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天涯咫尺還是咫尺天涯
自從余樂樂找回許宸之後,鄺亞威和楊倩看余樂樂的眼神明顯發生了變化。
比如現在,周末,楊倩家。
余樂樂在埋頭寫作業,鄺亞威手裏拿本語文書,不背課文,饒有興趣地盯着余樂樂看。楊倩從客廳拿水果進來,一眼看見余樂樂的奮筆疾書和鄺亞威的東張西望,就沒好氣:“鄺亞威,你不看書看什麼呢?”
鄺亞威笑嘻嘻地看看楊倩:“我在看余樂樂呢。”
余樂樂抬起頭,看着鄺亞威,莫名其妙地說:“看我幹什麼?”
鄺亞威立即把語文書扔到一邊,他總是這個樣子,對待課本就好像對待草稿紙一樣亂丟亂放,楊倩一邊揀書一邊嘆氣。
鄺亞威湊近了說:“余樂樂,你是從哪裏找到許宸的?你倒是給我們說說啊。你什麼都不說,他也是什麼都不說,你們兩個一起賣關子,倒是我們在火車站找得好苦呢。”
楊倩一聽也很好奇:“對啊,你怎麼知道他在哪兒?你們不是大半年都沒來往了嗎?”
余樂樂覺得這兩個人“醉翁之意不在酒”,明顯很八卦。不理他們,繼續寫作業。鄺亞威來勁了:“快說說,快說說,不要不好意思。”
正說話呢,有人敲門。鄺亞威大喝一聲:“是許宸!”一邊指揮楊倩,“快去開門。”
楊倩恨恨地看鄺亞威一眼,覺得這個人真過分,總是指揮別人做事情,自己懶得要死。余樂樂看着他們,覺得很有趣。
門一開,楊倩看見果然是許宸站在門外。他的精神好了很多,看見楊倩的時候甚至笑了笑。楊倩驚訝得瞪大眼睛,不認識似地看着許宸。楊倩使勁地回憶,好像從許宸父親出事到今天,這是許宸第一次笑吧?
一邊的鄺亞威也驚訝極了,他現在是深深地佩服余樂樂——她是怎麼做到的?她對許宸說什麼了?
鄺亞威從沙發上跳起來,繞着許宸轉了起碼三圈,許宸站在屋子中間,看着鄺亞威轉,不知道他要做什麼。
然後鄺亞威又繞着正在寫作業的余樂樂做半圓形運動,從左邊看到右邊,又從右邊看到左邊。余樂樂看着鄺亞威,也不知道他要做什麼。
轉夠了,鄺亞威長舒口氣坐到沙發上,看着楊倩說:“你覺不覺得他們兩個不對勁?”
楊倩笑笑地說:“鄺亞威你真三八。”
鄺亞威急了:“這怎麼能叫三八呢?他們兩個人,肯定瞞着咱們什麼了。不然怎麼什麼都不說?說吧,你們都去哪了?”
他瞪着許宸和余樂樂,余樂樂聽到那句“去哪了”,突然想起那個擁抱,臉“騰”地就紅了。
鄺亞威看見余樂樂臉紅了,更覺得自己找到了至關重要的證據,指着余樂樂對楊倩說:“你看,她臉紅了。”
楊倩好奇地看着余樂樂,哎呀真奇怪,她從來沒見過余樂樂臉紅的。
許宸一低頭,也看見了余樂樂的表情,都紅到脖子了,許宸也就有點不好意思起來。
鄺亞威看到了,覺得這兩個人實在是有問題,而且還是大問題。
可是他們死活不鬆口,鄺亞威的好奇心無法得到滿足,就很鬱悶了。
不過那天他們在楊倩家很盡興地玩到很晚,楊倩的父母回家晚,鄺亞威甚至利用楊倩家的廚房以及冰箱裏的存貨,給大夥做了餐四菜一湯。其中“四菜”是可樂雞翅、滑炒裏脊絲、清炒西蘭花、醋熘山藥;“一湯”是紫菜蛋花湯。
鄺亞威炒菜的姿勢一看就很專業,其他三個人站在廚房外邊看着鄺亞威忙活,大眼瞪小眼,覺得無比神奇。
而且最為神奇的是,菜的味道居然還很好!這下子,剩下的三個人都開始覺得鄺亞威或許還真有點烹飪的天份了。
吃飯的時候大夥對鄺亞威的手藝讚嘆不已,鄺亞威繫着圍裙,笑得嘴巴都咧到耳朵根子上了。他一得意就忘形,連吹牛加講笑話,居然逗得其他三個人全體笑倒在餐桌旁。
那天,余樂樂笑得很沒有形象。余樂樂覺得這才是真正的自己,歷經6年的時間辛苦找回來的自己。
而許宸看着余樂樂,突然有種感覺:好像中間從來沒有分開過。
這樣想着的時候許宸連忙狠狠搖搖頭,想要把這個念頭從腦袋裏拋出去——明擺着的,余樂樂是平實人家的女兒,而自己是貪污犯的兒子,自己這樣胡思亂想,根本一點依據都沒有。現在的余樂樂,不恨自己已經是極大的恩惠了,怎麼可能再有其它呢。
想到這裏,許宸的臉色莫名的就沉下去。余樂樂看到了,心裏也猛地一沉。余樂樂不知道許宸突然想到了什麼,可是余樂樂隱約有種感覺,覺得自己之所以能找到許宸,或許就是因為一種莫名其妙的默契——或許彼此遠在天涯,然而卻也近在咫尺。
回家的時候很晚了,余樂樂推開門,看見於叔叔在客廳里看報紙。他看見余樂樂,急忙把報紙放下來,問:“這麼晚才回來,吃飯了嗎?”
