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3-1

當天,許宸正在學生會社團部的辦公室裏手忙腳亂。

作為校學生會社團部部長,馬上要舉行的全校社團藝術節幾乎就是一次全面的工作檢驗。醫科大的學生平日裏學習機會多、娛樂機會相對比較少,這樣的大型藝術節幾乎就是全校學生的節日。社團部辦公室的燈光亮到晚上10點半,宿舍樓快要熄燈了,許宸和社團部幹事、口腔醫學系的葉菲還在忙。

葉菲一雙手幾乎粘在電腦鍵盤上,十指如飛。許宸站在她身後,一邊讀手中的稿子,一邊盯着電腦屏幕上打出來的文章,不時指出一兩個錯別字。兩個人都沒看時間,只知道還有兩天就要召開發佈會了,可是由於有些報名社團太拖沓,藝術節的宣傳材料還沒有全部到位。

葉菲從下午下課後一直忙到現在,打字時聽見肚子裏“咕咕”叫的聲音,才恍然大悟:“老大,你吃晚飯了么?”

許宸把視線從電腦屏幕上移開,想了想:“好像沒吃,記不清了。”

葉菲往椅子背上一靠,伸出手揉眼睛:“我快累死了,老大,我們去吃飯吧。”

許宸低頭看看眼前孩子疲憊的面容,點點頭:“好,收工。”

葉菲歡天喜地地站起身來,坐太久了,站起來的時候眼前有點發黑。她把雙手撐在電腦桌枱面上停了幾秒鐘,許宸看見了,急忙問:“怎麼了?”

“沒事,”葉菲揚起頭笑笑:“老大,你是工作狂,我們做小弟的可是要吐血了。”

許宸覺得很不好意思:“真是對不起,我一着急就忘了時間了。”

好在葉菲一向是那種比較大氣的孩子,她一邊收拾東西一邊笑:“不然你請我吃拉麵吧,算是補償。”

許灞忙說:“行。”

兩人收拾東西,關燈,鎖門,一起往學校外面的拉麵館走。

走到一半手機響,許宸低頭,看見屏幕上閃爍的名字:樂樂。

許宸微微一笑,按下接聽鍵:“喂?”

“許宸,你幹嗎呢,這麼晚還不回宿舍?”余樂樂的宿舍里很吵,背景聲音里有孩子的尖叫,音樂聲音很大,還能聽到余樂樂在沖遠處喊:“鐵馨,把音樂聲音弄小點啊!”

許宸笑了,葉菲一抬頭,視線秘撞上這個溫和好的笑容,幾乎要愣在原地:老大什麼時候笑得這看過?

“我們忙藝術節的事情呢,剛收工,準備出去吃飯。”許宸的聲音很疲憊,從電話聽筒里傳出來,余樂樂聽了,有些話生生梗在喉嚨里。

本來想問: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可是現在知道:他忙,很忙,聲音里的疲憊已經能說明一切。

從十四歲到現在,余樂樂的成長過程因為那些無法逃避的因素而來得更加迅速,當然也省掉很多不必要的過程,比如撒嬌、比如無理取鬧。那些普通孩子戀愛中的權利,那些可以被人原諒的小脾氣,在她這裏似乎都被自然而然地忽略掉了。有時候連她自己也不知道,這究竟是幸,還是不幸?

於是很多問句便都濃縮成一句:“抓緊吃,早點回去休息吧,我也沒什麼事,就是想你了,打個電話看看你在幹什麼。”

還是那樣靜靜的語氣,聽在許宸耳朵里覺得很窩心。聽見余樂樂說“那我了”,他急忙追一句:“等等。”

“啊?”余樂樂很奇怪:“怎麼了?”

“沒什麼,那個,”許宸看看故意快走幾步甩開自己的葉菲,頓一下,像鼓了很大勇氣一樣壓低聲音:“那個,我是說,我也很想你。”

“什麼?”音樂聲音太大,余樂樂聽不太清許宸說的話,她扭頭找鐵馨:“鐵馨你把音樂關小點,大晚上的小心宿管科大媽抽你!”

又問:“你說什麼?”

