了大量的人來Z大學播音與主持專業。我時常感慨,如果我沒有來民辦大學,而是堅持到高三,參加高考,那麼我的命運會如何呢?會像現在每日蹉跎歲月嗎?會經歷那麼多黑暗而讓人不敢相信的事實嗎?會在找工作時處處碰壁嗎?
有時候我也會想,如果我去了公立大學,又是怎樣的一種生活呢?難保我就不會經歷這些事情嗎?換句話說,民辦高校的這一切,未必別的學校就沒有,哪個學校還沒有個內幕?比如有人自殺,民工強姦學生什麼的!不過是很多瞞着沒有報罷了。
時下的這些公立大學校園裏的學生,又有哪個做到了大學四年"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沒有虛度時光呢?現在的學生,不管上什麼樣的大學,總會有一種失落感,因為現實的總和他想像的有很大的差距。於是就這樣,混混沌沌,每天不過是吃零食、打遊戲、睡懶覺、談戀愛、逛街……一天天,在不知道做過什麼、得到什麼、又失去了什麼的狀態下浪費着自己的大學生涯。
吳天用說了一些客套話后,給我們一人發了一本《Z大學生手冊》,又說為了大家以後更好地交流和溝通,大家做一下自我介紹吧。我應該是很喜歡自我介紹的,因為這通常是在一個新環境下進行的。在這個過程中,我可以隨意地往自己身上貼各種標籤,只要我想,只要我願意。
"小孩沒娘,說來話長",這得從我初中的時候說起。初中時,一個讀者看了我發表在一本雜誌上的小說,突然寫了封信說非我不娶(靠,你以為你是誰啊,真是莫名其妙),結果我被班主任戴上了"早戀"的帽子,直到高中都沒有摘下來(後來我真的很想來一次"早戀",結果那時我已經20歲,正好是法定結婚年齡,如果我願意還可以一步到位)。這主要得益於我生活的城市很小,小到初高中的教師彼此之間都認識,可以隨時交流班內某著名學生的八卦新聞。這些使得我對"自我介紹"充滿了恐懼感。可是我是個很頑強的人,在恐懼感充斥我內心的時候,我並沒有因此失去信心。我堅信,只要功夫深,上天肯定不會負我這樣喜歡自我介紹的有心人。
7.落榜莫問出處
吳天用敲敲桌子說:"大家都來自五湖四海,以後就要在一起生活和學習三年,如果你們將來續本的話,甚至要在一起度過五年的日子,接下來就詳細做下自我介紹,增進彼此的了解。就從東面第一排開始吧。"
不介紹則已,我發現這裏還真是人才濟濟。
第一排站起一個女生,更確切地說,站起來的是一個女人。
"大家好,我叫王小娟,山東人。我想我可能是這裏年紀最大的吧,我兒子已經上小學四年級了,你們可以叫我王姐。我在山東一家報社工作了三年,因為沒有學歷,想繼續進修,自學呢,又怕自己自制力不行,所以選擇了這裏,希望以後和大家成為朋友。"她禮貌地笑笑,坐下去。
教室里炸成了一鍋粥。
報社?
工作四年?
兒子上四年級?!
