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樂極生悲
沒到最後一分鐘,誰也不要說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了,這世上最多的是樂極生悲甜中生苦的事情,無論你願與不願都會發生。
1
錢媽媽的這個新年,過得揚眉吐氣。
快要熬成剩女的女兒終於在三十歲前將自己的終身大事定了下來,還不是旁人以為的將就着找的。未來女婿事業有成,跨國公司全球五百強的大總監,人又長得英俊,誰見了都要眼睛亮一亮,再誇一句你女兒好福氣。
錢多多的這一成就迅速地超越了她從小到大幾十年來所得的所有的進步與獎勵,短短時間內就從錢媽媽的嘴裏傳到了所有親戚耳中,接着傳遍了整個小區,而且大有衝出小區走向全上海乃至全中國的趨勢。
錢多多相信,如果不是還有些語言障礙,她媽媽會很樂意讓這消息衝出國門走向全世界的。
錢多多再次鬱悶了。
她小時候年年拿第一的時候,媽媽只說了句不要驕傲。
她考進上海最好的高中的時候,媽媽的回答是再接再厲。
她直升了重點大學年年獎學金的時候,媽媽說別只顧着念書多交點朋友。
她進了世界五百強一路奮鬥幾乎拿下總監職位的時候,媽媽非但沒有為她自豪驕傲,反而怨氣衝天地質問她,這樣拚命還怎麼把自己嫁出去?
現在她只是要嫁人了,過去的一切成就就被輕易地比了下去,何止是比了下去,對她媽媽來說,簡直就是過眼雲煙,再不值得提起。
錢多多把自己的鬱悶講給許飛聽,他剛下飛機,帶着行李就來與她吃飯了。一周前許飛飛到南美洲與自己的父母見了一面,順便商量結婚的事情。不是公差,他的衣着就很是輕便,一身運動衫牛仔褲,輕便的外套脫在一邊,與她的淺灰色套裝對比鮮明。
他聽完就笑了,一口白牙陽光燦爛,當即讓鄰桌一直都在偷偷往這裏看過來的兩個女孩紅了臉。
兩個人正在公司附近的餐廳吃飯,許飛已經離開公司兩周,辭職是瞞着錢多多進行的,等她知道他連流程都走完了,理由是公司不允許夫妻雙方同時任職,他要為了他們的將來打算。
要說錢多多不感動那絕對是虛偽的。決定結婚以後,她為了這件棘手事失眠了好幾個晚上,對於錢多多來說,事業就算不能稱之為生命,那也是她的半條命了。身在外企的人都知道這裏的生存環境全沒有表面上的那麼花團錦簇,一樣的原始森林弱肉強食,能夠活下來升上去的鳳毛麟角,尤其是她這種玩不來人際鬥爭的,能夠走到今天這一步全靠自己一步步實打實的死拼,哪裏捨得放棄?
但與許飛相比,她所擁有的卻又顯得沒那麼重要了。如果把他們兩個放在天平上,任誰都可以看到秤桿往那一邊翹起,誰該留下誰該放棄簡單明了。
錢多多為此躊躇矛盾了許久,沒想到在她還沒有決定自己是否該下定壯士斷腕的決心之前許飛就已經辭職了,動作快得讓她連做出反應的時間都沒有。
“多多?”沒等到她的回答,許飛又叫了她一聲,並且將她的手拉過去放在嘴邊親了一下。
錢多多縮手都來不及,或許是捨不得縮手,男人的嘴唇溫熱,碰在她的皮膚上有微微的麻癢感,讓她一陣心跳。
就這麼一個動作,那兩個女孩便不約而同地瞪了錢多多一眼,臉上寫着明顯的潛台詞。
就她?憑什麼?
錢多多試圖把手抽回來,又瞪他,“注意點,這兒離公司很近。”
許飛笑得更開心了,還從口袋裏拿出件東西來放在錢多多的手裏。
那是一隻絲絨的小盒子,錢多多在打開前看了許飛一眼,他對她微笑,也不說話。
打開絲絨盒的時候,錢多多屏住了呼吸。盒子裏是一枚戒指,鑽石光彩奪目,指環上的花紋典雅秀麗,一看就知道是一件有歷史的美物。
“這是什麼?”錢多多心裏怦怦跳,嘴上卻明知故問。
“結婚戒指,我媽說她結婚前奶奶給她的。”許飛輕聲解釋,嘴角帶着笑,“我爸媽有個研究項目沒結束,暫時趕不回來,不過她托我把它先交給你,多多,你喜歡嗎?”
