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55節 好大一棵樹
日子過得忽東忽西的,轉眼又是一年。松河網通未完成營收計劃,巴立卓徹底萌生了退意。
巴立卓提前去向巫奎總經理遞交辭呈,說:“沒完成任務,我引咎辭職。”
巫奎卻說:“你想干就干,你想跑就跑?我們還要研究,統一考慮。”
巴立卓說:“這幾年太累了,只想找個清靜的地方歇一歇。”
巫奎點燃了香煙,若有所思道:“你們都清靜了,撇下我當光桿司令?”
巴立卓表達了調離松河的意願,最好是進省公司機關,實在不濟異地交流亦可。巫奎卻說,個人進退去留無足輕重,帶好隊伍高於一切,在省公司黨組未做出正式決定之前,你巴立卓還要鎮守一方,出了差子唯你是問。
巴立卓喏喏而退,心裏卻想:松河的電信市場已迫近“死循環”,即便神仙下凡也無力回天。如今的電話和土豆大蔥一樣便宜,這一天的到來無法阻擋,只不過小小的松河大大超前於全國、全省,正可謂出頭的椽子先爛。
自從國家對部分電信資費實行上限管理以後,松河電信市場掀起了新一輪的價格戰,小靈通率先放棄了月租費,月最低消費只有五元。聯通方面立即還以顏色,推行小面值無月租通話卡,買二十元卡送五十元話費。尤為可怕的還是移動公司,在鄉下發展集團客戶,即以一村一屯為單位,內部通話全部免費。霍達這一刀太狠了,砍到巴立卓的命根子上了,成百上千的農話用戶大量離網,苦心經營多年的農村固話迅速崩盤。巴立卓方寸大亂,操起電話和霍達吵了一架。
巴立卓質問:“你們移動公司逼人太甚了,這不明擺着的焦土政策嗎?”
霍達嗤之以鼻:“大勢所趨,我要讓農民兄弟充分享受電信競爭的成果!”
巴立卓氣得手腳發涼,“霍總,要是你我換個位置,該當如何?”
霍達寸步不讓:“敗軍之將何以言勇?你的假設不成立!”
巴立卓急了,說:“你牛氣什麼?要是沒有我的提攜,沒有中國移動這棵大樹,你霍達算什麼玩意?”
霍達當即反擊:“我說詩人,你要不是踩着狗屎運,哪有今天?”
巴立卓毒火攻心,啪地一聲扣上了話機,氣呼呼地走出了辦公室。
巴立卓是個精細人,受人恩惠、給人恩惠都一筆筆記在心裏。春節前,他照例要看望老領導的,專門去省城請柳鵬吃飯,依舊畢恭畢敬的樣子。柳鵬感到很舒服,問了松河的一些情況,談了一些個人看法。說起領導的政績,歸根結底要看提拔了多少幹部,選拔好一個接班人,就相當於收養個兒子。柳鵬有恩於巴立卓,他一直為自己的眼光而自鳴得意,如今退下來了,說話也就更直截了當。他以父親般的口吻提醒巴立卓注意,要和巫奎靠得近些再近些。巴立卓不便深談,支支吾吾頻頻點頭,自己想調離的事情未透露隻字片語。他覺得既然柳鵬退休了,緊關節要處還是不說為妙。
巴立卓思慮再三,還是把自己的情況告訴了林紫葉,也好叫她先有個思想準備。林紫葉聞言,沉默了好久好久。巴立卓事先擔心的一切並沒有發生,林紫葉不哭也不鬧,連多餘的表情都沒有。在她異乎尋常的冷靜面前,巴立卓感到了不安,緣何不安卻很難說清。有一點可以肯定,懸而未決的婚嫁之事真的擱淺了。
巴立卓照舊還是忙,不動聲色地等候一聲令下。省公司召開了新一年的工作會,巴立卓尋機找巫奎老總套近乎,半真半假地提醒說:“快點讓我下課吧,無官一身輕,早撤職早解脫。”
巫奎老總瞪了他一眼,說:“一顆紅心,兩手準備,時刻聽從黨召喚!”
分組討論時,巴立卓想逃避發言,他說:“我乃戴罪之身,隨時恭候紅牌退場。”
巫奎老總很不高興,當即指出:“在激烈的競爭環境下,企業的領導者要迎難而上、自我加壓,而不是推卸責任、逃離戰場!你巴立卓推卸責任,還怎麼去要求員工對企業盡心儘力?”