很多人和我一樣驚訝得張大了嘴巴,事實上,選擇新聞學這個專業的人,多半是一些文學愛好者、文藝小青年。那時的我們正處在給某編輯部、報社投稿,即便不被採用,但由於收到編輯的回信或者電話,都能興奮上好半天的狀態。
所以,聚集在她身上的,更多的是某種崇拜的目光,以後要和這樣的"高人"成為同學了,簡直叫人……
"安靜一下,"吳天用說,"請大家保持安靜,下一位同學,該你了。"
"大家好,我叫李強,我是黑龍江人,我從小喜歡錶演,但是學習成績一直很差勁。我想上北影,但是我相中了人家,人家看不上沒有相中我,只好來這裏了……"
有人起鬨:"李強,給大家表演一段相聲,展現下自己!"說話的大概是李強的室友,"來段單田方的評書,要不就學下趙本山或者范偉。"
"我覺得還是學希特拉的配音像。"
"那就都來一段。大家掌聲歡迎。"
別的東西或許不好學,起鬨這件事還是不需要別人傳授的。旋即掌聲四起。
"來一段就來一段,"李強雙手抱拳,痛快地說,"讓大家見笑了。"
他拿過板擦往桌上一拍,壓低着嗓子說道:"三月的天氣,萬物復蘇,八百里秦川,綠柳成行,風景如畫。這時順着大道來了一個人。此人身高八尺左右,溜肩膀,兩條大仙鶴腿,往臉上看面如紫羊肝,小眼睛,鷹鉤鼻子,菱角嘴。最顯眼、最特殊的是長着兩條刷白刷白的眼眉!此人,頭上戴着軟底六棱抽口軟壯巾,頂梁門倒拉三尖慈姑葉,周身穿青,遍體掛皂,左肋下佩帶一口金絲大環寶刀,手裏拿着一把紙摺扇。這人是誰?他就是白眉大俠山西雁徐良。在開封府當官,身為三品護衛之職。自幼受高人傳授,學有絕藝在身,高來高去,陸地飛騰,走高樓、越大廈如履平地,橫跳江河豎跳海,萬丈高樓腳下踩。又練就各種拳術和掌法,掌中耍一口金絲大環寶刀,真可謂所向無敵……"
單田方沙啞又略帶磁性的聲音飄揚在教室的上空,我們聽得正入神,隨即聽得聲音一轉,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士兵們,多年的戰爭已經讓你們踏遍了整個歐洲,前面就是莫斯科的紅場,用你們的鮮血去征服它吧!"
希特拉的聲音他居然也能學。
"腦袋大脖子粗,不是大款就是火夫……"他又開始模仿趙本山了。
"才子啊才子!"周圍的人讚嘆不已,這時李強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摸摸自己的腦袋紅着臉坐下了。
"我是侯明。今年三十了。有二級廚師證,現在的社會要求人們具有多種謀生手段,我來這裏學新聞,希望將來有用武之地……"說話的是一個典型的南方人,就是看上去"兒子已經會去打醬油"的其中之一,他瘦弱的臉上零星留着半長不短的鬍子,中長的頭髮,頗有些飽經風霜的味道。
"我是來自海南的陳松。是一家市級廣播電台的播音員,單位出資讓我進修……"
"吳莉,北京的。初中剛畢業,今年十五歲,不想上高中了,想直接上民辦大學看看自己行不行……"說這話的是吃棒棒糖的那位。
"很高興認識大家,我叫羅植,"幫助吳天用維持秩序的男孩站起來,他中等偏上的個子,身體扳得筆直,一身職業裝,顯得幹練而洒脫,"我是一名複員軍人,遼寧撫順人。我沒有上過高中,學習成績很差,希望以後大家能多幫助我提高自己。"說完,沖周圍人一鞠躬,來了一個標準的敬禮。
正所謂"投之以桃,報之以李",或許是感激羅植為自己維護秩序吧,吳天用不失時機地問羅植:"在部隊擔任過什麼職務嗎?"
羅植答道:"我做過99年兵的正班長,給旅長做過公務員,是一名黨員。"
"那就暫時由你擔任新聞二班的代理班長了。"
"好,沒問題,謝謝您對我的信任,我會用盡最大的努力讓咱們的班級成為全院最好的班級的。"(聽上去怎麼這麼熟悉啊?)
吳天用讚許地點點頭。
自我介紹繼續進行。
白麗站起來,微低着頭,小聲說:"我是河南的白麗……"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教室的門突然嘭的一聲被撞開,一個留有一頭火紅色長發的女生抱着一個碩大的紙箱走了進來,她看了一眼劉強,隨後把箱子放在講台前的地板上,在白麗後面的空位坐下。
白麗繼續說:"我從小在農村長大,性格內向。我這人很笨,雖然,雖然一直在努力地學習,可是學習成績始終不盡人意,高考落榜后,我爸爸媽媽四處借錢,送我來到這裏。我希望在三年之後,我可以驕傲地走出這裏,好好報答他們……"她哽咽住了,再也說不下去,紅着眼圈坐下。
一陣沉默。
吳天用帶頭,鼓起了掌。
一個陰陽怪調的聲音突然響起,"河南人,哈!不要相信河南人啊!"