錢多多看了許久,終於將戒指盒合上,然後握在掌心裏。
“喜歡。”她答他,雙目晶亮,“我會好好保存,等我們……”
錢多多說到這裏,忍不住兩頰生暈,她難得的羞意讓他忍不住又將她的手拉過去親了一下,“好,等我們結婚那天,我再替你戴上。”
兩人又邊吃邊聊了一會兒,許飛看時間,“多多,時間差不多了,你還要回去上班。”
錢多多點頭,心裏很是不舍,又有些愧疚。
“對不起,下午還要開會,都不能陪你。”
他叫人買單,又笑着看了她一眼,“沒事,晚上補償我就好。”
他笑容里的意思明顯,錢多多“……”。
服務生走過來結賬,兩人一同站了起來,許飛抓起外套,又把行李箱從桌邊拉出來,因為是習慣了出差的人,所有的行李不過是一隻黑色的RIMOWA,簡單輕便。
錢多多看了那隻熟悉的行李箱一眼,心裏又有些難以言說的滋味。
過去她許多次與他一同出差,看慣了他西裝革履行色匆匆的樣子,現在箱子還是同一隻,他卻突然變得一身休閑了。
他原可以在UVL成為一個傳奇,卻為了與她在一起而離開公司,這巨大的犧牲讓她不安。
雖然錢多多也知道,以許飛的資歷,再找一份高薪高職的工作只是時間問題而已,但說得容易,這個過程一定不會是輕鬆愉快的。
“許飛。”她叫他的名字。
“怎麼了?”他回頭看她,並且伸過手來牽起她。
這一次錢多多沒有退避,只是順從地讓他牽着,又把臉往這個比她小兩歲的男人肩膀上輕輕地靠了一下。
“不後悔嗎?”她輕聲說。
“後悔什麼?”他人高,低頭看她說話的時候,氣息溫暖地落下來,“後悔選了你做我的老婆?”
兩個人已經走出餐廳,這句話讓錢多多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但臉才抬起他就吻了她。
這個突如其來的吻讓錢多多渾身發軟,一直到他的嘴唇離開她才回過神來,滿臉通紅。
他含笑看着她,聲音溫柔,“多多,我愛你。”
中午時分,街上人來人往,許多人注意到這一幕,並且有人吹起口哨來,錢多多的手還插在自己的大衣口袋裏,絲絨的戒指盒像是有溫度的,溫暖了她的手指。
沒什麼好害羞的,他們就要結婚了。
她笑起來,立在原地回答他,“謝謝,我也愛你。”
2
錢多多帶回的戒指讓錢媽媽笑得合不攏嘴,每天都要提上幾句。轉眼又是新年,年初一的早晨總是匆匆忙忙的,這天按慣例要到舅媽家吃飯,錢家三口人早起后都在做出門拜年的準備。
錢多多在穿衣打扮方面一向是乾脆利索的,早早穿好了大衣站在門口。
“爸,媽,你們好了沒有?”
錢爸爸一邊系圍巾一邊從裏屋走出來,“好了好了,就你媽麻煩,走個親戚還要換三套衣服,哪套都不滿意。”
正說著錢媽媽也從屋裏走了出來,一邊走還一邊摸頭髮,“多多,幫我看看我這頭髮,昨天那燙頭髮的小夥子還說什麼現在最流行這種樣子,我怎麼覺得燙得太硬了。”
錢多多笑着上去攬住自己媽媽的肩膀,“好看好看,媽,你是世界上最漂亮的老媽。”
錢媽媽被女兒哄得呵呵笑,又道:“就知道拍馬屁,最漂亮的老媽子吧?伺候你們爺倆一輩子,你都這麼大的人了起床還要我叫。”
家裏氣氛和樂融融,爸爸笑得高興,“你看看你,女兒就要嫁出去了,以後你想叫還沒人叫呢。”
這個“嫁”字,過去在錢家一被提起家裏的氣壓就會突然下降,現在則正相反,一聽到這個字,錢媽媽便會心花怒放,笑得更開心了。
“咱們走吧,一會兒你舅媽等急了又要打電話來催。”錢爸爸指了指牆上的掛鐘。
錢多多點頭,正要伸手開門,耳邊卻傳來媽媽突然的一聲,“慢着!”
錢多多詫異回頭,手已經被媽媽一把抓住了。
“多多,你那戒指呢?”
“什麼戒指?”
“還有哪個?小許給你的那個鑽石戒指啊,還不去拿出來戴上。”
錢多多愣住,“為什麼啊?”