許宸覺得很好笑,也有點不好意思:“我是說我也很想你。”

“啊……”余樂樂怔住,很快又笑了:“知道了。”

聽得出來她的開心,許宸鬆口氣,突然發現那些戀人之間肉麻兮兮的話其實也不是很難說出口,仔細想想便覺得有些內疚:兩年了,自己竟然沒有說過什麼孩子通常都很喜歡聽的甜言蜜語。

兩個人幾乎很默契地告別,收線,許宸終究還是忘記了今天是余樂樂的生日。

他快走幾步追上葉菲,晚的校園裏依然很熱鬧,通宵自習室里閃着明亮的燈光,三五成群的學生匆匆走過,許宸便炕見,在500公里之外,余樂樂帶點幸福也帶點憂傷的臉。

3-2

學校外的拉麵館裏,葉菲和許宸面對面坐着等面。不時有下晚自習的學生走進來買面吃,遇見熟人還簡單打聲招呼。然而葉菲一直饒有興趣地瞪着許宸看,從左看到右,又從右看到左。

許宸被她看得有點發毛:“怎麼了?我臉上有東西?”

葉菲笑:“沒有。”

“那你幹嗎這麼看我?”許宸看着葉菲。

“有意思,很有意思。”葉菲笑得很燦爛。

“什麼有意思?”許宸不明所遙

“老大,剛才是誰給你打電話啊?”葉菲笑得很賊,許宸看她一眼,也笑了。

“我朋友。”許宸說。

“照片。”葉菲伸出手,攤在許宸面前。

許宸笑笑:“沒有。”

“怎麼會,錢包里沒有么?”葉菲不信。

“真的沒有。可能她的錢包里有我的照片吧,可是我隨身沒帶她的照片,”許宸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額頭:“因為我壓根不用錢包。”

許菲沒轍了:“那她漂亮么?”

許宸笑:“沒你漂亮。”

“胡說,老大這麼帥,朋友怎麼可能不漂亮?”葉菲翻個白眼。

“我們在一起,又不是因為誰比誰漂亮。”許宸笑一下,葉菲看呆了。

過一會才曉得說:“老大你知道么,你和她說話的時候,或者你說起她的時候,笑得特別好看。”

“是么?”許宸摸摸下巴:“嗯,其實我平時笑起來也很好看啊。”

葉菲撇撇嘴:“你么?你平時笑起儡一本正經,好像老了三歲不止。”

接着話題一轉:“對了,你朋友在哪裏讀書啊?”

“在我們家鄉的師範學院。”許宸答。

“學什麼啊?”

“中文,”許宸笑着看葉菲:“葉幹事,你在查戶口么?”

“錯,”葉菲笑着擺擺手:“八卦是人的天,何況我們老大人長得帥,又這麼優秀,任何人都會對你的朋友表示好奇的。”

“你八卦么?可是我一直覺得你的格很像男孩子,不扎堆說家長里短,也不背後嚼人舌頭,有矛盾了也不往心裏去,挺好,真的挺好。”許宸說。

“真的?”葉菲看許宸一眼:“我對別人的八卦不感興趣,不過對你比較例外而已。”

“啊?為什麼?”許宸把腦袋伸過來,橫在桌子上方:“日久生情啊?”

“真難得,老大你也會開玩笑了?”葉菲大驚失:“愛情的力量真是偉大,才接了一個電話就變得這麼有血有肉了?”

話音未落,服務員端上兩碗面,熱氣蒸騰中,葉菲伸手從許宸碗裏夾過兩片牛肉:“老大你夠甜蜜的了,少吃兩塊肉也不要緊吧?”

許宸笑,把剩下的肉也夾到葉菲碗裏:“算是補償吧,今天辛苦你了。”

不再說話,一直到吃完面,結帳,送葉菲回宿舍,都沒淤說話。

只是,當肩並肩行走的距離終於到了盡頭,葉菲獨自站在宿舍樓門口,看着許宸的背影,心裏有寂靜的傷懷。

3-3

第二天上課,盧遠洋一邊發短訊一邊嘟囔:“明天端午了啊,是不是要買幾個粽子吃啊。”

許宸正在抄筆記,突然愣住:“你說什麼?”

盧遠洋沒聽到,還在悶頭髮短訊,許灞忙掏出手機查日曆:6月10日,農曆五月初四。

那麼昨天,是6月9日?

完蛋了……許宸心裏哀號一聲……怎麼就會忘得死死的?

這才想起昨天的電話,她打過來,而自己什麼都沒有說,她是不是很失望?

手忙腳亂地想要發短訊,可是說什呢?

寫了第一條:樂樂,對不起,我忘記昨天是你生日了,生日快樂,現在說來得及嗎?

看了看,覺得後半句太矯情,刪掉。

又寫第二條:我謹代表省醫科大8300名在校生祝你昨天生日快樂。

看了看,覺得“昨天”兩個字怎麼看怎麼像此地無銀三百兩,再刪掉。

接着寫第三條:小同學,新的一歲,好好學習,鍛煉身體,強健體魄,振興中華。

看了看,覺得又表達不出來自己的歉意和心意,繼續刪掉。

如此往複,最後自己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嘆了口氣,還是寫了最簡單的幾個字:幹嗎呢?