這個聲音是從我前面發出的,清清楚楚莫如海的聲音。
白麗剛才忍住沒有哭,此刻卻因為這句話趴在桌上不住地抹眼淚。水欣在她身邊小心地勸着。
李雀在一旁直咋呼:"為什麼不能相信河南人?"
莫如海回過頭得意地解釋:"這是董存瑞臨終前的遺言啊!"
"是嗎是嗎,到底怎麼一回事,"李雀越發感興趣,抓住莫如海非要他講下去。
"當初董存瑞炸碉堡時是和他的班長一起去的,這個班長姓甚名誰我就不知道了,但惟一可以確認的是這個班長是河南人,兩人一路冒着炮火來到碉堡下一看,碉堡太高了,兩人傻了眼,後來班長說小董你先用木棍頂着,我馬上找人幫你。董存瑞就照辦了。結果沒有想到這個木棍粘上強力膠,班長一去不回頭,董存瑞終於明白自己是被騙了。他悲痛地喊句-同志們,不要相信河南人-,然後英勇就義了。"
"哈哈哈……"
莫如海的聲音很大,整個教室鬨笑聲一片。自我介紹變成了一場對河南人的批判大會。
好在河南人不是很多,否則報到第一天先掀起一場因地區歧視而發起的戰爭。
見我沒有笑,莫如海又嬉皮笑臉地問:"你怎麼不笑?"
"這麼幼稚、無知而又下三濫的東西我早在初中時就聽過了。"
他一愣,又嬉皮笑臉地湊過來,"那你給個面子笑笑嘛,你看大家都笑了,大家都是同學,剛才班主任也說了,以後我們還要在一起學習和生活至少三年,彼此間要多關照和體諒!"
我沒好氣地看看他:"你是不是以為自己知道些雜七雜八的東西就自認為很有本事了?只怕河南人比你好得多了去了。再說了,面子不是別人給的,是自己爭取的。"
看到他錯愕的表情,正要繼續打擊他,吳天用沖我們這裏拍拍手,"好了好了,這個話題就到這裏了,我們今天是在進行自我介紹,不要搞什麼地區歧視,大家不要跑題,請下一位同學繼續。"
說句實話,我很佩服吳天用的涵養,面對如此別開生面、多種多樣的自我介紹,他都能面不改色、應付自如,真是人才啊,恐怕只有Z大才能請到這樣的人才吧。
8.深不可測的莫如海和胡雯
水欣剛把白麗勸好,不好意思地笑笑說道:"我家是貴州的,來北京之前,一直是家裏的嬌嬌女,高考落榜后本來父母想把我留在身邊,就在當地找家大學上,但我想來北京看一看,就過來了。貴州的牛肉乾很好吃,歡迎大家去貴州玩。"
"我叫胡雯,"火紅色的長發女生站起來,我這才清楚地看到她的樣子,絢紫色的卷俏睫毛,黑色的唇閃着熒熒的光,上面是一件黑色的低胸弔帶衫,依稀看得見深深的乳溝。下面是黑色的塑身短裙。
她站起來時,響起了好多尖長而響亮的口哨聲,"美女啊!"
"性感!"
"我叫胡雯,北京人,高中畢業后在社會上混了兩年,覺得丫挺沒勁的,想來這裏學習學習。"說完這些她一臉漠然地坐下。
不知是誰起鬨道:"美女,你在社會上怎麼混的?哪條道上的,說給兄弟們聽聽。"
胡雯臉色大變,皺皺眉,站起來走上講台,一雙杏眼瞪大着,"剛才那句話是誰的?真的想知道嗎?"