“這還有為什麼?戴去讓你舅媽看看。”
錢多多不情願地,“不用了吧?我還沒結婚呢。”
錢媽媽恨鐵不成鋼地,“沒結婚就不能戴戒指了?你們不都定下來了?去年她家圓圓也是才訂婚就把戒指給戴上了,還在我們面前那麼晃來晃去晃來晃去的,你忘了我可沒忘。”
去年……
錢父與女兒對望了一眼,心裏同時嘆息。
看來去年春節圓圓搶先一步訂婚,又帶着她那一卡拉的大鑽戒到處炫耀的舉動真在媽媽心裏烙下陰影了。
3
再怎麼不情願,錢多多還是在自己媽媽的虎視眈眈下把戒指給戴上了,三個人這才拎着大包小包的禮物出了門。
錢多多叫車,節前她把自己的車送去保養,春節里看來是取不回來了,這城市什麼時候打車都很困難,春節里尤甚,街上來來往往全是載着客的,錢家三口在街邊上很是站了一會兒,期間還跟幾批人搶着攔過數輛空車,結果均以錢家失敗告終。
這麼大冷天的,搶出租都搶得要出汗了,錢媽媽就說:“坐公車去算了,出租車那麼難打。”
錢多多第一次戴上那枚戒指,她手指細,總感覺那指環在手上掛得空落落的,時不時就用手去摸一下,還要顧及着手裏提着的禮物,小動作就免不了多了點,錢媽媽看着女兒緊張的樣子笑,“戒指大了是不是?今天出來太急了,回去我用紅線給你纏一下。”
錢多多流汗,就連從來都不講究時尚的錢爸爸都咳嗽了一下,“拿紅線纏鑽戒,虧你想得出來。”
正說著,又有空車駛過來了,錢多多伸手去攔,旁邊還有人衝過來搶,錢媽媽這次勇猛地一把拉開門鑽了進去,終於成功。
三個人上車坐定還在喘,司機問去哪裏,錢爸爸報了地址,錢多多與媽媽坐在後座,手裏大包小包一團亂,錢多多的手機還響了,讓她包里好一頓找。
電話是許飛打來的,許飛父母還在國外趕不回來,過年的時候他就一個人飛南方老家看望自己的祖父母去了,年前走的,錢多多送他到機場,兩個人還頗有些依依不捨。
“多多,新年快樂。”
聽到他的聲音錢多多就有笑容,“新年快樂,剛起來?”
“怎麼會?一早陪奶奶廟裏都去過了。你呢?”
“和爸媽在出租車上。”
“我給他們拜個年。”
許飛在電話里給兩老拜了年,輪到錢媽媽的時候,也不知他在電話里說了些什麼,讓錢媽媽笑得見牙不見眼,抓着電話都不肯放手了,其熱烈程度讓前頭開着車的司機都忍不住笑了,對坐在副駕駛座上的錢爸爸說:“你家女婿啊?跟丈母娘關係真好。”
錢多多與爸爸無奈地對望了一眼,心想自己老媽也太誇張了,人家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歡喜,她升級了,聽到女婿聲音就笑成一朵花。
等錢家三口到了目的地,錢媽媽拽着女兒的手就上樓了,錢爸爸付錢拿票還被催了。
“老錢,快點,別讓多多舅媽等急了。”
一家三口上了樓,過年,舅媽家的桌上照例是花團錦簇的,擺滿了各色水果和小吃,舅媽招呼得熱情,圓圓也在,正吃湯糰呢,看到他們就站起來招呼。
圓圓結婚快一年了,益發圓潤,錢媽媽“哎喲”了一聲,“圓圓,凱文沒來?”
“他和公婆也去拜年了,晚上過來。”圓圓答得很快。
錢媽媽再看了發福了整整一圈的圓圓一眼,忍不住說:“圓圓,你這是……”
舅媽走過來,笑得很開心,“我家圓圓懷孕了,再有半年就要生啦,託人查了,是個小子!”
舅媽一邊說著,一邊掩着嘴發出一連串的笑聲,還拿手拍錢媽媽的肩膀,“歹勢啦,圓圓動作這麼快,你家多多怎麼樣?有對象沒?”
這要是擱在去年,錢多多背後就要開始一陣惡寒了,但今時不同往日,錢媽媽的好心情溢於言表,不但沒有受刺激,反倒與舅媽一同笑起來,“恭喜恭喜,我家多多也定下來了,准女婿跟她一個公司的,大經理呢,比咱多多還高一級。”
圓圓一聲驚呼,“哇,多多姐,你男朋友這麼厲害啊?”