春節過去了,省公司的人員調整遲遲沒有動靜。巫奎老總是全國人大代表,先要出席省里的人代會,然後去北京開會。巴立卓給省公司副總喬月賢打過一次電話,遮遮掩掩地問他,省公司有沒有什麼新的舉措?喬月賢一改往日的熱情,冷冷地說先把手頭的工作做好吧,不要想得太多。巴立卓的心涼了半截,料定自己必走無疑。既然如此,巴立卓鐵了心思安排好自己信任的人,提攜他認定的忠勇能幹之士。他有條不紊地謀划著,並通過競聘這種方式實施着。一把手的考評權重佔了百分之五十,他基本可以隨心所欲地調整人員,大範圍地走馬換將。新一輪的競聘上崗吸引了職工的注意力,有人憂心忡忡,有人躍躍欲試,有人四下活動。
巴立卓如同一個失算的弈者面對一盤難解的殘局,又彷彿一隻深知秋之將至的蟬兒,盡情地舒展最後的歌喉,他對副手們說:“一脈相承的老郵電的思維方式,明顯跟不上時代的節拍了。我們必須甩開過去的影子,惟有超越自我才有未來。我甘願冒松河之大不韙,痛下猛葯療疾,使老企業煥發青春,迎來鳳凰涅磐!”
鄒寬說:“職工對這次人員調整有些議論,說老實巴交的人紛紛落馬,說王二美之流的混球揚眉吐氣。”
巴立卓如是說:“這個世界上真正的壞蛋並不多,就像真正的好人很少一樣。我從不認為我們公司的員工中有壞人,我只評判他是不是合格的企業人。如果對公司沒有價值,球王貝利我也不要。”
馬元也很不解,“王二美調皮搗蛋,經常唱反調、說怪話、辦錯事。”
巴立卓說:“有多大胸懷就有多大成就,成大事者的胸懷都是被反對者撐大的。領袖人物多半喜歡登山遠眺、下海擊水,為什麼?那都是練胸懷去了,人面對大海和高山的時候,心胸自然開闊。所以我想勸員工在工作之外多想想生活,多見見世面,多長長見識。”
梁菁菁說:“還是蔫頭蔫腦的人招人同情,好說好動的人讓人放心不下。”
巴立卓說:“恰恰相反,我們的企業要多培養兇猛出擊的狼,淘汰望風而逃的羊。”
四個人忍不住哈哈大笑,笑過之後都覺得有些異常。鄒寬、馬元兩人越品越不對勁兒,本來已心灰意冷的巴立卓,怎麼忽然鬥志昂揚了?結合省公司傳來的種種議論,猜測這可能是巴立卓金蟬脫殼的把戲。無論形勢怎樣艱難,一把手的交椅都永遠充滿誘惑。鄒寬和馬元明裡暗裏展開了競爭,他們角力的舞台並不在松河,而是在上級領導。由於巴立卓尚有推薦權,所以鄒馬二人不敢造次。
只有梁菁菁沒有野心,她來問巴立卓,‘聽人傳,說你要走了?“
巴立卓失口否認:“無中生有,空穴來風。”
梁菁菁放心了,一五一十地彙報了鄒寬、馬元的新動向。女人的直覺確實精妙,梁菁菁對鄒馬二將的蠢蠢欲動明察秋毫。巴立卓很感激,心想女人還是單純一點好,還是忠誠一點好。梁菁菁這女人並不單純,但是她無限忠誠。她忠於領導是難能可貴的優點,缺點是事無巨細缺乏條理,片刻工夫,就機槍掃射似的報告了一大攤工作。梁菁菁最後才說,市規劃辦來人商量興建東方廣場的事宜,按照規劃老郵電局門前的綠地要納入到新廣場中。巴立卓脫口而出的是:“那株松樹怎麼辦?”
梁菁菁愣住了,她只記得有草坪,不記得草坪里有什麼松樹。
“我們看看去!”巴立卓起身就往門外走。電梯直升到樞紐樓的頂層,巴立卓和梁菁菁又爬了一層懸梯,來到了空曠的樓頂上。天風莽莽呼嘯而過,掀動一男一女的衣襟。巴立卓不得不大聲喊話,遙遙地指着老郵電局的方向,說:“你看見了嗎?”
滿眼都是層層疊疊的高樓屋頂,遠處是連綿起