余樂樂應景地回答一聲“吃過了”,立即鑽進自己的房間,關上房門,不出聲了。她甚至聽見於叔叔在門外嘆氣,可是她習慣了無動於衷。她聽見媽媽從洗手間出來,路過自己門口,頓住,卻又漸漸變遠的腳步聲,心裏突然覺得酸酸的。
余樂樂覺得,或許自己真的有點太苛刻了。
余樂樂不是不知道媽媽所受的苦,她的孤獨,她的軟弱,她的艱難,余樂樂都看在眼裏。可是余樂樂只是不能接受媽媽這麼快就能把爸爸放在一邊,而且還能容忍另外的男人在爸爸住過的房子裏出出進進。媽媽和於叔叔結婚後,總是小心翼翼地說話,生怕惹余樂樂不高興,這些余樂樂都看得到。
可是,余樂樂還是不能很快地接受於叔叔,儘管她知道,於叔叔是好人。
於叔叔甚至從來沒有要求過余樂樂什麼。有時候媽媽想說什麼,於叔叔總是阻擋她,媽媽也就沉默了。
余樂樂覺得,如果說自己和許宸是天涯咫尺,那麼是不是和媽媽在一起的時候,就是咫尺天涯?
真是鬱悶啊。
兩周后,余樂樂專程去了實驗中學。畢業三年,第一次踏上實驗中學的土地,頗有一點感慨。
余樂樂走進實驗中學大門的時候,因為是活動課的課間,並沒有被警衛難為。她四下打量着這個昔日的母校,三年了,有了新的體育館和教學樓,還有了塑膠跑道,看來是越來越好了。
可是多麼奇怪,余樂樂本來以為自己走進這裏的時候會很自卑呢,然而實際上內心感受並沒有多麼大的變化。
余樂樂很為自己的坦然感到高興——三年的時間,原來自己遠比想像中的變化要大。這真要托姚斯然的那次談判所賜,讓余樂樂感覺到自己和初中的那些優秀的同學沒有什麼本質區別,都有不開心的時候,也都有煩心的人與事。唯一不同的,也不過是成績不如人家而已。經歷了許宸的事情,余樂樂至少總結出一個道理——成績不能說明一切,堅強的內心有時候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有着堅強內心的余樂樂,進教學樓找許宸的時候沒有請楊倩和鄺亞威代勞,而是直接跑到許宸班級門口,找人傳話:“幫忙叫一下你們班許宸。”那天她故意沒有穿校服,站在門口的男生不知道這個女孩子從哪裏冒出來的,從上到下仔細打量着余樂樂,進門找許宸的時候還一步三回頭。
余樂樂偷偷笑一下——目的達到啦!
余樂樂此行,實際上是想告訴許宸班裏的同學,許宸不是眾叛親離,她還有朋友,甚至還有陌生面孔的朋友專程來找他。
余樂樂站在門口等許宸的時候,意外地遇見了姚斯然。
姚斯然看見余樂樂,目光里更多是驚訝。
余樂樂淡淡地打招呼:“嗨,這裏的老同學還是蠻多的啊。”
姚斯然臉紅了。
她當然知道余樂樂什麼意思——同樣是老同學,甚至還是明確表示過喜歡許宸的自己,在他最需要幫助的時候,並沒有伸出手。
姚斯然沒法告訴余樂樂,當她真的成為許宸的競爭對手的剎那,所有的喜歡都敵不過一紙名牌大學錄取通知書的誘惑。高考畢竟太慘烈了,考場上會發生什麼誰都不知道。所以,她不過是想要一張穩妥的通行證,難道她錯了嗎?