錢多多噎了一下,許飛辭職的事情她還沒跟媽媽說過,一是事情發生得倉促,二也是有些不知如何說起。
未來女婿年少有為,錢媽媽是很以此為榮的,如果錢多多告訴她許飛因為不想影響她在公司的未來而辭職了,以她對自己媽媽的了解,她多半會無法理解。
她都猜得到自己媽媽會說些什麼,一個女人為了拼事業拼到三十歲才找到對象已經很不像話了,居然還讓自己的未來老公為了她這朝九晚沒邊、加班當飯吃的工作辭職了,簡直是胡鬧。
一屋子人看着她,錢多多心裏尷尬,不得不點了點頭。
舅媽立刻道:“喲!那怎麼不帶來讓我們看看?”
錢媽媽回,“那孩子父母都在國外,過年飛老家去看爺爺奶奶了,孝順着呢,哦對了,年前連鑽戒都給多多戴上了,多多,給你舅媽看看。”
錢媽媽說到這裏,抓着女兒的手就舉了起來,頓時一屋子的人的目光都落到錢多多的手指上,錢多多一時不查被媽媽抓了個正着,正要把手收回來,但目光落到自己的手指上,突然間整個人都僵住了。
沒人說話,大家對着錢多多光禿禿的五根手指頭眨眼睛,看了又看,臉上表情都很精彩,最後還是圓圓忍不住開口,“多多姐,戒指在哪兒啊?”
4
年初三的時候,錢多多一臉憔悴地出現在與蘇薇相約的咖啡店。
自從韓依依與牛振生一起離開上海去了加拿大之後,錢多多的閨蜜生活就中斷了一陣子,幸好蘇薇從北京轉戰到上海來了,否則錢多多連訴苦都不知道找誰去。
蘇薇是錢多多的大學同學,成績一流能力出色,與錢多多同一個寢室上下鋪四年積累起來的友誼,當年也是年級里的風雲人物。畢業以後錢多多進了UVL,蘇薇則為了愛情北上去了北京,兩個月前蘇薇回到上海開了一家廣告公司,事業有成工作忙碌,就連她丈夫強子都放棄了北京的工作與她一同把家搬了過來。
在這一點上,錢多多是佩服蘇薇的,見面時還說:“強子真愛你,為了你把北京的工作都放棄了。”
蘇薇多年打拚,現在又有了自己的公司,說話時自有一種事業型女人典型的乾脆與直接,“當年我是為了他去北京的,現在也輪到他為這段婚姻付出了。”
蘇薇做慣了女強人,一開口就頗有些身披鎧甲刀槍不入的感覺,錢多多聽得笑,過會兒才把許飛辭職的事情告訴她。
蘇薇聽得直點頭,聽完表示祝賀,“這多好啊,都不用你左右為難了。多多,一個女人什麼時候都不要放棄自己的事業,依靠男人是悲哀的。”
錢多多喜歡蘇薇的言簡意賅,從大學時代開始,她們的友誼就建立在某種程度的惺惺相惜上面。蘇薇父母在她很小的時候就意外事故去世了,她在叔叔家長大,從小就很獨立,後來靠着自己打拚事業,現在也過得令人羨慕。
或許蘇薇不如韓依依那樣,與錢多多有着從小到大幾十年的青梅竹馬手帕交的交情,但在很多方面,尤其是工作與事業上,她與她彼此理解。
蘇薇早到了,坐在靠窗的沙發座上等着錢多多,短髮清爽眉眼烏黑,事業有成的女人無論到哪裏都有一種氣場,自然而然地吸引旁人的目光。
“怎麼了?精神這麼差?”蘇薇關心地。
錢多多趴在桌上,眼眶都是黑的,哀聲道:“蘇薇,我的戒指丟了。”
“哪個戒指?結婚戒指?”蘇薇愣了。
錢多多露出一個萬念俱灰的表情,“是啊。”
“仔細找了嗎?”
“怎麼可能不找?我這幾天都快找得瘋了。”
那天錢多多在舅媽家發現戒指丟了之後,驚急之下立刻開始到處尋找,身上所有口袋翻過不說,所有大包小包里的東西都被倒出來搜了一遍,家裏所有人也跟着雞飛狗跳,就連舅媽家的小狗都被從窩裏拉了出來,方便錢媽媽將那小小的彩色紙板箱全方位搜索一遍。後來大伙兒又從門裏找到門外,電梯縫樓梯角落都沒放過,可哪裏都沒有。
錢多多明明記得自己上出租車之前還在摸那隻戒指,但上車時一團混亂,後來又接電話又忙着下車,都不知道戒指什麼時候從手指上消失了,最後錢多多還抱着萬一的希望去了出租車公司的調度室,只盼自己是把戒指落在車上了,司機能夠送回來。
但是錢多多在調度室里一直等到晚上,就連舅媽家的年夜飯都沒回去吃,結果還是失望。
蘇薇同情地點頭,“戒指那麼小,大海撈針確實很渺茫。那……你告訴許飛了嗎?”