大家似乎沒有料到胡雯會發這麼大脾氣,頓時鴉雀無聲。
胡雯用挑釁的目光把全班的男生巡視了一遍,見沒有人吱聲,這才回到座位。
我看着她,心中不斷感慨,這個胡雯,實在太不簡單了。
輪到莫如海時,他一臉不屑地站起來,懶洋洋地說道:"我是莫如海,北京人。職高念到一半,被學校開除了,我家老頭子覺得這裏還行,就把我送來了。我們宿舍是四人間,但現在只住了三個人,打麻將時很不方便,歡迎其他兄弟來我們寢室玩,請記住寢室號2213,聯繫電話:6XXXXXX,一定要來哦!"
"嗷……下去吧下去吧……"幾個男孩子起鬨,莫如海沖他們不停地擠弄眼睛。
"我是童雲亮,浙江人。我在報社工作了兩年,單位送我來進修……"
實在沒有想到,這個童雲亮居然"來頭"也不小,這不由得讓我大吃一驚。
更讓我震驚的是趙天一的自我介紹:"我在高中時發過誓,一定要去中國最好的文科大學,如果沒有考上,就去最差勁的民辦大學,結果,我以十分之差和北大無緣。所以來到了這裏。"
……
我想那些公立學校的統招生永遠不會經歷這樣的場面,帶着無數的憧憬和向往來到了自以為是天堂般的大學校園,不經意間,卻發現周遭的同學,是來自各行各業、形形色色的人。
如此之大的差異!
每個人都洋溢着喜氣洋洋的氣息。我身臨其境,有種說不出的壓抑。
9.如夢方醒——自考和自烤
自我介紹完畢,吳天用講了一些注意事項,隨後告訴我們第二天到教室領軍訓的軍裝、軍鞋,後天準備軍訓。
"老師,有沒有搞錯啊,都什麼年頭了還軍訓!饒了我們吧,別耽誤大家的時間了,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呢!"又是莫如海的聲音。
吳天用對他似乎很小心,笑着說:"這位同學,是這樣的,要知道,不管出於什麼原因,你們來到這裏,就和公立的大學生不一樣,你們要得到社會的認可,就必須要參加全國統一的自學考試,僅憑Z大的畢業證書是不行的。眾所周知,自考是一條非常難走的路,這次軍訓本來打算是為期一月的,但由於一些原因,改為一周的強化訓練。希望你們能堅持住,如果連這小小的軍訓都無法堅持,"他頓了頓說,"自考就更無法堅持了,那麼請你離開。"
"切,嚇唬誰啊,我可是從小被嚇大的!"15歲的吳莉終於把棒棒糖吃完,掃了掃舌頭不屑地說。
"大不了不拿自考證書,直接拿個Z大的得了,我可吃不了那勞什子苦。"
"就是,現在不是說Z大要成為中國的哈佛嗎?自考,自考,已經脫離了高考的苦海,誰要是參加自考誰就是TMD有毛病。"莫如海湊近我,"是不是這樣啊美女?"
"大少爺,您的志向還真是不一般啊,小的實在是佩服得很。"我冷笑着說。
我實在無心搭理他,因為此時我的頭痛得要命,教室很亂,只感覺心在無休止地往下墜,空落落的。
自考?
什麼是自考?不是說民辦大學不用考試的嗎,怎麼又冒出來一個自學考試,還是全國統一考試,它和民辦大學之間到底是怎樣的一個關係?
當初,為了逃避高考,逃避考試,我不顧家人的反對,甚至不惜以絕食來抗議,終於爭取到家人的同意,來到了這裏。原以為可以從此自在逍遙,不需要經歷那培訓傻子的一年,不需要看老師的臉色行事,不需要因為分數的多少而忐忑不安,不需要每天看到自己就滿臉愁色的父母……
發現自己陷入了一個誤區,這是如此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
下了自習,李雀和水欣去校門口外的小攤買水果,我無心買東西,和白麗急匆匆地回到寢室。一路上白麗對周圍的俊男美女贊個不停,"素顏,他們的衣服可真新潮,我以前只在電視上看到過。"
"哦。"
"覺得人生真是不公平,同樣都是中國人,為什麼有的家有萬金,有的卻要每日拼死拼活地幹活,但卻依然一貧如洗?"