過一會,手機“嗡嗡”地開始振動,拿起來看,回復簡短利落:上課。

許宸有點忐忑,這麼簡單的回答,炕出來有沒有生氣。雖然余樂樂不是那麼小心眼的孩子,可是實踐證明任何戀愛當中的孩子都不能用常理推斷,所以眼下還是儘快取得上級領導的理解與支持顯得比較重要。

許宸一個字一個字地認真按:對不起,昨天太忙,忘記是你的生日了。

少頃,回復到:沒關係。

字很少,可是這樣顯得越發危險,許宸用手撐住腦袋,很鬱悶地問盧遠洋:“喂,如果你忘記你朋友的生日了,會怎樣?”

“死!”盧遠洋還在發短訊,頭也不抬,直接回答。

許宸很崩潰,怎麼今天大家都這麼言簡意賅?偏偏還都直指靶心?

好不容易熬到下課,盧遠洋跑到少有人走的側樓梯拐角處抽煙,許宸也走到樓梯拐角處,撞見幾個正在點煙的男生,還引起一陣小小的喧嘩。

一個男生樂呵呵的:“許宸你也打算加入組織?”

另一個笑:“來來來,抓緊開組織生活會。”

一支煙遞過來:“你小子也真厲害,我不帶中華的時候你也不來。”

許宸伸手擋一下,不好意思地笑笑:“謝了哥們兒,我不抽。”

男生們很訝異:“不抽煙跑這裏來幹嗎?”

只有盧海洋在一邊笑:“你們別礙事了,老大要找僻靜處打電話受死呢。”

許宸伸手搗盧海洋一拳,做個威脅的手勢后順側樓梯下樓了。幾個男生在他身後發出噓聲陣陣,繼而不知道盧海洋說了句什麼,又哄堂大笑。

許宸一直從四樓走到一樓才按下電話號碼,熟悉的彩鈴聲飄出來,是《每當我走過老師窗前》。響了一遍,沒人接。響第二遍,終於聽到壓的答話聲:“喂?”

許宸的聲音也不由自主地低下來:“你上課么?”

“今天有外教的講座,忙着呢,晚點打給你。”余樂樂的聲音摸摸的。

“好。”許宸收線,心裏先鬆了一口氣,聽聲音似乎沒有什麼大礙了。只是自己心裏終究還是有點愧疚,就開始想要買點什麼禮物送給余樂樂做補償。

可是孩子都喜歡什麼東西?

想想去年的禮物,好像是一頭白的趴趴豬,那傢伙有粉紅的鼻孔和彎彎曲曲的小尾巴,余樂樂一看見就緊緊抱在懷裏,一路上再也沒有撒過手。可是今年如果再送長毛玩具是不是顯得很敷衍?

沒轍了,想了想,給葉菲發短訊:孩子都喜歡什麼禮物?

過一會,葉菲短訊到:“孩子”的範圍太大,如果特指你朋友,不如送一件可以時時刻刻帶在身上,且隨時都能借景生情的小物件。

許宸恍然大悟,萬分感激。

他炕到,電話另一邊,葉菲緩緩收起手機,有點發獃地注視着手機上拴着的小小桃木護身符,正面刻了個“安”字,泛出隱隱褐紅的澤。

這是大一那年許宸隨“暑期三下鄉”醫務團去老區的時候帶回來的,他一向是有生緣的男生,帶回來幾十個當地老鄉做來賣的手機吊墜,頃刻間就被孩子洗劫一空。葉菲當時忙着整理醫務團帶回來的照片和資料,沒顧得上扎堆搶奪。他看她一個人在忙,還特別走過來,伸出手,掌上就托着這個小小的吊墜。

那時候他笑得坦然明朗:“這個是給你的。”

看見她驚喜的眼神,他又笑:“就你一個人不來鳥物,我再不幫你搶,一會你什麼都拿不到了。”

一年了,桃木的顏越來越深,她打電話的時候、發短訊的時候,摸到它,就好像這個人活生生站在自己身邊,攤開手掌,微笑着說:我再不幫你搶,一會你什麼都拿不到了。

這兩年,她對他而言或許不過是個值得信賴的助手,是個能夠談心的知己,然而,永遠做不成愛人。她的大氣,她的爽朗,原不過是因為這樣才能把友誼維繫得更加恆久——假使不能愛,至少還能友愛。

而他,根本不知道。

絕望如潮,翻滾着將她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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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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