錢多多苦着臉,“還沒,這兩天我一聽到他的電話就難過,蘇薇,他今天就要回上海了,我怎麼辦?”
蘇薇拍拍錢多多的手,“沒事的,戒指沒了就再買一個。”
錢多多搖頭,“這是他家祖傳的戒指,意義非凡,我不知道怎麼開口。”
蘇薇微微皺眉,“這樣啊……那就麻煩了。”
錢多多連咖啡都顧不上喝,趴在桌子上做頹廢狀,蘇薇看不下去了,推了推她,“好啦,不就是個戒指嗎?有什麼事情過不去的。一個男人愛你的時候你就什麼錯都沒有,不愛你才哪裏都看不順眼。說點讓人高興的,你這幾天都沒睡好吧?一會兒一起去做個spa,我在外灘三號辦了會員卡。”
“不行,我要去接機,許飛五點到上海。”
蘇薇瞪了她一眼,“重色輕友。”
錢多多求饒,“那是我未來的老公,我還要負荊請罪呢。”
蘇薇笑了。
錢多多恢復一點精神,直起身子喝了口咖啡,又問,“你老公呢?”
“回北京了。”
“你沒跟着一起回去?”
“公司剛起步,我得盯着,走不開。”
“過年呢!”
“過年怎麼了?員工都放假了,那些國外的單子誰跟着?國外可沒農曆年,還不得我守着?”
錢多多點頭,“自己開公司總是很辛苦的。”
蘇薇嘆氣,“只有你理解我,強子走之前還跟我吵了一架,說我不把他放在眼裏。”
錢多多看了略帶些煩惱的蘇薇一眼,同情地,“誰都有煩心事不是?”
蘇薇點點頭,長長出了口氣,像是要把這煩心事拋到九霄雲外去。
“讓他去吧,夫妻夫妻,不是冤家不碰頭,我們吵吵鬧鬧都成習慣了。”
錢多多瞪她,“姐姐,我正奔着結婚去哪。”
蘇薇笑,“沒事沒事,你跟許飛甜蜜着呢,再說了,婚姻雖然是愛情的墳墓,但誰想讓自己的愛情死無葬身之地啊?當年我還不是為了愛情,一心一意跟着強子北漂去了?”
蘇薇與強子從十八歲起就開始戀愛,錢多多是看着他們兩地熱戀過來的,兩個人幾乎把所有的金錢和周末的時間都奉獻在了京滬交通線上,強子家在北京,大學還沒畢業就定了電力局的工作,蘇薇則放棄上海的一切奔赴北京與他結婚,順便結束了雙方曠日長久的牛郎織女生活。
學生時代的愛情能夠修成正果,這些年來一直都讓同學們引為經典,沒想到現在也從蘇薇嘴裏聽到“墳墓”這兩個字了。
錢多多嘆口氣,把盛着咖啡的紙杯拿在手裏站起來,“我得走了,去接機。”
蘇薇也拿起包,“送你去地鐵站。”
兩人在地鐵站口告別,蘇薇拍拍錢多多的肩膀,“保重。”
錢多多則握了握蘇薇的手,道了聲,“加油!”
說完兩人同時苦笑了一下。
5
機場永遠是忙碌擁擠的地方,許多人拖着行李步履匆匆地從到達口中走了出來,黎東剛出現就有數個人迎上去。
“黎先生,這裏。”
黎東站住腳步,對他們點頭,“你們好。”
“路上辛苦了,車就在外面,行李交給我們吧。”面對新來的上司,眾人無比熱情。
“還好,兩個多小時而已。”黎東微笑,正要邁步,突然一頓。
走在他身邊的人跟着他一起停住腳步,有些茫然地看着新來上司的突然剎車,黎東的目光追隨着人群中的某個背影,但人多,轉眼那人影就消失不見了。
黎東笑了笑,覺得剛才是自己的幻覺。
怎麼可能那麼巧?一到上海就遇上錢多多?
——或許是因為他太頻繁地想起她了,過度思念一個人會讓人產生某種程度上的臆想,進而讓他把任何人與事物都與她聯繫在一起。
但那是錢多多啊!