"是嗎?"
"真想也做個有錢人……"
"白麗,"我打斷她,"你知道什麼是自考嗎?"
"自考?"她茫然地搖搖頭,"好像是要參加什麼全國的考試吧,我也不太清楚。不過,當初來這裏時,招生簡章上寫的是寬進嚴出,我想可能是進民辦大學可以隨便進,而畢業呢要參加這個自考,考不及格就不允許畢業。"
我當初來Z大時似乎招生簡章上也是這麼寫的,看來糊塗的不止我一個人。
寢室沒有人,白麗趴在陽台的窗戶旁邊一個人不斷地慨嘆,我什麼也聽不進去,躺在床上,焦急地等待其他室友的回來,恨不得馬上問問她們,到底自考是怎麼一回事情。過了好久,才見李雀和水欣說笑着回來。
"我們回來了!"李雀提着一兜水果回來,堆滿了整個桌子,"累死我了,素顏,吃點吧,我買了好多,有棗、葡萄,還有桃子,你自己動手洗!"
水欣買了很多零食,大方地叫我和白麗一起吃。
白麗沒有客氣,坐到水欣旁邊,一邊說笑,一邊吃。
安離回來時抱了好多的教材回來,她沖我們羞澀地笑笑,隨後開始認真地包書皮。
我一度認為安離有些自閉,寢室六個人,就她在床上掛了一道乳白色的帘子,只要她在寢室,便把帘子拉得嚴嚴實實,把我們所有人隔在外面。問她看來是不可能了,我一向也不怎麼擅長交際,加上對她有些發怵,只好作罷。
直到熄燈林傲雪也沒有回來,我洗漱完畢,躺在床上,樓道里很鬧,可能是到了一個新的環境大家比較興奮吧,時不時傳來尖叫聲,嘻嘻哈哈的吵鬧聲,李雀打着呼嚕早已進入夢想,白麗在一邊磨牙,水欣在聽廣播,安離躲在她的世界裏,我覺得自己很孤獨,陷入一個深深的漩渦,無處可逃。
我想起來時父母交代我的話,父親說到了外面一切就要靠自己了,誰也幫不了我,選擇了就別後悔,也不要怪任何人。
母親要我照顧好自己。
靠自己?
我用雙臂抱緊自己,眼淚突然掉下來,我知道,這次我又任性了。父親是了解我的,他知道我是一個不撞南牆不回頭,撞了南牆還說南牆硬的人,所以他沒有過多地束縛我。
可是父親,這一切叫我怎麼告訴你?我沒有把握,這裏沒有想像中的那麼美好,父親,我怕了,我有些後悔了……
我有些想家,眼下的一切讓我覺得前途更加迷茫,我在做一場人生的賭注,我知道,無論如何,我都無法回頭了。
10.突然轉系
林傲雪是哼着歌回來的,"我得意的笑,我得意的笑……"整個寢室的人都被她吵醒了,她拿出手電筒,在我們幾個面前晃來晃去,"大家快起來,我有一個重要的消息要告訴大家,快點!"
水欣拿起枕頭衝著林傲雪砸過去,"你有病,搞什麼搞?一點不體會別人在休息!"
我對林傲雪沒有什麼好感,躺着沒動,偏偏她非常不識相,拉着我的胳膊不停地晃,"起來嘛素顏,起來啊,快點,我有重大事情要宣佈。"
我們五個人通通被她弄起來,一個個虎視眈眈地看着她。
她終於宣佈了所謂的一個"重大的消息":"我轉到外國語學院了。"
"為什麼?"白麗驚訝地問,"怎麼突然去學外語了?"