是的,她是喜歡許宸的。這個班裏的女孩子,甚至其它班裏的女孩子,曾經,有幾個不喜歡許宸的?他簡直就是女孩子們心目中白馬王子的翻版。只是沒有人會想到——有那麼一天,白馬王子家的老國王被推翻了,王子也就不是王子了。
可是今天,突然面對余樂樂,姚斯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所以她沒有說話,只是笑了笑就進了教室。余樂樂看着姚斯然的背影,無可奈何,她想不到,一個曾經信誓旦旦說出“喜歡”二字的女孩子,怎麼就能變得這麼快,怎麼能把界限劃得這麼清楚
可是余樂樂想,自己有什麼資格指責姚斯然呢?她也不過是爭取自己能夠取得的權益而已。雖然鄺亞威說她和她媽去給老師送禮,最終拿到了保送機會,可是眼見為實、耳聽為虛,自己沒見過,當然不能胡說八道。這點基本道德,余樂樂還是有的。所以,余樂樂也從來沒有在許宸面前說哪怕一句關於姚斯然的壞話。余樂樂不是喜歡在背後議論別人的人,更何況她知道,許宸對姚斯然的印象也一向不錯。既然如此,何必讓已經看盡別人臉色的許宸更受一重打擊呢?
正想着呢,許宸從教室里出來了,看見余樂樂的時候他分明怔了一下。
余樂樂把手在他面前晃晃:“嗨,前個星期剛見過,就不認識了?”
她笑着看他,她的笑容那麼明媚,不含任何雜質,許宸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身邊的同學好奇地看着他們,有人還專程從教室里跑出來看余樂樂。
余樂樂心裏偷笑,看來理科實驗班平時也沒有什麼娛樂,這些人居然能這麼無聊,無聊到好奇心無限強。
許宸說:“你怎麼來了?”
“我怎麼就不能來了,這也算是我母校吧?”余樂樂撇撇嘴。
許宸笑了:“走吧,我帶你參觀一下你的母校。”
許宸的笑容居然也那麼單純,這讓身後看熱鬧的一干人等大跌眼鏡——不認識余樂樂的人開始打聽這個女孩子的出處,居然能讓許宸笑?而認識余樂樂的人,比如姚斯然,開始震驚於這個女孩子今時今日的力量。
在余樂樂身上,姚斯然分明看到一種力量,好像莫名野草頑強、執拗的生長。曾經,她是那種說話不敢抬頭、不敢看人的眼睛,也不敢和任何人做任何交流的女孩子,她獨來獨往,身邊的朋友只有楊倩和鄺亞威。她站在姚斯然面前的時候,身高雖然相仿,姚斯然卻可以感受到自己的挺拔與驕傲。
可是這中間發生過什麼?怎麼可以讓一個昔日如此懦弱的女孩子,勇敢昂起頭,看着所有人的眼睛,大膽地幫助許宸?
姚斯然或許永遠想不到原因,因為她當然不知道那天余樂樂對許宸說的話。
她說:“你要臉皮再厚一點,別人不理你,你可以理他們;老師不教你,你可以主動去請教。不要哭喪着臉,這樣不好看。笑一笑,伸手不打笑臉人。千萬別不信,這是我長期以來積累的經驗。”
許宸照做了,他聽從余樂樂的規勸,在此後的日子裏,居然真的開始學習“臉皮厚一點”。
他開始放下課本,在課間找同班的男生打籃球。他發現,當他提出要一起打球的時候,那些前陣子對他橫眉冷對的男生在短暫的發獃之後,居然同意了。
還有女生的態度,她們本來就不討厭他,現在見他主動打招呼,雖然她們的態度還是淡淡的,但是至少並沒有什麼讓人尷尬、受傷的言語。
而那些隔壁班的同學們,相互認識的,許宸也開始主動和別人交流。而那些臉孔呈現出來的驚訝以及後來的回應,也令許宸感到驚訝。
當然,偶爾還是有人冷言冷語在自己身後說點不好聽的話,然而更多人,還是禮貌地回應自己。
許宸很知足,他知道某些傷口不會很快痊癒,可是余樂樂說得對,時間可以醫治所有的傷。
許宸也開始出入老師的辦公室,開始像以前一樣向老師請教問題。當老師讚許的笑容綻放的時刻,許宸突然覺得天空明亮了起來。
許宸用了幾個月的時間,把下滑的成績恢復到了原來年級前十名的位次,老師們看許宸的眼神變得越來越和暖。
許宸漸漸明白:余樂樂說的“臉皮再厚一點”,是要告訴自己:不要恐懼也不要害怕,努力打破自己親手包裹的繭子,努力走出去。只有走出去,才會發現,很多的不快樂實際上是自己臆想的結果,即便有人很刻薄,但更多同學,實際上還是厚道的。
余樂樂看見許宸的變化,也很開心。
余樂樂唯一不開心、也無法去改變的,就是自己的家庭。媽媽和於叔叔看起來很和睦,每到周末還會拿着大包小包的食物一起消失,看起來是去郊遊。余樂樂從來不參與,也不多問,本來嘛,他們的事情和自己有什麼關係?
余樂樂只是覺得難過——爸爸活着的時候,從來沒有在周末帶媽媽出去散心,他只認識自己的實驗室,他的生活簡單得甚至有點乏味。
不過,這段時間媽媽的精神狀態不是很好,有時候會按着胸口,好像不舒服的樣子。余樂樂本來想問問怎麼回事,可是看媽媽的表情好像沒有什麼大礙,也就沒開口。
冷戰已經進行了近一年,至今仍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