這一年來,幾乎每一次加班到深夜,他都會恍惚覺得她還在那張熟悉的辦公桌后,十指如飛地打着某一份報告,抬頭對上他的目光,再露出一個甜蜜的笑容。
他們在雨後的深夜尋找最後一家關門的肉骨茶鋪子,又在清晨的海灣邊靠在一起看日出,她喜歡把頭擱在他的肩窩裏睡去,又喜歡在鬧鐘響起的時候耍賴地抱住他的腰。
他不止一次想過要與她走到最後,直到她為了事業決意回到上海。
而他就這樣放棄了她,放棄了他們兩人的未來。
即使是隔了這麼長久的時間,回憶都讓他心情低落。
是,他來了,為了她,如果這一次的努力能夠讓他們重新開始,他再也不會放開她。
錢多多趕到機場的時候,時間剛剛好。
航班落地,許飛是第一批走出來的乘客,她在銀色的欄杆後向他招手,而他遠遠地對她露出笑來。
兩人牽手走出機場叫車,錢多多在排隊的人流中數次鼓起勇氣,卻又在許飛的挑起眉毛的注目中把到了嘴邊的話給咽了回去。
怎麼說?說我把你家祖傳的鑽戒給弄丟了,就因為我媽大年初一讓我戴出去在親戚面前炫耀一下?她說不出口。
許飛注意到了錢多多的異樣,兩個人在出租車上坐定之後問她,“多多,怎麼了?”
“沒……沒什麼。”錢多多搖頭。
許飛笑笑,低下頭看着她的手,“我倒是有件事……”
“什麼?”錢多多有些慌,不由自主左手蓋住右手,心虛地問了句。
這次卻輪到許飛遲疑了,嘴巴張了張,最後又把話咽了回去。
“沒……沒什麼,回去再說吧。”
放在平時,錢多多必定是要為許飛的吞吞吐吐敏感一番的,但今天她心裏有愧,也就沒有追問下去。
出租車平穩迅速地開在機場路上,兩個人難得的沉默,各有心事的模樣,下車以後錢多多與許飛一起上樓,許飛過去住公司為高管提供的公寓,現在當然搬出來了,不過就算是自己租房,住得也是好的,酒店式公寓服務周到,門童替他們開了車門,還替他將行李送到電梯邊上。
電梯裏只有他們兩個,才分開數日,許飛卻覺得許久沒有見過她了,好不容易兩人獨處,就連錢多多身上的氣味都讓他渾身發熱。
他一時沒忍住,就在電梯裏吻了她,也不顧這兒是有攝像頭的。
四唇分開的時候,許飛拉着錢多多的手說:“多多,今天不要回去了。”
錢多多剛才被偷襲,臉上還有些殘留的紅暈,許飛還想再吻一下,電梯門開了,門外站着人,錢多多有些急了,推了一下許飛,“到了。”
樓里住的都是年輕人,什麼國家的都有,那年輕的菲律賓小夥子對他們笑了笑,錯身而過的時候,還對許飛擠了擠眼睛,豎起了大拇指。
當天晚上,錢多多下廚了。
兩個人手拉手去了樓下的超市買菜,為了葷素搭配商量了好一會兒,錢多多熱油鍋的時候許飛在旁邊當下手,漂亮地去了土豆皮,還在那上面刻了一張笑臉。
錢多多就笑,“別玩土豆,要你切絲呢!”說著將手裏打好的蛋倒進油鍋里。
許飛迷戀地看着她的動作,“我媽都不下廚的。”
錢多多熟練地動鍋鏟,回了一句,“那你們吃什麼?”
“吃食堂。”許飛答她。他小時候跟父母住在研究所里,後來父母初中就出國工作去了,他一直是在寄宿學校里長大的,工作以後更是世界各地到處跑,各國餐廳就熟悉,廚房裏的家常菜,那真是很少有機會吃到的。
錢多多回眸一笑,“看你可憐的,行了,拿個盤子給我。”
廚房裏揮灑自如的女人對男人永遠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更何況那是錢多多,許飛一時情動,抱着她的腰說了句,“姐姐,我愛你,快嫁給我吧,我沒你不行。”
錢多多小聲叫起來,“我炒蛋呢!小心焦了!”
話雖這麼說,她的心裏卻是幸福到極點的,只是這一次,幸福裏帶着許多的忐忑,最後還默默嘆了口氣。
錢多多,還是坦白吧,你是要和這個男人結婚的,沒了戒指,瞞是瞞不住的。
是以菜上桌以後,錢多多坐在炒焦的雞蛋前,做了一個誠懇的懺悔狀。
許飛正夾菜給她,見狀就道:“沒事的,雞蛋焦了是我的錯,不怪你。”
錢多多原本一鼓作氣要承認錯誤被打斷了,不由瞪眼,“不是你的錯是誰的?”
許飛哈哈笑起來,“好了好了,這盤我都吃掉。”
錢多多哭笑不得,“許飛,別開玩笑了,我有件事必須得跟你說。”
許飛見她說得認真,不由放下筷子,“怎麼了?”