"將來我家人肯定是要送我出國的,本來我就一直很喜歡英語,可是來這裏時那個趙雲嫣也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非要我去新聞學院,架不住她一陣天花亂墜的胡吹,我才去的新聞學院。今天我才知道,敢情新聞學院是全校人數最少的學院,聽說學校給他們下定額了,招得人數越多,獎金也越多,他們為了拿獎金,不停地忽悠人去。"
我問她:"你聽誰說的?"
"趙雲嫣的同班同學孫鑫告訴我的,我是今天吃飯時偶然認識的,還是我的老鄉呢,他家距我家才不到十公里。"
"那他又是怎麼知道這些的?"
"他今年也負責招生,招到一個人學校給他八百塊的獎金。"
原來如此!
李雀在一邊急得不行,"素顏,要不我們也去外國語學院吧,既然新聞學院這麼差勁……"
我白她一眼,"你家要是有錢送你出國你就去唄。"
李雀有些理虧,被我噎得不再講話。
安離說:"我還是喜歡廣告學,不管新聞學院怎麼差勁,這畢竟是我的愛好所在,再說,人少並不能說明什麼問題。"
水欣不關痛癢地說,"我還以為什麼大事呢,去就去唄,值得這麼大呼小叫。"她一面說,一面拉好蚊帳,"睡了睡了,明天還要早起準備後天的軍訓呢!"
水欣就是這樣子,心裏有什麼就說什麼,不懂得一絲一毫的人情世故,說話非常直白。事實上,寢室中,林傲雪和水欣家是最有錢的:林傲雪到學校,是從家鄉黑龍江一路開着大奔S500車到北京的,隨行的還有三輛寶馬。林傲雪從小到大自己從來沒有洗過一件衣服,包括內衣,更別說做什麼家務了,所有的一切保姆全部代勞。到學校報到時,林阿姨對林傲雪始終放心不下,乾脆在學校旅館包了間一人間,每天一百塊,她先扔下了五千塊錢,直到現在也沒有走,每天來到寢室給林傲雪買好飯,洗衣服。水欣倒沒有表現得這麼明顯,她爸爸媽媽我是見過的,一副知識分子的樣子,待人十分可親,熱情。據說她爸爸是搞科研的,只有這麼一個寶貝女兒,她家有錢主要體現在水欣的吃穿上,全身上下都是名牌,有很多我連聽都沒有聽過。每次出去,水欣是大包小包地買,花錢的速度不禁讓人懷疑她家是專門印人民幣的。
相比之下,我比較欣賞水欣,喜歡她的真實、直率、不張揚,林傲雪則有點屁事就大呼小叫,動不動就發嗲學港台人說話,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處處擺闊,巴不得讓全世界的人知道她家如何有錢,她這個大小姐是如何的嬌貴……
安離整日不苟言笑,我都懷疑她上輩子是不是個修女,白麗明顯是個"拜金主義"的追隨者,不停地拍林傲雪和水欣的馬屁,尤其是在水欣那裏蹭吃蹭喝,就差給水欣當保姆了。
(大概就是這些情況,我很抱歉寫下這些文字,不是我挑剔,而是事實如此,我多麼希望在這裏描寫我的所謂"大學生活"時,可以是充滿青春的,充滿勃勃生機和溫暖的字眼,可是,對不起,這些的確都是當初的真實寫照。)
從進Z大校門的第一天起,我和每個人保持着應有的距離,我知道,在這裏我不會找到任何一個朋友。只有玩伴,經常在一起,卻只能是玩伴而已,擔當不起"朋友"這兩個字所包含的深重意義。
在這裏,大家到民辦大學的原因雖然多有不同,但來到這裏之後至少有一點是共通的:絕大多數人來這裏不是為了學習。
被林傲雪折騰了這一陣,我沒有絲毫的睡意,目前的這一切,讓我不敢去想像以後的日子,我決定,明天無論如何要去網吧查一趟什麼是自學考試,性質到底是什麼,還有,它和民辦大學之間的關係,一定要查清楚。