錢多多把兩隻手放在桌邊上,難過地,“我丟了件重要的東西。”
自從下飛機看到她以後,錢多多一直是心神不定的,許飛怎麼會沒有感覺,這時見她表情凝重,也有些緊張起來,“丟了什麼?”
錢多多兩隻手捏在一起,忐忑地,“我說了,你別怪我。”
“到底丟了什麼?你說啊。”
“我把戒指丟了。”
“什麼?”他一下子沒有聽清,或者是聽清了,卻沒能明白過來。
錢多多隻好抬起頭,又重複了一遍。
“對不起,我把你給我的結婚戒指,弄丟了。”
6
年假后的第一天,錢多多在辦公室里接到蘇薇的電話,蘇薇在電話里提醒錢多多,讓她別忘了周六的派對。
派對是兩人的老同學庄濤辦的,庄濤是個富家子,大一那年就出國了,這次回來包了THEBUND開派對,聽着就場面盛大,不知邀請了多少人。
有一部分邀請大概是照着網上的同學錄發的,蘇薇和錢多多都在被邀名單上。
錢多多對庄濤的印象並不深,但到底是老同學,難得人家還記着她,她接到郵件之後還是很快地給了確認的回復,並且已經把這事記在了行事曆上。
蘇薇一貫的言簡意賅,這次卻在掛電話前又問了句,“多多,戒指的事情怎麼樣了?”
錢多多嘆口氣,“我跟許飛說了,他說沒事,讓我不要放在心上。”
“那就好。”到底是自己的好友,蘇薇這幾日也把這事擱在心上了。
錢多多無精打采地,“可我怎麼覺得他只是在安慰我。那天我跟他說了這事之後,許飛一晚沒睡着,我半夜醒過來還見他在一個人坐在陽台上想事情,這幾天就算在電話里他都是吞吞吐吐的,蘇薇,你說他是不是受了太大的打擊,又說不出來?”
蘇薇想一想,“許飛還沒開始新的工作?”
錢多多揉太陽穴,“說到這事也讓我覺得奇怪,年前就有好幾家獵頭公司找過他,他也出去見了幾個人,照理說現在都該有結果了,可他最近根本就不提找工作的事情,總像是有什麼事瞞着我。”
“多多,你有沒有想過?或許許飛不是因為戒指的事情才這麼反常的,沒了工作的男人會變一個人,強子就是個最好的例子,過去我們還能好好說上幾句話,現在他就是個火藥桶,一碰就炸,為什麼?一個大男人不工作待在家受不了了唄。”
“這樣啊……”錢多多皺眉。
她知道蘇薇說的是實話,錢多多見過強子,當年與蘇薇談戀愛的時候,強子時常在周末的時候從北京到上海來找蘇薇,濃眉大眼說話乾脆,端的是一個讓人眼前一亮的大好青年,後來強子與蘇薇結婚,錢多多也去北京參加了他們的婚禮,婚宴上強子一身新郎禮服笑語頻頻,與蘇薇郎才女貌羨煞旁人。
沒想到短短數年的時間,再等錢多多在上海見到強子,他已經變成一個鬍子拉碴滿臉怨氣的男人。那天她參加蘇薇公司承辦的一個知名品牌發佈會,發佈會進行到一半蘇薇一臉着急地把她拉到角落裏要她幫忙,說她老公在外頭喝醉鬧事,派出所電話來了,她實在走不開,讓錢多多幫忙先去一趟。
蘇薇一向運籌帷幄,錢多多難得見到她這麼心急火燎的樣子,當即應了,出門直奔派出所,去了果然看到強子,跟一群從頭髮到衣物都五顏六色的小混混一起蹲在地上,滿屋子酒氣,居然還記得她是誰,看到她第一句話就是,“蘇薇呢?”
是人家的老公,錢多多也不好多說什麼,只好答,“蘇薇正主持發佈會,她說結束以後立刻趕過來。”
就算站着都是搖搖晃晃的,強子也冷冷地笑了一聲,噴出的酒氣讓錢多多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幸好蘇薇很快趕到了,身上還穿着發佈會時的小禮服,在警察異樣的目光中辦完手續把強子帶走了,臨走還對錢多多說對不起,說麻煩她了,車門還沒關上兩個人的爭吵聲就傳出來了,一個說你算什麼老婆?老公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也不管,另一個反駁你不知道今天這發佈會是我花了多少努力才接到的項目?關繫着我公司的生死存亡!你一個男人不賺錢也就算了,還在老婆打拚的時候在酒吧里喝得醉醺醺的跟人打架?
照蘇薇的原話,每個男人都是一株先天不足的軟體動物,工作事業金錢組成了撐起他們的鎧甲,如果失去了,那他們就會徹底癱瘓在地上,連條鼻涕蟲都不如。
蘇薇說的雖然是氣話,但錢多多回想到自己在派出所里見到的那一幕,心臟還是止不住地上下跳了好幾下。
怎麼辦?雖然錢多多可以肯定許飛和強子是毫無共同點的兩個男人,但如果許飛因為事業不順而情緒低落,甚至開始後悔為她做出的犧牲,她也是絕不願意看到的。
共進晚餐的時候,錢多多問起許飛的工作。
許飛竟有些緊張,“多多,你怎麼想到問我這事?”
“我看你這段時間都沒再繼續見獵頭公司的人,已經有決定了?”錢多多不太會拐彎抹角,索性直說。
許飛看了她一眼,略有些遲疑地,又道:“其實……”
“其實什麼?”錢多多着急。
“也沒什麼,我還在考慮。”許飛又不說了,反問,“多多,最近你在公司怎麼樣?”
“老樣子,忙着做項目報告,整天都在趕PPT,上面現在對國內項目緊張得要命,誰都要親自關心一下,這不,明天我還要在會上給凱洛斯做演示。”
錢多多還是老樣子,說到工作就停不下來,許飛微笑道:“記得多用數據,凱洛斯喜歡盯着細節問,不過你數據真的面面俱到,他也就找不着該盯的重點了,一定滿意。”
錢多多點頭,“謝謝,還是你有經驗。”說完忽有些黯然,情不自禁把手按在許飛手背上,“不覺得可惜嗎?”
許飛笑笑,“沒事,你開心就好。”
話說得輕描淡寫,卻讓錢多多又是一陣愧疚。
或許是愧疚心作祟,錢多多一晚上翻來覆去沒睡好,早上出門的時候爸媽都在。錢媽媽最近看到女兒很有些負罪心理,其根源當然是那隻不幸丟失的戒指。雖然錢多多並沒有責怪她的表示,而且據女兒說,未來女婿也已經表過態這事是個意外,就讓意外過去吧,但她一想到因為自己的堅持讓女兒的結婚戒指憑空消失了,心裏就大不是滋味。
這要是擱在過去,那肯定是要被歸到凶兆裏面去的,就算是現在,那也實在算不上什麼好兆頭,就因此,錢媽媽這段時間在女兒面前很是小心翼翼,說話做事帶着個笑臉。
“多多啊,昨天沒睡好嗎?怎麼一早上沒精打採的。”錢媽媽把油條夾到女兒粥碗上,示意她上桌吃早飯。
“沒事,媽,我今天早上有個會,趕着上班啊,先走了。”一晚上沒睡好的結果讓錢多多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起遲了,這時急着上班去,哪還有時間坐下來吃早飯,一手掛着包一手抓起油條就往外沖,人都到了門外才來得及說了聲,“爸媽,我走了啊,再見。”
留下錢家兩老在餐桌邊眼睜睜地看着女兒消失。
錢媽媽過了半晌才嘆口氣,“老錢,你說多多這婚事,什麼時候才能定下來啊?”
“急什麼?不都說了親家在國外有研究項目趕不回來,總得雙方家長見個面才能定日子吧?哪有家裏老人都沒見過就自說自話結婚的事情?”
“這我知道。可你看多多這樣子,整天忙得跟個急先鋒一樣,小許不是在那公司都做到總經理了,怎麼也不照顧照顧她。”
錢父笑了,“喲,照你這個意思,有小許罩着,多多就不用做事了啊?那還去公司幹什麼?回家算了。”
“回家倒好了,你看她忙成這樣,以後結了婚怎麼生孩子?”
“現在小青年都有自己的想法,你就別多操心了。”
“女兒是我生的,我能不操心嗎?”錢媽媽一邊撕油條一邊搖頭,正說著,手機鈴聲來了,聲音是從錢多多房裏傳出來的,錢媽媽站起來嘆氣,“這孩子,又丟三落四。”說著走進屋去接電話。
電話是錢多多的助理小欖打來的,問錢多多什麼時候到?聽到她連電話都忘了拿就“啊”了一聲,說這怎麼辦?一會兒總經理還要跟她聯繫呢。
錢媽媽是認得小欖的聲音的,這時就笑嘻嘻地說:“哪個總經理啊?是不是許飛啊?”
小欖愣住,脫口而出,“許飛?許飛已經辭職一個多月了,早就不在公司了。”
“啊?!”這次輪到錢媽媽驚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