我是如此不甘心。
11.自考路漫漫,其修遠兮
第二天,從班主任那裏領完軍訓穿的軍裝,我悄悄地溜出大門。
學校後面有個很小的村落,叫萬邦。村子很小,零零落落的,很是雜亂。
終於找到一家網吧:零星網吧。
昏暗的屋子,還不到八十平方米卻擠滿了人,罵罵咧咧的聲音不時傳入耳際,我猶豫了好一陣,還是沒有勇氣走進去。
"梁素顏!你怎麼來了?"聽得有人叫我。
我轉過身,卻是莫如海。
"我,我來查下資料。"
"用我的機子吧,這個爛地方,你不提前和老闆打聲招呼壓根就沒機子。學校到現在也不給安寬帶,沒有辦法,大家一窩蜂地來這裏上網,打遊戲。"
"不太好吧,你玩你的,我……改天查也可以的。"我這話說得夠心虛。
"得了,你就別客氣了。我看你都猶豫半天了,用吧,我再讓老闆給騰一台。"
"你和老闆很熟嗎?"我有些驚訝。
"這你就甭管了,"他一揚手,"老闆,再給我騰台機子,快點。"
從裏屋走出來一矮小身材的中年男子,他對莫如海十分客氣,點頭哈腰地說:"您到裏屋用我的機子吧。隨便用,不用給錢。"
"去吧!不用了告訴我一聲。"莫如海大方地說。
"那就謝謝你了。"
"別客氣,"他又開始貧了,"我早就說過大家都是同學要互相幫助的嘛!更何況是你這樣一個美女同學!"
我小心翼翼地繞過一群玩遊戲的學生,進了裏屋。
裏面的房間很小,有一張低床,上面堆了很多臟衣服,床的右側有台半新不舊的電腦。
我坐下來,屏住呼吸。
高等教育自學考試是我國八十年代初創立的一種對自學者進行以學歷為主的國家考試,是個人自學、社會助學和國家考試相結合的新型開放式的社會化教育形式……參加自學考試的考生根據專業考試計劃,經過自學及社會助學,參加省自考委組織的統一考試,取得單科合格成績后按規定計算學分。不合格者,可參加下一次該門課程的考試。全部課程及思想品德鑒定合格者,由省自考委頒發高等教育自學考試畢業證書國家承認學歷……
全身冰涼。
什麼狗屁寬進嚴出,什麼國家承認證書,全都是騙人的……我一一查過去,自考各專業分類中,新聞學這一專業是單獨設立的,其下屬並沒有什麼播音與主持專業,新聞學專業專科所有的課程總共十四門,每門都要參加全國的統一考試,合格之後才能畢業。如果有一門不合格,也不能畢業。自學考試的難度,遠遠超過其他大學的畢業考試,遠遠超過高考。
Z大所做的全是虛假宣傳!
這就是聰明反被聰明誤,我如墜深淵。
12.上船容易下船難
回到學校,我又去了趟招生辦公室,發現不知道何時那裏多了一份文件,大意如下:鑒於最近有學生詢問退學事宜,現將學生退學時退款的標準公佈如下:
1個月之內:退所交全部費用的50%;
2個月之內:退所交全部費用的20%;
3個月以上:所有費用概不退還。
我當時交了一學期的學費6000元,住宿費3000元,代管費2000元,合計11000元,扣除50%后是……5500元!
黑!
真TMD黑啊!
憑什麼?
我正要義憤填膺地準備前去質問,突然想起來Z大之後簽了一份協議,大概是說什麼交了費用之後,等於默認遵從學校一切規定……
當時簽名時就覺得有些賣身契的感覺,沒有想到原來Z大領導人有先見之明,把套下在這裏了。
佩服啊佩服!
超級佩服!
簡直崇拜之至!
我垂頭喪氣地往學校趕時已經是中午了,寢室沒有人,大概是出去吃飯了,我倒在床上,思索是退學還是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